APP下载

手表

2009-06-13陈建宪

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2009年12期
关键词:沙坑工具箱二姨

我这是第二次丢手表了。

昨天傍晚出门散步时,还记得将手表特意从桌上放入屉中,怎么晚上打开抽屉,它竟不翼而飞了呢?按说,在这个一只电子表才几块钱的年代,是不会有人去偷一只戴了十几年的旧手表的。

桌上摊着Jahoda的《迷信心理学》,我正在校译此书。我真怀疑是不是所谓的“同步律”(Synchronic)给我开了个玩笑。联想到上次丢手表,也是特意注意并思考要保护好它时就失去了,我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否也有以意志转移物体或预知的神通了。

上次丢表是什么时候?十年前?不止!啊!十八年了,光阴过得多快啊!

是一个傍晚,对,也是一个傍晚!在举水河边那间我曾为它抬过预制板的厂房中,做夜班。我打开了工具箱,套上了工作服。是个冬天,为了工作方便,我脱下了棉衣。我把手表摘下,放在工具箱中,转念一想,箱子中这么多铁玩艺,一不小心,打碎了我这靠十几块钱工资积累了一年多才买的手表可就不好办了。干脆放入棉衣,一起送到楼上的宿舍,就在车床的上方,出门上楼梯就到,于是,手表装入棉衣口袋,送上楼去了。

操场上新挖好了沙坑,铺上了沙子,它是我们团支部的小伙子们加了一个多星期班才挖好的,是我这个书记的“政绩”之一。享受一下自己的劳动,跳沙坑去!跳呀蹦呀!有杨正元,有熊大元,还有,还有些谁呢?记不起来了。一大堆人,嘻嘻哈哈,你跳到我身上,我溜在你背上,沙子弄到身上,凉凉地,痒痒地,很舒服。

蹦够了,该上班了。看看时间吧,噫,我的手表呢?哦,在工具箱里,没有!是放在棉衣里了,也没有。明明记得,怎么……?是掉入沙坑了?小伙子们气急了,天色已晚,地上什么也看不见,大家趴在沙坑里,一捧沙一捧沙地摸,还是没有!

一只新表,买了不到一年,是花了一年多的积蓄才买的,三百多个日日夜夜,白干了!什么时候才有可能再买一只新表呢?每个月才几十块钱,要养活一大家人的妈妈,如果知道了又会怎样呢?

接连几天,我无精打彩。人是迷糊的,什么都在想,什么也没有想。直到一个星期后,突然有人捎来妈妈的口信,要我星期六晚上回家吃饭。

大事不好!准是妈妈知道了。她又要发脾气了,这回是骂我还是打我呢?最好是打,我十八九岁了,身子骨还能挨几下,尽管她发起脾气来,拿着什么就用什么揍。我最拍的,既不是她打,也不是她骂,我最怕她哭。打可以跑;骂可以不听,想别的;可她哭起来,又要讲家史了,还要诉说她的艰辛,她哭得那么伤心,叫你跑也不能跑,想别的也想不了,心里一个劲觉得难受,一直要难受好长好长时间。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我硬着头皮,回到了家里。这个家,不是老老小小住在一起的那个破房子,而是妈妈在卫生所里的宿舍。

妈妈已经在家等我了。我畏畏缩缩地走了进去。妈妈似乎什么也不知道,桌子上放着一些难得吃上的好饭好菜,我一进门,就招呼我吃饭。我偷看着妈妈的脸色,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老天爷保佑!大约妈妈还不知道我丢表的事。

饭快吃完了,妈妈突然开了口,“昨天,你二姨那个婆娘,把我找去一顿好骂,骂得我木头木脑。说你丢了表,怕我骂你,不敢回家。她说孩子丢了表,本来心里就难受,怎么还能骂他呢?这个婆娘,我什么时候知道你丢了表?又什么时候骂你来!表丢了就丢了,妈妈这里还有点钱,二姨也凑了一些,买只新表就是了。再别老想着它,啊?”

我呆住了,拿筷子的手似乎僵在空中。好久好久,我什么也反应不过来。我不记得后来的情形,也不记得后来又是怎样回到了工厂。

几天以后,一只新手表又戴在我的手上。而母亲、二姨那铺天盖地的母爱,却深深地滋润着我的心,使我永远永远难以忘怀。

家里穷,我素来有自主的习惯。这只手表,大约是我成年之际两位母亲给我购买的最大一件物品了。它凝结着母亲的爱,伴随着指针秒秒分分地转动,每时每刻将母爱送入我的心田。我之所以珍惜时间,热爱生命,就是时时感觉到自己所承载的并不仅仅是个人的生命,还有我的母亲们的生命,她们燃烧了自己,将生命之光给了我。如果没有她们无微不至地关怀着幼小生命从物质到心理上的需要,有今日之我存在吗?有今日之人类世界存在吗?

然而,今天,这只表却给丢了!

我丢掉的,远不只是一只戴了十八年的旧表。正因为如此,我从记忆深处,抽出我永世难忘的这一幕,将它写了下来。以免它随着手表的丢失而丢失。

放下笔,我现在觉得,我什么也不曾失掉。母爱永存,除了死亡,它是不会失掉的!

陈建宪,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本文编校:郑利玲

猜你喜欢

沙坑工具箱二姨
沙坑训练到底是不是坑?
苦斓花
会“叫”的工具箱和工具
蚁狮沙坑
对小学跳远沙坑使用现状的调查分析及其使用策略
二姨来了
二姨二姨你好吗
蚁狮的绝密陷阱
爸爸的工具箱
我爱“嘟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