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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中的力量

2009-05-05

山花 2009年8期
关键词:莉娜福会母女

王 琨

20世纪60年代的民权运动使得美国民众把目光投向了先前处于边缘地位的少数民族作家和女性作家,处于种族和性别双重边缘的美国华裔女作家们因此备受关注。自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以来,美国华裔文学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和繁荣,出现了一批有影响力的新生代华裔作家,谭恩美(Amy Tan)就是这样的一颗文坛新星。出生于美国西海岸加利福尼亚奥克兰市的谭恩美,1989年出版了她的处女作《喜福会》,该书一经出版就受到读者和评论界的好评,雄踞美国畅销书榜首达9个月之久。和《女勇士》(Woman Warrior)的作者汤亭亭(Maxine Hong Kingston)一样,谭恩美也是根据自身的经历,选取移民母亲和生长在美国的女儿之间的矛盾冲突作为写作题材。近年来,国内外学者对《喜福会》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母女关系、东西方文化、身份认同等方面。本文拟从该书中反复出现的沉默加以分析,挖掘作品的内涵,分析沉默的含义,从而揭示《喜福会》的沉默主题。

小说《喜福会》讲述的是四位华人母亲和她们在美国生长的女儿们之间发生的故事。这些母亲们来到美国已有几十年,但她们仍然恪守中国的传统文化,并用这种文化来教育、管束自己的女儿,希望这样能使女儿们利用中国人的优势和美国的环境而过上幸福的生活。女儿们对母亲们的一番苦心不以为然,她们追求个性自由,对母亲的中国式教育嗤之以鼻。在母亲们与女儿们的冲突中,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她们说出来的话,而是她们无法言说的事情。沉默成为《喜福会》的主题,母女之间的大部分故事都是围绕沉默和打破沉默展开来的。

一、沉默的含义

沉默在文学作品中一直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它具有一种非语言的、却又超越了语言的作用。沉默并不代表没有思想,尽管它是无声的,但它与话语一样有着意义。与言语相比,有时沉默的含义甚至更加深刻。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在《性与传入的历史》(The History of Sexuality and Introduction)中曾这样说道:“沉默本身是那些人们不愿提及或被禁止提及的事情,是不同的谈话者应学会采用的谨慎的态度。沉默并不是话语的绝对终结。人们总是习惯于把话语与沉默截然分开,然而沉默却是伴随话语而来、相对于话语的另一种表达方式。”的确,沉默是人们的一种存在方式,是话语世界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有着巨大的力量,能够产生摧毁人的自尊、自信的破坏力,会使沉默者失去主体性和勇气;而沉默一旦被打破,破坏性力量就会消失,积极性力量也会随之而来。

二、沉默的背景

沉默在东方文化中是受到赞许的,因为它表现了对上级、长辈的服从。因此,崇尚“三从四德”古训的中国传统文化便把沉默看作中国女性应该具备的美德之一。而对女孩子们的这种要求,则从孩提时代就开始了。对汤亭亭来说,沉默是作为中国人的结果。她曾经这样写道:“那个中国女孩也不说话,所以我就知道沉默与是中国女孩有关。”因此,绝大部分中国女性都选择保持沉默去默默承受痛苦。

在中国传统的男权社会中,男性处于主体地位、女性则处于被动低下的附属地位。女性长期处于男性的主宰之下,不能发出自己的声音。女人们被剥夺了发言权,长期处于沉默状态。几千年来,她们像影子一样沉默和被忽略。带着对自由和美好生活的憧憬,母亲们来到了美国。然而,她们却又一次面临着保持沉默的困境。首先,作为少数族裔,根植于她们头脑中的中国传统价值观使得她们与美国的主流文化格格不入。其次,她们蹩脚的英语也使她们与别人甚至与女儿交流起来很困难。所以,她们别无选择只能保持沉默,并把自己过去的经历隐藏起来。

无论古今中外,女性处于“第二性”的地位没有得到改变。女性普遍受到男权的压迫,并且有苦难言,在痛苦中无奈地保持着沉默。在以“平等自由”著称的美国,尽管女儿们遭受的男权压迫不如母亲们在中国遭受的那样深重,但她们仍然感受到了性别不平等所带来的社会现实的压迫,变得越来越沉默。

在《喜福会》中,母女之间的沉默是一个普遍现象:吴素云和吴精美、安梅和罗斯、龚琳达和韦弗利、英英和莉娜之间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沉默。沉默极具杀伤力,它使母女之间相互误解,剥夺了母女本来可以共享的美好时光,使母女关系日渐冷漠。当沉默被打破,误会就会解除,母女之间的亲密关系就会得到复苏。

三、沉默以及打破沉默

吴素云和吴精美这对母女相处的大部分时间就是在沉默中度过的。素云在女儿童年时非常富有牺牲精神地以到有钢琴的人家做清洁工为代价让女儿学习钢琴,希望把女儿培养成钢琴家。而精美却并不珍惜母亲好不容易为她争取来的学习钢琴的机会,在华人社区举办的少年天才表演比赛上演奏得糟糕透顶。这让争强好胜的素云颜面大失。两天后,当素云仍坚持让女儿继续练钢琴时,精美大发雷霆。从此以后,素云再也不提弹钢琴的事了。如此以来,钢琴成了母女之间的一个禁忌。母亲的缄默,压抑了她内心的愿望;女儿的沉默,误解了母亲的殷切期望。母女之间的沉默持续了很多年,从中我们不难看出沉默的破坏力。精美三十岁生日时,素云送给精美一架钢琴作为礼物。在素云去世几个月后,精美再次弹奏起原来觉得很难的一首曲子时,她突然发现这首曲子其实并不难。后来,精美最终回到中国,与母亲逃难时被迫遗弃的双胞胎姐姐团聚。素云和精美这对母女的这些举动表现了她们之间的沉默被打破,母女之间最终达成了和解。

当母亲们发现正是由于她们的消极才在某种程度上造成了女儿婚姻上的不幸时,出于母爱她们果断地打破了沉默。由于母亲们过去经历了太多的艰难困苦,她们尤其希望女儿们能逃脱她们那一代女人的命运,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意识到自己的无动于衷给女儿们树立了坏榜样,她们最终决定打破沉默,把自己过去的经历告诉女儿,以唤醒女儿的自我意识,促使女儿把握自己的命运。

来自旧中国的母亲英英?圣克莱尔在来美国之前嫁的第一个丈夫对她不忠,这使她在痛苦、绝望中打掉了腹中的胎儿。为了避免面对痛苦的过去,她长期处于沉默状态,已经变成了一个“看不见的幽灵” 。在第二次婚姻中,丈夫圣克莱尔赋予了她新的姓名、生日,并且变更了她的身份和过去的经历,要求她只用他的语言。于是,英英在美国又一次失去了自我,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由于宿命论和逆来顺受的性格,英英无动于衷地看着女儿莉娜成长起来,她们之间的关系一直是冷冻的。女儿不了解母亲的过去,以为母亲是父亲从中国的一个穷苦乡村带来的,并嘲笑母亲的中国思维方式。英英的沉默不仅是语言的沉默、思想的沉默,也是整个人的沉默。遗憾的是,她的女儿莉娜也在不知不觉中重蹈了母亲的覆辙。莉娜认为自己在智力、能力等方面都不亚于丈夫,可她在与丈夫哈罗德的婚姻中却无法实现真正的平等。她追求的是在经济上与丈夫的绝对平等,无论婚前婚后都和他平摊一切费用;她出主意协助哈罗德创办了他们自己的建筑设计公司,答应只做个副手并只拿他工资的七分之一。她为公司做出很多贡献,却仅仅因为她是他的妻子而得不到升职加薪。这根本不是她想要的两性平等。面对男权的压迫,莉娜感到困惑和无助。

沉默了大半生、在精神上几乎麻木的母亲看到女儿面临的婚姻不幸时,出于母爱毅然决然打破了沉默。英英认识到,自己的消极处世态度影响到了女儿的婚姻,已经导致女儿在名存实亡的婚姻中不能捍卫自己。她知道,解救女儿的唯一办法就是把自己的经历讲给女儿听,为的是唤醒女儿身上的猛虎精神,因为莉娜也是在虎年出生的。“我要用这尖锐的痛去穿透女儿厚厚的皮,把她体内的‘虎气也释放出来。她必定会反抗,因为这是老虎的天性。但我终究会战胜她,把我的精神输入到她的体内。这就是母亲爱女儿的爱法。”她让莉娜想办法处理婚姻中的问题,而不要默默地逆来顺受。为了避免女儿犯同样的错误,她把自己的经历告诉女儿,希望女儿能从她的痛苦中汲取经验教训,从而采取积极主动的行动。莉娜听从了母亲的建议,决定采取行动来改变这一切。虽然我们对莉娜和她丈夫的关系是否得到改善不得而知,但莉娜一定会从她母亲那里获得信心和勇气去面对生活,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

安梅的女儿罗斯的婚姻也陷入了困境。无论婚前婚后,她都一直让丈夫特德来决定家中的一切事情。她和丈夫的关系一直都是拯救者与被拯救者、施令者与听从者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反映了男权文化的特色——男尊女卑、男主动女被动。当特德向她提出离婚,并打算用一万美元将她扫地出门时,罗斯惊慌失措、几近崩溃。安梅反思了女儿每况愈下的婚姻,决定要把自己以及自己母亲的故事告诉女儿。安梅意识到,虽然逆来顺受、忍气吞声曾是女人唯一的选择,但女人们现在无需这样活着。她知道,只有把过去的故事告诉安梅,才能把消极态度从女儿身上去除掉。安梅的母亲告诉安梅要透过表面识人心。安梅把这条母训传给女儿罗斯,使罗斯认清特德的鬼花招:他要带着房子和大部分钱财与她离婚,好让他能很快地与新任妻子过上称心如意的生活。她鼓励女儿要奋起抗争,努力拯救自己的婚姻,争取自己的权利。曾经向心理医生寻求帮助的罗斯,终于从母亲身上汲取了力量,对特德大声地说了“不” 。她把没签字的离婚协议书还给特德,告诉他自己并不想离开这所房子。罗斯以此表达了她对丈夫的反抗,不再保持沉默。罗斯终于向丈夫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打破了多年的沉默,在失去了很多年的自我之后,又重新找回了自我。

四、结语

《喜福会》中的母女们曾在沉默中耗费了多年的时光,沉默也给彼此带来了心灵上的创伤。而当母亲们为了女儿的幸福最终打破沉默时,母女间的误会和多年的冰冻也随之消除了。母女们以不同的方式打破了沉默,女儿们从母亲身上汲取了勇气和力量,开始积极自信地面对生活。两代女性之间开始重新认识彼此和相互理解。同时,打破沉默不仅是语言上的反抗,也是对使女性失去话语权的男权中心主义的反抗。美国黑人学者贝尔?胡克斯 (Bell Hooks) 认为“记忆是一种抵抗行为,一种政治姿态,它挑战了导致我们无声无息的强权政治。”喜福会的母亲们通过回忆和讲述过去愈合了心灵的创伤,同时积聚了反抗男权文化压迫和宣扬自我主体性的勇气。深受男权中心主义压迫的母亲们和女儿们终于发出了自己的声音,重新找到了自我。《喜福会》向我们表明:女性只有找到自我,自尊、自信地去面对生活,才能最终获得“喜”与“福” 。

【基金项目:天津市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规划资助项目。项目名称:跨时代的女性呐喊:从边缘走向中心是社会的进步与升华 ;项目编号:TJYW08-2-070】

参考文献

[1]]Foucault, Michael. The History of Sexuality and Introduction[M].NewYork, Vintage Books,1998.

[2]Maxine Hong Kingston. The Woman Warrior: Memoirs of a Girlhood Among Ghosts[M]. New York, Vintage Books,1976.

[3]Tan, Amy. The Joy Luck Club[M]. New York, Ballantine Books,1989.

[4]Ho, Wendy. In Her Mothers House[M]. Walnut Greek: AltaMira Press,1999.

作者简介

王琨(1977—),女,天津人,天津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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