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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布帘的夫妻和恋父的女儿

1999-06-14佩文

现代家庭 1999年12期
关键词:女儿

我的父母和达生的父母是世交,几十年常有走动。我小时候能歌善舞,很得老师重用,经常抛头露面,达生则是个文静干净、不起眼的男孩。后来,高中毕业,下乡插队,又调回城市,我已是20多岁的大姑娘了。两家父母撮合我和达生。这时的达生除了1米78的个头以外,其余的都与童年记忆中那个文静内向的男孩子相吻合,我们就恋爱了。这是1976年。第二年,高考恢复。藏在心底的大学情结不可抑制地迸发出来,我全力准备高考,并考上了北方一所重点大学的数学系。跟达生打了个招呼,我就上了火车。

大学4年,我的生活是寝室、教室、饭堂三点一线,少有变化。数学系的女生很少,因而走俏,同班的女同学轮番受到男同学们的热情进攻,我这里却门庭冷落,也许是我太严肃,说话常露尖刻,把男生都吓跑了。毕业后,我分配回家乡一所大学任教,这时达生还在那个不足一百人的缝纫机配件厂当工人。他一直在等我。旁人劝他,别等了:佩文不会回来了,她是大学生啊。可他等了4年。我很感动,对他说我们结婚吧。这是1982年年底。

不否认我和达生之间有很大的差距,但我们之间是有感情的。我很热爱工作,当时学校正组建一个工程管理系,让我负责,我就跟达生约定:3年之内不要孩子。达生很听我的话,完全答应。于是,我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当中,买菜做饭洗衣一类家务杂事都交给了达生。说句良心话,达生是个任劳任怨的丈夫。

我的工资比达生的高,自然而然地,家里的经济由我主管。我有个习惯,凡事记帐,大到买家具,小到买一本书,都要逐项登记。每一天,达生从我这里领走多少钱,晚上向我报帐,我认为生活需要管理,也是可以管理的,能者多劳的局面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除了油盐柴米一类小事,稍大一些的家庭事务,比如换幅窗帘、买只挂钟、添床被套,达生都要向我请示,我的决定一般是没有商量余地的。我没有意识到我在有意无意中取消了达生的经济决策权和支配权,将他置于附庸的地位。内向的达生变得更加沉默和没有生气,这让我很不满意,但又不知道原因在哪里。

有一次,达生在洗碗,我在后面喊了他一声,他吓得浑身一颤,碗都掉在地上打碎了,这个异常的反应让我怀疑他是否有了外遇,可是,凭我对他的了解,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工作很忙,总是早出晚归,出差的次数也多。渐渐地,夫妻之事越来越少,有时一两个月都没有一次接触。我终于感觉到了不正常,原来达生不知什么时候得了阳痿。多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于我于他都一样。

我只有更加忘我地投入到工作中去,以此忘掉生活的烦恼和尴尬。

1984年,我居然怀孕了。我又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有孩子了,担心的是如果是个男孩,达生那副绵软的德性怎么能够给一个男孩做榜样?听天由命吧。

还好,生下来是个女儿。白净,安静,像只小猫咪。达生表现出少有的兴奋,下了班就疯了似地往家赶,保姆做的每一样事他都不放心,就连洗尿布这类简单的活也要反复叮嘱一定要用清水透干净。因为他的∴,我们连换了几任保姆,直到他母亲把自己雇了多年的保姆带来,并亲自督阵,才算稳定下来。

生儿育女本来有很多麻烦,对我来讲,因为达生把一切都包办了。反而变得非常轻松。我的奶水很少,有一点没一点的,就干脆就把奶给断了。断了奶的女儿仿佛就跟我没了关系,达生成了“全职母亲”,我只管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睡够了觉就看小说看电视,养得白白胖胖。有时我也抱抱女儿,婴儿的身体软不拉叽的,怎么抱都不合适,一小会儿胳膊就酸得不行,孩子也不舒服,可达生一抱就是半天,还乐不可支。

达生的母亲对我有些怒气,说你们这当爹当妈的,完全反了个个儿。我白她一眼,心想我乐意达生也乐意,不挺好?

女儿满月后我就回学校上班了。生活又跟以往一样。出门上班,回家吃饭、睡觉,日子一天天过去,女儿在不知不觉中长大。这时,我和达生已经实质意义上分居了,我们虽然还共用一间卧室,但各睡各的床,女儿的小床紧靠着达生的床,因为我晚上要看书,就在两张床之间拉一道厚实的布帘,形成了两个很私人的空间。这边是我,那边是丈夫和女儿,达生极少到我这边来,我只在偶尔看女儿时过去一下。达生和女儿关系极好,形影相随,习惯、兴趣、爱好彼此非常能接受,我们母女关系淡然得多。当然我还是家庭的管理者,女儿上哪家幼儿园,生日怎么过,都由我一手策划。

女儿5岁的那个儿童节,我们上街去,在儿童服装店,女儿看中了一件带荷叶边的花裙,她停下来不走了,一看价格140元。我说不买,女儿就哭了,达生小声说买吧,今天是儿童节。我不同意,一是觉得太贵了,二是想到家里还有那么多旧衣服。女儿蹲在地上哭得更凶了。达生要去抱她,我说让她自己走,小孩子家,哪能这么任性?最后的结局是,我在头前走,达生抱着女儿跟在后面,女儿抱着爸爸的脖子一直哭到家。这事给我很深的印象,现在想起来有些后悔,爱美是人的天性,我忽略了一个小姑娘的内心需求。

以后一段时间女儿跟我很陌生,看我的眼光变得有些茫然。我去幼儿园接她,女儿老远看见我,磨磨蹭蹭半天才走过来,第一句话就是爸爸呢?回到家里,一听到达生的钥匙在锁孔里旋转的声音,女儿立即活过来一般,欢快地跑去开门。

有一回,我在里屋备课,达生和女儿在外屋玩,我听见女儿小声问达生,爸爸,你喜欢妈妈吗?达生说喜欢。女儿又问,你爱她吗?达生过了好久才回答,爱,只是你妈妈太厉害了。女儿说我也这么认为。当时,我差点笑起来,觉得挺逗。现在想起来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和达生生活在布帘的两边,女儿的小床挨着达生的床,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到女儿小学毕业。

我们单位的集资建房刚好落成,有120平米,三室两厅。我们三个人一人住一间,第一个晚上,女儿很不适应,她蹭在达生房里不走,我只好去撵她。她犹犹豫豫地回到自己房间,钻进毛巾被,反复对达生说,爸爸,你晚上一定要来看看我,我怕蹬了被子着凉。我知道她不会蹬被子的,她睡觉一向老实。这时我开始觉得情况不妙。

在女儿的毕业班会上,班主任向我反映了很多情况。女儿性格孤僻,不合群,没有同情心,特别是与女同学合不来,男生不与她玩,她也不跟女生玩,经常是孤雁一只。老师问她为什么不参加大家的活动,她的回答令老师不解,弱智的游戏,没意思。

带着种种疑惑,我走进了心理咨询所,心理医生的分析使我如梦方醒。达生的阳痿与我有直接关系,在这个家里,因为我的个性与经历,作为妻子的我更多扮演的是领导者和决策者的角色,形成了强者统治弱者的格局,弱者达生不但在经济上,而且在精神上都处于附庸的地位,作为男人,他感到压抑,心理障碍最终导致生理障碍,和我在一起,他就紧张,不能胜任之感使他窒息,遂使夫妻关系僵化。女儿出生后,受到冷落且很自卑的达生将对我的爱转移到女儿身上,以替代受挫的夫妻感情,产生了过强的“恋女心态”。我没有察觉这是一种病态的父爱,因为我的疏忽,也因为我的无知。而我作为母亲在情感方面确实太粗糙,加之工作忙,忽视了女孩子需要母亲的影响,使女儿对父亲形成过强的“恋父情结”。我们这个不合谐的家庭产生了隐形的“角色混同”,女儿与父亲既是父女,又像情人,母亲像外人,妻子和丈夫像陌生人。

心理医生建议我们双方都要以积极的、建设性的态度来达成和解,当然这是个相当艰难的过程,特别是我要作出更多的努力。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做起来非常地难。有时我觉得万分疲惫,我已是40多岁的人了,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我撑起这个家,在外面我是全劳力,在家里我也没有享受到做一个女人应得的温存,以至于我都忘记了自己是个女人。极少为自己买化妆品、漂亮服饰,脑子里只有工作工作,晚上还要去外校兼课,以挣得更多的酬金,百忙当中还要抽时间撰写论文,在同龄人还在为晋升副教授苦心焦虑的时候,我已是系里最年轻的教授了。在事业上,我是优秀的,成功的,领导和同事们都认可的;在家庭生活方面却是千疮百孔,这令我深感困惑,随着年龄的增大,还有得不偿失的感觉。

身边那么多人都在轰轰烈烈地离婚,我也想到过这一步,但转念一想,达生也没有做什么对不住我的事,毕竟像我这样刚硬脾气的女人,少有男人能够容得下,我更没有精力与信心去重新熟悉、接纳另一个男人。还有女儿,给谁?给达生?别说教育,就是经济方面,达生都立不起来;随我?女儿肯定死活不干,如果有了继父,她还会非常仇恨他。再说,我不想给女儿一个完全破碎的家,让她去面对不可知的局面。

想来想去,上策是努力改变目前这种状况,但阻力很大,无论是来自客观的还是来自内心的。我觉得我尽力了,可是常常看不到收获。记得有一回,因为一件什么事,我批评了女儿一通,过了好久,她很慎重地对我说(可见她一直记在心里),妈妈,希望你对我好些,不然,将来你老了,我是不会回来看你的。那一刻,我真的想放弃这个家,走得远远的。但我只在街上兜了一大圈,走酸了腿,平静了心情,又若无其事地走回来,很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别无选择”。

今年女儿已念初二,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可爱少女了。她进了一所住宿学校,也许是离家远了的缘故,也许是年龄长了一些,她变得懂事多了。有一次,她打电话回来,达生接的电话,父女俩叽叽咕咕地说了半天,然后,达生把话筒传给我,女儿在电话里说,妈妈,你好吗?你好不好?眼泪一下涌出眼眶,我似乎看到了满天彩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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