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海英

“井喷”那天晚上，我哥哥谭世明帮助学校一千多名师生和近百名乡亲安全撤离，他自己和家人却没能逃出毒气的魔掌。一夜之间我失去8位亲人，成为家中唯一的幸存者。

一年过后的今天，当站在这报告台上，哥，我不知道该怎样来讲述你在那个寒夜里的生死抉择！不知道该怎么来诉说我这一年来的悲伤和怀念！

那晚，我和同学们在熟睡中突然被老师叫醒，要求大家在寒冷的冬夜里拼命摆脱毒气的追赶。出发前得知是你通知的学校。转移途中，领导和老师们一直惦记着你，后来易荐伟老师终于拨通了你的电话，听到你在电话那头大声吆喝，催促乡亲们逃离，他急得直跺脚：“谭世明，你这家伙不要命啦！还不快跑！”你没有回话就把手机关掉了。这以后，我和老师们就再没有你的消息了。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再次和你相见却是在殡仪馆。在叔叔阿姨们的陪护下，我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全部亲人，但却没了往日相见的问候，没了往日相见的亲热，也没了往日相见的喧闹：你和奶奶、爸爸、妈妈、堂弟、堂妹被整齐地安放在一排，悄无声息。我静静地抚摸着那一张张与我血脉相连，熟悉而冰冷的脸，我的心已经痛得麻木，就像掉进一个巨大的冰窟里，灵魂好像随你们而去，只有泪水在我脸上滑落，滴在我不再复活的亲人身上。我抓住你僵直而宽大的手掌，好想找你问个明白：哥哥，你最早通知学校转移，说明你最早知道情况危急，你为什么不走？你有摩托车，出山的道路你闭着眼睛也能找得到，你为什么不走？你说学生比什么都重要，你要跟他们在一起，可学生都转移了，你为什么不走？生死关头，逃生是人的本能，你是家里的长子，带家人逃命是你的责任，可你为什么不走啊？

哥哥，你到底是为什么？我想不明白啊，哥！在那一刻，我真的有点怪你。

后来，被你救出的师生和乡亲们告诉我，在那噩梦一般的黑夜里，你在生命最后时刻留下一字千金的生死记录：你发现井场出事，立即将第一个报警电话打给距“井喷”最近的高桥初中，催促马上转移;根据手机上的记录，你在10分钟内连续拨打了7个电话通知井场周围的同事及朋友快跑;你冲出家门，骑着摩托车一趟又一趟地奔跑在崎岖的山道上，挨家挨户地叫醒熟睡的乡亲们逃离。有的老人非常固执，就是不肯走，你闯进屋里把他们强行拉出门外;乡亲们说开始你去喊他们走，他们还说你大惊小怪，后来看到你急得大喊大叫，知道事态严重，才赶快往外跑。你跑遍周围每一户人家，近百人硬是被你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最后，当你带上自己家人往外转移时，来不及了，因为你和家人在毒气里的时间已经太长，中毒太深，一家人全部倒下了……搜救人员告诉我，你和爸爸倒在一起，一手拿着湿毛巾，一手拿着手机，手机里还有一个拨好的电话没来得及打出去……

追悼会上，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市里、县里和镇上的各级领导纷纷赶来了，他们来为一个师德模范送行;高桥初中的师生赶来了，他们来向首先念及师生安危的小谭老师致哀;周围被救的乡亲赶来了，他们来为拼力呼喊转移而自己却倒下的山娃子吊孝……

张士奇老师在你的灵前哭诉说：“你救了我们一千多名师生和百把乡亲，自己一家却没有逃出来，我们心不安啊！”60多岁的廖谋艾老人声泪俱下地说：“谭老师啊！没有你，我一家15口人就活不到今天。你才20出头，怎么不让我这把老骨头替你去死啊？”

你的学生在你的灵前长跪不起，他们记得是你经常用自己微薄的工资资助贫困学生，是你在深夜将病重的学生送到醫院，整夜陪护直到脱离危险。你的同事为你通宵守灵，他们记得是你第一个为学校开设了电脑课，在双休日手把手地教会老师们操作计算机。是你在牺牲的那天还在学校加班，整理电脑课教学资料，直到晚上9点多。哥，他们舍不得你呀，我更舍不得你。就在你灵柩下葬的一刹那，我疯一般地挣脱搀扶我的老师扑向你，撕心裂肺地哭喊：“哥，你不要走！不要走哇！”压抑的悲痛顷刻间迸发，我声嘶力竭地喊着你，叫着你，抱着你，不让别人靠近，不让别人把你夺走！哥哥！从小我就像尾巴一样跟着你，你背着我上学，带着我上山割草，你进城会给我买回漂亮的发夹;有时我做错了什么，你总是在爸妈面前护着我……你说过要送我上大学，哥哥，你说的话忘了吗？你就这样走了，放学回家谁用车带我？冻伤的双手谁来帮我焐热？委屈的泪水谁来帮我擦干？哥，你说话呀！我拼命地哭着、喊着，但任凭我千呼万喊你再也不答应……

一杯黄土，让我真真切切地知道你是永远地走了。从此以后，教室里再也不见你漂亮的粉笔字，球场上再也不见你灵活的身影，乡亲们再也等不回你捎带的日用品，空旷的山坳里再也听不到你高昂的歌声，电视足球赛前不再有你的狂呼，惊险离奇的武侠小说不再有你翻阅的痕迹。哥，你那么热爱生活，但你舍弃了，你把对美好生活的爱恋常留在自己的日记里;哥，你那么充满生命活力，但你舍弃了，你把对生命价值的追求永远地镌刻在21岁的年轮上。

清明节那天，花篮、松柏、挽联聚满了你的墓前。远的、近的，熟悉的、不熟悉的，人们络绎不绝地赶来凭吊你，寄托对你的哀思，诉说对你的感激，抒发对你的崇敬。我久久地站在你的墓前，渐渐地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人来怀念你：哥，因为你在生死关口，像所有的英雄一样把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毅然把生的希望让给别人，把死的威胁留给自己。

你的行动告诉我：你是一个人民教师，而不仅仅是我的哥哥;你是大山的子民，而不仅仅是父母的儿子！你是在用生命诠释你在日记上摘录的一句名言：一个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愧。哥，你虽然只活了21岁，但生命不在长短，而在于活得有价值。哥，我不怪你，我爱你，我为你骄傲！

灾难的历练使我长大了许多。哥，前18年有你和亲人的宠爱，我是那样的幸福和快乐;如今，虽然你和家人都离我而去，但请你们放心，党和政府给了我最深的关怀;老师和同学给了我最大的帮助;乡亲们给了我最好的呵护哥，我一定会自立自强，像你一样热爱生活，热爱学习，热爱工作。

亲爱的哥哥，我想你，所有因你而幸存、因你而感动的人们也将永远不会忘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