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失语的村庄

2009-05-05方玉峰

清明 2009年2期
关键词:老妇巷子村庄

方玉峰

藐远的时光,在记忆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在仲夏一个寂静的午后,我仿佛又听到了来自于遥远故乡的钟声。这悠扬而又散漫的钟声,把我的思绪带回到那个每到夏季就风雨迷离的村庄。

准确地说,我对村庄最初的记忆是从一场暴风雨开始的。夏季,暴风雨如期而至,一场接一场的暴风雨使往日平静的铜龙河泛滥成灾,村庄顿时变成一座与世隔绝、风雨飘摇的孤岛。此时除了窗外杂乱的雷雨声外,哪怕是再轻微的声响,我都能感受得到:比如村庄里哪家女人尖利的哭泣声;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绝望的哀嚎。就在我为此倍受煎熬时,我的外公,一个习惯游走于乡村的木匠却在呼呼大睡,他巨大的酣睡声连同窗外密集的雷雨声交织在一起,从而让整个夜晚变得无比狰狞,我也因此陷入一场深深的绝望之中。

此际,在村庄里有一个人比我要显得更加绝望。这是一个名叫四娘的年老妇人,她得了一种非常怪异的病,每到旺盛的雨季,她的病痛就会全面发作。这种因天气而引发的病症至今对我来说仍是个难解的谜。她的牙齿漆黑无比,好像这个世界上的所有黑暗均发源于她的牙齿。因此每次看见她,我本能地感到恐惧。据说,她是一个能直接与神鬼对话的人,在一年中的许多时候她总会受到别人虔诚地邀请,去帮助驱除弥漫在人们心中的那头魔鬼。于是,在村庄里,你常常能看到她匆忙行走的充满神秘的身影。尽管如此,她却抵挡不了来自于隐藏在她身体深处的那个病魔的折磨。我家的那扇木门在旺盛的雨季,在雷电交加的夜晚屡屡被人拼命地敲打。我听到来自于她女儿那悲伤而又充满绝望的哭泣声。随后,我的外婆与她女儿一同冒雨而去,就在我外婆打开门的那一刹那,门外密集的雨点就像机枪疯狂扫射出去的子弹,发出乒乒乓乓地爆响。

外婆一宿未归。

每次我外婆去后,被死亡笼罩着的四娘都会奇迹般的活过来。最终,我在恐惧中疲倦地睡去。第二天,当我睁开眼,整个世界仿佛刚刚从一场劫难中挣脱出来。

雨季过后,铜龙河两岸郁郁葱葱,植物很繁盛,一种成热的气息在河流的上空四处漫漶。我常常在寂静的夜晚听到野猫缠绵的叫声。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这叫声尤如鬼魅的歌唱。然而这是爱情的歌唱啊!

我从未曾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她有着月亮一般的面庞,黑缎一样的头发,水一样柔软的腰腹,她发出的笑声简直比鸟鸣还要清脆。她使村庄里所有的女人都黯然失色。无论她出现在哪里,都会招来男人们贪婪的目光。我最初并不知道“水性杨花”这个词的真实含义,可是自从这个女人来到村庄以后,这个词一下子在我的脑海里显得异常清晰起来。她的到来也为村庄制造了一场混乱。她就像一条浑身长满性器的母猫,不断地同那些引诱她的男人交媾,她把铜龙河宽阔的河床变成了她快乐美满的婚床。

我常常在月亮初升的夜晚听到哪家主妇恶毒的叫骂声,叫骂声在村庄上空经久不息。然而让人奇怪的是,这个女人却突然在村庄里消失不见了,就像她当初在村庄里出现时一样。村庄从此又安静下来,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原先的秩序。

女人的消失是一个谜,许多男人在晚风鼓荡的夜晚仍在对女人想入非非,他们四处寻找,就像一条条发情的公狗。直到第二年夏季,当铜龙河水再次泛滥时,人们才在翻卷的浪涛里发现她飘移的尸体,她的消失之迷终于被揭开。随后我听说了这个女人的身世:这是一个花痴,住在村庄以外一个叫十里河的地方,她平日里的一切的举动都与她的癔症有关,她的行为不受大脑支配。

然而并非所有同这个女人发生关系的男人都是有妇之夫,当时村庄里的男人几乎有一半没有女人,这些都是因为贫穷所致。一个缺少了女人的村庄是让人无法想像的,在沉静的夜晚,除了田间植物迎风拔节发出的声响,你还能听到那些没有女人的男人们发出的绝望而又凄惶的哀嚎,他们惧怕夜晚的到来,体内的某种激素使他们个个在夜晚变得躁动不安。每次听到这种声音,我都感到非常困惑,以我当时的年龄,我还不能理解他们的痛苦,直到现在,当我对村庄有了进一步认识以后,我才对他们当时的痛苦有了充分的理解,并给予了非常深切的同情。

那年夏天,村庄上空自始至终都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死亡气息,有人相继死去。先是一个在村里做医生的年轻女人。这个年轻的女人是一位下放知青,她来自一个非常遥远的城市。每次当我得病后,母亲总会带我找她治病。(说来奇怪,我的母亲一个纯朴的农村妇女,她居然不相信当时比较盛行的巫术,这一点让我至今想来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个女人非常和蔼地冲我笑着,露出一口洁白而又整齐的牙齿。我从来都没有看见过这样的牙齿,我至今仍无法形容自己最初看见她一口洁白牙齿时的感受(我还以为是月亮藏在她的嘴中)。她先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奶糖,那是块“大白兔”奶糖,因为这块奶糖,让我对整个童年都深深地陷入一场幸福的怀想之中。然而这最初的一切都是假象,当发现她从包里取出冰冷的器械时,我大叫着想从母亲怀里拼命挣脱,但我无法挣脱出来,母亲已经一把将我紧紧地摁在怀中。这个女人以非常快的速度在我的体内注入了药水,就在我刚刚感觉屁股上一阵酸痛时,她已经完成了整个注射过程。随后的几天里,我的身体渐渐恢复了活力。

然而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个长着一口洁白牙齿在我的心目中有着崇高地位的女人,她居然同公社里的一个驻村干部通奸。这个驻村干部我曾经见过,又矮又丑,露出满嘴难看的黄牙。我敢肯定地说在村庄里再也找不着比他模样更加丑陋的男人。尽管如此,他却拥有绝对的权力。似乎所有的人在他的面前都显得那么渺小,以至于他站在那里双手叉腰发号施令时,人们的脸上都呈现出一种诚惶诚恐的表情(就像在电影中看到的臣民见到皇帝那样),不知他用什么样的手段,征服了这个有着一口洁白牙齿的女人。当他们的奸情暴露后,就像一阵风似的迅速地在村庄里流传开来,村庄里立即响起一片恶毒的唾骂声。

这个女人羞于见人,只能整日躲在自己的屋内以泪洗面。没有人来安慰她(就连像我母亲这样善良的女人都不愿去安慰她一下),最后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她满怀着忧伤和绝望,消失于铜龙河浑浊的浪涛里。

但对于村庄来说,这仅仅是一场死亡的开始。又一个年轻的女人,只因为琐事与丈夫起了几句争执,一时想不开,趁她丈夫离开家,关起门在自己家中悬梁自尽(在当时的农村,经常有这样的事发生)。这个女人还着意将自己认真梳洗打扮了一番,她把出嫁时的那身衣服全都穿在身上,头上还别了一朵白色的栀子(这种素洁的花朵在村庄里随处可见)。当他的丈夫中午回来看到自己的女人已经命赴黄泉、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时,竟然像一个初生的婴儿那样发出如吟唱一般的哭泣声,让你听了毛骨悚然。就在人们为这个女人的死亡而奔走相告时,她的丈夫,这个悲痛欲绝的男人,躲在一个不被人察觉的地方,含泪饮下一瓶剧毒农药,追随他妻子的魂灵而去。他们的死成了村庄里人们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痛。

那个名叫四娘的年老妇人也加入到这场死亡之中。当清晨阳光从树梢上轻轻绽放,新的一天又重新开始酝酿新的生命时,这个饱受病痛折磨的女人却再也没有苏醒过来,她双眼紧闭非常安静地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神人同在让人充满想像的世界,从此村庄里再也看不到她那匆忙而诡秘的身影。

随后,村子里又有几位老人相继去世。

我记得那些日子村庄是那样的安静,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愁云,只有铜龙河那汹涌的浪涛声依旧经久不息,如同村庄发出绝望的呜咽。

许多年以后,当我重新回忆起童年,童年的那个夏天,从我的记忆深处依然会弥漫出一股浓重的死亡气息。

我为那个夏天的死亡感到深深的悲哀!

巷 子

我刚工作时,是租住在一条叫做“四新街”的巷子里。

巷子又长又窄,里面居住着十几户人家。我租住的这户人家因为在外面造了新屋,所以就将巷子里的这处空着的房子租了出去。房子已经很旧,临巷子的这边安装了一道透明玻璃窗户。因为室内的空气需要流动,所以在平常的日子里这道窗户就这样被敞开着。偶尔有麻雀一类的小鸟贸然光顾这里,站在窗台上叽叽喳喳地鸣叫,看见里面有人走过来,拍着翅膀旋即又飞了去。

我只是租住了这栋房子其中的一间。在我住进来之前,对面的一间已经有人租住。据说她是个长相不错的护士,在镇医院工作,可我却无缘认识她,甚至连她的影子我都没有见到,就在我住进去大约不到一个星期,她就悄无声息地搬走了。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来,对面的房子一直空置着。

刚开始来到这里,我谁也不熟悉,那天,我一个人躺在床上边看书边听音乐,隐约听到门外有人敲门,心里觉得纳闷,开门却见一个样子很苍老的老妇站在面前。见到我,这个老妇嘴角先是抽动了一下,然后脸上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她问我是新来的?在银行工作?我点点头,但心里却很奇怪她对我了解这样清楚。大概她看出了我脸上的疑惑,便自我介绍说,我和你是邻居,孤身一人在你对门住,想请你过去帮我提一桶水。她说她老了,打不动水了。所以只好过来请我帮忙。说完,老妇仰头望着我,满脸的期待,虽然心里觉得有些唐突,但我不好拒绝,我放下手中的那本书随老妇来到对面她居住的院子里。

院子的面积不大,只有六七平米的样子,人站在里面,多少显得有些局促。靠近墙角的地方有一口水井,因为经年日久,突出的井沿已经被磨得很光滑。此刻,井台边上有一只猫正躺在那儿睡觉(在我住进来之后才发现这里的人喜欢养猫)。这种动物行踪鬼魅,习惯于昼伏夜出,除了要追耗子外,它们还要忙着在夜间与同类们谈情说爱。有时我在沉睡中被它们纷乱的叫声惊醒,坐起来呆呆地看着漆黑的窗外,许久都不能入睡。南边的墙角几个破旧的灰色陶罐,陶罐里种植着几株美人蕉,美人蕉腥红的花朵在初秋的季节里开得十分绚烂,给人以美人的想像和启示。

这个独居老人姓李,平时人家见了称呼她李老太。她是我搬到这里第一个认识的和善的老人。

渐渐地,我对这里的环境熟悉起来,有时在巷子里碰见住在这里的人们,相互打打招呼。没了生分,感受到人们的善良与友好。

住在我右侧的是一对大约年龄在五十岁左右的蔡姓夫妇,没有子女,平时他们只守着一处馄饨摊子过日子。每天早晨天蒙蒙亮,他们就准时出门,从我窗前经过。男的肩上挑着担子,女的手里拎着篮子。那时我正忙着自学考试,所以要早早起来背书,复习功课。只要他们看见站在窗台前的我,便会热情地同我打招呼,他们笑着说:吆!你这么大早就起来用功呀!我抬头冲他们笑笑。他们走过去,直到身影消失在远处轻雾笼罩的巷子里。

平常上下班我都要路过他们临街搭的摊子,远远地看见这对夫妇招呼客人忙碌的身影。有时生意不是很好,显得很清淡,夫妇俩就坐在那里默默地望着街面。我只是一路走过去,很少在那儿停留。有几次那个女的看见我就主动招呼我,让我坐一会儿。见实在回避不了,只好走过去坐一会儿。她说,下一碗馄饨你吃吃。我说不了,我吃过了。她不相信我的话,说你真吃过了?是不是嫌我们弄得不好吃。不要紧的,很好吃的,不信你吃吃就知道了。说话间,她已经将热气腾腾的馄饨舀到碗里,亲手端到我面前。见她如此热情,便不再拒绝。我知道要是再拒绝,那会让她觉得面子上过不去,馄饨里掺着虾米、榨菜、葱花,外加一些黄亮亮的麻油,汤鲜味正,的确很好吃。女人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我吃,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满足和欣喜。当我吃完要付给她钱,可她说什么也不肯要。她说邻里邻居的,要钱就显得生分了,真要给,下次再说。连推带让,只好作罢。做这种生意很辛苦,他们一直要等到很晚街上没了人才收摊,然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

虽然生活过得平淡,甚至于有些艰难,但这对夫妇却相亲相爱,从来未曾发生过隔阂,脸上始终露出快乐的笑容。

与他们相比,住在巷子最边上的那一对夫妇的日子就没有这样平静。外表看上去他们似乎是一个很幸福的家庭,男的姓李,是镇上的一个建筑公司的经理,穿着体面,人也精神,见着谁眼睛总直视着前方,显得很冷淡,轻易不同人说话,他平常怀里夹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匆匆出没于巷子里;女的姓吴,在镇上一家商店里做会计,这个女人有一个非常好的身段,只是白净的脸上生了许多雀斑,虽然如此,可依然中看。同男人一样,这个女人也很少同人说话。他们有一个六岁的女儿,在幼稚园上学。女孩每天背着一个绣着袋鼠的红色书色从我窗下来回走过,她也很少说话,也不笑,甚至从她的脸上还能看到一点忧郁的神情,好像肚里搁了好多心事,不像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应该有的模样。

早先我就听对面的李老太说起过这家人,李老太说这家男人看上去正经,其实是个花心,仗着手里有钱,在外面拈花惹草,乱搞女人,女的对此只能忍着……我也只是听听,没太在意。

平静的日子突然一天有了改变,那天夜里,这对夫妇终于发生激烈争吵,还传来摔坏东西的声音。从女人声嘶力竭的叫骂声中大约可知这家男人在外面又有了女人,她说她受够了,不能再容忍男人的放荡。因为是夜深人静,所以许多人家都能听得到。可让人觉得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人去劝阻他们。这样的吵闹以后几乎隔不了多少时间就会爆发一次。或许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这个小女孩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大的惊吓,第二天她依旧背着那个绣着袋鼠的红色书包独自去学校上学。当她小小的身影从我窗前经过时,依然是那般的安静,就像秋天从树上轻轻飘落的一枚树叶。

住在四新街小巷时,绝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呆在自己的屋子里。除了看书忙于考试外,还写一些浅显的文字,投寄出去。很多的稿件投寄出去之后都杳无音信,偶尔也会出来一两篇。看到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心里那种兴奋的样子自不必形容。喊上两三个要好的朋友,买一瓶价值低廉的白酒,烧两三道菜,吆三喝四,引得从窗前经过的人纷纷驻足探头观望,不知道我们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那点稿费自然不够,到头来还要倒贴许多,但从不心疼花钱。现在想来,直觉得当时的自己是多么的幼稚与好笑。

小杨是镇上幼稚园老师,能歌善舞,活泼可爱,她也住在这条巷子里。那天,她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径直找到我的屋里来,她指着报纸上刊登的一篇文章问我,这篇文章是不是你写的?因为上面作者的名字和我一样,一个字也不差。我接过散发着油墨芳香的报纸,上面果然登了我新近寄出去的一篇文章。我努力抑制住脸上的兴奋,告诉她是我写的,那种口气听上去似乎有些不经意。小杨老师却没有我的沉稳,她看上去脸上的表情非常吃惊的样子,她夸张的说,到现在才知道我们这里还住着一个才子。临走的时候,她在我这里借了几本书,说要好好向我学习,这其中有一本是法国作家司汤达的《红与黑》,是我一个亲戚出差从北京带回来送给我的,平常我都舍不得拿出来示人,可还是被她借走了。虽然我心里很不愿意,但我没有拒绝。后来这几本书她一直没有还给我。

其实在那段时间经人介绍我已经同一个女孩恋爱(她后来成为我妻子)。女孩住在另一个小镇上,我们之间相距大约有一百多里的样子。起先只是书信来往,有了一定的了解以后,接触就愈发多起来。从我所在的这个小镇到她所在的那个小镇,中途要经过县城转车,才能抵达,所以来回要耗去好长时间。(在结婚以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我们饱受路途颠簸之苦)沿途途经的那几个乡镇及其站名至今我还清楚地记的:铜城——乔田——杨村——水牛——县城——芦龙——仁和,然后才到她住的地方——秦栏。有一次,下班后我坐车去她那里,中途因为车上的人太多,挤不下,就被车主安排上了后面的另一辆车,我因此还与车主起了几句争执。当我坐的那辆车经过杨村河大桥时,开在前面的那辆车因为错车,驾驶员操控不当,车子冲出护栏,前半截悬在河上,看上去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坠入水流湍急的河中。望着眼前这惊险的一幕,心里暗暗庆幸自己中途换车,否则也免不了这一场惊吓。

就在那段时间,我无意中伤害了一个女孩。我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一个女子暗恋着我。她也是一个老师,与上面提到的那个小杨老师是同事,每次她都会借故同小杨老师一起到我那里,同我谈所谓的文学(大概是小杨向她宣传了我)。她的眼神让我感觉有些特别,我也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可我这时已经对另外一个女孩有过承诺,所以就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当她托小杨老师向我表白她对我有好感的时候,我委婉地拒绝了她,我没想到会因此而伤害她。

在几年过后的某一天的一个下午,在我所在的这座城市的街头,我不期然遇见了当年那个活泼可爱的小杨老师。她早已作他人妻,所以她的模样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要不是她主动叫出我的名字,在人群中我还真认不出她人来。不知怎的,她竟然同我说起了那个曾经暗恋我的女子,她说她的那位女同事当时真的是对我一片痴情,可我却拒绝了她。她说这话时口气里更多的是惋惜。我一时无言。我真的不知道这时我应该说些什么,只是心里面怀有歉意。

我在那条巷子里整整住了一年零八个月,这其中发生了许多变故。住在我对面的那个老妇突然有一天就死了,她死的方式真的有点让人感到惊讶。她死在她家院子里的那口井台边上。她死的时候无人知晓,直到第二天,一个细心的邻居觉得情形不对,推开门,才发现趴在地上的老妇,老妇手里居然紧紧地攥着一个瓷碗,碗里的饭菜洒落了一地。那时经常在夜间发生激烈争吵的夫妇,男的在一次外出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有人说是同一个年轻的女人私奔了,因为那个年轻的女人有了身孕;也有人说让人给害了,别人见他很富有的样子,起了歹意,劫财后将尸体沉入江中喂鱼去了。人们在谈论他有这种结局似乎是罪有应得,脸上的表情显得非常轻松。不久,那个小女孩和她母亲也从这里搬了出去,以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她们。不知去了哪里?

在随后的日子里,我经常会回忆起那个小女孩背着红色的袋鼠书包从我窗下经过时的情形。现在这个女孩怕有十六七岁了吧?不知她在哪里?她还像以前那般安静么?或许时间这个精灵会慢慢地改变她孤独的性格,让她变得活泼开朗起来(但愿能够这样)。那对蔡姓夫妇依然做着馄饨生意,有几次我因为公务去过小镇,在街上看见他们依然忙碌的身影。只是他们的模样看上去比原先要老了许多,便暗自感叹岁月无情。

就在我即将离开我在四新街小巷租住的那间小屋的前夜,我遭遇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我的窗前突然飞来一只形象怪异的鸟,这只鸟的头部有一撮非常鲜艳的羽毛,身上是通体的黑。我不知道这是只什么鸟。以前我从未看过这样的鸟。要不是那撮非常鲜艳的羽毛,当时我还真就发现不了它。就在我发现它并感到惊诧的一瞬间,这只奇怪的鸟“哇”的鸣叫了一声振翅飞去,很快便消失在窗外那无边的夜色里。

细细数来,我离开四新街小巷的时间已过去了整整十年,我真的很怀念在巷子里度过的那段非常美好的岁月。它让我在感受寻常生活中人们的友爱与善良同时,也让我深深体味到了这个世界上许多不为人知的失望和无奈。

责任编辑 陈晓农

猜你喜欢

老妇巷子村庄
%Arabica成都宽窄巷子
我的小村庄
老妇干陈秀琴和她的伙伴们
村庄,你好
作品五
《圣母子》和《老妇》
游成都宽窄巷子(外一首)
六旬老妇“养出”了个大学生
村庄在哪里
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