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英杰

祖国

一层两层三层

四层五层六层

七层八层九层

面前的大楼很高很高

嗯,现在它总共

六十层

这座楼房中

有许多许多单元

有笔直,也有转折

有阶梯,也有风口

有打开,也有关闭

这座楼房里面

住满黑夜,也住满白天

住满哭泣,也住满微笑

住满别离,也住满相聚

住满背叛,也住满忠诚

住满疤痕,也住满荣耀

住满苦难,也住满幸福

对,对,是真的

这就是我和你的

坐北朝南的

祖国

脚手架

我和众多钢管

胡乱堆放在一起

相互叠压,氧化

以及生锈

站立为纵

平躺为横

被秩序和规则集结

被重新排列

被组合,被交叉

被扣紧拧死

下面不断扛起上面

左边不断攥紧右边

肩膀的淤青,忍耐

茧化,成为角质层

容忍攀爬,踩踏,磕碰

经历打磨,重压

褪去铁锈,献出

盖住的光泽和忠诚

环环相扣,节节向上

紧紧包裹这座大楼的

钢铁网格,密密麻麻

迎接吹拂和阳光

也迎接闪电与惊雷

六十一层,六十二层,六十三层

这是一项永不会停顿的工程

仰望天空,说出金属的承诺

祖国上升到哪里

我们就跟到哪里

说明书

我的六十层的祖国

一遍一遍,我仔仔细细阅读

你的说明书,绝不轻易漏过

任何条款和解释

这座建筑里

有红砖,青瓦

有沙子,水泥,松木

有玻璃,塑料,尼龙绳

有角铁,铝合金,螺纹钢

有防冻剂,保温层,隔音板

这座建筑里

有汉唐,明清

有秦俑,丝绸,瓷器

有天人合一,四大发明,本草

纲目

有贞观之治,康乾盛世,戊戌

变法

有南京条约,北京条约,辛丑

条约

有割走土地剩下的大片大片

伤疤

和烫烙得很深很深的耻辱

还有大刀,长矛,梭镖

还有马灯,红五星,八角帽

还有油印的宣言,滴血的屠

刀,城墙的头颅

还有绷紧的铁索,连绵的雪

山,泥泞的草地

还有陕北的窑洞,东渡的黄

河,浴血的华北

还有辽沈战役,平津战役,淮

海战役

还有北京城怒放的礼炮

和广场上仰望苍天的

纪念碑

这些都是建筑材料

它们宽,窄,长,短

柔软,筋道,坚硬

磨砖对缝,浇筑然后凝固

烂在一起长在一起

祖国啊,祖国

请允许说出你

请允许重复,叠加

请允许停顿,稍稍换气

请允许我不再保持平静的语气

请允许我在说明书中使用

一个极其简短的感叹词

因为,这座建筑里的

每一毫米,每一微克

包括瑕疵和纰漏

我都用掩饰不住的

锥心的疼痛

深深爱着

房产本

在户主的空格里

我要用碳素笔

工工整整,写下

自己的名字

我将无可辩驳地

获得总共九百六十万平方公

里的

使用权和所有权。我是如此

热爱它的

挺拔的主体,落在上面的阳光

和留在后面的阴影

这些统统属于一个人

这是我的私有财富

绝不容许任何人

以任何的方式,对它

窥探,触碰,觊觎

偷盗,拐骗

和劫掠

如果有人想拿走

哪怕是一块剥落的漆皮

哪怕是一个残损的铁钉

哪怕只是坏死的细胞

我会挺起胸膛以死相拼

用我的铁拳

用我的热血

用我这条贱命

如果因此最终倒下

我仍会把房产本

牢牢攥在手中

压在身下

如果有人坚持夺取

那么就请他们

用钢锯锯断一个死人的手

用气焊割开一个死人的骨骼

用一个死人发黑发凉的血

涂去这具尸体的

合法的名字

责任编辑王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