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权力周边

2009-01-21

北京文学 2009年12期
关键词:春梦莉莉

李 林

被任命为省引松水利枢纽工程管理局局长后,严珂的身边围拢了形形色色的漂亮女人。这些女人各施各的手段,千方百计缠住严珂。严珂不由自主陷进了有夫之妇雅雯的情网中,甜蜜与痛苦交织之中,他明白爱情有求有弃,政治也有进有退。他到底该何去何从?

刚刚被任命为省引松水利枢纽工程管理局局长的严珂,就职演说仅用了二十分钟,可会场的掌声就炸开了三次。严珂一边讲话,一边用目光在座无虚席的会议大厅里无意地扫来扫去,蓦然,有三位靓女撞进了严珂的眼帘。

吃过晚饭,为送严珂上任的省水利厅长肖仁和几位随行人员,就匆匆赶回省城了。

引松局常务副局长郑志客气地对严珂说,今天太晚了,您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晚上九点多,严珂回到办公室。办公室是个大套间,里面是卧室,外面是办公室,很宽敞很气魄很干净。茶几上摆了几盘苹果、香蕉、西瓜等各式水果。还有两铁盒大红袍茶叶,两条大中华香烟,严珂看了,皱了下眉头,刚想喊把这些撤下去,可一想,都下班了,没人了。他从自己的衣袋里摸出了一盒烟,点了一支,往里间卧室走去,一抬眼,却倏地一惊———这不正是在会场上好险没站起来鼓掌的那位女子吗?那女子正在给严珂铺被褥,一见严珂,就像花蕾刚刚绽放,笑得又饱满又热烈。虽然初次见面,却没有拘泥,没有矜持,仿佛和严珂早已是亲朋故交了。她说,严局,被褥铺好了,我再给您倒茶去。说完,又风摆杨柳般地走到外屋,须臾,又飘然返回,端来一杯浓茶,轻轻地放在茶几上。说,严局,累了一天了,喝点茶,养养神吧,我再给您打洗脚水去。不一会儿,又从外屋端进来一大盆洗脚水,声音柔柔地说,严局,趁热洗吧。她把热水盆放在严珂脚下,然后,站在对面,情色迷迷地看着严珂。

这时,严珂也打量了一眼女人。女人很性感,有一种成熟美,浑身上下像逶迤的山脉,该凸的凸,该凹的凹。不知严珂揣摩到了什么,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女人从容答道,我叫宋莉莉。严珂一惊,叫什么?女人又重复回答,我叫宋莉莉。严珂犹如惊鹿撞怀,一下子张开了嘴,半天才合上。问,谁让你来的?宋莉莉还是笑眯眯地说,郑副局呀,怎么了?严珂渐渐地冷静下来,心想,真是她。便缓缓地说,啊,没事,今天挺晚了,你回去休息吧。宋莉莉说,严局,你家属没过来,个人生活不方便,我在办公室管后勤这块,今后,我一定经常来照顾你,把你的生活调理好。啊,对了,我再给你削个苹果。削完苹果,宋莉莉伸出纤细的手指,缓缓地递到严珂的手上,递苹果时,宋莉莉的手触摸到了严珂的手,嘴也伸到了严珂的鼻子底下,一股女人的气味喷到了严珂的口腔内,严珂的身子不为人知地往旁边闪了一下,又一次果断地说,谢谢,你回去吧。

宋莉莉恋恋不舍地走了。

严珂有点恨郑志,他早就听说过,宋莉莉是前任一把手邹肖的“老铁”。你郑志把她派来伺候我,什么意思?

严珂回忆宋莉莉走路的姿势,袅袅娜娜的,好像走台的模特,还迈猫步呢,禁不住在胸腔里笑了一下。他想起来了,他在省厅任工管处处长时,工管处的一位副处长到引松管理局检查工程管理情况,回到厅里惟妙惟肖地向他描述前任一把手邹肖和宋莉莉的丑闻。副处长说,晚上开联欢会,宋莉莉请邹肖跳舞,不请别人专请邹肖,一曲不落地请。宋莉莉喜欢跳舞,尤善非洲拉丁舞之类,一跳起来,提臀劈胯,那两瓣的屁股,上下左右一掰一掰的,把邹肖看得直流口水,宋莉莉前面那两座大山包,总往邹肖身上蹭。邹肖那张大嘴就总张着,就像吃啥总也没吃够似的。场外有几个起哄的小伙子,叽咕咂咕地说,邹局长小时候家里困难,缺奶啊!周围的人轰然大笑。

宋莉莉饱尝了当皇后的甜滋味。可邹肖突然转走了,宋莉莉就郁闷了,她真的想当武则天,既能给李世民当才人,又能给李治当皇后,所以严珂一来到引松,一看“李治”比“李世民”可年轻多了,就千方百计往上贴。第二天晚上,宋莉莉又来了,这次穿的是低开领晚妆,袒胸露背裸肩,展示得明明白白,又隐隐约约,让你浮想联翩。宋莉莉说,严局,一楼有间浴室,是专供局领导用的,我先给你把热水放好,等会儿你过去,我等你,浴衣也在下面,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严珂想,这哪是后勤人员照顾领导啊,这几乎是老婆伺候老公了,就冷冷地说,宋莉莉,谢谢你,你请回吧,今天不洗了,我要赶写一个材料。宋莉莉又劝,又去拽严珂,严珂的脸色更冷了,说,宋莉莉,我这么大的人,生活能自理。不要你们费心了,你回去吧。这次没说谢谢,宋莉莉翻了他一眼,心里说,我还没见过不犯腥的猫哪,你就装吧!哼!两瓣的屁股一扭,忘了猫步,腾腾地走了。

宋莉莉走后,严珂进了一楼浴室。他放大水龙头的水流,滚烫的流水,热腾腾的雾气,使严珂浑身燥热,头脑眩晕。他慢慢地坐下来,迷蒙的雾气中,一张女人憔悴的面庞,慢慢清晰起来———那是半年前因肝癌过早夭折的妻子黄煜。

黄煜走了,严珂的魂儿也没了。半年来,严珂几乎每天都呆呆地在窗前向远处张望,仿佛在守望着一种希冀。可他什么都没看见,眼神空空落落的,却又储满了阴郁、苍凉和无助。

那是一年前,也就是1994年春的事儿。

严珂当时任省银河水库管理处处长。有一天,他正坐在办公室看材料,忽然有人敲门,原来是副处长领进一位年轻的女子。严处,这是刚从兰西所调上来的工程师春梦,她要见见领导。副处长说完就出去了。严珂想起来了,是从下面调上来一名干部充实到工程科。严珂知道她是省水利学院水工系毕业的高才生,分配到兰西所一年多,表现非常突出,严珂还记得厅办副主任介绍过她。严珂看到她第一眼就一愣神,一边打量一边问,怎么,你是学水工的?是啊,那女子大大方方地回答。严珂想,学水利的女孩子大多数是农村去的,没有几个漂亮的,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天仙哪?严珂又看了春梦一眼,只见她足有一米七零的个头,顾盼生辉的眼睛,毛绒绒的睫毛,润泽的双唇,尤其是她的身材,分明是舞蹈演员的好材料啊!心里这么一想,嘴就说出来了,你不该学水工。为什么?天仙歪着头看,还莞尔一笑。

在一个夏日的黄昏,严珂到水库边垂柳园散步,走着走着,在清风疏影中,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再一细看,站在眼前的竟然是天仙春梦。严珂一阵心跳,有点慌乱地说,你来干什么?春梦说,这是公共场所,谁都可以来呀!严珂手足无措地说,虽然……虽然……春梦看到严珂的慌乱,却抿着嘴笑了,那笑,有点洋洋得意的意味,说,没想到严处那么有魄力,却在女人面前这么胆小啊。严珂说,这让别人看到,容易……没等严珂说完,春梦却一下子扑到严珂怀里。然后就把湿润香甜的朱唇印在了他的嘴上,严珂先是躲闪了一下,但无法挣脱,两个人便亲在了一起。

在以后的日子里,春梦被提拔为副科长、科长,不全是照顾,主要是她自己干得好。但她始终没结婚,也没什么绯闻。她像一颗星星,每天每夜都眨着眼看着严珂。严珂觉得,春梦近在眼前,可又好像远在天边。春梦像一个梦,香甜却缥缈。再以后,严珂就真的当成了梦。

千百年来人们都知道一见钟情,可这世上竟然还有没见面就相思的———春梦就是一个。

那是严珂调到银河水库前夕,春梦去省城姐姐家,春梦的姐夫是省水利厅办公室副主任兼汽车队队长,他告诉春梦,他的姑表妹夫严珂马上调到银河水库当处长。姐夫想和严珂说说,让他关照一下春梦。可春梦不同意,说,谢谢姐夫,我要靠自己。姐夫笑了,随即却叹了一口气说,唉,可惜严珂了。春梦问,怎么了?姐夫就把他姑表妹黄煜两个月前发现肝癌的事,对春梦说了。姐夫又叹了口气,双眉紧蹙凄惶地说,唉,黄煜没命啊,下辈子再也找不到严珂这样优秀的了……

春梦从姐夫嘴里知道严珂是个非常出众的人才,纯净的少女心田,播下的第一粒种子,竟然会膨胀起来。严珂转到银河水库,春梦看到他的第一眼,惊鸿一瞥之中,心,就被严珂虏走了。

可是,1995年初,严珂却突然调回水利厅,时间不长又转到省引松管理局任局长。临走的前天晚上,春梦约严珂到水库边垂柳园谈了一次话,她又一次对严珂郑重表白,你具备娶我的时候,就开着彩车来接我。严珂还是懵懂,说,你是说梦话还是笑话呀?我和黄煜好好的怎么……春梦却一本正经地回答说,不是梦话也不是笑话,是真话,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只要你爱我,我就一直等你。

春梦如一只雏燕在电闪雷鸣中盘旋着,像一棵枝干脆弱的小树在骤雨狂风中颤抖着。春梦病了,从市医院转到了省医院。

其实,这时的严珂离“具备娶她”已经不远了。只是严珂自己不知道。

严珂来到引松局的第三天,上午召开了班子会,听取了班子成员对引松局的情况汇报。下午准备去各分局和分局所属各站考察。利用暂短的空闲,严珂想把上任以来的旅差费等票据去财务处报销。

严珂刚走进财务处,一位清清爽爽的年轻女子,马上站了起来,严珂一看,这正是手拍得最响的那位。就问,在哪儿报?那女子又甜甜地说,我叫叶梅,是出纳员,在我这儿报。严珂笨手笨脚地填单子,叶梅贴上来,又是甜甜地说,严局,我给你填。严珂无意中扫视了一眼,但只见,这女子长得皮肤细腻,娇嫩的小圆脸上,一对媚气的杏核眼,尤其那对小巧的嘴,总是有点矜持的抿着,说话声音柔柔的,像春风拂面般让人舒服。当了十几年的领导,手下从几百人到几千人,可谓阅女无数,严珂的眼光平静地移开了。叶梅却说话了,严局,再以后报销给我打个电话,我给你填,把钱给你送上去,不用你总上下跑。严珂笑一笑,点点头。严珂刚转身往外走,只听她轻轻地说,严局,你的气质真好,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当大官的,有官相福相,谁见了都会喜欢的。说完,有点羞涩地看着严珂,可那羞涩中,分明漾出一种甜蜜,一种风情,传递出一抹炫目的信息。严珂当官后,经常遇到女人的赞美,可这么突然的还是第一次,他真的不好回答,便像毫不在意的样子,可从他那有点发窘的神态中,却让叶梅窃喜。

严珂报销完了,刚要转身出门,叶梅又说话了,严局,我们可把你盼来了,原来那位老邹局长可把引松局坑苦了。怎么坑苦了?严珂似笑非笑地问。叶梅很激动,说话还带着手势:他拍拍屁股走了,我们可半年没开支了!她又接着说,引松局2100人,年收水费8000多万元,号称大安地区的“小香港”,按财务计划,应该年盈余资金2000多万元,可是,到年末决算,全局亏损3000多万元,把一个最富的单位活活地造穷了。严局呀,你可来了,我高兴得几宿都没睡好了。严珂看到她手舞足蹈的样子,觉得挺有意思,就说,能那么严重吗?叶梅却声音低下来,幽幽怨怨地说,当然了,因为看到严局那么帅气,高兴的呗。叶梅说完,眼皮一撩窥视严珂。严珂一听,这话有点不走正道,没法接茬,就说,我走了。严珂的一只脚,已经迈过门槛,叶梅又凑到严珂身边,嘴巴贴到严珂的耳边,神神秘秘地说,严局,邹肖在账面上有三十多万不合法的票据,将来有时间我详细和你汇报。严珂没说话,没表情,叶梅睁大眼睛看严珂。严珂走后,叶梅怎么也想不起来———严局是说话了,还是没说话呢?

严珂到任一周后,郑志副局长陪同严珂下各分局考察,还有一名办公室主任。严珂坐到副驾上回头一看,除了郑志和办公室主任,还有一位女士。再一细看,又是那位宋莉莉。严珂问,宋莉莉坐车上哪儿去?宋莉莉娇媚地说,领导下各分局,我是管后勤的,我得为首长的工作生活负责啊。严珂转向郑志,郑局,这是什么时候的规矩?郑志有点语塞,结结巴巴地说,过去,过去邹局长在时,都是这样的。宋莉莉情绪有点提升起来,声音也大了些,说,对,这是咱们局多少年的规矩了。严珂把脸放下来,又觉得空气过于紧张,说话的口气也放缓了一点,还笑了一下,说,郑局,让宋莉莉下去吧。咱们都几十岁的人了,下分局工作还需要专人照顾生活吗?严珂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让人听起来就是不容讨价还价的命令———有一种霸气。郑志把脸转向宋莉莉,宋莉莉,那你就先回办公室吧。宋莉莉滞滞扭扭地不想下车,严珂回头看一眼,两道寒光扎在宋莉莉的脸上,宋莉莉的身子一颤,乖乖地下去了。

汽车启动了,宋莉莉怒目圆睁地看着轿车扬起的一缕细雾,眼里分明喷着的是火。可,坐在车里的郑志却露出了鲜为人知的一丝狡黠的笑。

引松,即松花江引水工程。是为十三个市县供水的。局机关坐落在距省城一百多公里的大安市。下没十三个分局,分局下有五十八个管理站。十三个分局按照供水干渠的走向,分别设在十三个市县内。

严珂一行,利用二十天的时间,考察完十二个分局。这一天,来到了最后一个分局———大元分局。考察了一天,吃过晚饭,副局长郑志和办公室主任,有急事先行回局。严珂和大元分局长尤大田唠了一会儿,让他回家休息。

严珂想利用这一晚上的清静,深层次地思索一些问题。他还想在晚上把内衣洗洗。他坐在办公桌前,刚刚展开笔记本,倏然间,随着两声轻轻的敲门声,一位靓女端庄地站在了眼前。瞬间的一怔,严珂认出来了,这正是那位笑靥妩媚的靓女。严珂的眼光删繁就简地在靓女身上快速浏览一遍,那目光,那神态,像领导巡视,像首长检阅,有点居高临下,有点漫不经心。可女人却在他那眉毛的倏然一耸中,看到了他内心的波澜。严珂真的很惊讶,平心而论,这女子太漂亮了!严珂的心,像被人偷偷地拎了一下,你……你……有事?严珂知道这双眼睛,但没正式认识过,只好当作不认识。这是我的家呀!啊,我娘家。她告诉严珂,她姓尤叫雅雯,在引松局宣传部工作,大元分局局长尤大田是她父亲,今天是周末,她回来看看。方才听她父亲说,严局已下来二十多天,衣服肯定需要洗了。听了雅雯的话,他低下头,下意识地翕动了一下鼻翼,真的嗅到了身上一股难闻的味道,他知道自己连洗澡都忘了,快捂馊了。雅雯好像早有准备,从提兜里一件一件地拿出一套衬衣一套外衣,连裤头都准备好了。奇怪的是规格大小和严珂的衣服几乎一模一样。没等严珂脸上的惊疑散去,雅雯就笑着说:这是我爸的新衣服,还没穿过,不埋汰,是我爸让我给你送来的。严珂一听是分局长送来的,就到卧室换了。雅雯又说,把换下的衣服给我,我给你洗。严珂有点不好意思,雅雯就进屋把衣服拿出来,装进兜子里说,我回去洗,明早送来。一边说一边拿出一沓纸递给严珂,说,严局,这是我写的一篇散文,我知道领导既是清华大学水电学院的高才生,又是有名的大才子,水利厅的笔杆子,我今天斗胆,敬请赐教,帮我修改修改,好吗?雅雯走时,把一抹笑容,递给了严珂,那笑,灿烂,柔美,还有点朦胧,有点意味深长。晚上,严珂躺下不久,却全身燥热,用手一抹,脸上身上一层水珠,翻过来倒过去睡不着,索性起来,走到窗前,夏日的夜空,湛蓝深邃,皓月当空,繁星闪烁。这时,他看到一颗流星划过夜空,陡的,他想起了雅雯那双明亮的眼睛,还有方才看过的那篇散文。她在文章中是这样描写严珂的:原来,很多人传颂他的传奇故事,那时,他在我的梦中,现在,他就坐在主席台上,可谓近在咫尺,可我总觉得离我太遥远,因为,他的思想他的学识,他身上所有宝贵的东西,我有点可望不可及……严珂一边看一边想,这是一篇散文,确切点说可谓一篇散文信吧,似乎是专门为他写的,隐含着一种窥探一种期许。严珂躺在床上,毫无睡意,月光溶溶泻泻地洒进来。

考察回来后,严珂没休息,召开了一个座谈会,走访了三位老同志。严珂回到办公室,随手开了灯,太累了,刚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哐!门突然被推开,扑噔!一位老太太泪流满面地跪在了跟前,严珂一惊,干什么?快起来!你是谁呀?严珂一边问一边拉她起来。老太太不起,严珂费了不少劲,才把她拽起来。给老人倒了一杯水,说,你喝口水,有啥事慢慢说。老太太刚说出,我儿子———随着哐当一声门响,闯进来一个小伙子,像头牛,像阵风,径直走到老太太身边,拽起老太太就往外走。老太太的身子往下沉,说,你回去,你回去!小伙子却大声吼叫,妈,咱们没钱有志气,不找这些贪官污吏,咱们走!两个人拖拖拽拽地走了。严珂却有点蒙了。他仰进沙发,慢悠悠地点燃一棵烟,瞪大眼睛,思考着方才的一幕。蓦然,一位女人的身影,在缭绕的雾气中轻盈地飘进屋来,定睛一看,是雅雯。雅雯方才在家属区大院散步,(家属区在办公大楼后院)看见娘儿俩一前一后,一个悲悲切切一个气势汹汹,直奔严珂办公室而去,雅雯就知道了事由,她抿了一下嘴,等待着下文。不一会儿,又看见二人哭哭啼啼往家走,就有点糊涂了。她想,难道严珂也和前任邹肖一样———没钱办不了事?她的心颤了一下,一股温软的潮水漫过心头,一种说不清的担心和焦虑,像一双大手推着她,走进了严珂的办公室。她到底是为那母子俩焦躁还是为严珂担心呢?抑或是兼而有之吧。可是,当她见到严珂时,她的眼神,像一对出笼的鸟,喊不回抓不住了,一下子喷洒出两道强光,那光,太温暖,太热辣,像夏日中午的日头。严珂的目光杵过来,一下子又跳开了———就像一个行人快速躲闪对面飞驰而来的汽车。严珂微笑着说,雅雯来了,坐!雅雯也收拢了眼睛的光度,变得郑重起来。严珂忙问,有事吗?雅雯就把母子俩的事一一地说给了严珂。原来,那小伙子叫丁平,父亲原本是引松老职工,在前年大洪水抢险中因公牺牲。丁平去年转业,引松局有八个安置指标,丁平想,肯定有自己,每天脸上都挂着笑,等着好消息。可是,等到八个人都上班了,他还在家傻等呢,原来这八个人都不是引松局的职工子弟,他们的指标都是用八万至十万元买的,这是丁平的一个战友告诉他的。丁平去找邹肖讲理,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结果,邹肖找来保卫科的人把丁平送到公安局拘留起来了。丁平和雅雯家住对面屋,有一天,雅雯听到对面屋大声吵闹,赶紧敲门进去,一看,丁平手里拿一把刀,老太太正拼力往下抢,他要和邹肖拼命,雅雯费了好大劲才把事态平息。严珂听了,两道浓眉紧紧地锁在了一起,沉默片刻,他站起来感激地注视着雅雯,雅雯应视着,感觉有一汪热流扑到脸上,瞬间,全身便鼓燥起来。雅雯想,和严珂接触几次了,头一次享受到了这样的眼光,她的脸上绽开了一片淡淡的红晕,心却咚咚地跳了两下,瞬时的惶遽间,她又听到了一个磁性的声音,雅雯,谢谢你!严珂边说边向前迈了两大步,又把雅雯的手紧紧地握在了手中,神情凝重地接着说,谢谢你提供这个情况!严珂的声音有点微颤,那双手又使劲地握了一下。

叶梅真可谓耳聪目明,每当严珂外出回来,往往第一时间上来的就是她。不管严珂的报销票据弄得如何凌乱,叶梅很快就能整理得板板整整,然后拿来让严珂签字,报销完了再把钱送来。一来二去叶梅和严珂熟悉了。有一天,她约严珂去她家,严珂不可能随便去一个女人的家,可叶梅说她父亲来了,说有要事非要见严局。严珂问,有什么事?叶梅说,我也不知道。严珂说,到我办公室谈吧。叶梅为难地说,我父亲腿脚不好,走路不方便。

下班后,严珂走进了叶梅的家。一进门,香味扑鼻,再一看,满桌酒席。你爸呢?严珂的目光满屋搜寻,叶梅的脸,像个粉红的鲜橘,那对杏核眼一闪一闪的,闪出了无数个柔情蜜意,她对着严珂,悄声细语地说,严局,你千万别生气,我怕请不来你,就撒个谎,其实,我就想请你喝酒,严局,能赏脸吗?不会让我难堪吧?叶梅的身子紧贴着严珂的胸脯,一股年轻女人的清新气味,飘进严珂的鼻腔内,严珂的身体微微一凛,但他的头脑十分清醒,两道浓眉使劲一拧,有点愠怒,说道,叶梅,这样不好,你……嘀,正在这时来了个救命的电话,是郑志的电话,没等郑志说两句话,严珂就大声说,好,我就回去。严珂借机有急事,说声对不起,一转身闪出了门外。

又过些天,已经下班很长时间了,严珂还在伏案写东西,他似乎已经忘了吃饭。这时,门轻轻地开了,严珂很惊诧,任何人不敢不敲门随便进他的办公室,谁这么大胆?一张甜甜的脸半遮半掩地一探,严珂知道,叶梅来了。叶梅穿得很露,一件薄如蝉翼般的内衣,让她的酥胸裸露,释放出了勾魂摄魄的诱惑。叶梅动情地说,严局,我一宿一宿地失眠,我要不把自己交给你,这一生就算白活。我,真的喜欢你。我已经和我爱人说了,他同意我和你相处,这是他的保证书。说着就把保证书递给了严珂,严珂睥睨了一眼,便看清了上面的一句话。我同意你和严局长相处,我决不干扰。下面是叶梅丈夫的签字和手印。严珂如同吃了一个死苍蝇,又像得了心绞痛,半天缓不过劲来。

每天晚上,严珂的办公室都不断人。这一天,严珂奔波一天有点乏困了,刚想要上床休息,雅雯的爱人娄权来了。跟来一位水灵灵的大姑娘。娄权介绍说,这是他姑的女儿,叫豆花。严珂搭眼一看,豆花真如一棵顶露滴水的小苗,鲜嫩的青春气息,从她那发育良好的身躯内向外流淌。严珂客气地让座。闲聊了几句,娄权对严珂说,严局,我看你一个人住单身太困难了,你也不会照顾自己,从明天起,每天早晚,让豆花过来帮助你洗洗衣服被褥什么的,有些零活让豆花帮你做,不要工资,反正豆花大学毕业后还没分配,在家呆着也没啥事,就算我和雅雯的一点心意吧,严局你千万别客气。

正在这时郑志进来了。

听了娄权的话,严珂翕动了一下鼻翼,似乎在嗅一种味道,略一思索,笑着对娄权说,不用了,也没什么活儿,要是洗衣服拿你那里,让雅雯给洗就行了。

娄权赶紧又和郑志打招呼又介绍豆花。娄权走时,郑志送出挺远,探寻的目光半天才收回来……

娄权走后,郑志拉严珂去吃宵夜。严珂也觉得肚子饿了,就说,找个快餐店,简单吃点。

郑志领着严珂走进了名人大酒家。饭店豪华宽敞漂亮,房间有一流音响,严珂说,咱们用不着到这样高档饭店哪。郑志说,老人家早都说了,既来之,则安之。造吧。郑志把严珂让到正位,二人刚坐下,不一会儿,房间的门开了,严珂的眼睛被一片光亮晃了一下,一抬头,两个摩登时尚女子,款款走了进来。郑志从座位上弹起来,笑着给双方介绍,那位高个的叫宋白,市歌舞团舞蹈演员。严珂像例行公事似的瞄了一眼,但见她,魔鬼的身材,明星的脸蛋,会说话的眼睛放着强电,那是一般男人很难招架住的魅力四射,一看就知道,这是那种进攻性很强的女人。郑志说,宋白呀,你一定陪好严局。郑志又介绍另一位,说,这是我的朋友小纪。宋白补充说,我俩一个单位。宋白站起来,给严珂满酒,小纪给郑志倒酒,四个人碰杯,干!两位女士笑得星光灿烂,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倒酒一会儿干杯,没话找话说,有话说得幽默些,似乎是两个肩负使命的人。严珂的身体有点热,脸皮有点紧,好像血压上来那种感觉。郑志喝出了兴致,摸起麦克就吼,吼了一会儿,搂着小纪就跳起来。宋白也站起来请严珂跳舞。严珂摆手说我不会,宋白就硬把他拽了起来。开始两人还保持一点距离,越跳越靠近,严珂斜睨了一眼,见那两位已经亲上了。宋白的体香氤氲着,徐徐拂拂地就钻进了严珂的嘴里,一股燥热如涌动的暗流,把身体撑得胀鼓鼓的。宋白胸前那两团肉乎乎的物件,已贴到严珂的身上,宋白的香唇马上就要衔住严珂的嘴。就听得宋白娇声嗲语地说,严局,喜欢我吗?做个朋友好吗?严珂觉得自己正在一片沼泽污水中往下沉,眼看自己就要沉没,突然,仿佛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他一激灵,礼貌地对宋白说,对不起,我接个电话。严珂走到门外,大声地知乎者也地说了一些话,然后匆匆地返回屋内,说,非常对不起,我姑妈来电话病重住院,我得马上回省城!郑志一脸茫然地唔唔了两声,没等说出话来,严珂已经大步跨出门外。

严珂没接到什么电话,他是为了脱身,自编自演了一个小节目。但他必须将错就错,否则,郑志就会识破。

严珂的车在通往省城的高速公路上犹犹豫豫地驱动着,上哪儿去呢?回家?可是,那个家已经人去楼空了!严珂的心一阵酸楚,正在这时,手机响了,一看号,春梦!严珂的眼睛忽地一亮,心想,真是个痴情的孩子。上些天,还发来信息说,抚平心灵的伤痛,鼓起生命的风帆,一个全天候盼你的春梦。一股暖流在胸腔里涌动,严珂惬意地笑了,对着手机大声说,喂,春梦吗?你过去说过的话,还算数吗?手机里传来春梦吭吭哧哧含混不清的声音,严珂调侃起来,怎么,不敢吱声了?手机里传来抽噎的哭泣声,严珂想,女孩子一高兴就会哭,真有意思。严珂兴奋起来了,声音也高亢起来,春梦,我现在就往银河水库去,接媳妇!你赶快梳洗打扮。严珂又扮成神父的腔调,春梦小姐,你愿意嫁给严珂吗?请回答。他等着春梦那银铃般的笑声。可是,春梦却说,严珂啊,我现在省医院对过的满汉楼704房间等你,有重要事情,请你快过来。严珂的身子刷下子凉下来,一股不祥倏地袭上心头。

严珂懵懵懂懂地走进704餐厅,春梦斜靠在沙发上,面色苍白,眼睛红肿,严珂如一股热浪扑向春梦,可春梦却冷若冰霜。严珂惊诧,你怎么了?春梦声音沙哑地说,严处,我过去对你的承诺不能兑现了。严珂嗷的一声,为什么?春梦清了清嗓子,她的喉咙里仿佛堵满了什么,说话异常艰难,缓缓地却是清楚地说,我已经订婚了,是我的一名大学同学,你不要等我了,对不起。春梦一边说一边滚下了泪水。可严珂却鄙视地看着她,心想,鳄鱼的眼泪!严珂想大发雷霆,想狠狠地训斥,可是,嗓子突然失声,什么也说不出,只有两眼喷出的火,扑烧着春梦。

大约过了十几天时间,严珂正坐在办公室看文件。嘀铃铃!办公桌上的电话急速地响了。他不接,电话不停地响,他烦躁地问,哪位?电话那边说,我是省医院观察室504病房,请你快些过来,春梦病危,她要和你说几句话。严珂的头仿佛泼下一盆冷水,浑身一抖,怎么回事?他找来郑志一同奔往省医院。

严珂和郑志走进春梦的病房,一股不祥的气氛扑过来,几个大夫忙着抢救,还有十几个人围在床边哭叫着,有一个老太太,趴到春梦的身上哭得死去活来,有人对严珂说,这是春梦的母亲。严珂走到床前,一看,春梦已经闭上了眼睛,严珂俯下身,拉住春梦的手,扒在春梦耳边,急急地说,春梦,春梦!一位权威模样的大夫说,病人已经停止呼吸了。说完,转身要走。这时,春梦却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严珂,春梦的眼睛闪出一束光亮,苍白的脸上艰难地漾出了一丝笑意,蠕动着嘴角想要说什么,但终没说出来,眼里却含了一颗混浊的泪。

护士告诉严珂,春梦的枕头底下,压着一封给严局的信,严珂嗖下子把信拿过来站到病房走廊里急速地看下去。

信上写道,严珂哥,让我叫你一声哥吧———我深爱的人,我走了。我是带着遗恨走的。别人爱你像团火,你举目可见,可我爱你却似一湖水,深邃厚重但外表风平浪静。我太傻了,我要说的话和红楼梦里晴雯临死前说的话一样———欲知今日,何必当初。该给的没给也是傻呀!我根本没订婚,那不叫欺骗,那是无奈的谎言,因为,我不能用短命的青春去占有你。严珂啊,二年了,我在730多天里苦苦地等着你,每天都是望眼欲穿哪!终于熬到了这一天,你来了,我却走了,都说好人一生平安,唉,那只是一厢情愿哪!严珂哥呀,我就剩下一个老母亲了,她为我的婚姻大事哭过多少次了,她老人家永远也看不到我给她领回一个好女婿了,我欠我母亲的,今生今世还不清了。现在,老天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只想和你说,如果真的有来生,我拼上一命也要和你做夫妻。后面是春梦绝笔。严珂看到信是春梦上些天和他见面前写的。

看完信,严珂一下子昏倒在地,郑志和几个人好容易把他抬到病床上。不一会儿,严珂苏醒过来了,可他的泪干了,嗓子哑了,便直挺挺地呆坐在那里。

接连失去两位亲人的双重打击,使严珂一下子病倒了,每天高烧39度,郑志和班子成员,火速把他送进了大安市第一医院。

领导住了院,医院便涌来了人潮滚滚。真可谓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局领导,分局领导,中层干部还有部分职工接连不断前来探病看望。嘘寒问暖之后每个人都往枕头底下塞一摞子东西,无论严珂如何推辞,他们以为说不要是假。因为,当下,当官的潜规则是,要想快富,勤提干部,要想发财,到医院来。果不其然,严珂住院十几天就收到三十八万多元。

这一天,雅雯和她丈夫娄权来看严珂。一番寒暄之后,娄权伏下身子把脸贴上去,无限深情地说,严局,保重呵!引松局二千多人的命运都在你身上哪!你来引松之后,我们才有了希望啊。临走时,拿出两个厚厚的信封,硬摁在床上了。然后他脸对着雅雯说,雅雯啊,以后,你常来照顾照顾严局。

第二天晚上,雅雯来了,带来了她亲自煲的鸡汤,还有一些水果。把东西放下之后,雅雯脸对着严珂坐下来,热辣辣的目光便像扫描仪一样,在严珂的脸上瞄来瞄去。严珂感到,仿佛有一双温柔的手在脸上抚摸,不一会儿,脸热了,心也热了。严珂故意绷了一下脸,问,雅雯,别人可能不了解我,你们为什么还给我拿钱?雅雯稍微顿了一下,马上答道,他代表他自己,不代表我。严珂用怪异的眼光看了她一眼,微微晃了一下头,满脸的狐疑,满脸的若有所思。可雅雯却说了一句让严珂愣了半天的话,严局,我若是感谢你不会拿钱。那,那你拿啥呀?严珂不在意地问。雅雯低下头,眼光却向上直射着严珂的脸,说,我拿心。

雅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但心无悔意面露喜色,站起来咬着严珂的耳朵小声说,原谅我太直白。说完,诡异地一笑。接着,她又麻利地削了一个苹果递到严珂的手上,又浸泡了一条冷水毛巾,往严珂的头上冷敷。严珂支撑着起来说,不用,不用,这么晚了,你回去吧。可雅雯却伸手去摁他,让他躺下,两个人正在撕扯,宋莉莉进屋了。宋莉莉一看,就乐了。说,哎呀,撕巴啥呀,病人就得听护理的。说完,把手里的一兜水果放在了旁边的茶几上,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到严珂的脸上睃了一把,又到雅雯的脸上睃了一把,然后,扯了扯嘴角,意味深长地哑然一笑……

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严珂说,你们回去吧,太晚了,我也要休息一会儿。宋莉莉站起来爽快地说,我先走了,你们唠吧。雅雯一看,也站起身和宋莉莉一起走了。走到医院走廊,宋莉莉用手把雅雯搂过来,嘴贴到雅雯耳朵根,神神秘秘地说,雅雯,你看严局多有派,哪个女人看了都得动心,你说呢?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可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雅雯的脸。雅雯一时慌乱,脸忽地红了,支吾着说,看你说的,看你说的。忽然一激灵,随机应变地说,哎呀,是你看好严局了吧?宋莉莉却大方地承认,是啊,我看好了,不一定哪天,我就把他拿下,哈哈哈哈……

这一天,严珂正在把住院收到的钱,按照清单,想把最后一个人的钱退回本人,恰巧这时,娄权进来了。严珂说,正好你来了,就剩你送的钱没拿回去了。娄权不接,满脸胀红唾液纷飞地说,这仅是一点小意思,将来我要重谢你的时候就不是这一点点了。严珂听了这句话,心里一悚。最后,严珂费了不少口舌,才把钱塞进娄权的口袋里。

严珂经常找人谈话,有一次,他和娄权谈话,谈着谈着,娄权突然说,严局,你手上最重要的事情,是选好接班人。选人的标准是一看能力二看忠心。严珂听了,脸上的肌肉紧了一下,乜了一眼娄权,紧闭了一下嘴唇,然后,淡淡地笑了。还有一次,局领导班子和部分中层干部在一起喝酒,娄权借着给严珂敬酒,坐在严珂身边就不动了,还和严珂频频碰杯,舌头打着滚说,我、我、我是你的人,我、我是你的人……严珂歪着头看他:舌头好像醉了,可眼神不乱不像醉……

严珂出院回到引松局,刚想倒在床上休息,却发现桌子上放着一封信。看字迹像雅雯的字体。原来,这一年来,雅雯已深深地爱上了严珂,近些天来,像决堤的水喷薄而泄,雅雯终于经不住煎熬,把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地倒给了严珂。她不好意思当面说,用了三个晚上,终于写成了十几页的情书。她在信中说,严局,我对你的爱犹如洪水漫流,我自己已经管不住自己了,我刻骨铭心地爱你,你说怎么办哪?火辣辣的情话,让严珂看了烫眼,想起烫心,但严珂一咬牙把信锁在了抽屉里。

严珂从半年多的了解中认识到,引松混乱的根子,正如群众给编的顺口溜说的,腐败就在前三排,根子都在主席台。这句话虽然不适用全局,但适合引松。前年,引松局盖了一栋家属楼,一把手得了大头,一位郝姓的主管副局长得了小头,基建科长得了零头,就连一个施工员还让施工队给买了一套沙发一张床。开党委会时,二把手郑志因为工程验收问题和邹肖吵起来了,邹肖居高临下地指着郑志的鼻子说,我撤了你!郑志啪地一拍桌子咬牙切齿地迸出一句更吓人的话,你敢撤了我,我能把你送监狱去!邹肖软了,首先开火的大炮顿然哑了。近二年多来,邹肖的威信一落千丈,连党委会都不敢开,按群众的话说,轰麻雀都不飞了,邹肖大部分时间是今天喝明天泡三天两头订机票(出国旅游)。厅长肖仁为了保护邹肖,把他调到水利厅任副厅级纪检组长,一时间全省水利系统大哗,人们说,选一名搞腐败的人管腐败,内行,对口,高!邹肖调走前,六七个人从办公室追到家往回要买官没兑现的钱,严珂为他准备的欢送酒宴也没敢吃,一边谦恭地说廉政,廉政,别浪费,一边慌不择路地跑了。邹肖离开引松后,路过也不敢回来,只偷偷地给一个叫宋莉莉的打个电话。严珂从邹肖的龌龊中,感到一股巨大的悲哀。他,陷入了一种深深的思索……

现任二把手郑志,今年四十岁,比严珂大一岁。邹肖转走,他也找人活动过,但他上面没人,便不了了之。严珂来了之后,他睁大了眼睛观察他,也给他设过关布过卡。看他到底在财关情场上,是过关斩妖,还是中箭落马。郑志从严珂摆脱宋白,赶走宋莉莉,退回钱款,拒绝豆花,为丁平安排工作等一系列事件中,眼睛忽地一亮,认准了严珂是个难得的明君。

引松局召开党委会议,研究干部任免问题,研究到娄权任副局长时,大多数成员认为,这个人能力可以,但官欲大一些,应再考查一段时间。党委会议的第二天,娄权给雅雯来电话问,提拔有没有他?雅雯说不知道。娄权说,快成严珂夫人了,能不知道吗?雅雯说,反正咱俩马上就离婚了,我是谁的夫人你就管不着了。娄权冷笑一声说,别忘了,你现在还是我受法律保护的夫人,懂吗?然后,又狠狠歹歹地补上一句,别犯糊涂!

晚上,雅雯去严珂办公室,聊了半天,然后,又到引松局后院的植物园散步,两个人站在一棵大树下,亲着吻着,不一会儿,严珂的身体内就有一种东西往出蠕动。两个人回到雅雯的家。

夜半时分,雅雯在半睡半醒中,听到有轻轻的开门声,雅雯还在懵懂中,突然,她又听到了屋内好像有脚步声,猛地睁开眼,忽地坐起来,她看到娄权像一个幽灵,站在地中央,那目光恨意如冰。雅雯的身子痉挛似的抖动了一下,雅雯一看,严珂还赤身裸体地躺在那儿,脑袋轰下子像被炸开了,她一边用手拨拉严珂,一边大喊,严珂!严珂!快起来!快起来!自己慌乱地穿着衣服。严珂一睁眼的瞬间,便什么都明白了,他一边穿着衣服,一边用眼睛死死地盯着娄权,他要防备娄权行凶,可是娄权却矗在地上眨动着眼睛,像在思考着什么。严珂不说话,穿完衣服又迅速穿好鞋,等待着。不一会儿,娄权的眼里又喷出了火,像一条瞬间就会扑过来咬人的野狼,像一座顷刻间轰然爆发的火山,墙上的挂钟嘀嗒嗒嗒地响着,空气凝固了,时间凝固了,浑身的血液也凝固了。又过了短短的几秒钟的死寂,娄权却从牙缝中迸出一句话,你走吧!

严珂回到了办公室,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他瘫软在沙发上,点上一支烟,打火机上下抖动着,火苗抖了几次才点着。不一会儿,严珂觉得脸上痒痒的,用手一摸,泪如潮水般在高低不平的脸颊上随意漫淌,严珂不理它,让它随意地流吧!他没开灯,他被黑夜吞噬着,他朝窗外看了看,天上也没有一点亮光,世界仿佛已陷进深渊。他像一个死囚犯等待宣判。

第二天早晨,雅雯来电话了,她的声音凄婉、沙哑、阴暗,没了往日的甜脆,像从地狱里传过来的,让人一听就毛骨悚然。她说,娄权折磨她一宿,让她下跪薅头发。严珂说,没人性!雅雯说,不听他的他就去省厅告你!严珂沉默,雅雯也沉默。严珂听到手机里有嗤嗤地啜泣声。严珂问,他到底要干什么?他让我告诉你,马上提他副局长,不然,就让你身败名裂。严珂一听,大骂一声,卑鄙!小人!啪!把手机狠狠地扣上机盖。上午九点,有一个汇报会,严珂要主持还要讲话,严珂想,我要挺起腰板,忘记噩梦,还没上断头台呢,不能像没骨头了似的,哪怕我严珂在这干一天,也不能耽误正事,也要对得起引松局的两千一百名职工。

晚上,雅雯来了,后面还有雅雯的父亲———尤大田。雅雯说,娄权根本没去上学,这些天始终监视我们,那天你说有人在丁香苑蹲着,其实就是他。尤大田问严珂怎么办?严珂说,我明天就去省厅承认错误,豁出受处分!尤大田和雅雯当即反对,尤大田说,要那样咱们谁也好不了,全完了!再说了,雅雯孩子都一岁多了,一个家庭能分开吗!严珂看看雅雯,雅雯把脸扭到一边去了。不一会儿,雅雯呜呜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咱们的事情一旦暴露,就成了全省新闻,那我还有脸活着吗?听了这句话,严珂惊愕地看了她一眼.雅雯抽噎了几下又接着说,现在,刀把在他的手里攥着,你把他提起来吧,反正他也是后备干部,提起来也不犯什么大错误。严珂木然地看着雅雯,大脑里一堆乱麻又好像一片空白。尤大田看着雅雯愠怒地说,哭什么,哭有什么用,现在最重要的是想一个三全其美的办法呀!尤大田把脸又转向严珂说,严局长,你已经干到这一步了,先保住自己最重要哇!我也不能老来呀,你好好想想吧。雅雯说,娄权在丁香苑等信呢。严珂的脸上没有松动,一脸的血战到底。

雅雯走后不到一个小时,就在电话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严珂,娄权跑了,说是连夜去水利厅告你,怎么办哪?严珂说,让他去吧,我一没贪污二没犯法,最大程度给我个处分。雅雯大声说,现在不能激化呀,先把事压下吧,还是现实一点吧。

撂下电话,严珂的身子卷曲着,堆在了沙发上,他觉得有一座山在头顶上压着,站起来的时候,头昏眼花腿发软,仿佛一下子就衰老了许多!他紧贴着墙壁,身子软软的,眼里织了一层厚厚的泪,那泪在眼眶里浸泡着,而后,又一颗一颗地碎落在了地上

自己给自己编织的一场春梦一场噩梦,醒了,严珂也终于想明白了,爱情是有求有弃,政治也要有进有退。为了让雅雯早点解脱,也为了给自己留条路,违心一次吧。他想起来了,一位伟人说过,他还办过违心的事呢。

第二天上班,他先把郑志找来,串联提拔娄权的事,郑志用疑惑的眼光看着他,严局,你,有什么心事吗?严珂哈哈哈地笑了,声音很大,但听起来有些空洞,赶紧说,没事,没事。几个主要领导串联完了,下午召开党委会,勉强通过了娄权任引松局副局长。娄权一上任,引松局一片哗然,水利厅党组也接到检举信,反映娄权投机专营权欲膨胀是个野心家,但这类事情往往查无实据,加上肖仁对娄权的偏爱,久而久之也就不了了之了。

娄权当了副局长之后,脖颈挺着,肚子腆着,八字脚的四方步迈得更是有滋有味。见了严珂也趾高气扬的。严珂本来是个很霸道的人,连憋气带窝火,一下子病倒了。紧急把严珂送到市医院,一查,心脏和血压都有问题。班子的事情再大,也就像地下流动的岩浆,浮在地面上的群众看不出来———病房里看望的人照样熙熙攘攘,医院门前照样车水马龙。

严珂躺在医院,看着满屋惨白的被褥惨白的灯光,一张张惨白的脸,内心陡地涌起了一股酸楚。他想起了爱妻黄煜,想起了痴情的春梦,想起了雅雯那张阴郁的脸,严珂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要把压在心底的晦气一下子吐出去。他累了,脑袋有点胀痛,就慢慢地用鼻腔长长地吸气,想让自己的心平和下来。

娄权知道严珂的把柄在自己手里攥着,就有了底气,有一次,竟然和严珂顶了嘴。郑志眼尖脑袋灵,看出了一点端倪,心里就犯了嘀咕。严珂是有名的牛霸王,为什么能容忍?娄权哪来的胆量?晚上,郑志在家呆不住,惦记严珂,就推开了严珂的办公室。一进屋,郑志睁大了眼睛,找了半天才看到,严珂被埋在了烟雾之中。郑志走到沙发前,严珂还捏着一支烟头,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地吸着。郑志试探地说,严局,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严珂不说话,依旧大口地吸着。少顷,严珂说,老弟,走,陪我喝酒去。喝了一会儿,郑志就有点害怕,严珂那不是喝酒,简直是往嘴里倒酒,郑志慌忙劝阻,可严珂不听,举起杯,看着郑志的眼睛,诚恳地说,老弟,谢了。说完,把一大杯酒一口干了。郑志知道严珂的酒量,最多半斤,他说,慢点,慢点。可是严珂又举起杯,又干了一大杯,郑志摁着严珂酒杯,但没摁住,严珂又连干了两大杯。

郑志把严珂背回办公室,严珂吐了郑志一身,嘴里含含混混喊着什么,郑志听不明白,但那声音像哭,让人听了心疼。

娄权知道严珂不敢管他,胆子越来越大,没通过党委,乘严珂外出开会,私自把宋莉莉调到了归他主管的工管处。

娄权其实不喜欢宋莉莉,就像水库的水蓄多了,需要泄洪一样,纯属需要。另外,他俩之间,还有另一层秘密。宋莉莉是他的恩人。原来,严珂和雅雯的暧昧关系是宋莉莉告诉他的,娄权要去外地学习的前两天,两个人在一起龌龊,宋莉莉的计划是把雅雯挤走,她来鸠占鹊巢,就用话激娄权,这一个月,你老婆有人照顾了,你安心去吧。娄权低下头,脸憋得青紫,一声不吭。

娄权深谙谋略,他要利用雅雯向严珂要重礼。

有一天半夜,娄权满面怒气回来,一屁股偎在沙发上,点上一支烟,开始吞云吐雾,透过烟雾,乜视着雅雯,突然狠狠地骂了一句,臭婊子!养汉老婆!雅雯抬起了头,迎视着,咬着牙说,娄权,我已经受刑半年多了,你还有没有完了?娄权的一对眼珠子从左向右又从右向左骨碌碌地转了两个来回,然后微闭着眼睛,恶狠狠地说,雅雯,我告诉你,引松局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两条路,一,让他调走,滚出引松!二,我当一把手,他退二线。娄权用眼睛瞟了雅雯一眼,接着说,你去找严珂谈,两条路任他选,两个月内办完,要办不到,就让他生不如死!没过几天,雅雯就像鬼使神差似的,把娄权的两条要求说了,她哭着说,严局呀,为了我,你就答应他吧!严珂一听,一口气堵住了嗓子,什么也说不出来,啪!手机被摔在了地上。

娄权当上副局,经常以汇报工作为名往水利厅跑,和水利厅长肖仁的关系比以前就更近了。他知道,在当下,关系是当官的第一要务,要想关系不一般,两人联手贪,要想关系牢,哥儿俩一起嫖,要想亲上加亲,最好能联姻。很快,肖仁家的门槛就被娄权踩平了,肖仁的夫人半年前去世了,娄权的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转来转去就转出了门道。他对厅长说,我给你找一个保姆,年轻的,手脚利索的,千万别找那些岁数大的埋汰还有病。说完用眼睛盯着厅长的脸,他看到厅长的眼皮快速地跳动了几下,嘴慢慢地咧了咧。不到十天,娄权就领来一个称得上美女的大姑娘,那是娄权的表妹叫豆花,高高的个头,灵动的大眼睛,丰腴的前胸,发育良好的身材。肖厅长高个,肤白,由于眼角神经麻痹,说一句话得眨动三四下眼睛,见到这位美女后,紧眨了几下眼睛,嘴咧开了,娄权走的时候,还没完全合拢,心想,这尤物,像是绿色产品……

严珂在度日如年中煎熬着,白天,他强作笑颜,可那笑,如一潭湖水,水面上流光溢彩,水深处,却暗涌着无奈和晦涩。一到晚上,他这棵原本笔直的大树,似已干枝如虬,快要轰然倒伏下来了,这是严珂吗?不是,这是猥琐的严珂,虚伪的严珂,带着假面具的严珂,没有骨气的严珂,窝囊!卑鄙!人,不能这样活着!严珂的心坚硬起来了,身子也挺拔起来了,他已经历了半年多的煎熬,此刻,他,终于作出了一个果断的抉择。

他,鼓足了凛然之气,敲开了厅长的办公室,可是,肖仁不在。他又来到了副厅长何长兴的办公室,何副厅告诉他,肖仁已决定调到省政协,正在省委组织部谈话。又问,你找他有事吗?严珂一脸严肃地说,我方才没见到肖厅长,我是来交代问题的。何副厅惊讶地看着严珂。严珂就把他和雅雯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说了,严珂最后说,我宁愿自己受处分,也不能让一个有野心的人上来!我有两条请求,第一,请求处分并调离引松管理局。第二,建议郑志接替我当一把手。何副厅几乎是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听完严珂的交代的。他没想到全省水利系统号称身板最利索的严珂,还能出这方面的问题。可他转念一想,在当今社会,物欲横流,情欲泛滥,严珂像一处迷人的风景,年轻英俊又手握大权,招蜂引蝶在所难免哪!严珂这小子也太傻了,有多少当官的本来是能赌能嫖能搂的“三能”干部,可很多人提了裤子不认账,哪有自投罗网的?他沉吟片刻,心想,不能让老实人吃亏呀!再说,这是一般生活作风问题,和卖淫嫖娼贪污受贿本质不同,对这样的干部一定要保护,就态度明朗地对严珂谈了两条意见。一,你要认识错误,吸取教训,但今后,不要对任何人再谈这件事,到我这为止。二,娄权的问题,你不用管了,由组织来把关。他又告诉严珂,组织部周部长已和他谈了话,肖仁退下去他任一把手,让严珂回去先稳当干着。可是,严珂临走时,还是坚定地说,何厅长,我是坚决要求调离引松。

回到了引松局办公室,严珂马上把郑志找来,给他倒上一杯水,突然发问,郑志,你找一个合法的妻子,在生活上严格自律,这一点能不能做到?郑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有点晕头转向,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说,咋做不到,可、以做到,可、以做到。第二,今后少喝酒,尤其不能喝醉。郑志说,这条我已经改好了。第三,如果我走了,你来当一把手,你能把整个身心都交给引松吗?郑志的汗已经像水样地流了下来,他终于明白了,急切地问,你为什么要走?严珂沉默.郑志说,是不是有人逼你?严珂说,你不要问了,没有。郑志说,第一我没有你那么高的水平,当不了一把手。第二你不能走。第三你如果信得过我,就和我说实话,遇到了什么麻烦。严珂使劲地咬着下唇,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忽地,仰天长叹一声,而后,喃喃地说,我是个不合格的一把手。郑志看到,严珂的眼里有一层水蒙蒙的雾气……

郑志确信,严珂遇到了麻烦,很大的麻烦。郑志猛然想起来了,听说娄权去南京大学读函授根本没去,在家死看死守半个多月,啊,明白了。又转念一想,哼,有什么大不了的,那些当官的,没有情人找情人,有了情人换情人,一个情人算人物,没有情人是废物。像严珂这样的干部上哪儿找去?你们都快离婚了,马上就办手续了,你先拿豆花当诱饵,又拿老婆当赌注,娄权你太他妈损了,好,咱们就以损对损!

没过几天,郑志在娄权办公室的床上,把正在疯狂扭动的娄权、宋莉莉抓了个正着。郑志一开门就开始录像,两个人光着屁股鸡捣蒜似的磕头作揖。郑志只说了一句话,老娄啊,别见怪,我这也是跟别人学的。第二天,犹如惊弓之鸟的娄权恭请郑志赴宴。酒过三巡,郑志说,什么事,说吧。娄权说了不少好话和废话,拐了半天才说,郑局,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大哥高抬贵手吧,小弟今后愿效犬马之劳。说完,从背包里拽出来一捆大票,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又慢慢地往郑志面前推了推,大哥,小弟孝敬您的,大哥别见怪,给小弟个面子。郑志轻蔑地看了一眼那一大捆,就知道是十万元。郑志点上一支烟,慢悠悠地吹出一缕清雾,声音低低地却一字一板地说,我不缺钱,你请收回,录像放在我这儿,不能给你。按严局的指示,马上把宋莉莉退回局办公室。再送给你两句话,先学做人,再学做官。说完,挺胸收腹地走了。

郑志接到厅人事处电话,通知后天来考核领导班子。考核小组由一名副厅长和人事处长负责,共五个人。先开的骨干会,来意是除了严珂,还有谁能当一把手。可在谈条件时,从年龄到学历到职称到业务能力,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指的是娄权。民意测验结束后,选票都被工作组拿回厅里去了。郑志从人们的议论中分析,娄权的选票不会太多,可郑志想,现在当官,群众选票往往就是可用可不用的参考数!有时甚至是考而不参.郑志去找严珂,问严珂知不知道厅里的意图,严珂摇了摇头。郑志看到严珂那只夹着烟的手指在微微颤抖,脸色铁青。

没过几天,肖厅长找严珂谈话。原来,水利厅长人选正在考核中,省委让肖仁再干两个月,谙熟政治的肖仁深知这两个月含权量的重要性,他要做一个与时间赛跑的好领导,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出无限量的工作。他和严珂谈话说,严珂啊,我快退了,我心里总想着你呀,你不能总在引松哪,将来肯定要上来重用,现在就得逐渐往出拔腿,所以,把局长的工作分出去,你专做书记,再过一段时间上来当副厅长,引松局长的位置准备让娄权来接,今天和你谈谈,你好有个准备。严珂沉默了足有一分多钟,才慢慢地笑着说,肖厅长,是让我例行公事地表表态,还是让我说说真话呢?肖仁眨了几下眼睛说,可以谈谈嘛。严珂说了两条意见,自己调出,做什么都行:娄权不适合当一把手,建议郑志任局长。肖仁最后的话,简练而不容置疑,说,这是组织决定。

严珂从厅里回来,步履蹒跚,跄跄踉踉走进办公室,一下子跌在沙发里。郑志跟进屋里,问,严局,厅长找你什么事?严珂停顿了片刻,用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郑志坐下。严珂说,我已给厅领导打了报告,要求调走。为什么?郑志愤愤地问。严珂说,我不适合在这儿当一把手。郑志说,别说引松,就是全省水利系统有几个超过你的?严珂似乎笑了一下,那笑有点苦涩涩的,又微微地晃了几下头说,郑志啊,别把我想得那么好。严珂低着头,眼睛看着别处,好像在躲闪着什么。郑志问,你走了怎么办?严珂说,厅长的意思让娄权先代理。郑志问,你同意了?严珂紧闭双唇,使劲地摇了摇头,又轻轻地说,我推荐的是你。郑志也转过身,慢慢地颓坐在沙发上了。顷刻的沉默,郑志腾地站起来,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重又坐在严珂身边,脸对着严珂的脸,用力地说,严局,你不能走!说完,一阵风似的,转身走了。严珂惊愕地目送着他的背影。

郑志让司机把车开到180迈,从大安市到省城120公里,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省水利厅。郑志直接就闯进了厅长办公室,肖仁说,来,我正想找你呢。郑志坐下听厅长指示。厅长说,严珂一再要求调回厅里,经党组研究同意了,从发展的观点看,能接一把手的还是娄权比较合适,你这几年干得也不错,还要继续努力,别有什么想法,好不好?郑志说,肖厅长,你这屋里正好有DVD,我给你带来一盘向你汇报的录像带。说完,把U盘插上。肖仁本来是坐着看的,看了一眼腾地站起来了,眨动的眼睛越眨越快越瞪越大,看到最后,眼珠子就快要鼓出来了。郑志的眼睛始终没离开肖仁的脸,他看到厅长的脸由白变红由红又变紫,最后也说不清是什么色了,只有几根苍虬般的青筋在额角蠕动。郑志暗暗高兴:厅长气坏了。是啊,手下出了这样的败类干部,哪有不生气的呢。厅长一转脸,郑志就知道暴风雨来了,可风向好像不对,果不其然,狂风挟着冰雹就砸向了郑志。肖仁斜眼看着他,说,你什么意思?郑志有点惶怵,我,我没什么意思。肖仁又迫不及待地说,都是班子成员还用这种手段吗?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来,干什么?和厅党组唱对台戏呀?郑志的喉结滑动了两下,咽了两口唾液,从懵懂中醒过神来,肖仁还站在那里,可郑志却不慌不忙地坐下了。厅长,郑志说,他在办公室明目张胆地搞破鞋搞对了,我检举揭发还错了?郑志把脸扬起来,紧抿着嘴角,满脸的不恭,满脸的挑衅意味。肖仁用眼角一扫,身体不为人知地紧缩了一下,口气立马就软了下来,我没说你不对,我说你要讲点方法。郑志说,直到现在只有你一个人看到,这方法错了吗?郑志扬着的脸又向上抬了一下,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肖仁,肖仁的眼皮却慌乱地跳动起来,紧接着向郑志闪了一下笑脸,挺了挺胸,居高临下地说,那好,U盘就放我这儿吧,啊。正在这时,郑志打了一个冷战,他知道,急需泄洪了,他慌慌张张跑进卫生间,没等放干净就提上了闸门,结果,两只手湿淋淋的,郑志下意识地闻了闻,一股尿臊味,他顾不得洗手,慌慌张张往厅长办公室跑,一边跑一边在心里骂自己,还他妈管大型枢纽工程呢,关键时候,连自己的小水库都控制不了,废物!郑志一边扣着裤子纽扣,一边回到肖仁跟前说,肖厅长,U盘我得拿走。肖仁说,我已经让办公室拿去存档了。郑志说,那不行,那是我———肖仁不耐烦了,终于摆出了领导的威严,说,这是共产党领导下的省水利厅,难道还不如你一个人可靠吗?

从厅里回来,郑志直接到严珂办公室,严珂看到郑志就问,你今天去哪里了?郑志的脸上挂着诡秘的笑,压低了声音说,我去省厅了。什么事?有点个人事。保密呀?郑志说,你别问了,我只告诉你一句话,你走不了,娄权当不了一把手。说完,几乎是一蹿一蹿地走了。严珂像猜谜似的目送他很远.

又过了十几天,肖仁带着工作组来引松局宣布班子变动的决定。党组的决定是,严珂任引松局党委书记,免去局长职务,临时借调尼尔基大型水利枢纽工程建管局。任命娄权同志为引松管理局局长。其他班子成员不动。肖仁作完重要讲话之后,把脸扭到郑志那边说,老郑啊,你这几年工作还是不错的,这次,上来一位年轻干部,你一定要配合好,多支持娄权的工作,啊,好不好?肖仁要的是效果,可是郑志塌个眼皮头没抬眼没睁,一声没吭,会场出现了暂短的静默与尴尬,肖仁自圆其场地笑了笑,其实那笑也就是扯了一下嘴角,眼睛又快速地眨动了几下。

清晨,严珂和郑志匆匆喝碗粥,直奔省城。 不一会儿,郑志的手机响了。喂,我是郑志,松花江猫儿山旅游风景区开业大典,10点38开始,请严局参加,好,我知道了。郑志把脸转向严珂说,严局,你都听到了,大安市政府来电话,开业大典有章市长和你的讲话,咱们抓紧时间吧。严珂却说,不着急,我不讲了。郑志急了,说,旅游区是你一手抓起来的,你去讲话是再合适不过了。

严珂和郑志下了车,猫儿山旅游风景区开业大典的会场内外早已人山人海。广播喇叭不间断地催请严局上台,郑志刚要招手和主席台联系,被严珂制止。不一会儿,他们看见娄权坐到了主席台上。又抑扬顿挫地讲了话。

开业大典不一会儿就结束了。要分手了,郑志的目光始终游弋在严珂的脸上,像是看不够,好像一眨眼这张脸就飞走了。严珂停住脚步,亲切地对郑志说,回去好好干,别让群众对我们失望。郑志闭拢双唇,不断地眨动眼睛,喉结咕隆咕隆滑动几下,声音哽塞,赶紧使劲点头,又一把攥住严珂的手,使劲又使劲地握着。严珂的眼里忽地喷出一股雾气,声音干涩地说,郑志,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郑志张开嘴,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嗓子里像堵住了什么,啥也没说出来,只有几滴浑浊的泪,落在了严珂的手上……

严珂最后使劲地拥抱了一下郑志,便头也不回地往会场外走去。

刚走出几步,却迎头碰上了叶梅,叶梅正挎着一位胖嘟嘟的中年男子,身子像粘在一起似的使劲贴着,歪着头扬着脸缠缠绵绵地奉送着笑脸与魅力。严珂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想起来了,那男人姓吴叫吴贵,是市委秘书长,去年,大安市干旱缺水,在市水利局长陪同下,曾经到引松局请调三千万方农田供水,检查节目时他们就已相识。严珂听说,由于此公荷尔蒙过剩,常闹些绯闻轶事,一些人便给他改了名叫“吴三桂”。据说,“吴三桂”身边有好几个“陈圆圆”。

严珂刚想扭脸躲过去,可叶梅没看见他,只顾往前走,一下子撞了个满怀。严珂刚想说几句道别的话和歉疚的话,可叶梅的脸由春天变成了冬天,由晴天变成了阴天,仅仅用眼皮撩了他一下,像不认识似的,从身边走过。

严珂惊愕,这是叶梅吗?又一沉吟,明白了,这才是真正的叶梅。

严珂和郑志在猫儿山分手回到省厅,他走到厅长屋门外,举起的手又放下了,腿发麻头发晕,站立片刻,一转身走了,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培养过自己的老领导。

按照去尼尔基报到的要求,还有几天时间,想利用下午去看看老同学邹捷。邹捷是医大二院的妇科主任博士导,正在出门诊。他来到妇科诊室门口,走廊挤满了人,门口也堆满了人。他的脚刚迈一步就僵住了,原来娄权的表妹豆花正在看病,豆花背向门口,看不到严珂,只听邹捷说,没啥大病,你怀孕了。豆花一下子没了声音,片刻,突然呜呜地哭了,嘴里叨叨咕咕地说,那咋办哪,那咋办哪?邹捷说咋办你自己拿主意,如果不想要就赶快做掉,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再晚有危险。邹捷没看见严珂,四五个患者围住了他。严珂赶紧悄悄地退出来,医院走廊里仿佛用人砌的墙,严珂好不容易从人墙的缝隙中挤出来,用手一摸已满头大汗,心想,经济发达了,污染源多了,得病的人也多了,要想自己保持身心健康真得经常查查病啊。

娄权红了,家也火了。就像一条原本冷清的街道,因为新添了一处好风景,蓦然间就变成了人的海洋。娄权的家也骤然间热闹起来了,一到晚上,汇报的求情的送礼的投石问路的增进感情的,一个接一个一伙接一伙。人们知道,娄权和严珂的口味爱好不同,所以,上有好者,下必甚焉。雅雯脸上挂着得体的亲切,用不断转换的笑容接待不同身份的人,她在迎往送来的忙碌中,含英咀华一种新的生活韵味。雅雯过去是平视或仰视着别人,现在却一下子变成了小太阳,顷刻间,周围便冒出了数不清的向日葵,围着她亲近她奉承她。雅雯的脸就像三月的梨花,一夜之间,就绽出了春光明媚,漾出了一波一波的笑影。有一天开大会,娄权坐在主席台上慷慨激昂地作着报告,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娄权的背后,给娄权勾勒出了一个斑斓的剪影。不知为什么,雅雯突然觉得那个剪影比以前好看多了,她揉了揉眼睛再看,是,是比以前精神多了。

1999年的春天姗姗来到尼尔基工地。严珂在工地和雅雯通过几次话,每次雅雯都说得唯唯诺诺,含混不清,严珂不知雅雯到底在犹豫什么。这些天来,严珂时常失眠,精神恍惚,站不稳坐不安,活了几十年,他平生第一次品咂了思念一个人的心痛与无奈。他奇怪,这半路冲过来的爱,竟让他这个以稳健著称的人,走火入魔般地疯狂起来了,他甚至在上一次通话中,大声呼叫,雅雯,你到底爱不爱我?雅雯,难道你自己说过的话忘了吗?严珂的心,在滚滚的爱火中被煎烤着。他停下脚步,矗立江边,又一次拨通了雅雯的电话,雅雯吗?电话里传来了雅雯的声音,严珂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问雅雯,咱俩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原本伶牙俐齿的雅雯,和上两次一样,像得了中风,语嫣不详,舌头打滚,说,严局,我真的爱你,真的,可是,可是,严局呀,我,我对不起你,你以后别打电话了,让他知道又得出事,我不能,我,凭你的条件,你找一个比我强的吧,严珂啊,我……严珂的手机里传来了雅雯那悲悲切切的哭泣。不一会儿,有门铃声开门声寒暄声,是雅雯家来客人了,严珂把耳朵紧贴在手机上,使劲喂喂地喊,使劲地听,听了半天,只听到了天地间死一样的沉寂。这时,一团弥漫天地间的灰土夹着沙石刷下子打在了严珂的脸上———沙尘暴来了。浊风黑浪,遮天蔽日。严珂的心里也刮起了沙尘暴。锥心刺骨悲恸欲绝的沙尘暴。

一晃,秋天到了,这是水利施工的黄金季节,有近万人施工的尼尔基水利工地,彩旗招展,机声隆隆,一派繁忙。尼尔基属特大型水利枢纽工程,是国家重点工程,集供水灌溉发电于一体,跨东北四省区,由水利部直管,水利部张副部长每隔一两个月就亲临工地一次。每次来都对严珂的工作大加赞赏,并把严珂找来谈了几次话,有一次竟然问起他的身体家庭以及今后工作打算,严珂一一回答,根本没想别的。可上些天,他回厅里办事,厅长何长兴(肖仁已到省政协)告诉他,水利部有意要调他任水利部工管司司长。又告诉他说,省委组织部周部长上几天也找过我,了解你的情况,听话音好像省农业厅长已经到届,想让你接任,但他没说细。

北方的十月,正是拼命抢工期的时候,严珂已经好多天没睡个囫囵觉了。这一天,他正坐在工地一个土墩上打盹,忽然有人拨拉他,他睁开发红的眼睛一看,一下子就蹦起来了,郑志来了。晚上,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唠,郑志向他报告的第一件事,是他和小纪下个月结婚。严珂说,好,好。随之又说,哎呀,搞文艺的不把握呀!郑志说,我内查外调二年多了,挺好的,你放心吧。严珂又笑着说,喝喜酒别忘了我呀。郑志说,把别人都忘了也忘不了你呀!

郑志说的第二件事却让严珂吃了一惊,怎么,雅雯离婚了?原来,娄权和雅雯虚假地维持了半年多,后来,从水利大专分来一名女大学生,叫许月,这女孩子长着修长的身材,羊脂玉般的洁净,顶花带刺般的清新,娄权隔几天就找她谈话,给他买名牌服装买皮鞋手表买新潮饰品。一开始,那女孩厌恶地看着他,一再说,我已经有对象了。可这年头有一句不要脸的名言———有对象不要紧,我们可以平等竞争嘛!自古以来,烈女怕“缠郎”,一来二去,娄权就和许月上了床,眼看那女孩子要发福显身,娄权便和雅雯摊了牌,雅雯大闹了一场,但也无济于事。娄权结婚那天,雅雯服药自杀,经抢救才捡了条命。这些天来,引松局是一面旧人哭,一面新人笑,几家高楼美酒,几家苦雨凄风,唉。

还有一桩连带的花案,更是让人啼笑皆非呀,郑志故意卖了一下关子,看了一眼严珂,笑而不语。严珂说,还能有啥事啊?郑志这才说,娄权春风得了意,得了意就忘了形,吃了面包还想吃蛋糕,一来二去又和叶梅搞上了,他答应把叶梅的丈夫调到局机关总务处。可是,和叶梅提上裤子就光顾和那位大学生许月热乎了,答应叶梅的事愣是没给办,叶梅说了一句世界名言———天底下没有不要钱的晚饭!于是,就跑到省纪检委把娄权告了,告的是强奸。你猜猜是谁陪叶梅去的?郑志又卖了一下关子,严珂问,谁?是宋莉莉。严珂惊叹,啊?郑志接着说,前几天两个女人还打得头破血流,没过一天,两个人搬脖子搂腰,亲密战友了!现在,省纪检委和公安局的人正在引松局调查取证呢。严珂听了这些话,有点发冷,身子突然晃了一下。

郑志正像说评书那样津津有味地白话着,严珂的手机响了,看了半天才想起来,是雅雯的号。雅雯对严珂说,严珂啊,时间让我认识了一切,我和娄权离婚了,明天我想去工地看你,有些事咱们见面再谈。严珂哑然,目定唇翕,呆坐良久。过了一会儿,严珂终于从蒙昧中复苏过来,他把手机贴在耳朵上,刚喂了一声,手一抖,手机掉在了地上,严珂颤着手捡起来,使劲地攥着,生怕手机跑了似的。一股硬硬的江风忽地刮过,驱走了严珂脸上的温柔之气,郑志又看到了一张铁浇钢铸的冷脸,严珂的声音也蓦地铿锵了许多,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雅雯,你不要来了,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雅雯问,严珂啊,你还爱我吗?严珂说,雅雯,现在我才知道,爱情与婚姻,不能简单地用爱与不爱来诠释,我曾经爱你爱得死去活来,可是,咱们都是学水的,有一句名言说,一个人不能第二次进入同一条河流。爱如流水,流过去的再也回不来了,雅雯,珍重吧。严珂一口气说完,像一个运动员在跑道上,害怕一停下就到不了终点。严珂说完,使劲地扣上手机,又使劲地摁了摁,像泯灭一件不堪回首的往事。郑志怯怯地盯着严珂,像在看一场惊心动魄的决战。

严珂深深地埋下头,半天才抬起头来,郑志看到,严珂那绷紧的脸,肌肉一下子就松塌下来,他紧抿着双唇,像在极力控制自己。紧接着,面部一抽一抽地跳动几下,如江水般浑浊的泪,便刷刷地流淌下来……

严珂接到了国家水利部的通知,他,登上了飞机的舷梯,本想多看几眼这座美丽的冰城,多看几眼来送行的朋友,可人流匆匆,簇拥着他无法转身无法停步无法自顾,便急急地进入了机舱。他想,人生就是这样,有时,被一种看不见的东西牵引着,羁绊着,而随波逐流,而不能自已,而误入歧途,此恨曷极!

后 记

一个月后,严珂在水利部工管司司长办公室接到郑志的一个电话,他告诉严珂,明天省纪检委来引松局调查娄权。据说,一位已离任的某水利厅长出了受贿案情,牵连着他。郑志又补充说,据说,还有一个姑娘抱着孩子坐在省纪检委不走,这个孩子分不清是娄权的还是那个厅长的…….

郑志又告诉严珂,严局呀,我这一年来,尽当“坏人”了,我到省里多次告他们,不把这些狗日的假面具撕下来,我绝不罢休,哈哈哈哈……严珂觉得,郑志的笑真好听,好像春江月夜,空谷溪流,美似天籁。

严珂没有大喜亦没有大悲,他忽然想起了经典电影里的一句经典的对话———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只是,日出日落,花开花谢,冬去春来,生死存亡,世间的一切,都需要时间……

作者简介:

李林,笔名丛山,男,黑龙江人,毕业于北京师范学院(现首都师范大学)中文系。主要从事小说、报告文学、散文创作,尤以中篇小说为主。由于本人在县、市、省机关工作多年,比较熟悉当下部分领导层的原生态,故作品多为各具特色的反腐题材。作品发表在《北京文学》《报告文学》《章回小说》等全国各大报刊,约百万多字。中篇小说《局部地区阴有阵雨》,纪实文学《恩兄义弟》等作品,曾获国家或省级征文奖项。长篇报告文学《俄罗斯的中国农民》入选中国作家协会重点扶持作品。现为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

责任编辑白连春

猜你喜欢

春梦莉莉
健康管理和健康教育在老年人慢性病控制中的应用
谁在悄悄帮助莉莉呢?
“春梦”常伴很正常
初 春
清明
春日漫兴
不倒自行车
Look from the Anglo—American jury system of jury system in our country
书(外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