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妙发

乔冠华从1971年开始到1976年年底，共参加了六届联合国大会和两届联合国特别大会，前六届联合国大会，他都是代表团团长；两届联合国特别大会，一次由邓小平任代表团团长，另一次由李强任代表团团长，乔冠华都任副团长。每次由他会见或由他陪同邓小平、李强会见各国外长或常驻代表，都在四五十人左右，几年下来，会见的外国朋友总数在300人左右，谈话也在300次以上。一天，联合国大会要表决二十多项提案，中国代表团在逐项研究出表决态度之后，符浩让章含之将初拟方案拿去请示乔冠华，乔冠华连吃饭、休息都顾不上，认真思考一个个方案并作出最后决定，才由符浩代表中国代表团出席大会参加投票表决。乔冠华参加的活动也十分频繁，有时一个晚上要参加两三个招待会，在一个招待会上逗留20多分钟之后，就赶紧驱车赶往另一个招待会。他经常是食不果腹，一回到代表团驻地，就对主管参赞说：“老邢，想法弄点吃的，我实在是饿坏了。”脸上露出一副诙谐幽默的神色，令人十分同情。

乔冠华经常在联合国大会厅走廊、过道、代表厅、中国代表团休息室或代表团驻地接待室会见东西方国家的总理、外长、亚非拉驻联合国的常驻代表。西方国家代表称他“谈锋甚健，语言犀利，合情合理，具有极大的魅力”；连美国国务卿基辛格也表示，乔冠华是“谈吐幽默诙谐，恪守原则，头脑机敏，才华过人的卓越外交家”。一位英国前常驻联合国代表说：“乔冠华学识渊博，谈话从来是言简意赅，善于抓住问题本质要害的外交家。”苏联代表马立克生前说过：“1950年我就和乔冠华打过交道，他可是一个才干突出的对手。”亚非拉国家代表认为“乔冠华为人谦和，没有架子，善于聆听别人意见”。乔冠华表达思想总是简洁有力，逻辑严密。至于对他的风度，不管是东方或西方，不管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都众口赞扬，认为他潇洒自如，风度翩翩，具有极大的魅力。乔冠华在第26届联大发言后坐在中国代表团的席位上仰天大笑的姿态，就曾被美国一位有名的摄影师当即捕捉住，用快门摄下了这张历史性的照片，题为《乔的大笑》，当年被评为国际摄影优秀作品，获得普利策新闻摄影大奖。这位记者说：“乔冠华这一姿态不光是个人欢悦的表现，而是代表了中国的信心和自豪，我被他这一独特的表现强烈地吸引住了，因而不假思索地摄下了这一镜头。这是我生平最满意的作品。”

乔冠华有时在外交场合显得那么洒脱、豪放不羁。一次，乔冠华出席联大后顺访法国。法国外长在爱丽舍宫举行宴会，气氛显得既轻松又文雅。大家依照惯例，不出声地进餐。接着一道鸡腿菜端了上来。大家还是那么文雅地用刀叉切割着鸡腿，然后，用叉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往嘴里送。乔冠华一看这怎么办才好，既然是吃鸡腿，就要把它吃完嘛!一小口一小口吃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呢。他的这个想法符合他一贯不喜欢做作姿态、刻意摆出文雅的想法。他主张朴素大方、自然怡得的风格。因而他轻声自然地对法国外长说：“西方人用刀叉吃大块肉实在不如我们东方人把肉切小了再吃方便。如果阁下允许，我想像你们平时在家那样，一定会用手抓这个鸡腿，不知阁下认为如何?”法国外长显出幽默神情，微笑着说：“阁下的建议实在太好了。如果您同意，我建议我们大家都下手吧!”一时间，女士、先生们都用手抓起了鸡腿，致使宴会变得十分轻松愉快，大家都用手抓起鸡腿往嘴里细嚼慢咽。

章含之的回忆也十分有趣。一次他们出席巴基斯坦驻联大代表的宴会。在宴会前的交谈中，乔冠华与美国国务卿的布热津斯基展开了一场热烈的辩论，周围围了许多听众。乔冠华全神贯注于辩论，镇静而自如地讲述他的看法。这时，一个服务员端着盛满熟虾的盘子来到他的跟前。银盘上还有一个很大的高脚玻璃杯，杯中盛了大半红艳艳的番茄酱，杯子外沿摆着一圈粉红色的熟虾，银盘中还有小餐巾纸和带彩花的竹签。此时，这位服务员站在乔冠华的身边，向他伸过银盘。乔冠华却视而不见，既不取虾也不示意不要，服务员因而站立不动。这时章含之推了他一下。乔冠华也似听非听、似懂非懂，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把那一个玻璃杯抓在手里，拿到胸前，接连不断地吃起虾来，一下子吃掉了一小半。周围不少人都抿嘴含笑，一边看他吃虾，一边争论。章含之又推了他一下，心想，如果不提醒他，他会全部把虾吃完，岂不闹笑话。章含之当即谢了服务员。可乔冠华还在滔滔不绝地讲。有一个外国代表走上来跟章含之说：“请转告你们的团长先生，我太喜欢他了。他是如此雄辩，如此幽默，又如此有他的独特风格。他是世界一流外交家。他不是高官，我觉得他是个带有诗人气质的外交家!”乔冠华就是以他独特的风格和魅力来赢得国内外人们对他的钦佩的。

乔冠华不但撰写文章声势夺人、气势恢弘，有一泻千里不可收的气魄，而且作为一个外交家更是风流洒脱、豪放不羁、气度不凡，加之他修长的个子，给人一种充满诗人气质的外交家的印象。1971年乔冠华率领中国代表团途经巴黎时，他同大家一起下榻于我国驻巴黎的使馆招待所。黄镇大使见了他热烈握手，两人握手拍肩，亲热得不得了。一切安顿好了之后，乔冠华和黄镇大使在馆园内散起步来。黄镇大使指着使馆院内各个建筑，向乔冠华一一作了介绍。乔冠华高兴地点头称是。走啊走啊，一会儿，两人来到使馆门口，乔冠华当即在使馆台阶前坐了下来，而且身子后仰大笑了起来。随团记者钱嗣杰脑子灵活。按下快门，把这个独

1983年8月19日，乔冠华与妻子章含之最后的合影，距乔冠华逝世仅34天特的镜头拍了下来。乔冠华为这张照片起了个名字，叫做“老年维特的欢笑”。乔冠华熟悉德国哲学，对德国文学十分爱好。他甚至可以背诵整篇歌德诗句，朗诵歌德名著《少年维特之烦恼》中的名句。他为这张照片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可见他当时的心情之欢快。这种欢快不但是对党中央、毛主席和周总理交付给他重要使命的一种反应，更重要的是他对当时我国外交取得节节突破的一种心情袒露。黄镇大使了解乔冠华的气质和为人，随即说了一句：“乔老爷为中国外交的胜利高兴啊!”黄镇大使作为画家，内心时时燃烧起一股对美好事物的激情，长征途中作了多少令人赞叹的素描，而乔冠华作为一个有诗人气质的外交家，这时欢悦之情激荡着他的身心，从而作出外人可能认为有些不那么正襟危坐的洒脱行动：坐在台阶上大笑。然后两位外交家会心地大笑起来，可谓心心相通啊!

有一次，乔冠华出席新西兰大使举行的宴会，看到宴会最后端上的水果，有一种棕色、大小似鸭蛋般的东西，表现了莫大的兴趣。于是，童心萌发，立即扭过头去问新西兰大使是什么东西。新西兰大使回答说：“这是kiwiFruit(意即猕

猴桃)!阁下如喜欢，可挑几个带回去。”乔冠华当场挑出两个放在中山装的口袋里。一回去，乔冠华手舞足蹈地给章含之开玩笑，先是说今天有好东西带给她吃，章含之细细追问才知道是两个水果。章含之不禁好笑，说：“你这堂堂外交部部长，怎么做客完了还带了主人两个水果回家，这多不像话!”乔冠华却理直气壮地说：“那有什么了不起!中国的好东西外国人没见过的更多。我对新西兰大使说：‘今天夫人去割麦，和农民同劳动。我把这两个果子带回去慰问她。她一定高兴。新西兰大使连声说好极了!”新西兰大使称赞乔冠华充满人情味，是充满诗意的外交家。

乔冠华作为外交家，有些事情看来有些漫不经心，但仔细一看，却从这些事情中看到乔冠华的独特外交风格，从而倾倒了不少西方记者。在我国1971年恢复在联合国合法席位后的六七年里，联合国许多职员一谈起乔冠华就交口称赞，认为他相貌堂堂，风格独特，学识丰富，具有非凡的人格魅力。

不久以后，有的报刊在刊登《乔的大笑》的照片的同时，刊登了另一幅乔冠华怀抱一只小孟加拉虎的照片。原来乔冠华一次在游览公园时，执意要公园人员找一只小孟加拉虎抱在怀里。小虎很小。乔冠华把它抱在怀里，对不少记者说：“你们记者先生看，老虎有什么可怕?!它像只纸老虎!”乔冠华的这番话含意深长，因为我国当时在联合国的发言中，把美国比喻为“纸老虎”。他对记者的这番话语，记者当然立即意会，说乔先生实在幽默深刻、才识过人。

有一次，乔冠华出席联大，那时正是柬埔寨国内斗争激烈的时刻，西哈努克亲王情绪有些波动。乔冠华为了对亲王做工作，特地举行了一次宴请。西哈努克亲王夫妇来到中国代表团驻地时，乔冠华等早已在门口等候，亲王双手合十表示感谢，但情绪没有往常高昂。主客双方步入宴会厅后，乔冠华像对待亲人一般，细声细语地向亲王讲述中国支持他的立场。亲王的脸色慢慢地红润起来，讲话也有力量了。乔冠华在叙谈之间，引了唐朝诗人的一句诗：“居高声自远。”说人只有站得高些，看得远些，才会有无穷力量；接着乔冠华又引了唐朝另一位名诗人的诗：“江云变彩霞。”意思是说，困难是暂时的，一旦阴云散去，就会出现绚丽的彩霞。亲王听了拍桌叫绝，表示听懂了乔冠华先生讲话的含意。接着宴会桌子上，主宾情绪高昂，交谈更加热烈了。等宴会结束时，西哈努克亲王脸上充满了自信的神色。不少人这样评论乔冠华：他每次讲话和接见外宾，总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从不强加于人，引用充满文采的诗句总是能扣住对方的心弦，达到最好的效果。

乔冠华尽管洒脱，但他还是十分重视外交中从原则到细则的问题。他遵循周总理的教导，强调外交无小事，不能自作主张，要事事处处请示上级和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