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瑞璇

我一米八五的个头，长胳膊长腿，五大三粗。在妻子眼里，我是个没有派头的人。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蔫头缩脑的。妻子点着我的脑门这样损我的时候，我们正坐在一起看电视。电视里一个颐指气使的哥儿们甩上车门对妻子说，谁呀，敢和我老婆叫板，我先废了她，再用钱摆平。

现在我坐在火车上，三个人的座位我在过道的位置。车厢是满的，污浊的气流好像要把车厢的拱顶胀破。我右腿横担在左腿上，膝盖支出很远；右手拿着一张让自己以最舒服的姿势阅读的报纸；左手叉在腰上。看到了吗？我的样子很霸气。

到处是人，谁霸气，谁活得宽绰。这是妻子教导我的。当然，她的教导不这样简洁明了，她采用的是随时随地责备我的方式。

是妻子让我脱胎换骨的。

大概是一年前吧，陪妻子逛完商场乘交通车回家。人多，挤在车门口，妻子愁眉苦脸。终于有了座位，我奔过去，被一个中年妇女抢了去。妻子拿眼睛剜我，剜得我心惊肉跳。下车以后，妻子开始责备我，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到了家，妻子还责备我，这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我一边收拾妻子出门穿过的衣服，一边说，我是大男人，怎么能和女人抢座位？妻子火了，嗓音像警笛一样，也不找个水坑照一照，放在人堆儿，你还像个男人吗？大本事没有，给妻子抢座儿的本事也没有，算什么男人！

我的胳膊张狂不羁地向外支着，邻座的女子终于不能忍受我对空间的威逼，站起来了。三个人的座位，剩下我和靠窗抱小孩的妇女。妇女怀里的孩子横躺着，两腿伸直睡得很舒服。我把孩子叫醒吧，怎么好意思让你站呢。靠窗的妇女对女子说。女子说，没关系，等你下车以后我再坐。妇女下车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我抢占了靠窗的位置。呀！这是对面那个白脸女人的惊呼声。呀什么呀？老子愿意靠窗坐。这样想着，我横了她一眼。外面的景色当然是春天的，我却什么也没看见。我知道我的后脑勺正在接受尖锐目光的洗礼。

老子不在意别人把自己看扁，老子不能辜负妻子的期待和教唆。

一对新人从车厢挤过，让我想起此行的目的。原本是回家向老妈要钱的，却无功而返。不仅没要来钱，还把妻子给的两百元给了老妈。我受不了老妈因孤独而流泪。老妈说，想你啊，怎么不回来看看我。这不是来了嘛，还给你带来两百元钱。和老妈撒谎的时候，我心乱得什么似的。

和妻子要钱怎么这么难！

说两百就是两百，多一分也没有。妻子回答得很强硬。

发小的哥儿们，两百元怎么能拿得出手？

要不要？不要一分也没有。

要要要，两百就两百。

晚上我搂着那两百元睡在沙发上，我要表示我的不满和抗议。不不，我要宣战。

作死呀，半夜三更不睡觉！当我踢妻子房门的时候，她的愤怒呼啸而出，我乖乖地退回到沙发上。蜷在沙发里，我想到我的同事，我可以向他们借借看。

第二天上班，我蹭到老余身边递上一支烟，老余说，有事儿？气氛凝固。我赶紧说，没事儿，没事儿。我拍拍胖子的肩膀，胖子说，有事儿？空气挤压着我。我说，没事儿，没事儿。直到下班，我和谁都没张开口。

五百，就五百，哥儿们的婚礼我就可以底气十足地参加。

现在，伴着火车前行的节奏，我掏出手机，喂，哥儿们，明天家里有事儿，婚礼我就不过去了，改天我摆酒席为你和弟妹庆贺。

挂完电话，我的心被旋风一样的气流堵得突突跳，心里窝火却不知道该向哪里发泄。这一切都是因为娶了老婆闹的。三十多岁才娶上老婆，真是把她给惯坏了！

我又拿起电话，我要和老婆说，以后，记住，以后，我不会为了让你走得优雅舒服，在公共场所故意挡别人的路；我也不会为了给你占座位，在排队坐车的时候加塞儿；我更不会因为有人踩了你的脚，要打人。我要恢复礼让宽厚的待人习惯；而你，看谁有本事就跟谁去好了。

电话通了。

喂，老婆，……什么？给我一千？不用！不用！五百就够了！

等待下车的时候，一个中学生模样的男孩儿，手里的巧克力冰棒把我衣服蹭脏了。我一边冲他挤眉弄眼，一边小声对他说，谢谢你在我的衣服上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