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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语文教育观——叶圣陶语文教育观探析

2000-04-28任苏民

人民教育 2000年1期
关键词:国文教育观叶圣陶

任苏民

编者按:《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语文教育观》一文,是作者主持的全国教育科学“九五”规划课题《叶圣陶教育改革思想和实践研究》的主要成果之一。

在该文写作过程中,作者翻阅了现代教育史有关贵料和大量叶圣陶语文教育思想研究的已有成果,仔细研读了叶老关于语文教育的几乎全部论述,并特意搜集了1997年以来语文教学论争的许多文章进行分析。作者站在世纪之交的时代高度,对叶老语文教育思想的核心内容作了新的探索与开拓。文章既触及了当前语文教育改革中提出的一系列重大现实问题,并给予明确的回答;同时也在叶圣陶语文教育思想研究乃至现代语文教育理论上有所突破和创新。

文章虽长,实难割舍,现将该文在《语文教育世纪谈》专栏中分两次刊出。意在倡导全国的语文教育工作者努力学习叶圣陶、吕叔湘、张志公等“语文大家”先进的教育理论,潜心研究和解决教学中的实际问题,大力开展语文教學实验并推广成功的經验,提高语文教学效率和教学水平。

20世纪初特别是“五四”运动以来,随着中国社会变革,汉语文所负载的文化和作为一种文化的汉语文本身发生巨大变迁,中国教育逐渐向现代化演进,这就使传统语文教育的革新一直具有十分关键而迫切的意义。时至新世纪的来临而对各种挑战,语文教育改革又一次成为社会广泛关注的焦点。纵观语文教育改革的一系列问题、一系列纷争,可以说无不是与对语文教育的根本认识即语文教育观密切相关的。没有正确的语文教育观,就会导致语文教育改革理论上和实践上的模糊、偏执、摇摆徘徊甚至倒退。那么什么是今天应当树立的正确语文教育观呢?我国杰出语文教育家叶圣陶先生的语文教育观为我们提供了宝贵的借鉴。

叶圣陶先生在他70多年的语文教育实践与研究中,立足于我国现代社会生活和汉语文的发展,着眼于培养普通公民和提高民族素质,深刻把握祖国语言特点及学习规律,积极吸取西方先进教育科学成果,坚持对传统语文教育进行辩证的扬弃和不断的革新,总结丰富的实践经验,形成了一种代表我国现代语文教育发展方向的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语文教育理论——叶圣陶语文教育思想,这一思想的核心便是叶圣陶语文教育观。

叶圣陶语文教育观,包含了叶圣陶先生对语文的本质、语文教育的目的和价值以及语文教育中一系列基本关系的总的看法。

探析叶圣陶语文教育观,不能不首先考察他对传统语文教育的深刻反思。1942年,叶圣陶先生在《认识国文教学》这篇著名论文中总结自己多年的思考,指出:“一般人就以为国文教学只需继承从前的传统好了,无须乎另起炉灶。这种认识极不正确,从此出发,就一切都错。旧式教育是守着古典主义的:读古人的书籍,意在把书中内容装进头脑里去,不问它对于现实生活适合不适合,有用处没有用处;学古人的文章,意在把那一套程式和腔调模仿到家,不问它对于抒发心情相配不相配,有效果没有效果。旧式教有又是守着利禄主义的:读书作文的目标在取得功名,起码要能得食廩。飞黄腾达起来做官做府,当然更好;至于发展个人生活上必要的知能,使个人终身受用不尽同时使社会间接蒙受有利的影响,这一套,旧式教育根本就不管。因此,旧式教育可以养成记诵很广博的活书橱,可以养成学舌很巧妙的人形鹦鹉,可以养成或大或小的官吏以及靠教读为生的儒学生员;可是不能养成善于运用国文这一种工具来应付生活的普通公民。”传统语文教育源远流长,在很大程度上集中并交织了整个传统教育的精华与糟粕。作为传统语文教育中逐渐占据主导地位的消极面的旧式教育,脱离现实生活,排斥人民大众,把语文蜕变为强迫人记诵、模仿的陈旧的古书内容和僵死的程式腔调,把语文教育目的异化为让少数人应付考试取得功名。这种教育虽然产生于封闭、专制的封建社会,但并没有随着封建社会崩溃而消失。正是顺应我国社会以及汉语文的变迁,针对旧式教育弊端,叶圣陶先生提出了他的具有根本革新意义的语文教育观。

1语文是什么?

叶圣陶先生认为,语文是现代社会人们生活必需的工具。“语就是口头语言,文就是书面语言。”“语言是一种工具,就个人说,是想心思的工具,是表达思想的工具;就人与人之间说,是交际和交流思想的工具。”在现代社会,语文“作为交换经验思想情感的工具”,是人人生活上“实实在在的必需”。“尽量运用语言文字并不是生活上一种奢侈的要求,实在是现代公民所必须具有的一种生活的能力。

现代化建设时代,科学技术高度发展,社会生活日益知识化,对公民的科学文化水平提出很高的要求,同时人际交往包括思想情感、知识、信息的交流对社会和人生起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叶圣陶先生进一步指出:“语文是工具,自然科学方面的天文、地理、生物、数、理、化,社会科学方面的文、史、哲、经,学习、表达和交流都要使用这个工具。”“语文是人与人交流和交际的必不可缺的工具。不善于使用这个工具,就无法工作和生活,甚至可以说就不能做人。”

叶圣陶先生的论述,彻底破除了旧式教育的语文性质观,科学地阐明了作为现代教育内容的语文的本质。其中特别值得注意的有这样几点:

一是他不是仅仅从抽象的语言学定义出发,而是历史地、具体地以具有现代生命力的汉语文(包括口头语言和书面语言)为对象,从人民大众的角度,从发展的我国现实社会生活来考察语文的本质的。

二是在他看来,语文作为现代社会人们生活必需的交际工具和思维工具,不仅负载传统文化,更是学习、传播、创新现代科学文化和实现人的发展的基本手段。

三是他强调“语文是人与人交流和交际的必不可缺的工具”,这是语文区别于其他文化载体和文化成果的本质特点,语文的所有社会功能都是在人们使用语文这个工具的现实交流和交际中实现的。

2语文教育的目的和价值是什么?

叶圣陶先生认为,语文教育的根本目的和价值是“养成善于运用国文这一种工具来应付生活的普通公民”。这一观点,既是基于对语文本质的科学认识,又是体现了对现代教育目的和价值的深切把握。现代教育的目的和价值在于,适应现代社会的要求,把每一个人培养成为健全的公民,推动社会进步和人的发展。而在现代社会,语文是人们生活必需的工具,“善于运用国文这一种工具来应付生活”,是“做人”的基本条件,是健全的公民必备的基本素质。因此,从养成健全的“普通公民”着眼,使全体受教育者学会“善于运用国文这一种工具来应付生活”,在这过程中发展听说读写知能,“养成阅读书籍的习惯,培植欣赏文学的能力,训练写作文章的技能”,同时受到其他有关教育,就必然成为现代语文教育的目的追求和价值选择。这是现代教育整体目标与语文学科独特功能的有机结合。

以“养成善于运用国文这一种工具来应付生活的普通公民”为目的和价值,就意味着语文教育不是脱离现实生活的记诵、模仿之学,而是切合生活实际的“真知”、“真能”培养;不是教人一时应试,而是使人“终身受用”。以养成善于运用国文这一种工具来应付生活的普通公民”为目的和价值,就意味着语文教育要由培养极少数官吏及“儒学生员”的贵族化教育,根本地转变为面向全体国民特别是广大劳动者的大众化教育。这才是真正现代意义上的科学、民主的中华民族语文教育。

随着我国社会发展,尤其是进人现代化建设时代,叶圣陶先生又从提高民族素质的高度进一步阐述了语文教育的目的和价值。他指出:“许多人意想中的理想社会,条件各个不同,却有一个条件几乎是共通的,就是:必须根绝文盲。全社会里没有一个文盲,就是人人能凭文字吸收人家的经验思想情感,人能用文字发表自己的经验思想情感,人与人的交互影响更见密切,种种方面自然更易进展。”语文教育也正是为提高全民族素质,推进我国社会现代化,建设高度的现代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奠定文化根基。“要做到每个学生善于使用(语文)这个工具(说多数学生善于使用这个工具还不够),语文教学才算对极大地提高整个中华民族的科学文化水平尽了分内的责任,才算对实现四个现代化尽了分内的责任。”

叶圣陶先生关于语文本质和语文教育目的、价值的根本观点,决定了他对语文教育中一系列基本关系的看法;而他对语文教育中一系列基本关系的阐述,又使他的这些根本观点得以展开和丰富、深化。

语文教育本身存在的诸种关系

白话与文言自“五四”开始,白话逐渐取代文言成为我国人民大众普遍使用的现代书面语言。作为“五四”新文化运动战士,叶圣陶先生积极促进汉语文的这一历史性变迁,大力推行白话文教育。他在当时热情倡导小学作文“直书口说”,“小学国文教材宜纯用语体”。后又提出中学以白话文教学为主,“中学生实在没有写作文言的必要”,初中“不必读一般文言文”,高中“不必读古书”。其理由,一是“作为一般人的表情达意的工具,文言已经逐渐让位给语体,而且这个转变不久即将完成。因此,现代的青年若是还有学习文言的需要,那就只是因为有时候要阅读文言的书籍:或是为了理解过去的历史,或是为了欣赏过去的文学。写作文言的能力决不会再是一般人所必须具备的了”。二是用“现代的活的语言”白话文为教材,可以克服专事翻译讲解和勉强记忆的旧弊,与生活相联系,与大众相亲近,“惟事训练情思”,“更使练习语言”,达到解放、发展受教育者思想情感和语文能力的目的,并能适应现代化广泛多样的学习特别是科学的学习的需要,提高语文教学效率。

叶圣陶先生在强调进行白话文教育的同时,并没有否定学习文言文的必要性。他说:“中国人虽然需要现代化,但是中国人的现代化,得先知道自己才成;而要知道自己还得借径于文言或古书。”中国人要现代化,必须了解自己民族的历史文化,这就要借助文言文。事实上,文言文不仅是传统文化的载体,在现今一定范围内(如我国内地与港、澳、台地区以至海外华人之间)还起着某些书面交际和文化沟通的作用,“现代的活的语言”白话文的发展也需要继承古代书面语言文言文中富有生命力的语言精华。但是,跟古典主义、国粹主义根本不同,首先,应当着眼于“中国人的现代化”的需要来看待文言文教学;其次,面向全体国民的基础教育阶段的文言文教学限于阅读,比较系统的教学应当从中学甚至可以从高中开始,教材“应该选取那些切要的,浅易的,易于消化的”,至于古文的专习,“那是大学本国文学系的事情”;再次,文言文阅读教学目标主要在于培养阅读文言文的基本能力,包括批判地接受文化遗产和辨识文言跟白话同异的能力,实现这一目标,仍然要以现代思想和现代语言教育为依托。

语文与文学 把语文等同于文学本来是传统语文教育以至也是传统文化的一个缺陷。“五四”运动以前,国文教材是经史古文,显然因为经史古文是文学;“五四”以后,通行读白话了,教材是当时产生的一些白话的小说、戏剧、小品、诗歌之类,也就是所谓文学,“就偏重文学这一点说,以上两派是一路的,都以为国文教学是文学教学”。这种情况建国后仍有所存在。正是针对这种情况,叶圣陶先生提出了一个顺应新的时代要求革新我国语文教育的基本观念,就是:“国文的涵义与文学不同,它比文学宽广得多,所以教学国文并不等于教学文学。”具体地说,“国文所包的范围很宽广,文学只是其中一个较小的范围,文学之外,同样包在国文的大范围里头的还有非文学的文章,就是普通文。这包括书信、宣言、报告书、说明书等等应用文,以及平正地写一件东西、载录一件事情的记叙文,条畅地阐明一个原理发挥一个意思的论说文。”对语文的涵义和范围之所以作如此规定,最根本的是因为,科技发达、事务纷繁的现代社会,在实际工作和生活中,人们不仅需要用文学,更普遍、更经常地需要用非文学的普通文来作交际工具和思维工具,来作科学文化知识和各种信息的载体。“中学生要应付生活,阅读与写作的训练就不能不在文学之外,同时以这种普通文为对象”。这是客观生活的逻辑使然。再从语文学习的一般规律和现代大众教育的目标取向来看,“学习图画,先要描写耳目手足的石膏像,叫做基本练习。学习阅读与写作,从普通文人手,意思正相同。普通文易于剖析、理解,也易于仿效,从此立定基本,才可以进一步弄文学”。古今专习文学,“少数人有了很深的造诣,多数人只落得一辈子读不通写不好,这不是现代教育所许可的。从现代教育的观点说,人人要作基本练习,而且必须练习得到家。说明白点,就是对于普通文字的阅读与写作,人人要得到应得的成绩,绝不容有一个人读不通写不好”。

作为文学家兼教育家,叶圣陶先生从来都没有轻视文学的教育价值。他很早就指出:“教育方面,宜将儿童所固有文艺家的宇宙观善为保留,一方固须使其获得实际生活所需的知识,一方更须以艺术的陶冶培养其直觉感情和想象。”在这方面,文学教育具有特殊功能。以后,他又强调,要使中学生了解固有文化和现代人生,就得教他们读文学。“一个高中学生,他受普通教育到了最高阶段,无论他将来的专门是文是法是理是工是商是农,对于本国文学有一种欣赏的训练,实在是必需的,否则……他将不成其为受教育的中国人。”当然,他认为,语文教育理应把文学教育作为重要组成部分,但语文教育毕竟不等于文学教育。就中学语文教学而言,在初中阶段,虽然也读文学,但是阅读与写作的训练应该偏重在基本方面,以普通文为主要对象。到了高中阶段,文学的比重较大,但是基本训练仍旧不可忽略。理由很简单,高中学生与初中学生一样,他们所要阅读的不纯是文学,他们所要写作的并非文学,并且,惟有对于基本训练锲而不舍,熟而成习,接触文学才会左右逢源,头头是道。中小学语文教学中的文学教育,基本的目标应该是文学作品的阅读欣赏训练,藉以养成每个现代中国人都需要具备的文学及其他有关素养。文学创作不宜作为一般要求。把文學作品阅读教成文学课”,“从课文中概括出若干文学概念文学术语而空讲之”,更是与此无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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