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　涛　刘　鑫

仇人！

为何雪夜遇险的偏偏是你

2009年1月5日，湖北省松滋市饲料商朱玲、李文雄夫妇，开着自家的东风大货车，给涴市镇的几位客户送猪饲料。夫妻俩将饲料送完后，又换购了价值21万多元的103头生猪，准备连夜回家稍作休整，再将猪运往广州。

傍晚5点多钟，天空下起了大雪。李文雄驾驶大货车开上松滋河边的涴潘公路后，天完全黑下来了。朱玲借着车灯的亮光，突然发现前方路边有一个人匍匐在地上，向他们的车招手。李文雄赶紧将车停下，朱玲下车一看，只见雪地上，一个女人正在痛苦地呻吟。

朱玲一边用手刨开对方身上的积雪，一边关切地问：“你怎么了？”对方仍然痛苦地呻吟着，没有回答。当她和丈夫准备将女人抬进驾驶室时，躺在地上的女人艰难地说：“不……不能动……我要生了……”朱玲急切地问：“你是哪里人？告诉我，我好去喊你家里人！”女人回答：“我叫张晓娟，涴市镇双潭村的……”话音未落，她又痛苦地呻吟起来。

张晓娟？她不正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吗——朱玲万分震惊，顿时，她的牙齿咬得“咯咯”响，6年前那惨痛的经历又浮现在眼前……

2002年12月21日晚，在湖北省荆州市某医院做外科医生的朱玲忽然接到电话，她的母亲在涴市镇双潭村家里被入室盗窃的凶手杀害！噩耗传来，朱玲悲痛欲绝。

拖着6个月身孕的朱玲为母亲办理后事后，警方告诉她，杀害其母亲的犯罪嫌疑人是同村农民张忠卿，已被抓捕，但还有几件张忠卿所盗财物需要朱玲到他家里辨认。当朱玲随民警来到张家时，张忠卿不满16岁的女儿张晓娟，竟将朱玲从1米多高的大门台阶上推了下去。朱玲当即摔得下身流血不止，被送到医院救治。她的孩子流产了，子宫受到重创，不得不切除。虽然张晓娟的行为给朱玲造成了严重伤害，但因她还不满16岁，警方只能对她进行批评教育。

半年后，因朱玲失去生育能力，丈夫以此为由与她离了婚。不久，朱玲所在医院也以她请假太长为由将她辞退。连番的打击，使朱玲痛不欲生，便跳河自杀。幸运的是，荆州市一家饲料公司的推销员李文雄救起了她。之后，朱玲和李文雄经过交往，渐渐互生爱慕，一年多后再结连理。2007年初，夫妻俩在松滋市开了一个猪饲料批发部，生意渐渐做得红红火火。虽然生活重新对朱玲展开了笑颜，但因为当年受到的打击太重，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把张晓娟视为“双料仇人”，只要一想起，就恨得咬牙切齿……

在这大雪纷纷的夜里，回首往事，朱玲忿忿地想：老天有眼，你张晓娟也有今天！

朱玲拽住李文雄转身大步往回走。李文雄诧异地问：“怎么回事？不救了吗？这不像你呀？”朱玲忙将遇见仇人的事简短地说了一下。李文雄沉默了，妻子心中的痛他感受最深。

忘却仇恨！

“雪地产房”照亮良心

车继续前行，但雪地里的呻吟声在朱玲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忍不住想：在这荒无人烟的雪地里，还会有谁救她呢？如果见死不救，自己以后良心能安吗……朱玲再也不敢往下想，猛然抓住丈夫的手说：“往回开吧！”李文雄定定地望着妻子。其实，一路上，他心里跟妻子一样也在承受着救还是不救的煎熬。见妻子想通了，他点点头说：“我听你的，回去救人！”

十几分钟后，当他们回来找到张晓娟时，张晓娟在雪地里已经冻成一团。

临产的张晓娟怎会独自倒在野外的雪地里呢？原来，张晓娟两年前大专毕业后，到松滋市潘家场镇小学当了老师，2008年结婚后怀孕。2009年1月5日，她回双潭村探望奶奶后回家，不料途中下起大雪，走到涴潘渡口时，轮渡已经因大雪提前停运了，她只好重新返回奶奶家，不料中途突然腹部疼痛，倒地不起……

朱玲抱起雪地上的张晓娟，发现她的裤子全被冰凉的血水和羊水浸透，并且胎儿的头顶已露出体外。朱玲凭着从医时的经验，断定张晓娟是难产。情况危急，只有展开现场施救，张晓娟和胎儿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朱玲心急如焚地对丈夫说：“你去把车上的油布取来！我们得临时搭一个产房。”李文雄嘟囔着说：“把油布取下来了，车上的猪不就会冻死吗？”朱玲的心一沉，是啊，现在气温这么低，没有油布的遮盖，车上的猪肯定会被冻死——那差不多是我俩的全部家当啊！

朱玲痛苦地望了望怀里的张晓娟，这张曾无数次狰狞地出现在自己梦中的面孔，此时却因疼痛而扭曲得变了形。朱玲心中一颤，咬咬牙冲丈夫说：“现在救人要紧，其他事以后再说！”李文雄默默转身爬上车，将车顶上的油布拆下，并卸下车上的四根钢管，搭了个简易棚。然后取下车上的电瓶，接上应急灯泡，再从车上抱来给猪保暖的干草，铺在雪地上……一个简单的“产房”出现在茫茫雪地上。

朱玲用随身携带的矿泉水将手洗净，又用汽油清洗张晓娟的下身杀菌，然后准备接生。可张晓娟被冻僵了，根本使不出劲。朱玲让丈夫坐在地上抱住张晓娟的上身温暖她，李文雄哪见过女人生孩子，顿时羞得满面通红。朱玲说：“现在救人要紧，好好配合我！”

李文雄不再犹豫，抱住张晓娟，跟妻子一起喊道：“使劲，加油……”也许是他的体温传递到了张晓娟身上，她冻僵的身体逐渐有了知觉。抬头间，她不禁一愣——正在抢救自己的女人，竟然是与自己有深仇大恨的朱玲！她突然泪流满面。朱玲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安慰道：“晓娟，你什么都别想，听话好吗？”张晓娟含泪点点头，并随着朱玲的口令一次次地用力。

值！丢了30万元，换了两条人命

半个小时过去了，在三个人的努力下，胎儿的头终于出来了。可张晓娟骨盆太小，竟将胎儿的肩头死死卡住了，而张晓娟此时几近休克，朱玲意识到必须马上给产妇补充体力。她突然想起车上还有些蛋糕，便叫丈夫去拿。

李文雄来到汽车旁时，被车上的惨景吓了一跳：车上已有10多头猪被冻死了！更为可怕的是，剩下的猪为了取暖，使劲扎堆往车头挤，致使汽车一点点向松滋河滑去！情况危急！他想找块石头挡在车轮下，但还未等他找到石头，就传来妻子的催促声。人命关天之际，他顾不上车毁猪亡的巨大损失，当即拿着蛋糕快速返回。

吃了点蛋糕后，张晓娟终于恢复了一点血色，可使劲后，胎儿依然卡在骨盆口。眼看又过去一个多小时，朱玲担心如此下去，张晓娟会大出血，那样大人和孩子就都保不住了。在征得张晓娟同意后，朱玲决定冒险用“破路”的方法，用刀将产妇阴部切开一部分，以扩大产道。可上哪儿找手术刀呢？朱玲着急地望着丈夫，李文雄突然说道：“我带有剃须刀，我去拿！”李文雄又向汽车跑去。他发现汽车仍在向河里慢慢滑动！车上生猪又死了不少。可想到正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张晓娟，他跺了跺脚，又急忙返回……雪越下越大，“产房”里的朱玲依旧紧张地忙碌着，在“手术”过后，一个男婴终于滑出产道，一阵“哇哇”的啼哭声响彻夜空。

三个大人都长长舒了口气。张晓娟抱着朱玲失声痛哭：“玲姐，我对不起你……”朱玲怕她过分自责而出意外，忙说：“过去的事不提了，你要保重身体……”随即，她脱下羽绒服将婴儿紧紧包住，然后对丈夫说：“快去发动车子，送他们去医院！”李文雄冲出帐篷，向大货车跑去。然而，那辆满载生猪的卡车已滑入江中。李文雄欲哭无泪地返回帐篷，将情况告诉了妻子。

朱玲看到自己和丈夫辛苦经营多年的家当全部化为乌有，她心疼得浑身发抖。李文雄拍拍妻子的肩膀，安慰道：“我们救了两条人命，值！”

擦干眼泪，李文雄背着张晓娟，朱玲抱着孩子，踏着一尺多厚的雪，艰难步行11公里，一直到清晨，他们才坐上到松滋的早班车，将张晓娟母子送到松滋市妇幼保健院。

为了救助仇人母子，朱玲和李文雄夫妇的103头生猪全部冻死或淹死，加上修车费用，损失近30万元。这件事很快传遍四里八乡，乡亲们无不被他们的事迹所感动，纷纷伸出援手。有人请来吊车，将落入河中的汽车吊起，还有人送来捐款。

2009年2月6日，康复出院的张晓娟为朱玲夫妇送上了一面锦旗，上书“感谢雪夜救命之恩”，并且给儿子取名张雪生。曾经横亘在这两个家庭间的深仇大恨，终于与2009年初的这场大雪一起消融了……

（文中张忠卿系化名）

（魏传中荐自《打工》2009年第7期原标题为《今夜大雪：她用30万救下仇家两条人命》本刊有删节图：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