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晋裕

大黄死了。

大黄是呼日其格边防连的一条狗。是的，一条狗，不是犬。那条黑背军犬在呼日其格边防连是有编制、有户口、有给养供应的，但大黄没有。大黄就是一条在锡林郭勒牧民羊群中随处可见的那种普普通通的狗。大黄被呼日其格边防连收养纯属一种偶然。那是六年前，一位班长带着全班骑马到边境线上巡逻，返回时，在牧民巴特的毡房不远的草场，被一阵“吱吱”的声音叫停了马蹄。原来，巴特家的那只狗一窝下了四个狗仔，母狗本来就矮小，下仔后又没奶，巴特就把那只奄奄一息的体弱狗仔扔到了这里。一班长看见了，说：它也是一条命。就拣回了连队。这就是后来的大黄。大黄被拣回连队那天起就没有吃过奶，连队没有条件喂它奶，有的只是米汤水。再大一点后，大黄吃的就是连队剩下的残汤剩菜。就这样，大黄一天天长大了。

兵们都喜欢大黄。兵们喜欢大黄的原因是大黄的脾气好，不像黑背，除了引导员谁都不理。兵们谁都可以与大黄玩，有时甚至搞点恶作剧，但大黄从不恼火。顶多叫一两声，像是说“别这样。”大黄还很有自知之明。训导员每次喂黑背时又是切肉又是拌鸡蛋，看着那盆美餐，尽管大黄馋得要流哈喇子，但它始终克制着，只是远远地看着黑背享用。因为它知道，那是只有像黑背那样有身份的军犬才能享受的待遇。大黄的这股骨气赢得了兵们对它的同情和好感。

大黄每天跟着兵们出操，与兵们一起呼喊口令，兵们喊出的是“一二三——四”，大黄喊出的是“汪汪汪——汪”。大黄还会唱歌——与兵们一起唱歌，当然，大黄唱歌根本不着调，只能“咿咿呀呀”地模仿每句歌词的尾音，这就常常引来兵们的一阵笑声。兵们笑大黄时，原本站在队列前摇摆着尾巴的大黄，便夹着尾巴不好意思地躲到了队列后面。大黄平时的主要任务是看守营院。边境人烟稀少，但边民散放的牛羊多。且无人跟群。当这些牛羊闯入营区捣乱时，大黄就毫不留情地把它们驱赶出去。大黄有时也跟兵们一起去巡逻，当边境连队派遣执勤组次多时，军犬跟上主要方向的巡逻组走后，大黄就只能跟着次要方向的巡逻组。这样的机会不多。

那天晚上，边境一线发现灯光。哨所观察员报告，一群不法分子在偷猎黄羊。连队紧急出动。待人员都上了巡逻车，才想起黑背白天跟着引导员下到团部接受检疫。情急之下。连长说，让大黄去。大黄知道连长说的是它，不待大家招呼，便“噌”一下跳上车。

边境线上月黑云暗，一群野生黄羊在偷猎者那辆六缸三菱越野车的紧追下疲于奔命。黄羊最大的弱点就是在夜晚有灯光时只知顺着灯光跑，不知躲避。发现边防连的巡逻车赶来，三菱车放弃狩猎企图逃走，只是受草原植物的阻隔，地形又正处于慢上坡，一时提不了车速。瞧准这种机会，巡逻车在畅通的巡逻道上全速追截，终于从侧面超越。车尚未停稳，官兵们便迅速跳下车，大黄则如离弦之箭，从侧前方向朝偷猎车扑去……

兵们至今也没弄明白，不知是大黄缺乏经验，还是急于证明自己执行重要任务时并不比黑背差，在接近偷猎车的一刹那，就见大黄“噌”一下腾跃起来，迎面撞向那辆快速行驶的三菱车。一声很大的闷响之后，三菱车的前挡风玻璃变成了马赛克状，被迫刹车，而大黄的躯体则顺着车辆的紧急制动而滚落车下。血，那冒着热气的血从它的嘴里流淌出来……

抓捕行动结束的那天早晨，阳光从草原深处的地平线升起。当大黄被抬下巡逻车时，身体已经冰凉。官兵们不忍心看大黄的惨状，纷纷背过脸，刺眼的阳光把兵们的眼泪照射得晶莹透亮。已经过了早餐的时间，呼日其格边防连餐厅里满桌的饭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兵们都没有胃口。

后来，哨所旁那片向阳的坡面上堆起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包，土包里埋着的是大黄。土包旁一块天然石头上刻着俩字：忠诚。

(摘自《解放军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