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郑逢春

“德高艺必深，无德艺难精”。这是传统武德的金科玉律，历代武林名家大都德艺兼备。而名满天下的李小龙大概是个例外，他一向“无拘无束”、“为所欲为”，当与安分守己、循规蹈矩的中国传统礼节格格不入。与中国拳家相比，在李小龙那灵活的头脑与发达的身躯中似乎不存在“武德”这一概念，也很难把他与之联系在一起。这无疑说明传统武德观同武艺的辨证关系很难在李小龙身上体现。

作为截拳道的创始者，李小龙在人们的心目中显得狂妄自大、为人轻飘，甚至荒唐、古怪。如他在公众场合无缘无故向记者大发雷霆并打落相机；与武林各派拳师友谊讲手时，竟然重拳出击，仍然大言不惭……其私生活亦不检点，广交靓女艳星，不断爆出种种绯闻……如他对传统武学指责之深，贬得一无是处。因此，他在香港国术界被称之为“武德败坏”、“离经叛道”的武林“败类”。

可是，李小龙为什么如此“放荡不羁”?他的武德观究竟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

遥远的太平洋西海岸，有这样一个民族，他们总想在某种预定的、实用性的东西中，达到目的。因此，他们的行动具有明确的方向，并有着达到目的的信心和动力。然而，为了追逐效用，他们常常可以不顾自然法则和社会准则。由于实用主义主宰头脑，他们主张行动哲学，崇尚积极进取，有所作为。但在日常生活中，却不拘小节言谈随意，不喜束缚。这就是美国人和他们的实用主义哲学。

实用主义哲学理论产生于19世纪70年代的“金元帝国”——美国，在20世纪上半叶统治了美国哲学界，成了一种标志美国精神特点的思想。虽然从30年代末开始衰落，但所表达的许多基本概念已成为美国人的精神支柱。

李小龙虽然是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人，在理念上却与传统的国人大相径庭。他的处世哲学是实用主义，这一点同地地道道的美国人没有什么区别。因为他长期居住在美国，有着实用主义的人生观，从而使他比美国人更为美国化。实用主义的思想影响着李小龙的人生与武术事业的开创，包括日常生活，甚至是爱情观。实用主义的价值观念也使李小龙积极进取，不断地探索和创新。在弱肉强食、注重实效的美国，欲使自己的武术事业有所成就并得到美国公众的普遍认可，李小龙必须接受实用主义思想，这是必然的。

因此，李小龙所表现出来的种种令人无法理解的荒唐和古怪，也是实用主义价值观所决定的，更是李小龙本人所无法克服的。由于受“唯实用才是真理”的价值观所驱使，李小龙毫无顾忌地批判传统武学。然而，李小龙的实用主义思想，并非异化了的实用主义，所以他与那些胸无大志、情趣低下、只讲实惠的庸俗实用主义者完全不同，实用主义积极的一面在李小龙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狂妄的美国人能够接受和容纳，并疯狂地崇拜一个来自贫穷落后的东方古国的黄种人，其原因之一正是李小龙汇集了美国民族的各种特性与品质。在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好莱坞那些有所成就的华裔影星们不无妒嫉地说：美国对华人的印象至今仍停留在李小龙时代。可见，李小龙在美国人心目中的地位和形象。

中国武术基于传统文化发展到今天，形成了严密而坚固的堡垒。武学门派不仅指一种武术，也是某一团体，更是一种信仰、真理。受这种宗法思想观念的影响，自古，中国人就根深蒂固地认为武术是仅次于文学的两大文化主流之一。正因为如此，中国传统武术界能够时刻感受到传统文化的强烈生命气息，而传统文化对传统武学的统治地位也无根本性的改变。

无可否认，传统文化造就并孕育了博大精深的民族武技。然而，糟糕的是存在于传统文化之中的糟粕也在扼杀人格、埋没人性、束缚了人的主观能动性。由于“存天理、灭人欲”等消极因素，这些传统文化中的糟粕已成为近代中国进步发展的巨大障碍，同时也是中国武术走向保守、神秘、荒诞的渊薮，中国的传统门派历代继承者默默地遵循祖宗的遗训，甘心埋没自我，成为传统理念的牺牲品。这种消极不知窒息了多少代人才的智慧。

而武德是以传统伦理道德为依据，李小龙则是典型的实用主义者。两者一静一动，两个极端。由于价值观的巨大差异，我们无法、也不应该用中国的传统道德来评价李小龙的武德观，更不能把实用主义意志强加于传统道德之上。不管是传统文化，还是实用主义，各有千秋，对立而又统一，只能求同存异。

李小龙西洋化了的精神细胞中，也有着强烈的民族自豪感。他时刻不忘自己是中国人，立志消除西方人对中国人的歧视，改变美国人对中国人的偏见，洗刷耻辱、为中国人争光的信念时时荡存于心中。李小龙借助电影艺术弘扬国术，维护了中国人的尊严，他掀起了世界上前所未有的中国武术热潮。李小龙以自身创立的截拳道征服了许许多多西方搏击高手，同时也征服了美国。从而证明了中国人是不可欺的，更使西方人认识了中国武术，为中华民族扬眉吐气。但是，李小龙这种强烈的民族自尊心并未使他盲目地排外，这与狭隘的民族观念截然不同。他痛恨邪恶的外国人，同样憎恶同胞中的败类。为了发扬光大中国武术，李小龙不分种族、肤色，公开开馆授徒，大胆打破了陈旧腐朽的观念，使中国武术得以在世界传播。他打碎了传统武术的保守封闭的思想观念，起到了启蒙作用。李小龙这种举动，是传统的武术家所无法比拟的，这不仅因为他占有地理上的优势，也是教育使然。

在不断的实践中，李小龙大胆地破除门户之见，批判传统武术的形式化、华而不实，从而否定传统文化中的糟粕。尽管存在着一定的局限与偏执，比如矫枉过正，把传统武术中的某些精华也弃如蔽屣，贬得一文不值。然而，过失磨灭不掉李小龙对武术事业所做出的巨大贡献。李小龙启迪了传统武者的思想，激发了创新精神，解放了被束缚的主观能动性；强调融会贯通与灵活运用，保持自我风格、提倡实事求是的态度，从而唤醒“惟我独尊”的国术界重新正视世界。他正视被传统武者看不起的诸如撩阴、抓头甚至用牙去咬等所谓的“茅招”，形象地阐明了武术的原始意义，敢于披露危急时刻中人(包括武术家)的本性。

由于截拳道过于注重实际，甚至为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想当然地成为不少传统武者用来责骂李小龙的“把柄”，认为截拳道是歪门邪道、不入流，李小龙是卑鄙无耻之徒。然而，这正是李小龙具备的一位武术家应有的胆量和气质。在枪械泛滥的美国，尽管他屡遭暗算，即使生命受到威胁，李小龙也从不带枪。

在李小龙的心目中，武术是神圣的，犹如生命。在重视实力才干的美国，李小龙凭借一身高超武功大发横财并非难事。然而，在这金钱万能的国度里，李小龙从来不把武术视为牟取暴利的摇钱树。在他生活最困难的日子里，也没有像江湖艺人那样街头卖艺，而是始终以发扬国术为宗旨开馆授徒。他不想让武术成为商品而玷污武术精神，就连招牌也不愿意挂上去。他对武术严谨而执著的态度，是一个武术家的良知和纯洁无瑕品质的体现。

李小龙从不以强欺弱，横行霸道，更不大言耸听。在种族歧视至深的美国社会，李小龙虽然对一些现象看不惯，却反对少数黑人极端分子采取暴力手段对抗，尤其反感伤害无辜的妇女、儿童。当同胞兄弟受到凌辱时，李小龙奋不顾身、侠肝义胆。在洛杉矶唐人街赤手空拳勇斗手持匕首的四个阿飞，救出台湾少女就是有力的证明。

李小龙的民族精神，对武术的热切追求，是与他严谨的武者气质、品格及特有的英雄气概分不开的。这充分证明了李小龙是德艺兼备的武术家。尽管他有时表现得过于偏执、怪僻、高傲自大，但也磨灭不掉他心灵深处的道德本质。况且，他的直率言行，远比那些武坛败类和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要高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