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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地震唤醒的诗人和诗歌

2009-05-13丁伯林

文艺理论与批评 2009年2期
关键词:汶川诗人诗歌

丁伯林

一、从一组数据说起

如果有人问:“汶川大地震”后中国文坛出现了怎样的变化?估计关注过这一现象的人都会有相同的体认,那就是诗歌这种几乎被边缘化的文学作品被地震唤醒,重新焕发出迷人的魅力和勃勃生机。且从一组数字说起:《人民文学》2008年7月号载文35篇,“地震诗歌”16篇,占总篇目的45.7%;《民族文学》2008年7月号载文33篇,“地震诗歌”15篇,占总篇目的45.5%;《解放军文艺》2008年6月号载文6篇,“地震诗歌”占3篇,占总篇目的50%。也许这些数字比较枯燥,更会有人说这些篇目的多少并不能说明诗歌的地位有了怎样的抬升,因为某一文学类作品的影响力决定于它在公众、读者心目中的认同程度。那我们不妨再看一组数据:湘滨文学网精选了71篇“地震文学”作品,“地震诗歌”55篇,占总篇目的77.5%。倘若这组数据还不足以认定诗歌影响力的话,我们回味一下下面两首诗,或许能勾起人们逐渐淡忘的记忆:

《生死不离》

生死不离,你的梦落在哪里/想着生活继续/天空失去美丽,你却等待明天站起/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要找到你/血脉能创造奇迹/你的呼喊就刻在我的血液里//生死不离,我数秒等你消息/相信生命不息/我看不到你,你却牵挂在我心里/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要找到你/血脉能创造奇迹/搭起双手筑成你回家的路基//生死不离,全世界都被沉寂/痛苦也不哭泣/爱是你的传奇,彩虹在风雨后升起/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要找到你/血脉能创造奇迹/你一丝希望是我全部的动力。

《孩子,快!抓紧妈妈的手》

孩子,快!抓紧妈妈的手。/去天堂的路,太黑了,妈妈怕你,碰了头。快,抓紧妈妈的手,让妈妈陪你走。//妈妈,怕!/天堂的路太黑,我看不见你的手。/自从,倒塌的墙,把阳光夺走,/我再也看不见,你柔情的眸。//孩子,你走吧。/前面的路,再也没有忧愁。/没有读不完的课本,和爸爸的拳头。/你要记住,我和爸爸的模样,/来生还要一起走。//妈妈,别担忧。/天堂的路有些挤,有很多的同学朋友。/我们说,不哭。/哪一个人的妈妈都是我们的妈妈,/哪一个孩子都是妈妈的孩子。/没有我的日子,你把爱给活着的孩子吧。//妈妈,妈妈,你别哭。/泪光照亮不了,我们的路。/让我们自己,慢慢地走。/妈妈,我会记住你和爸爸的模样。/记住我们的约定,来生一起走。

前者经由作曲家谱成曲后,由成龙等艺人领衔演唱并作为CCTV“抗震救灾众志成城——关注汶川地震”栏目的主旋律和背景音乐,从而使其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后者作为原创的“网络诗歌”最先通过互联网在网民间流传,后全国有数百家报刊转载,连法国的一家报纸也用整版登载了这首诗歌。它们的影响力由此可见一斑。除此之外,诸如《叔叔,别哭》、《与爱同在》、《汶川九歌》、《纪念碑》、《宝贝啊,不沉睡》、《妈妈的呼唤》、《我的孩子》、《孩子,天堂路上别走太急》、《妈妈!对不起来不及了》、《废墟之上,鲜花绽放》、《妹妹快跑》、《宝贝不哭》、《中国如此震动》、《让我轻轻擦你的手——献给谭千秋和他的妻子》、《最近常常含着泪水》、《哀悼日》、《灾难中的感动》、《深切哀悼汶川地震遇难同胞》以及《挺住吧兄弟,挺住吧汶川!》等或短篇抒情诗或篇幅较长的组诗或长篇叙事诗相继在平面媒体、电视媒体直至多媒体广为流传。

中国新诗创作曾经有过辉煌的历史,“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在我国诗坛上涌现了大批杰出诗人和优秀作品。然而,自1998年所谓的“盘峰会议”后,诗坛似乎是走火入魔般地与低俗为伍,“创作”出了大批“口水诗”,纯洁高雅的诗歌创作堕落为直指“乳房”、“裸身”、“大腿”的“下半身写作”,曾经纯净的诗坛被搅得乌烟瘴气,让人“艰于视听”。反思已整整十年的中国诗坛,之所以泛出如此的污泥浊水,与改革开放后一波接一波的经济大潮的冲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这巨大的经济大潮的冲击之下的诗人,难以抵抗现实的诱惑,无法坚守自己的道德底线,将经济社会中名利场的交易模式带入诗歌的圣洁殿堂,打着“消解传统”、“解构经典”的旗号,漠视、打压,甚至是排斥汉诗创作的优秀传统,使本来处于中国文学中心的诗歌越来越边缘化,诗人和诗歌也几乎从公众的视线里消失。

曾被断言“正处于生命的弥留之际”的诗歌,现在竟然焕发出生机,不禁让人大喜过望之余情不自禁地思考其深层机缘。

二、诗人创作姿态的调整

2003年在由上海作协、炎黄文化研究会、解放日报社、新民晚报社联合举办的“上海诗歌创作研讨会”上,诗人与理论家曾联手对当下诗歌存在的问题予以“把脉”诊断,指出其病相表征:充斥大话、空话;太过强调“个人化写作”;无节奏和韵律,随意性大。归根结底,诗歌创作远离了现实与大众而沦为伪诗人们利用文字所做的“闭门造诗”的游戏。

那么,此次“汶川大地震”后,诗人的创作姿态作了哪些调整呢?

(一)表现切身体验与经历

只有深入生活,融入民众之中才有可能为诗歌创作开掘不尽的“活水”。“汶川大地震”之后,包括诗人在内的广大艺术家为灾区的重大灾情所牵挂,纷纷走出书斋或献艺或募捐或献血,更有大批艺术家深入地震重灾区为灾民贡献个人的绵薄之力。这中间不仅有身为四川籍的诗人,更有大批川外作家、诗人,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带着一颗滚烫的心来到灾区。就主观而言,他们进入灾区并非为了创作,而是实施真诚的救助。即使是一些身负报道重任的记者在救援现场也为那种真情所呼唤,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笔或相机而投身救援队伍的行列。灾情太过惨烈,灾相太过凄凉,任何语言或者文字在自然面前都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任何情感的抒发在凄惨的现实面前都显得那样的矫情。良知未泯的艺术家们在灾区不仅完成了他们灵魂的他力清洗,同时艺术上也完成了诗性的自我救赎。因为,就客观而言,他们也完成了作为艺术家的从脱离生活远离民众到深入生活融入民众的角色转换。这可以说是“5·12”后“地震文学”之所以为世人追捧并认同的主要原因。当然,这其中也包括诗歌。

(二)彰显“大写的生命”主题

地震唤醒了诗人的生命意识。“你,从地球上消失了吗?/全中国都在呼唤:汶川,你在哪里?//一时间,没有回应……//啊,这是一场历史上罕见的大地震/亿万双眼睛为你湿润/亿万颗心为你疼痛/寻找你的路,从天空、地面同时展开”,“余震不断/天,又下雨/山,还在肆虐地滑坡、塌方/打通的路又被堵死/听到的呼救声又被淹没/我们揪心,哭泣/灾难太重了”,诗人因汶川地震带来的生命毁灭的焦虑感力透纸背,对被埋压的生命投去了极大的关注。有什么比生命更为珍贵呢?“面对废墟下的一个一个离我们远去的生命/面对奇迹般生还的幸存者/我无法掩

饰住心中剧烈的伤痛/我无法抑制住夺眶而出的泪水”,为逝者痛而为生者歌,为“远去”生命而“伤痛”,为“幸存者”而欢呼,诗人充分表达了对生命的礼赞。“房子裂了塌了,我们可以再修!/只要人在,我们就能渡过难关!”诗人将总理的话予以充分诗化,不仅彰明政府的执政理念,更高扬了生命存在的价值。“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要找到你”更是不仅唱出了生者施救的“永不放弃”的坚强决心,也给那些被埋压废墟之下的人们以心灵的慰藉。

(三)抒写闪耀的真情之美

也许,我们通过电视和网络媒体已经熟知并“目睹”了被瞬间垮塌的建筑物定格的永恒情怀。它们不仅感动着国人,也感动着人类,震撼了世界:“搬开压在张老师脊背上的水泥板/人们看到了一个最有力的脊梁/双腿跪地两臂舒展护卫着孩子/躬背向前脊背迎上坠落的石板/……爱的身躯庇护下两个花朵般的生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以自己血肉之躯来反抗钢筋混凝土铸成的水泥板,为的就是要“庇护”身躯下的“两个花朵”!用人生的最后一瞬展现了人类最优美的情感:那就是舍生而取义的“情”字!这个大字的“情”闪耀着夺目的永恒情怀。这种将生留给学生,把死留给自己的老师在《南坝镇六位教师塑像》中更是以群体的形式呈现出来:“就在那个最危机时刻/就在那个生死关头/南坝镇小学的六位教师/就这样——/以自身最动听的喊声/以自身最美丽的躯体”。“临死的母亲给怀中婴儿的短信:/‘亲爱的宝贝,你要是活着/一定要记住,妈妈爱你”,用最后的遗言诠释了世上最伟大的母爱。“再坐一次我的自行车吧/只是这回/你不能在春天的夜晚唱歌/也不能将温热的脸贴上我的脊背/心爱的人啊”,对生者的尊重自不待言,而诗人用诗句抓拍的这一生者对亡妻的尊重,其中蕴含着多少让读者想象无穷的诗意故事。

在商品经济社会里,处处追求利益最大化,金钱巨大的腐蚀功能让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越来越冷漠,而“地震诗歌”中人间真情无疑对人们渐已淡忘的人类情感,发出强有力的召唤,它照亮了为金钱遮蔽的人间真情的暗角。

(四)表达了终极的人文关怀

诗人在作品中所呈现的人间真情,其实正是诗人以诗性的眼光对现实题材进行的提炼,它折射出的又恰恰是诗人温暖的人文情怀。“生死不离,我数秒等你消息/相信生命不息/我看不到你,你却牵挂在我心里/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要找到你”诗人以第一人称所表达的是对“失踪”者无尽的牵挂,和“生死不离”的坚定信念。他们也许是父子、夫妻、朋友、师生……也可能是陌路人,然而,诗句中所流露出的人文情怀却远远超越了这些狭隘的人际关系而上升为人类最为美好的情感。相信每一位读过《孩子,快!抓紧妈妈的手》这首诗时都无法掩抑心灵的震撼,也无法不为之动容。作者以母子双向视角的互视变换,既表现出无私、细腻、温婉的母爱,也把一个天真、懂事、镇定的孩子灵动地呈现出来,没有比这更伟大的母爱,也没有比这更懂事的孩子了。与这首诗歌极为相似的是《请慢慢走好》,尽管是以母亲的单向视角抒发了对痛失“不久前还在妈妈怀里撒娇”的爱女的几乎疯狂的痛苦之情,但“纯真和微笑”、“健康俊俏”、“怀里撒娇”、“黑色的双眸”,却因地震而“一瞬间/竟然再醒不过来”所描画的感情震撼,还是让人泪湿衣襟!我们不是同样可以感受到诗人人文情怀的浸淫么?诗人终于褪下装出来的冷峻面纱,向世人展示出了他们人间真情中最柔情的更是本真的一面。

(五)回归诗歌的原生状态

这里所说的原生状态是指诗歌创作的初始状态,是指把诗歌还给大众,创作出大众能够接受、能够理解、能够欣赏的诗歌文本。细加检索“5·12地震”后不同媒体形式呈现出来的诗歌文本,无论是黄亚洲的《中国如此震动》、商泽军的《国殇:诗记汶川》等传统的正规出版物,还是流行于网络的类似《孩子,快!抓紧妈妈的手》、《请慢慢走好》等所谓的“草根”文学,都表现出相同的艺术特征:无论对于哪个层次的读者都不存在解读障碍,通俗而言就是朴实易懂。在人间真情震撼面前,在生命遭受残暴面前,在心灵与死神对话面前,诗人理智地放弃了故弄玄虚的文字游戏,只是以浅白的诗句来抒写所感受到的一切。这为诗歌文本的流传提供了前提条件。当然,并不是说这些诗句缺乏诗意,不是!反而因为诗人注重事件或人物本身诗意的挖掘而摒弃单纯的形式追求而使作品流溢出更为芬芳的诗意。

三、作为结尾的启示

大灾已经过去,痛定之后倘反思大灾让我们痛失了近8.7万父老乡亲和8451.4亿元直接经济损失,带给我们的仅是唤醒诗人和诗歌的话,我们的代价也太大了;但是,如果真的能够唤醒它,并且能够永远让诗歌葆有持续的发展势头的话,也无愧于九泉之下的近8.7万的英灵了。确实,作为诗人,无论如何都应该对此倍加珍惜,热爱生活、深入生活、贴近生活,创作出大量诗歌精品才对。诗歌目前的竞技状态,但愿是地震唤醒了诗人,也拯救了诗歌,也但愿我们看到的诗歌的这种全新的精神面貌是长时间病态后“地震”这剂猛药焕发出的真正的生机状态,而不是这曾经让国人倍感自豪的文体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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