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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碧华言情小说中的人性书写

2009-05-31贾颖妮

江汉论坛 2009年12期
关键词:李碧华人性

摘要:利用“言情”来表现人性,是李碧华最为擅长的方式。她的小说诉说着一个个有关亲情、爱情或是友情的故事,将笔触直抵人性深处,把人性中最为阴暗、丑陋、残暴的一面暴露出来,另一方面,她又流露出对美好人性的向往和赞美。她将人性之恶归结于社会生存环境的压抑和人的本能与欲望的无限膨胀。

关键词:李碧华;言情小说;人性

中图分类号:I2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854X(2009)12-0106-03

文学是“人学”,李碧华在她的作品里写得最多的就是人和人性。那么,人性究竟是善还是恶呢?千百年来众说纷纭。两千多年前的荀子说过,“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同为儒家大师,孟子和荀子的观点截然相反,孟子以“性善论”著称于世。所谓人性,一是指在一定的社会制度和一定的历史条件下形成的人的本性;一是指人所具有的正常的感情和理性。恶指的就是本能和欲望的无节制的扩张;善就是对本能和欲望的合理节制。

虽说古代的东方哲人在人性的善恶上有着分歧,但大多数人还是认为人性本善。在西方,由于基督教文化的长期影响,“原罪论”的阴影挥之不去,认为人生来就有罪。对此,恩格斯有过精辟的论述:“人类来源于动物界这一事实已经确定,人永远不能完全摆脱兽性。所以问题永远只能在于摆脱得多些或少些,在于兽性或人性程度上的差异。”这就是说人的本性中都潜伏着某种程度的兽性(恶)。

说到人性,最好的解读方式莫过于透过“情”来了解“人性”,因为人毕竟是有感情的血肉之躯。利用“言情”来表现人性,正是李碧华最为擅长的方式。她的小说诉说着一个个有关亲情、爱情或是友情的故事,将笔触直抵人性深处,对人性假、恶、丑做了细致的剖析和淋漓尽致的表现,把人性中最为阴暗、丑陋、残暴的一面暴露出来。

父慈子孝、兄良弟悌是多么美好的人生图景。在李碧华笔下,传颂千古的亲情,在残酷的生存面前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霸王别姬》中,小豆子的娘是个暗门子,狠心把小豆子卖给唱戏的关师父,当关师父嫌小豆子是六爪儿不愿收留时,做娘的毫不犹豫,拿起菜刀剁掉孩子手上多余的一截。尽管小豆子天天在近乎残忍的学戏中思念着母亲,但母亲却从未出现。其实,关师父手下的孩子都有着跟小豆子类似的经历,他们过早地经历了生活的磨难和艰辛,在渴望亲人的漫长等待中一次次失望。

《生死桥》中,宋志高的母亲为生活所迫做了暗娼,致使志高风餐露宿,四处游荡。怀玉住的大杂院里,家家的孩子都是打大的,连媳妇姑娘们也挨揍。一个孩子因无钱治病而死,做母亲的虽也会哭天抢地的一番伤心,但随即就用席子卷了尸首去,毕竟“死了一个,也省了一个的吃食”①。

如果说以上亲情的淡漠可归结为生活所迫,实属无奈。那《满洲国妖艳——川岛芳子》和《诱僧》就彻底撕破了附着在亲情上的面纱,不仅展示了生存的残酷性,更展示了人性的自私。

《满洲国妖艳——川岛芳子》中,肃亲王将不谙世事的七岁女儿送与日本浪人川岛浪速,让她改名换姓,远走异国他乡,期待她能完成自己复辟大清的梦想。川岛浪速为了断掉芳子的初恋情缘,使她彻底沦为自己的政治工具,禽兽不如地奸污了义女,还理直气壮地说着一番严肃的政治大道理。肃亲王的“复国大梦”和川岛浪速的卑劣行径,改变了芳子的性格和命运。她变得放荡无耻、心狠手辣。为复辟清朝,她不断出卖自己的青春和美貌,屠杀同胞,沦为人人唾弃的汉奸。正是父亲的政治幻想毁掉了女儿的一生。

《诱僧》中,李世民兄弟三人为了争夺皇权,互相残杀。太子建成先是和齐王元吉在李世民的酒中下毒,企图杀害他。接着,建成又利用服药后难驯之烈马,企图摔死李世民。元吉则以迎战东突厥之名,要求把李世民的心腹精锐收归己有。李世民对待亲人也毫不手软,他精心策划玄武门之变,手刃兄长和弟弟,逼父退位,终于登上了觊觎已久的皇位。本应相亲相爱的父子兄弟上演了一出争权夺利、骨肉相残的人间惨剧。作者把人性中最残暴、最丑陋、最阴暗的东西鲜活地呈现出来,让我们看到人性如何毁于对权位、名利的贪欲。

生死相许、缘定三生的爱情自古以来就是文人墨客的吟唱主题,而今却像掉了色的衣衫,早已千疮百孔,面目全非。

《胭脂扣》一开始为我们讲述了红牌阿姑如花与十二少真心相爱,不为家庭所容,不惜以身殉情的凄美爱情故事。但结局却是十二少临阵逃脱,留下如花在阴间苦苦等候。多年以后,十二少穷困潦倒,孤寂凄苦,变成了一个形容猥琐的老头。而如花怕十二少反悔,早在酒中放了过量的安眠药,她要把这个男人据为己有。结尾的这一稍微变化暴露了十二少懦弱、苟且等人性中的劣根因素,也使如花的慷慨殉情变得阴险、自私。一出殉情的爱情悲剧惨淡收场,宣告了人间爱情神话的破灭,显示出人性的自私。与如花的决绝和孤注一掷相对照,袁永定和凌楚娟这对现代恋人更是庸俗和渺小。他们跟现世众多的情侣一样,似乎只是为了“互相方便”才走在一起,爱情被功利主义和瞬间离合的人际关系分解得支离破碎,痴情被挤得无处藏身。他们对婚姻并不热衷,醉心的仅仅是朝令夕改的一夜欢情。生活与工作的急速节奏又往往使他们心浮气躁,以自我为中心。他们虽被如花对爱情的坚贞不渝感动,但如花为爱情所做的,他们是断不会做的。

《霸王别姬》中的菊仙曾经是花满楼里的姑娘,见惯了浪荡子的逢场作戏,从不轻易动心,但她认定了为她打上一架的段小楼,自赎其身,赤脚夜奔。从此她洗尽铅华,心无旁鹜,只干些良家妇女才干的事儿,指望能过上平凡夫妻的平凡生活。在人人自危,只顾自保的“文革”时期,面对革命小将的威逼利诱,她对小楼始终痴心不改,不离不弃。但这个曾经铁骨铮铮的男人,却被生活打磨得早已失去了当年“霸王”的锐气。在“文革”批斗广场上他公然地背叛了她,“我跟她划清界线,我坚决离婚!”“我不爱这婊子!我离婚!”②为了这段感情和婚姻,她费尽心机,苦心经营,到头来依旧两手空空,落个上吊自尽的结局。这个一生求安宁而不可得的女人死在了爱人的倒戈中,她洗尽铅华,到头来,依旧是婊子。

《青蛇》把原本宣传忠孝节义的故事改编成一个勾引的故事,同性恋、异性恋、三角恋、四角恋纠缠不清,真应了许子东那句话“爱情即战争”。小青这次决定也要一尝人间恋爱滋味。然而不幸的是,她第一个爱上的情人竟是姐姐的丈夫许仙。她虽不无挣扎,但实在难以抵抗人间诱惑,主动勾引许仙。虽然这次诱惑因白素贞的闯入功亏一篑,但小青不肯罢手,决定为“自己做打算”。于是她用绣花针把素贞脱下的蛇皮钉牢,打算等她喝下雄黄酒后在许仙面前现形。然而结果却是许仙给吓死了。于是姐妹俩到昆仑山去盗取仙草以救回许仙,小青先行把仙草带回,趁素珍还未脱身,在救活许仙之余也成功与他偷尝云雨之情。为了争夺许仙,小青与白素贞关系决裂,终因素贞怀孕而和解。小青终于明白,貌似情深的许仙其实一直在装笨,以图在她与素贞的争斗中坐收渔利,他早就吃定了姐妹两个。这是在现实的夹缝中求生存的男人和女人,为求一点可怜的世俗享乐,不惜伤害他人,正如许仙的辩白:“我不过血肉之躯”③。

《生死桥》中,唐怀玉一心想出人头地,想要丹丹看到他的风光,想要让整个天桥扔他铜板的人都看到他的风光。于是,这个北平的当红武生,不管老父亲的反对,不顾丹丹的深情挽留,毅然踏上了去上海的征途。然而,当他在上海红极一时之际,却抵挡不住当红女明星段娉婷的百般诱惑,乖乖就范。而为了报复怀玉的背叛,丹丹甘心沦为“乐世界”的老板金啸风的情妇。爱情成了人求生求名求利的牺牲品。

李碧华的小说同样表达了对善良、美好人性的向往。《霸王别姬》里,年龄稍长的小石头对新来的小豆子十分照顾,不许师兄弟们欺负他,自己身世凄惨却能关心同情小豆子。关师父死了,科班的孩子一下子没了着落,成了角儿的小楼和蝶衣连忙义演,筹集款子好给师傅风光大葬,也给树倒猢狲散的孩子们一点打发。

《生死桥》中在苦水里泡大的怀玉和志高是患难之交。怀玉被父亲赶出家门,志高陪他蹲在墙角,自己冻得半瘫,还把身上袄内塞的报纸抽出两张递给怀玉。怀玉在上海大开眼界,面对花样百出的吃食,不由得惦念着馋嘴好吃的志高。怀玉虽然为了功名背叛了丹丹,但他良心未泯。明知丹丹留在上海是为了报复他,但当金啸风倒台之际,他还是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丹丹,并答应和她一起离开上海。不仅如此,就是贩夫走卒的身上也残留着人性的光辉。志高被流氓打得头破血流,围观的一妇人逗着手中的孩子撒了一泡尿,说是童尿止血消肿。

《诱僧》中的红萼公主美丽善良,为了心爱的人不惜背叛父兄,生死关头以身殉情。《秦俑》中的冬儿在被秦始皇赐死的一刻,仍不忘把偷来的金丹衔进蒙天放的口中,把生的希望留给自己的爱人。

小石头、志高、红萼、冬儿等人的身上闪耀着人性的光辉,表现了作家对人性之美的追求和渴望。不过,李碧华的小说更偏重于挖掘人性的阴暗、丑陋的一面,对于人性之美的赞美只不过是无边黑夜中的一点点灯火。

李碧华认为人性本恶,人在原始欲望的支配下,难免要暴露出残忍的本性,所以她有意撕去人类温情脉脉的面纱,赤裸裸地展现人性中最残忍、最暴虐的一面。在她看来人性之恶源于外在的社会生存环境和人类自身的弱点。

生存的困境会改变人的性情,使人性中所潜藏的恶日渐显露并最终爆发。关师父一脸凶神恶煞,用近乎摧残的方式训练孩子们尚未发育成熟的身体。他动不动就暴跳如雷,连打带骂。他的凶悍盖住了生活中重重的不如意。

李碧华的许多小说都夹杂对“文革”暴力的书写。她对“文革”的书写更多的是基于二手资料上的一种想象,除了以此招徕读者外,更多的是想把正常的人性置于非常态的环境中让我们见证人性的扭曲与变异。

潘金莲带着前世记忆转生为单玉莲——一个无父无母的芭蕾舞演员。但实际上她只是再历一次人生的苦痛。“文化大革命”中,章院长假革命之名强奸了她④。“文化大革命”在此与性强暴互相映衬,合而为一。于是,一个受污辱的反抗强暴的弱女子变成了“反革命”,单玉莲这个上海芭蕾舞蹈学院最优秀的学生,只因“体形很好,太好了”而出了问题。她背着“淫妇”的黑锅来到鞋厂,在工厂中爱上劳模武龙,二人初有发展,但不久单玉莲因“历史问题”被揪上了批斗大会。她不仅被众多的“积极分子”批斗咒骂,还被武龙当众扇了几记耳光,以示划清界限。人类本应具有的同情与爱在这种特殊的历史情境中荡然无存,人性之恶不断地潜滋暗长。

段小楼和程蝶衣演绎一出台上台下的“霸王别姬”。但台下虞姬有情,霸王无意,小楼与菊仙成亲后,蝶衣仍对霸王暗暗倾心,而对抢走段小楼的菊仙怀恨在心。三个人纠缠不清的爱恨情仇终于在疯狂的年代面临抉择,当红卫兵抄家发现挂在墙上的剑时,菊仙“她毫不犹豫,没有三思,在非常危难之时,首先想到的是袒护自己人。油煎火燎,人性受到考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直指蝶衣:“这剑是他的!”“不是小楼的!是他的!”而程蝶衣两眼斜睨着这个嘴唇乱抖的女人,他半生的敌人,火了,虽承认剑是他送的,但是菊仙挂在墙上的。在生死攸关的时刻,理智和情感不复存在,生存的欲望压倒了一切,为了保全自己,不惜把别人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丹丹本是善良纯朴的女孩子,仇恨让她变得面目狰狞。为了报复怀玉的背叛,她投入金啸风的怀抱,而当她得知金啸风把怀玉的双眼弄瞎了,她为了报仇又悄悄给金啸风的饭食中下了败血的毒药。此时的丹丹已完全被仇恨扭曲了,她人性中善良的一面被无休止的仇恨所泯灭。

李碧华把人性的虚伪、嫉妒、贪婪、残暴与冷酷揭示得淋漓尽致,力透纸背。在一种被压抑的生存境遇中,人正常的感情和理性就会扭曲和异化,就会暴露自己潜藏最深的人性中的恶。人类自身所有的弱点也会因本能和欲望的无限膨胀而把人性中最丑陋的一面暴露出来。而无论是对人性恶的揭露还是对人性善的展现,都体现了作者对人类生存的终极关怀。

注释:

① 李碧华:《生死桥》,花城出版社2001年版,第207页。

② 李碧华:《霸王别姬》,花城出版社2001年版,第189页。

③ 李碧华:《青蛇》,花城出版社2001年版,第336页。

④ 李碧华:《潘金莲之前世今生》,花城出版社2001年版,第19页。

作者简介:贾颖妮,女,1974年生,湖南益阳人,广东金融学院财经传媒系,广东广州,510521。

(责任编辑 刘保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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