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尼

扛起一杆顶风的旗

2000年8月5日，濮存昕正在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排练话剧《李白》。中午休息，他随手拿起一份报纸。一则报道跳入眼帘：河南一位农民因卖血染上艾滋病，村子里的人将他们一家当成瘟神躲避，不与他们来往；家里种了5亩地西瓜，一个也没卖出去；女儿在学校饱受歧视，学校强令退学。巨大的孤立感和舆论压力让一家3口的精神彻底崩溃，最终，全家人绝望自杀……

说来也巧，不久之后濮存昕与国家卫生部的一位朋友闲聊，对方告诉他，他们想要聘请“预防艾滋病义务宣传员”，濮存昕回想起了那篇报道：“如果你们不反对，我接受这项使命!”几天后，卫生部正式与濮存昕商谈这件事，不久就将聘书颁给了他。

怀揣聘书，濮存昕回到位于东城区灯市口的家，自己出任“预防艾滋病义务宣传员”一事，他没有与妻子商量。其实，他是有些迟疑。去年，妻子宛萍听说有人输血感染了艾滋病，吓得草木皆兵，连患感冒都不肯输液。濮存昕心想，也许暂时不让妻子知道这件事最好。

转眼到了12月1日，这是世界艾滋病日。濮存昕胸前佩戴红丝带，冒着凛冽寒风和漫天黄沙在北京街头发放宣传资料，记者动情地进行了报道……当晚，宛萍在电视新闻里看到丈夫，惊得手里的水果掉到了地上。

待濮存昕回到家，宛萍生气地说：“我一向支持你做公益事业，但你与艾滋病患者搅在一起，我不答应!”濮存昕敷衍妻子：“我只是发发资料，又没有与他们接触……”宛萍幽幽地说：“谁敢碰他们呀，下次别去发宣传资料了。”濮存昕一笑，没当回事。

2001年5月，卫生部与湖南电视台联合拍摄电视剧《失乐园》，反映艾滋病毒携带者的生活。濮存昕当仁不让成了男主角，还自作主张将全部片酬70万元捐给了艾滋病患者。

两个多月后，宛萍从报纸上得知，丈夫在拍“艾滋戏”，成天和两名艾滋病患者一起拉手、拥抱、吃饭。她惊怒不已，这么大的事，丈夫竟然瞒着自己!

第二天上午，宛萍满腔怒火赶到了剧组拍摄地——河南郑州。一见妻子的样子，濮存昕心里喊道：“完了。”他讨好地去拉妻子的手，宛萍急忙闪开，并尖叫起来：“你别碰我，先跟我回家!”濮存昕陪着笑脸哄她：“还有20多天才能拍完，我一走，一大摊子人怎么办?你放心，等戏拍完了，我会把一个健健康康的濮存昕还给你!”虽然宛萍气得浑身发抖，但碍于片场到处是人，她不好再说什么，憋着一肚子气回到北京。

终于，濮存昕回家了，一进门就要拥抱妻子，宛萍连连后退：“你先去医院检查，否则别进家门!”濮存昕哭笑不得，只好随妻子去医院做了全面检查。确认没事之后，宛萍心头的磨盘才落地。然而这时，一些流言蜚语传遍了大街小巷。有小道消息谣传他染上了艾滋病，他是用“切身体会”在演绎最后一部戏!

一位朋友给宛萍打来电话，小心翼翼地问她身体怎么样?宛萍一头雾水，朋友惊讶地说：“怎么，你不知道啊?濮存昕得艾滋病了，许多人都在传。唉，这样的事，跟外遇一样，老婆最后才知道。”宛萍没有反驳朋友的话，只是烦闷地挂了电话。然而，她的做法让朋友以为她默认了!这样一来，濮存昕得艾滋病的消息，得到了“官方确认”。

2001年8月5日傍晚，濮存昕和宛萍到小区餐厅吃饭。一进餐厅，老板紧张地看着他们，欲言又止。夫妇俩等着上菜，有几拨客人进来，看了濮存昕一眼，又转身出去了。不久，老板走上前说：“你们走吧，要不我的生意没法做了。”宛萍非常生气：“我们吃饭掏钱，怎么了?”老板说：“他们都说濮老师经常与艾滋病人接触，担心你们受到感染。你们以后别来这里吃饭了，不然我的店子要关门了!”

濮存昕的内心五味杂陈：自己在做善事，反而遭受这样的冷遇!宛萍气得脸都白了，他们一家一向受人尊敬，何曾有过这种屈辱!濮存昕拉住妻子的手，站起来掷地有声地说：“人正不怕影子歪，如果我拍了一部艾滋病片子，就成了艾滋病人，那拍战争片要死多少人?”他拉着妻子回了家。

夫妻同系“红丝带”

一到家，宛萍火山爆发：“你做什么善事不好，非与艾滋病人搅到一起，生活都成了一团糟!”濮存昕解释：“他们对艾滋病不了解才有这样的误会，这也说明我们工作的重要。我相信，这样的误会是暂时的。”宛萍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丈夫的解释。

此后，宛萍一受委屈就将气撒在濮存昕身上。宛萍伶牙俐齿，濮存昕不是她的对手，哪怕有理也说不过她。为此，濮存昕非常苦恼。这时，濮存昕刚被提拔为人民艺术剧院副院长，工作千头万绪，而且要排演话剧《赵氏孤儿》。工作压力已经让他疲惫不堪了，而妻子又刮起了“家庭风暴”，濮存昕觉得心力交瘁……

尽管如此，濮存昕对妻子没有任何怨言。宛萍曾是空政歌舞团著名舞蹈演员，在《丝路花雨》《孔雀》等大型舞蹈中担任过领舞。女儿4岁那年，宛萍为了支持丈夫的事业，忍痛回归家庭做了全职太太。正因为妻子营造了一个稳固后方，才成就了濮存昕今天的辉煌。

濮存昕知道，必须让妻子尽快了解自己工作的性质和意义，才能让她一如既往地支持自己。一番思索后，濮存昕向女儿“求救”。

2001年9月的一天晚上，濮存昕将自己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女儿濮方。21岁的濮方正在美国纽约大学攻读工商管理专业，由于濮存昕夫妇的开明教育，濮方与父母相处得像朋友一样。

接到爸爸的求援电话后，濮方给母亲“洗脑”：“妈，你对艾滋病了解太少了，艾滋病毒只有通过母婴、血液和性接触才会传播，除此之外与艾滋病患者同吃同住都不会感染。我经常和同学们去给艾滋病患者做义工，和他们联欢，不是好好的吗?爸爸勇敢地佩戴红丝带，这是我们家的光荣，我们怎能拖他的后腿?”

女儿的话让宛萍心里一惊，她没有想到女儿也是“防艾”志愿者，看来自己把事情想窄了。濮存听察言观色，知道妻子的心在松动，他当即趁热打铁，把一直收藏的那则新闻报道轻轻推到了宛萍面前。

第二天，宛萍在家细读那篇报道，第一次认真关注有关艾滋病的事。随后，她上网查看了艾滋病的资料。当她看到全球目前有4000余万艾滋病毒感染者，其中270万是15岁以下的儿童，每天有一名儿童死于相关疾病，每15秒钟有一名15至24岁的青年感染艾滋病毒时，这些触目惊心的数字让她的眼睛湿润了……

两天后，濮存昕去北京郊区给一名父母都感染了艾滋病毒的女孩送学费，宛萍主动提出陪他一起去。当他们开车来到这个“艾滋之家”时，宛萍一下子被震撼了。这是怎样的一个家呀，两间低矮的平房破破烂烂，墙壁灰暗斑驳，结满了蛛网，地面坑坑洼洼。屋子里摆放着两张砖头支成的床，家里最值钱的是一台14英寸黑白电视。孩子的父亲因为输血感染了艾滋病毒，又传染给了母亲。两年前，这位父亲不堪心灵重负自杀身亡，只留下母女俩相依为命。

濮存昕夫妇将1000元学费交给孩子，母女俩跪了下来：“谢谢你们，没有你们，我们早就没勇气活下去了!”宛萍心如刀割，那一刻，她真切地理解了丈夫。

有了妻子做后盾，濮存昕把更多精力倾注到“防艾”事业，逢人就宣传艾滋病知识，并掏钱将防艾知识印成了小册子，在小区散发。

早在2001年初，濮存昕就在中国青少年基金会设立了“濮存昕爱心公益基金”，捐款50万元，用于资助贫困孩子上学。宛萍觉得，艾滋家庭里的孩子不仅面临经济压力，而且心灵饱受摧残，更需要资助和温暖。2004年初，夫妻俩从家里拿出80万元积蓄注入基金会，用于资助艾滋孤儿。

宛萍还经常独自或者陪同濮存昕到河北、天津、北京等地的艾滋患者家庭，给他们送钱送物，带去真诚的温暖。这些患者大多很绝望，宛萍经常一去就是两三天，她用真诚感化他们，让他们重燃生活的信心和勇气。

百姓心中有了你

2005年7月，濮存昕收到一封署名李红的四川男孩的求助信：“濮叔叔、宛阿姨，你们好!我爸爸在医院输血时感染了艾滋病毒，妈妈因车祸去世了。我下学期就要上高中了，可丧失劳动能力的爸爸无法承担我上学的费用，我实在不想退学，我要读书!我知道你们是好人，能不能资助我上学?”

濮存昕夫妇接到过无数封这样的求助信，每次都要资助一笔钱。这次，宛萍建议丈夫将信贴到小区论坛上，看看反应如何。短短两天，这封信就在小区论坛掀起了波澜，居民们纷纷跟帖，表示愿意捐钱，一直资助到李红大学毕业。濮存昕夫妇感慨万分，这就是他们一直想要看到的局面呀!很快，濮存昕和居民们凑了一笔钱，给李红寄了过去。

2006年初，韩国两家电子制造商与濮存昕商量，以300万元的片酬邀请他拍广告。与此同时，一部宣传“防艾”的教育片也要赶拍。于是，濮存昕婉言谢绝了韩国公司的邀请。

两个月后，著名导演李安邀请濮存昕主演一部文艺片，片酬不菲。可是，由于拍摄档期与艾滋病专题片冲突，濮存昕放弃了。这下，许多人开始真正佩服濮存昕了，相信他是不求任何功利地在做一件善事。见到越来越多的人理解丈夫，宛萍非常开心。

其实，出任预防艾滋病义务宣传员之后，濮存昕已经将工作重心转移到了“防艾”事业，几年间少收入了上千万元。对此，宛萍毫无怨言。

在艾滋病群体中，濮存昕夫妇最关心的就是艾滋致孤儿童。河南省有个，6岁的孩子小娅，因为母婴传播而感染了艾滋病毒，父母双双去世后她跟随远房亲戚一起生活。当濮存昕夫妇去看望小娅时，她头戴野花编织的花环正在捕蝴蝶，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灿烂的笑容，让他们看得心疼。医务人员告诉他们，小娅的生命不会超过8岁，他们震惊了。濮存昕夫妇当即将小娅认作义女，经常去看望她，带她坐过山车、玩电脑游戏。

2006年8月20日，小娅因为艾滋病引发并发症，心脏功能衰竭，生命垂危。濮存昕立即放下手头工作，与妻子和女儿赶到医院。在病房，宛萍和濮方一人拉着小娅一只手，抽噎难语。小娅的声音越来越弱：“你们对我这么好，我死了也要变成蝴蝶，飞到北京去看你们……”

由于日积月累的操劳，2008年7月，濮存昕排练话剧《哈姆雷特》时突然晕倒，被送进了医院。宛萍以为丈夫得了大病，流着眼泪赶到医院。医生为濮存昕做过全面检查后说：“濮老师没什么大病，只是劳累引起的低血糖，休息几天就好了。”

濮存昕患病的消息被媒体报道后，牵动着众多艾滋家庭的心，许多人给他打电话、发短信表示担忧，劝他保重身体。北京、天津等地的10多名艾滋致孤儿童赶到了医院，看见朝思暮想的恩人一脸憔悴地躺在病床上，孩子们扑上来，眼里满是泪水。一名12岁的小男孩问道：“我能叫你们爸爸妈妈吗?”濮存昕夫妇笑了：“可以，我们愿意做你的爸爸妈妈。”孩子突然跪下来，脆生生叫了一声“爸爸妈妈”。紧接着，10多名孩子齐刷刷跪成一片，一声声深情的“爸爸妈妈”，让濮存昕夫妇泪雨纷飞!

编辑彩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