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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不住的线索

2009-03-06老家阁楼

祝你幸福·午后版 2009年2期
关键词:金卡姑妈房东

老家阁楼

一个男人究竟有多恐惧对家庭的伤害,而不惜牺牲一个全世界真正爱他如命的女人?女人非常渴望知道。今天晚上,有一个男人会来帮助女人在临死前解开这个心结。这个陌生的男人只是她的试验品,只是证明了她最不愿接受的现实。最终,她选择了宽恕——宽恕这个她爱之如命的男人。因为,她知道,现实是不可逆转的。

1 独自偷欢

周荣在QQ上认识的网友叫“鱼儿笑”,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女人,住在与他相隔仅六十里的小城里。从这段时间的聊天中,周荣得知她单身独居,无固定工作,深居简出。周荣想,这样的女人最容易被他这种成熟男士所吸引。因此,当女人提出见面的想法之后,他一点也不意外,找了个出差的借口,和老婆交代了一下,便启程来到这个小城。

抵达的时候是傍晚,下起了微微的小雨。周荣从火车站出来,看到的是湿润、油亮的马路,昏黄的街灯,灯下绰约多姿的梧桐树。周荣深深吸了一口凉爽潮湿的空气。入秋以来,这不是第一场小雨,但周荣此时站在这个地方,仿佛置身于一场梦境,一切工作、生活中的烦恼、郁闷,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鱼儿笑没有来接他,只是在信息里留了个地址,她知道他找得到,因为他对她说,她注定是属于他的。

妖娆的女人此刻正坐在电脑前,显然今天做了精心的打扮。不管头发眉毛还是嘴唇,又或是衣服搭配、指甲修剪,都显得一丝不苟。鱼儿笑的桌子旁边放着一个大水杯,杯子旁有个大大的烟灰缸,形状很特别,像个鱼缸,可能真的是鱼缸改制的。桌子上还有几个药瓶子,奶白色,盖子松落,有个盖子压在烟盒上。桌面有些凌乱,却是一幅非常自然的素描静物构图。

鱼儿笑长得过于普通,不过眉眼间却有十足的媚意,细细尖尖的眼角带出一条如丝的纹。这是个要命的相格,据说这叫美女索,比美女痣还要命,当然是指要男人的命。有个男人就很聪明,在网上和她风花雪月了三年,结果在被套死的一刻前,男人妻子出现了,挥刀断索,把她逼到了这个小城里。

这个聪明的男人也长得很普通,从鱼儿笑的电脑屏幕上看来,无非浓眉大眼阔嘴的男人相而已,另一张全身照上还暴露了啤酒肚。鱼儿笑这时候也苦笑,曾经的一场无耻游戏而已。

关掉照片,鱼儿笑喝了口水,打开日记本,写道:

漆黑一团的不只是夜晚,

还有我的心。

灯光与星光,和月光,

都可视为回光返照,

三年一梦,

三十年一轮回,

凝成一夜。

他即将到来,

复制那个传奇,

转动我的轮回。

现在是七点一刻,一个小时后,我将步入轮回,亲爱的人和我爱的亲人们,饭在地里,努力耕耘吧。

2 引君入瓮

周荣打的车在巷口停了下来。司机说,他要找的地方就在巷子深处,车开不进去,周荣便给了钱下了车。下车的时候,那个瘦小精干的司机突然伸头对他说了一句“祝你好运”,周荣转头看了他一眼,这种尖嘴猴腮的长相是他讨厌的类型,所以他也没说谢谢,甩门而去。

小巷阴暗得紧,不过他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地址上的门牌,这是一栋二层小洋楼,非常陈旧。房子表达的意思很明确,当初的主人很有钱,建了楼后开始一代不如一代。门口有个小铁花门,他迈上去拍了拍,沉重的声音在里面嗡嗡作响。同时,他环视了一下四周,旁边都是一些一代不如一代的楼,似乎都没住人,只有这家透了点灯光。

门内没有反应,听不到丝毫声音。他正想再敲门,旁边突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你找谁啊?”

周荣着实吓了一跳,回头看到路灯下站了一个中年妇女,干干瘦瘦的,头发高高挽起,脸色有些灰白,眼窝深陷,鼻子高且尖,不似亚洲人。周荣突然觉得有些面熟,不过一时记不起来。

“我找鱼……”周荣突然想起他只知道对方的网名,一时舌头打结,不知所措。

“小鱼是吧,她住二楼。”女人面无表情,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周荣的脸,令他发怵。

“我知道,我正在敲门,呵呵。”周荣堆起笑容说。

“她听不到,只有我能开门。“女人耸耸鼻子,”你过来。”几乎是用命令的口气对他说。

周荣听话地步下台阶走过去,女人的口气里有不容置疑的魔力,这让周荣后来才觉得有些害怕。

女人只到周荣胸口的高度,却有居高临下的气势,她打量着他,问:“你找小鱼干什么?”

周荣说:“我们是朋友,约好了今天来看她。”

“她是不能看的。”女人的语速异常地快。

“哦?为什么?”周荣不解,他在猜测着这个女人的身份。

女人突然奸笑了一下说:“你不用猜了,我是房东,她租了我二楼的一个房间。”

女人一直打量着他,非常仔细,嘴里不停地说:“你眉心带结,刀尖滴血,法令拐角,黄泉自找,下巴断须,只在七七,啧啧……”

周荣一时愣住了,旋即愤怒起来:这个素不相识的女人,竟然一见他就满口晦气。正想发作,这时一阵寒风带雨吹过来,他哆嗦了一下,那女人却仰起脖子咯咯直笑,搞得他冷气直冒。

周荣欲转身离去,那女人叫住了他,快步走过去,掏出钥匙打开门,说:“你走到尽头上楼梯,二楼左边最后一间就是。”

周荣头也不回就蹬蹬进去了,女人在后面打开了灯,房间一下子明亮起来。他注意到这里的家具虽然简单,却都是古董级,如果换一种心情,他会好好欣赏的。

3 危情时刻

鱼儿笑开门的时候,躲在门后面。周荣踌躇了一下,感觉到了门后的呼吸声,他笑了笑,刚才的不快一扫而空。他突然抬脚窜进去,顺势伸手把门后的胳膊肘儿往怀里一拉,那人儿只“啊”了一声,就整个人倒在了他怀里,同时两张嘴巴迅速粘在了一起。

房间里弥漫着浓浓的胭脂味,他们吻了许久,然后倒到床上,接着做爱。没什么特别,就是双方都很冲动和激动,完事后都很累,双双靠在床沿上。周荣点了根烟,又递了一根给小鱼,小鱼接了,周荣帮她点上,说了他进来后的第一句话:“你的房东有些怪怪的。”

“呵呵,她给你算命了吧。别理她,她就这样,神经兮兮的。”小鱼笑得很放松,眼睛只盯着袅袅升起的烟雾。

“你整天和她住一起,多累。”周荣说。

“不会啊,她不会打扰我的,我天天待在房间里。她对我很好,是个好人。”,

“你是个坏人,嘿嘿。”周荣说完伸手握了握小鱼的胸口。

小鱼突然很用力地拨开他的手,腾身坐了起来,使劲盯着他看,神色凝重。

周荣不明所以,尴尬地说:“我是开玩笑的,你生气啦?”

小鱼依然没有说话,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我真的只是开玩笑而已。”周荣觉得很没趣,这个女人太小气,和刚才放纵的叫喊有着天壤之别。

“我真的是个坏人。”小鱼一字一句地说。

周荣笑了,要伸手去抱她,被她又一次挡开了。

“你觉得我靠什么活着?”小鱼问,表情非常僵硬。

周荣心里一紧,不好的感觉冒了出来。

“哼哼,就是勒索你们男人呗。”

周荣冷冷一笑,这问题他在火车上想过,甚至在上火车之前也想过,所以还特意多带了一些钱。于是他问:“你要多少钱?”

“十万。”

周荣一听跳了起来,迅速穿上裤子。小鱼依然坐着看他。

周荣一边系裤子一边问:“你凭什么能要这么多钱?”

小鱼哼了一声,朝电脑呶呶嘴说:“那个摄像头,把刚才的情景全部录了下来。”

周荣走过去,晃晃鼠标,屏幕清晰起来,果然画面是对着床上的。他按了快速回放,刚才激情的一幕清楚地播放了出来。

周荣转过脸去,深深地看着小鱼,狞笑了—下说:“我现在就把它删掉。”

小鱼笑了,笑得很灿烂,还说:“我像一个这么笨的人吗?”

“难道我删不掉?”周荣也笑着反问,对于删文件,他自认还是会操作的。

“唉,”小鱼叹了口气,接着说,“实话告诉你吧,这个软件每两分钟保存一次。我设置了每次保存的地址都不一样,每一个文件都会自动拷贝一份直接发送到我的各个邮箱。而且这些保存地址我分散在各个系统文件夹里,有一部分还是隐藏属性。最浅的文件夹有六层,每一个保存文件都会自动换成其他后缀名。没有我的配合,你可能这辈子都删不干净。就算砸了电脑,发到邮箱里的部分你也无能为力……”说完,小鱼可怜地看着他,轻叹了口气。

周荣目瞪口呆地听完小鱼这番晴天劈雳般的说明后,头脑一片混沌。眼前的美人顿时化作恶魔,张牙舞爪仿佛一只大章鱼。

小鱼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取了一件外衣披上,并没有起床的打算,又点了根烟抽起来。她在等着周荣说话,不管他会说什么。

周荣耷拉下脑袋来,想了半天,一会儿抬起头来,竟是泪眼滂沱:“小鱼,你可以少要一点儿吗?两万行不行?我有老婆小孩,小孩在读书,我只是上班拿工资的,没有什么积蓄……求求你了!”周荣哀求道。

小鱼冷笑了一下,鄙夷地看着这个垂头丧气的大男人,讽刺道:“别求我,你刚才一进来不是挺男人的嘛,话都懒得说,抱起老娘就上床,老娘我就喜欢你这爽快劲儿,呵呵。”说完又深深吸了一口烟。

周荣抬头死死盯着小鱼,嘴巴欲言又止,哆嗦了几下。

小鱼见了,扁扁嘴说:“你只有两条出路:第一,马上取钱去;第二,杀了我,砸了电脑。嘿嘿,谅你也不敢走第二条,是个爷们儿就赶紧穿了衣服去取钱,老娘明天就可以出去旅游了。我可告诉你,今晚我见不到钱,明天整个网上和你家、单位里,就全是这部免费电影了,反正老娘是无所谓,哈哈哈……”

周荣咬咬牙,脸色由青转灰,头发仿佛要竖起来。

小鱼又抬眼看了看钟,再看看周荣,晃了晃身子,拍拍有点沉重的脑袋说:“八点了,再晚怕你找不到人筹钱,看样子今晚是拿不到现金了。这样吧,你给我写张欠条,然后我听着你挨个给朋友打电话,直到凑够了这个数。笔和纸都在旁边的桌子上。”

周荣下意识地看看桌子上早已准备好的纸笔,那笔正压在纸上,笔尖对着他,仿佛在嘲笑他。

“快写吧,要不先打电话也行。”说完,小鱼跳下床来,身子摇晃了一下,差点跌倒。她勉强站住了,抓起手机递过去:“你用我电话也行,充足了电的。老娘的耐心有限,快打啊。”说着还把手机往他身上拍。周荣怒吼了一声,使劲把小鱼推到床上,小鱼站立不稳,仰面倒了下去。

这一推一下子激怒了小鱼,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你要干嘛?想杀了我吗?来人啊——有人强奸——杀人——”

周荣热血一冲脑门,顾不上许多了,小鱼这一喊扯断了他某根一直紧绷的神经,他扑过去,紧紧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再喊出来。

小鱼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只是瞪着两只惊恐的眼睛望着他,身子使劲扭着,喉咙里拼命地发出呀呀声。这一挣扎令周荣更加疯狂起来,他干脆拉过枕头盖住她的脸。最后一刻,小鱼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正好是八点一刻,她感觉胸口炸裂般的撕痛,脑袋沉得像塞了块大木头……

4 濒死的恐惧

周围死寂一片,周荣无力地瘫坐在房间的地上,手臂有些酸软无力。床上横摆着一具正在慢慢变冷的尸体,枕头还盖在她的脸上。房间里依然散发着浓浓的胭脂味道,在周荣闻来,那是死人的味道,如同地狱里飘来的信息。

周荣扯扯头发,此刻他的脑袋空空如也,耳际的头皮一阵阵强烈地收缩,非常有节奏感。他想站起来找根烟,眼睛漠然地在房间里搜索烟盒,突然看到门下边的空隙里像是有一双脚在站着。他的心脏像被绳子扯了一下,就要从喉咙里冲出来一样,眼睛惊恐地死盯着门缝。那双脚一动不动,脚后走廊的灯光绕过脚跟射进房间里来。

周荣屏住呼吸,暂时把床上的死人抛在了一边。他双手支地,和膝盖一起,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那双脚。当摸到门前的时候,他轻轻站了进来,手慢慢放到门把手上,深深闭了口气,手上突然一用力,把门猛然打开。

门口并没有人,他把头探出去张望,走廊上也没有人影,他狐疑地退回来,把门关上。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刚才上楼梯的时候,他并没有打开任何走廊灯,自己也是借着月色走进来的,这灯是什么时候开的呢?

房东?

周荣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想起来,这屋子里还住着另外一个人。房东刚才肯定听到了小鱼的叫喊声。不过,如果刚才看到的脚是房东的话,这个小个子女人不可能跑得这么快,且一点声音都没有。

由于脑子的活动,周荣杀人的后劲有些缓过来了。他看着床上小鱼的尸体,她的眼睛并不像通常电影中窒息的人那样睁着,反而是很安详地闭了起来,嘴角带出的表情也像是在做着一个幸福满足的梦。周荣看着死人,心里的恐惧一点点冒了出来,他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杀人偿命,他会被审判,然后枪毙,并且背负着一个永远不能洗脱的罪名。他犯的是奸杀罪,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没有人会怜悯他,因为没有人知道他杀人前真正的一幕,谁会相信他呢?

也许父母会,他从小到大都是好孩子,按部就班读书毕业,结婚生子;也许老婆会,他一直是个尽职的好丈夫;也许孩子会,他从来都是一个好爸爸……不不不,不会的,他所做的事情都是事实摆在眼前,所有人只会相信审判词,用法律的口吻把他的罪状永远钉在他的棺材上。他可能连棺材都不会有,只会被火化掉,甚至没有人会来认领他这盒给家庭带来耻辱的骨灰。

周荣的手脚如死人般冰凉且瑟缩,心脏泵出的血液里如同爬了千万只蚂蚁,在他身上的每一处噬咬着。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他甚至能想象到,没有人会为他树墓碑,因为上面无字可书。周荣还想到,审判是耻辱的,既然死亡已成定局,又何必再去受辱呢?不如现在就死掉。他突然希望躺在床上的是自己,起码床上的那人安静祥和,没有了此时此刻的烦恼。

这时候,他隐约听到隔壁有碰撞的声响,“咔哒”一声,再仔细听时,声音没有了,依然死寂一片。周荣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可恶的房东,尖酸刻薄的嘴脸和刺耳的笑声。周荣把心一横,转身开门,他要把这个可恶的老太婆揪出来,就算是死,也不要被这个老太婆戏弄。

5 第三个人

周荣轻轻推开门,刚要走出去,突然意识到什么,吃了一惊:走廊里的灯竟然又熄了。他心想,反正人间无鬼,老太婆也是活人一个,他干脆大步流星地走出去,一路找走廊灯的开关,找了两遍也没有找到,这让他纳闷了。

在走廊口站了一会儿,他开始挨个门打开。一共只有三个房间,每一个都搜了一遍。另两个房间仿佛一百年没有人造访过了,里面的家具盖了白布,布上铺了厚厚的灰,地面上也是灰尘,每踩一脚都会现出一个清晰的脚印。除了他的脚印之外,再没有其他脚印,说明短时间内没人进来过。这事更让他纳闷,他坚信,那个女人刚才肯定在这层楼里出现过。

周荣决定下楼去,今晚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老太婆。他来到楼下,下面是一个客厅一个饭厅,还有一个厨房,另外还有一扇紧紧关着的房门。他走过去,用力敲了敲,没有反应,再敲,然后把耳朵凑上去,仔细听了一会儿,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他喊了一下:“有人吗?房东,开门啊。”

还是没有声音。周荣冷笑了一下,老太婆一定是吓坏了。因为知道自己刚刚杀了人,以为要来杀她。他甚至能想象到这个女人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的样子。于是,他继续说:“房东,我现在出去了,你别上楼,保护现场,哈哈。”不知为什么,他说到后面,竟失声笑了出来。

说完了,里面还是没有动静,他下意识地用手转了转把手,门是锁上的。他松开手,往大门外走去,刚走到大门口,门就“吱呀”一声自己开了。周荣吓得收住脚步,门外进来一人,正是那个老太婆。

“你就要走了吗?”房东瞪着死鱼般的眼睛看着他问。

周荣这下怔住了,吱唔着说:“不不,想去买点吃的,你上哪儿去了?”

“我给你开了门,就到巷口打牌去了,小鱼找我吗?”

“哦,不是。我以为你睡了,就悄悄下楼,没想到正好看到你回来,呵呵。”周荣故作轻松地答道。

“别去买了。这时候小店都关门了,我去厨房里看看,好像还有面条。”这时候,周荣觉得老太婆和刚才判若两人,这反倒让他不知所措,唯唯答道:“不了不了,那我上去了。”说完快步走上楼去。

刚走到一半,他又折回来,问:“房东,二楼的走廊灯开关在哪儿?”

“这边,”老太婆指指楼梯口下面,“我帮你开吧,刚才我不是帮你开过了吗?”说完,她走过去摁开了开关,周荣看到楼上的走廊灯果然亮了起来。

6 不当的假设

回到房间,周荣把门紧紧锁死,然后无力地瘫坐在门后的地板上,后脑靠在门上,心脏莫明其妙地乱窜。房间里没有开灯,当他得知房东一直没在楼里后,有些念头一股脑生了出来。到目前为止,并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小鱼已死,这么说来,自己便有机会慢慢找出可能脱身的办法来。

他现在需要安静地思考。

首先,他想到,自己不在场的证据是不可能造出来了,除非房东自己突然死掉。那么,只能想一些让他的杀人理由变得合法的方式了。自卫?似乎不太可能,自己是男人,死者是女人。误杀?就比如两人吵架,她拿了刀砍他,然后失手砍了自己?或是自己在抵挡的时候,不小心用力过度了,掐死了她?这似乎是一条出路。

周荣继续想到,他还必须让自己受一些伤,即使大些的伤也在所不惜,那么,应该自残什么地方呢?不过,首先应该找一把刀。

周荣站起来,把灯打开,眼睛刚刚落到死人脸上时,一个异常让他倒退了一大步,并吸了一口凉气。小鱼的眼睛正睁得大大的。周荣吓得定格了,死死地望着她,半晌才发现她的瞳孔是扩散的,的确已经死去多时了。他壮着胆子走过去,低头审视着小鱼的脸,发现她脸上有少许脏土,像是被鞋底抽了一把。这个发现让他完全迷糊了,他抬头望向天花板,上面虽然陈旧,但不至于掉下灰尘啊。

然后,他发现窗户是开着的,可能是从外面吹进来的沙尘而已。他走到窗边,看了一下,把窗子关上了。他现在还得继续寻找刀子来自残。周荣的视线移开,扫向房间的每一个地方,没有看到刀,连水果刀都没有。他有些丧气,走到椅子边坐下来,看到有几个药瓶子,信手拿了起来。这是一个安眠药的品牌,瓶上贴着外国牌子。他摇了摇,里面还有半瓶药片,看来小鱼的睡眠不好,需要靠药物辅助。这时,他又开始可怜起她来,一个独身女人,该有多么不为人知的苦恼让她长期睡不着,需要药物来帮助睡眠,这是非常痛苦的事情。看着药瓶,再看看躺在床上的可怜女人,他突然开窍起来:如果,如果小鱼是死于过量服用药物呢?

周荣跑到尸体面前,这次是非常认真地检查脖子。还好,由于小鱼的挣扎,他并未过多地用手掐住她,大部分时间都是用枕头压住她的脸部,所以脖子上并没有明显的掐痕。他暗自庆幸了一番,一个重要的构思在脑中成形。

今天晚上应该是这样的:他和网友小鱼认识后,常常听到小鱼诉说不幸,并有自杀倾向。他作为朋友便赶来帮忙开解,太晚了就寄宿此楼。他住的地方是隔壁,反正长期没有人进去过,一会儿去简单弄一下躺上一会儿。

而这个小鱼呢,长期依靠药物辅助睡眠,在他开解完后,放弃了自杀的念头,当着他的面服用了小量安全范围内的安眠药之后,沉沉睡去。第二天早上,他敲门没有反应。推门进来后,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枕头盖住了她的脸,可能是由于药效太强,又或是太累太乏,睡得太熟了,以至于枕头盖住脸都不知道,结果窒息而死。

也许警察会有所怀疑,不过自己与她素无仇怨,明显动机不足。至于那个视频,一会儿卸载掉视频软件,这样就不能从软件里找到视频保存文件的蛛丝马迹了。反正小鱼也说了,那些文件连后缀名都换了,不知道的人是不会想到的。网站里的邮件就让它见鬼去吧,长时间不访问,邮箱就会取消了,用不着他操心。更保险的方法,是把电脑重装一遍,此事就永远石沉大海了。

周荣被这个伟大的设想弄得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就开始重装系统。不过他知道自己必须冷静下来,还有许多要做的事情。首先现场要像一个曾经交流谈心的地方,他看了看周围,烟缸里的烟头还不够多,一会儿要多抽一些。他还发现了一瓶酒,一会儿自己喝一些,其他的灌一些到小鱼嘴里。这是个好主意,吃了药加喝了酒,睡觉更死,不小心被枕头闷死的可能性又提高了。

然后呢,他要到隔壁房间去,把床上的白布掀掉,自己今晚就真的在那里睡一觉,第二天赶在房东起来之前买到系统安装盘,装完电脑便可大呼小叫吵醒房东,然后一起报警了。这件事肯定会在他的生活圈里掀起一些波澜,老婆会质问他,可能会引发一些争吵,不过相对于成为一个凶手而言,这些都微不足道。

他相信,这个小小风波很快就会过去,并慢慢从他的生活中彻底消失。

周荣构思好所有细节后,弄完房间里的一切,包括把安眠药融到酒里给小鱼灌下去,最后把枕头盖在小鱼的脸上,然后来到隔壁,掀开床上的白布,和衣而卧,瞪着天花板,静静等待黎明的到来。

有一点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假如他选择睡觉的是另一个房间,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完全不同。

7 巧合的死亡

第二天一早,周荣迷迷糊糊中感觉天泛白了,突然惊醒过来,一个鱼跃弹下床,精神马上振奋起来。

周荣看看表,才六点半,他仔细听了一下,楼下没有声音,房东并没有起床。他不能从楼梯下去,昨晚观察好了,窗户后面的墙上有排污管,非常方便人顺着管子出入。只是两层楼而已,下楼的时候周荣几乎没有用到管子,只是小心地把身子挂出去,直接就跳了下去。

他依稀记得从火车站出来的时候,站口有一个电脑城,那里是盗版软件的集中地。他很快赶到了电脑城,只拍了一家店门就买到了系统安装盘。

回到小楼的房间里,周荣松了口气,房东还没有起床。他顾不得多想,赶紧把系统盘放进光驱。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其实是个破绽,如果警方查到小鱼的操作系统是在她死后才安装的,这点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自圆其说。不过他认为有人会去检查系统安装时间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而检查电脑储存文件的可能性却大多了,为了删去散布在系统文件夹里的那些“定时炸弹”,他必须铤而走险。

阳光从窗户刺进来的时候,系统重装完毕。周荣用力地伸了个懒腰,房东到现在还没起床,下一步应该是他去把房东叫醒,惊慌失措地把房东请进来观赏现场,尽量在现场多留一些房东的痕迹,比如脚印、指纹等。周荣认为,现场里多一分别人的痕迹,就少一分自己的痕迹,现场越混乱对他越有利。

周荣走到房东门口,刚要敲门,发现门是虚掩的,莫非她已起床?周荣警觉地往厨房瞧了瞧,再往客厅望了望,确定没有走动的人。迟疑一下,他还是用力敲了敲门,然后用略带急促的声音叫道:“房东,不好了,你快起来看看……”

里面毫无反应,和昨晚一样。周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大门口,仿佛房东又会从那里进来。

再敲一遍,仍然没有声音,周荣只好慢慢把门推开,探着脑袋往里面瞧。

这像一个民国时代的房间,幽暗古朴,有巨大的梳妆台和红木衣橱。衣橱的门上雕了梅兰竹菊,对着衣橱的是一张巨大的方型老式木床,床两边挂着浅蓝色蚊帐,帐子两边挽起挂着。床上躺着房东,赤足朝外,身上穿着白色睡袍,脸上盖着一个绣花枕头,与楼上的小鱼一模一样。

房东死了,被杀的手法与小鱼毫无二致。看着这熟悉的死状,仿佛她也是死在周荣手里。这种感觉让周荣的脚下发软,身上像被完全掏空一般,只剩下躯壳无力地站着。他木然地回到楼上,点上一根烟,他必须让自己的理智迅速回来。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他需要从里面找出逻辑,否则就算自首坦白,他也难于解释一切。

眼下的情况是这样的:小鱼有了合理的死亡解释,而房东则是另外一个独立的死亡事件。虽然他很清楚房东的死与他无关,不过由于致死手法相同,又同时发生在同一栋楼里,这件事情就有了解释不清的因素。如果想要把这两个死亡完全区别成两个事件,那么他还要为小鱼再构思出另一种死亡方式。被枕头压窒息是不能再用了,不过小鱼又必须是窒息的方式,因为她原本是被他掐死的。难道把枕头改成被子?周荣被自己无奈而幼稚的想法逗得苦笑一声。

直到确认自己的智商无法构思出小鱼的完美死亡理由时,他开始把注意力转向房东的死亡事件。那是像小鱼一样的意外,还是他杀?如果是前者,这事也太巧了,如果是后者呢?周荣想到这里霍然站起来,恐怖的感觉突然笼罩过来。一个人如果没有在被酒精或药物麻醉的情况下,被一个轻飘飘的枕头压住窒息而死的机会几乎是没有的,憋也憋醒了啊。那么说,昨晚这楼里还有另一个人,一个真正的凶手,有预谋的凶手,无声潜入,并且亲眼目睹了他意外掐死小鱼的过程,然后如法炮制,置房东于死地,同时让他无法自圆其说。

那么,凶手的动机呢?

周荣返身回到楼下。这一次他做了预防,小心不让自己的指纹和脚印留下。他用衣服下摆包住把手打开门,然后在门口穿上房东的小拖鞋,踮着脚走路。他注意观察四周搜掠的痕迹,似乎没有。他走到床前,近距离观察房东的尸体。死者双手的手指呈弯曲欲抓姿势,指甲长尖且污黑,说明临死前做过短暂的挣扎。他把手退到衣袖里,隔着衣袖捏着枕头一角,轻轻掀了起来。这个尖嘴高鼻的干瘦女尸此时面目狰狞,深陷的眼珠子暴突,嘴巴半张着,仿佛话说到一半就被冻结了。周荣想,要是她当时喊出来了该多好,也许自己会赶到现场抓住凶手,然后一番搏斗,把凶手打死,将小鱼和房东的死统统算到凶手头上,自己顶多是个正当防卫。

这番观察起码让周荣知道了,凶手动机不明,不是为财而来。那么是仇家?周荣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老太婆会有什么致命的仇家。

周荣此刻仿佛置身太虚宫里,神游不定,突然他决定出去吃个早餐。

8 惊人发现

由于昨晚下了场小雨,今天阳光稀薄,有些雾气。他把门带上,并没有上锁,因为他没有钥匙。关上门的一刻,他闪出一个念头,如果自己就此一去不回呢?

他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他必须尽快回来,如果这么一走再被警察找回来,他就永远无法解释小鱼的死亡了。他现在还有半天的时间,解释是这样的:他早上起来,不想马上叫醒小鱼,自己独自去吃了早餐,回来后发现小鱼意外死亡了。这多出来的半天,他必须为房东女人的死亡找出一个与他无关的理由。

刚走到巷口,他看到一辆出租车停在巷口边上。正要走上前去,那车突然启动了,发出油门的轰鸣,快速离去,就像突然受惊的兔子。周荣怔了一下,莫非自己经历过这惊心动魄的一夜,形象也鬼魅起来?

他耸耸肩,只好步行出去。没走几步,便看到一个早餐摊子,他叫了豆浆油条之类的简单食物,匆匆吃完便返回小楼。

周荣相信自己掉进了一个黑洞,昨晚有另外一只手在这个楼里挖开了一个黑洞。这只挖黑洞的手究竟是谁呢?动机又何在?周荣百思不得其解。有一点他非常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破案的,毕竟又不是侦探。况且对方扑朔迷离,要想去找出他来,自己可能还未必是对手。唯一可行的方案,就是想出一个对自己有利的解释,然后赶紧报案,赶在凶手把他进一步逼到绝境之前。

枕头这事有些滑稽,周荣觉得要让警察相信,在同一地点,死了两人,手法相同,却是完全无关的两件事,简直是不可能的。这时候,他也深深为那个凶手的创意所折服。他甚至能感觉到凶手此时正看着他的背影露出得意的笑。

一不做二不休吧,周荣决定给房东的现场做一个劫杀的布局,然后挪去枕头。至于房东是怎么死的,让警察去找答案。

在房东的房间里,周荣用包在衬衣里的手把里面搞得如同发生过八级地震一样。周荣在这之前考虑到了一句话:最成功的假象是真实。所以,他是抱着自己就是劫匪的心态,一定要在这房间里找到点值钱的玩意儿。像这种祖上阔绰的老女人,或多或少会有一些祖传的钻石、金条什么的,只要找到一个就是胜利。

一遍又一遍地翻箱倒柜之后,周荣有些失望,除了一些劣质珍珠项链和两个细如铁丝的戒指,再就是一些来往信件、房产文件及一叠叠的照片,有些发黄发脆了。从照片里面人的穿着来看,起码有一百年的历史了。如果那里面的人曾经有些名气,那么这样的一张照片会比戒指值钱。

周荣颓然地坐在地上,无聊地翻看着那些信件和照片。看着看着,他突然像发力的弹簧,身子跳了起来,眼睛死死盯着照片上的一张脸。昨晚和今天的几个片段此时像定格画面般一遍遍在脑子里重现——昨晚的出租车司机有问题。

今天早上那辆匆匆逃走的出租车,周荣没有留意,但现在想起来,车上的司机正是昨晚那个尖嘴猴腮的家伙,也正是照片上的这个人。

昨晚他第一眼看到房东女人时,感觉脸熟,其实她是和这个司机长得非常相像,只是由于性别不同,他没有联系起来。周荣浑身热乎起来,感觉那只挖洞的黑手已经被他抓住了。从今天早上的反常来看,他可以肯定这个家伙在监视这栋小楼。如今他的照片又出现在房东的屋子里,更印证了司机和这房东之间的未明关系。那么,她和他是什么关系呢?

周荣细细回忆着司机的模样,他们之间唯一的对话,尤其是那句“祝你好运”,一遍遍地在他耳边重播。

房东的年纪应该比司机大十几二十岁,情侣的可能性不大,况且长相如此相近。亲戚倒是有很大可能。如果是亲戚,怎么可能下得了手呢?这中间有什么家庭恩怨?如果是财产纠纷,房东女人似乎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给周荣的感觉也不是很阔绰的样子。

无论如何,找到这个司机是首要任务。就算他不是凶手,他也必定知道更多的事情。既然知道了他是出租车司机,要找起来并不难,况且还有照片呢。

周荣刚刚转过身,就看到门口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人。他全身一紧,本能地后退一步,脚被地上的杂物绊倒,“咚”一下重重摔倒了。

9 意外的目击者

站在门外的正是尖嘴猴腮的出租车司机。他穿着一件高领毛衣,把他的小尖脸衬得如同长在身上的锥子。他阴沉着脸,死鱼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荣,令周荣没来由地发寒。

“你你……”周荣语塞,竟然一时无话可说。

尖嘴猴腮此时却笑了,走过来伸出手指指床上的尸体说:“她是我姑妈,你杀了她。”语气平平淡淡,像是在说“这是苹果,从树上摘的”。

周荣狼狈地爬了起来,怒目而视,接着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呵呵,你才是凶手吧,你看这是什么?”说完扬了扬手中的照片。

“那是我的照片。我刚才不是说了嘛,她是我姑妈,这是我们家祖屋,你能在这里找到我们家祖上五代所有人的照片。”

周荣一下子怔住了,看看地上散落的照片,所有人都会相信他的话。

“我叫金卡,我姑妈叫金八妹,相信你并不知道我姑妈的名字,虽然你杀了她,呵呵。”

“你—你凭什么口口声声说我杀了她?我今天早上发现她时,她已经死了!”

金卡嘿嘿笑了两声,没有理会周荣的话,眼睛扫视了一下凌乱的屋子,说:“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回来搜刮,这里可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金卡抬头张望一下房子,继续说,“唯一值钱的吧,可能就是这老房子了。可惜啊,你也搬不走,呵呵。”

周荣想辩解,金卡挥了一下手,自顾自地说:“你别生气,我说这话是有道理的。因为昨天晚上我来过这里,亲眼见到你杀了我姑妈。”

这话如同炸雷,把周荣一下子炸懵了。转而他又想到,这是个狡猾的家伙。周荣便冷笑一声说:“哦,那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金卡露了一下他的金牙,咧嘴冲他笑了笑:“老实说,我当时并不知道你是要去杀我姑妈,只是看到你半夜摸进了我姑妈的房间。作为侄子,我也很理解,毕竟我姑妈都守寡了十八年,这点私事我只能半睁眼了。没想到啊,后来发现你竟然是去杀我姑妈的。”

周荣乐了,说:“我昨天晚上的确下楼找过你姑妈。不过不是半夜,也不是在房间找到的,而是她刚好从外面回来。我们说了两句,然后我就上楼了,再没下来过。这里没有外人,我们可以实话实说。”

金卡摇摇头:“不不,你说的是前半夜的事情,那时候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在后半夜就站在客厅中间,而你走下楼梯,竟然没有看我一眼,就径直进了我姑妈的房间。我还留意到你眼睛是半闭着的,像睡着了一样。”

“哈,你在编故事,似乎想说,我梦游了,杀了你姑妈,而你目击了这一切。那么,你是怎么进来的呢?你后半夜进来干什么呢?”

“OK,好吧,我从头和你说说这事。”金卡背起手,踱起方步来,紧锁着眉头,仿佛在很认真地回忆。

10 所谓真相

昨天晚上,我载了你,你说你要去这个地址,正好是我姑妈的家。你能明白我当时的心情吧,侄儿嘛,总会不禁去关心一下孤苦伶仃的姑妈。可是,姑妈从小不喜欢我,这些年,她也没怎么和我们来往,根本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关心她的好侄子。

我姑妈是个苦命人,她这一代只剩下她了,我爸已经早早去世。我们家族是一代代人丁凋零,就像我这一代,也只是我一个。姑妈二十多岁就守寡,一直孤单地守着这个破房子,仅靠出租一两个房间度日。

不好意思,扯远了,就说昨天晚上吧。你下车后,我心里一直挂着这事,你去我姑妈家干什么呢?后来我开车绕了几圈,没有客,就干脆不做了,绕回这里,偷偷从窗口搞开插销,爬了进来。没想到刚进到客厅,就看到你从楼梯上走下来。这里也没有可藏身的地方,可是你却好像没看到我一样,从我面前走过,进了我姑妈的屋子。我心想,原来我姑妈有个姘夫啊,当时我还暗暗佩服我姑妈,这么一个干瘦的老女人,还找了个年轻的小白脸。于是我没好意思打扰你们,就自己上楼去了。

我找到了小时候住过的那个房间,推门进去。天啊,当时我吓坏了,里面竟然躺了一个死人,脸被枕头盖着,屋子也很乱。我吓得呆站了好一会儿,才赶紧跑出来。刚跑到门口,又看到你走了上来。我想,你一定是来杀我灭口的,就豁出去了,拉好架式,等着和你拼命。没想到你表情平静,眼睛半闭着,走进了另一个房间。我莫明其妙地跟进去看,你进房后倒在床上,马上就发出了鼾声。

我醒悟过来,你这家伙有梦游症。这时候我想到姑妈,再联想到隔壁的死人,不好的念头涌了上来。我连忙跑去姑妈房间一看,果然姑妈已经死了,并且死法和楼上的女人一模一样。

我当时简直可以用屁滚尿流来形容,连滚带爬地跑出小楼,回到车上,喘了半天的气才缓过来,手脚一点力气都没有,只是一个劲儿地发抖,在车上一直坐到了天亮。

今天早上我正迷糊着,突然看到你走过来。我吓得赶紧开车逃跑,走出一段路后才清醒过来,觉得这样走了不好,毕竟那是我姑妈,我得回来。如果不能劝你自首,起码要告诉你真相。我相信你可能并不是一个凶残的杀人狂,如果你自首.我可以做你的证人,证明你是在梦游状态下杀的人,至少用不着枪毙。你想想,我是死者唯一的亲戚,我的证词是非常可靠的。

你觉得如何?

11 另一种真相

周荣安静地听完这个非常美妙且惊悚的故事。他几乎是用感激涕零的眼神看着金卡,一刻也没离开过。他对这个故事没有任何怀疑,他只是在思索着另外一件事。等金卡说完了,他走过去,抓起金卡鸟爪子般的手用力握了一下,声音带些颤抖地说:“谢谢你,你可以陪我自首吗?”

金卡耸耸肩,拍拍他的手背,充满同情地说:“我会的,相信我。”

周荣想了一下,说:“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什么事?”

“我想给家里打个电话,和老婆告别一下。虽然说是梦游杀人,毕竟是杀了两个无辜的人,至少有一段时间不能回家了。”周荣的声音有些哽咽。

金卡点点头,报以理解的微笑。

“我们到楼上去吧,我的电话在楼上。”周荣说。

他们一起来到了小鱼的房间,此时这个房间给人一种冰窖的感觉。周荣点上一根烟,拿起电话,看了一眼金卡。

金卡微笑着。

周荣抱歉地看着他说:“我想到隔壁去说话,你知道,我老婆可能会有些激动,你会在这里等我吗?”

金卡点点头,也找了个椅子坐下来,抽出烟点上。

周荣拿着电话出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周荣脸色沉重地回到小鱼的房间里来,金卡见到他站了起来,看着他。

周荣向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坐下来,然后把手机放到桌子上,找了根烟点上。

金卡莫明其妙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周荣深深吸了口烟,冲金卡一笑,说:“金先生,在自首之前,我也想和你讲一个真实的故事,你愿意听吗?”

金卡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点点头说;“你说吧,我会听的。”

“谢谢。”周荣又深深吸了口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捏在手里,开始了他的故事。

12 不可藏匿的线索

这里有一封信,是一个女孩子写的,我想先读一遍给你听听,这是一个非常凄婉无奈的故事,收信人我先隐去,只从内容开始念起:

当你拆开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了,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在这里,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母爱,虽然很短暂,却是如此真切。如果不是我时日无多,我一定会一直待下去,默默享受人间的这份温暖。

我来自另一个大城市。出生的时候,我原本也有个幸福的家庭,可是就在我还没来得及学会叫爸爸妈妈时,我爸爸就杀了我妈妈,然后被判了无期,两年后他在狱中自杀。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个发生在我父母身上的故事,我甚至不知道我还有爷爷奶奶。后来我知道他们认为我不是我爸亲生的,所以遗弃了我,而我的外公外婆却始终认为我是我爸亲生的,所以不能要我,因为我爸杀了他们的女儿。

我从小生活在一个大家庭里,我爸工厂的工友们把我抚养成人。我的每一笔学费都是大家凑的,我的每一件衣服都是他们孩子曾经穿过的。晚上我住在我爸爸以前的宿舍,一间八平方的砖房,我每天可以在工厂食堂任意吃饭,我是那里唯一不用饭票就可以打到饭菜的人。

我很争气,因为没有太多的小朋友和我玩,于是我有了更多的时间读书,我考上了大学,是时候离开工厂了。临走那天,很多人来送我,我站在厂门口,对着那块厂牌,使劲磕了十九个响头,因为这里养育了我十九年。我当时就知道,我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我欠这个厂的我这辈子都还不起,所以我不敢也不能再回来。

大学毕业后,我去了另一个大城市,在那里生活了三年后,很多人开始给我介绍对象。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别人在介绍我时说,这姑娘条件不错,一个亲戚也没有,少了负担。这话让我这些年好不容易筑起来的堤岸一下子崩塌了,我一个人躲起来足足哭了三天三夜,为那些我从未谋面的“负担”。从此,我拒绝了所有好心的介绍人。后来,我自己主动爱上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比我大十多岁,我们认识几年了。我和他的妻子是同事,我们都称他妻子为大姐,经常去他家。有一回,我们开了个玩笑,他拍拍我的头说我调皮,就是这一拍,让我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他。我一封封地给他去信,我彻底疯狂了,我并不了解他,也不知道究竟爱他什么,总之,脑海中每时每刻都会出现他拍我脑袋时带给我的幸福感觉。

直到有一天,我还记得那天下着大雨,很晚了,他敲开我的门,手里捧着一个包,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地对我说,要把信都还给我。我没有放过他,我们从那天晚上开始陷入了更加疯狂的境地。那段时间是幸福的,虽然我们都胆战心惊。

后来,他的妻子,我的那位大姐终于知道了。在我家里,公司里,甚至大街上,只要我能出现的地方,都受到过她无情的羞辱,而我从来都不发一言,直到她累了,我才会站起来离去。

我一直在等待,等待着他会站出来,抱着我说,他爱的是我。可是,他一直没有出现,再也没有露过面。我失望,然后绝望,自杀了一次,被同事救了回来。住院的时候,医生告诉我,我患了晚期胃癌,是长期吃二手油煎煮食品的后果,这使我想起工厂的食堂。不过我没有怨言,因为这比不上食堂养育我十九年的恩情。

出院后,我辞职了,然后搬到了这里。我的时日无多,这些天我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每天早上都大量吐血,我不想再忍受发病前的痛苦,今天晚上我会死去。我给自己定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十五分,那是我出生的时间,对于我的出生,我只记得这个了。

出于对那个像扔旧衣服一样扔掉我的胆小男人的怨恨,我非常想知道,男人究竟有多恐惧对家庭的伤害,而不惜牺牲一个真正爱他如命的女人?所以,今天晚上会有一个男人到来,我将在临死前解开这个心结。

我会在七点一刻服下安眠药,这个量是我上次自杀得到的经验,我将有一个小时的清醒时间。没有及时抢救的话,我会平静地死去。这个陌生的男人是个牺牲品,我并不同情他,因为没有人逼他来,但我怜悯他,就像怜悯那个伤我一生的男人一样。我死后,不管这个陌生男人有没有去自首,都请法医为我检验:如果我是死于药物,那么他是无罪的;如果我在药效发作之前死于他手,那么请将这封信给警察看。作为死者,我愿意证明他是无辜的。他只是我的一个试验品,这只是证明了男人对家庭伤害的恐惧更甚于对其他女人的伤害,那么,我也将在死前宽恕他——那个我爱之如命的男人。

——鱼绝笔

好了,我读完这封信了,金先生,你知道这封信的主人是谁吗?你看到了,就是躺在床上的这个女人,而我,就是这个倒霉的陌生男人。这封信是写给你姑妈的,我在你姑妈房里找到的,她还没有来得及拆开。

你想到了吗?我并不是在梦游时杀死的她,我是在非常清醒的时候用枕头捂死了她。哦,也许她并不是被捂死的。这么说来,你说我梦游杀死两个人的事情,起码有一个是不成立的。对这个女人的死,我记得非常清楚,不过,也感谢你为我找到了一个梦游的理由,我承认,这是个很好的理由,何况还有你这个好证人。

我昨天晚上杀死她的时候,还做了一些愚蠢的事情,比如灌了她酒和药,这是我当时能想到的最好的理由了,我也想脱身,是不是?

现在有了这封信,我想我应该松一口气了,毕竟我又不是杀人犯了。

那么,我们现在来说说昨天晚上我们都做了些什么吧。

首先,我到了这屋子之后,你根本没有开车离去,而是很快就跟了上来。你到的时候,看到你姑妈离去,好像是去打牌吧,你进不了门,就从后面的排污管爬上来。那管子正好在这间房的窗口附近,所以你看到了我杀死小鱼的过程。你感到很惊讶,后来你看到我并没有马上逃跑的意思,这让你捉摸不透。但聪明的你突然唤醒了一直压在心头的欲望,那就是,如果你姑妈死了,这房子的唯一继承人就是你了。你说过,这房子非常值钱。

你想从隔壁房间的窗子进去,开窗户时发出了一点声音,被我听到了。我于是去检查房间,你不敢动了,而我也没有检查到什么,因为你在窗外待着呢。

后来我回到房间里,你便爬到楼下,从楼下的窗户进来。那时你姑妈还没有回来,你要找一个地方等待机会,于是想到二楼的空房间。那时走廊灯是亮的,你怕影子会惊动到我,就在楼下把灯关了。然后你很聪明,选择了一个没有床的房间。你知道我检查过房间,知道哪间有床,并且我如果不离去,也肯定不会和死人待在一个房间,所以我们昨晚没有碰到面。

等到我睡下了,你摸下楼去,把你姑妈杀掉,用的手法和你看到我用的手法是一样的,这是你到现在为止还在自鸣得意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后,你回到车里琢磨着如何让我把你的事儿一起承担下来,你才可以安稳地继承祖业。唉,其实这祖业迟早是你的,你何必这么心急?

金卡先生,你能想出我梦游的情节,也不容易。如果我没有找到这封信,我的方寸已乱,即使明明知道你是瞎编的,但因为我的确杀了小鱼,只能接受你的说辞。

我的故事怎么样?金卡先生。

13 水落石出

周荣微笑地看着金卡。尖嘴猴腮已经有些坐不住了,他冷笑道:“编得不错,不过那封信也只是把你杀这女人的事儿推脱了,可是姑妈的死你没有证据证明是我干的。你也只是推测,而警察会更愿意相信另一个说法。”

“什么说法?”

“你错手杀了这个女人,或者不是你杀了她,她是因药物致死的,但是当时你相信是自己杀了她。然而,这房子里还有另一个人住着,那就是我姑妈。你昨天晚上到这里来,唯一能指证你的人就是我姑妈,所以,你这是典型的杀人灭口,完全符合杀手逻辑。哈哈,这么简单的逻辑却让你无法辩解,你同意吗?”金卡说完得意地笑了起来。

“我同意,”周荣出人意料地点头,“所以,金卡先生还是认为我应该接受你的忠告,并接受你的恩赐,做我的可靠证人,是吗?”

“如果你愿意,我并没有改变帮你的初衷。”尖嘴猴腮非常大度地说。

“金卡先生,你姑妈应该是个非常爱干净的女士,是不是?”

尖嘴猴腮没有想到周荣突然有此一问,一时摸不着头脑,点头承认了。

“她平时只是打打牌,没有其他什么粗重的工作吧?”周荣又问。

“没有啊。”金卡满脸狐疑,一股不祥的感觉冒了出来。

“呵呵,金卡先生,我也了解这一点。我仔细观察过你姑妈的指甲,修剪得非常细致整齐,除了两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外,其他的都干净非常。那么,这四根手指的指甲为什么会这么脏?里面的污物是什么呢?”

“什么?”金卡脱口而出,继而脸色发青,冷汗一下子渗了出来。

“哈哈哈……”周荣看着他,不无鄙夷地说,“金卡先生,你很刻意地把毛衣领子竖起来,这个细节你刚进来的时候我就留意到了。你是一个司机,车里没有这么冷,有暖风呢,没必要这么夸张把脖子裹得严严实实。除非,除非你的脖子受了见不得人的伤,比如被你姑妈的指甲抓伤了。”

尖嘴猴腮下意识地用手把领子紧紧攥住,面如死灰,眼睛像要喷出火似的怒视着周荣。

周荣转头看看桌上的电话,说道:“我刚才到旁边房间打电话,并不是打给我老婆,而是打给了警察局。现在电话还是通的,警察先生在另一边把我们刚才的对话都录了下来,他们也正在赶来的路上。”

金卡无力地松开了手,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

周荣看着他,叹口气,摇摇头说:“其实这事都是因我而起,是我害了你。否则,就算你有害人之心,也没有起意的机会啊。”

14 曲终人散

周荣后来被判了两年,罪名好像是破坏现场、妨碍公务什么的。他没有上诉。妻子在他出狱后才提出离婚,他爽快地签了字,最后对他的妻子说了声谢谢,以表达他对她这两年守候的歉意。

(本文纯属虚构)

编辑 孙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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