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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口逃生

1999-06-14爱琴海

中外文摘 1999年24期
关键词:脑髓背篓

爱琴海

1997年9月20日下午4点多钟,丈夫谢长斌告诉余昌清,后山上三亩多玉米,叫野物全糟蹋了。余昌清背上背篓,决定去看看那三亩玉米地,她知道野物吃苞谷,从来都是吃一半踏一半,把践踏的玉米棒捡回来,人不吃,可以喂猪。她转过自家房拐,阳光明亮、空气清新,深秋的秦岭完全是一个灿烂的世界。余昌清穿一件昨天才洗过的红汗衫,散发着淡淡的奶腥味。

哼着山歌,心情很好。没走多远,偶然一回头,突然发现一个毛茸茸的大怪物,就在离她不到10米的一棵板栗树下,黑亮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是熊!余昌清脑子“轰”地一响。熊懒洋洋的,并没有立即做出反应,它只是站了起来,把前爪搁放在树身上,继续用鼻子嗅树皮,反复地摩擦其臀部和下腭的底部,“咯吱、咯吱”的摩擦声愈来愈响。余昌清吓得大气不敢出,她怕惊扰了熊。有几秒钟,熊停止了对树皮的啃咬,它痴痴呆呆地望着余昌清。余昌清胸脯起伏着,非常后悔上山穿了这件紧身红汗衫,这火红的颜色,在公熊的眼里成了一团火焰。她想:我不能跑,一跑熊就会追上来;但愣站着,不是等熊来吃吗?

刚转过身,挪动了没有五步,熊就“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从后面扑了上来,一声嗥叫,她的双膝就软了,跪在草丛里。熊虽然愚笨,但力大无穷,也多亏了陕南的喇叭背篓,使她和熊产生了1.4米的间距,熊那凶猛的第一掌没有落到余昌清发麻的头颅上,而是落在喇叭背篓的篾条上,篾条立刻被抓穿了,余昌清知道活不成了,拼命向前爬,也没能从熊的利掌下挣脱几寸。熊的舌头开始在她后颈乱舔了,一股臭烘烘的气流顺着两鬓向前喷射。熊在她后脑勺上啃起来,鲜血顺着头发向下流淌。疼极了,余昌清用割猪草的镰刀向后乱砍,熊一掌打飞了镰刀。熊撕碎了喇叭背篓,两个巨大的前掌搭在她的肩膀上,余昌清被压弯了腰,她哺育过两个孩子的乳房摩擦着地面,奶都挤榨出来了。熊揭下她的头皮,在口里嚼得稀烂,并对和它的牙齿纠缠不已的头发,发出恼羞成怒的怒嗥。余昌清从地里抽出一块半截带土的石头,“咣”地砸在熊的鼻腔上,熊居然毫无疼痛,它呆呆地瞅着眼前胡乱晃动的石头,瞅着,突然一口,把石头“咔嚓、咔嚓”地嚼成了粉末。余昌清终于意识到,她是死定了,作为一个体重不足120斤的女人,她根本不是这个暴力兽王的对手,她的任何反抗只会加速死亡的进程。在这清澈澄明的夕阳里,尽管连许多陈年的蜘蛛网都被深秋的阳光照耀得虹彩闪亮,而她却注定将被熊撕碎。

她决定装死。她一头儿扎在熊爪下,四肢摊开,屏住呼吸,听天由命。但熊不相信余昌清已经死了,它用腥臭的嘴拨拉着熊掌下的流血的头颅,拨来拨去,不见反应。太阳落山了,塔儿沟静悄悄的,足有半个小时,麻地沟静得落一根针也能听见,余昌清大着胆子,微微睁开布满血丝的一只眼睛。

住在沟坎下面的王长印赶着三头奶牛,从离熊和余昌清只有30米的沟口山路上,悠哉游哉地过去了。

余昌清突然想爬回去,但脑袋肿得像笆斗,熊揭掉了她后脑勺上的皮,扒掉了3厘米长、2厘米宽的一块颈骨,脑髓“突突”地在揭开了盖子的“血瓮”里颤动,每颤动一下,余昌清就感到眼前黑暗了一层。她虽然在装死,但又怕自己流血过多,血尽而亡,“叮当”的牛铃声,更唤醒了她求生的强烈愿望。半天听不见动静,她以为熊已经走了,其实熊并没有走,它在观察窥视,甚至也和人一样屏住呼吸,以欺骗反欺骗。它看见余昌清微微抬起头,一掌下去,揭掉了余昌清刚刚抬离地面的前额头皮,多亏余昌清伤势严重她的头颅抬得极其缓慢,环形的熊爪才没有挖出她的眼球。额颅皮被揭掉后,一开始并没流血,只露出白生生的天灵盖,熊的环爪中间两个最长,假若抓个正中,余昌清的故事也就至此结束了。奇就奇在,熊这一掌稍微抓偏了一点,结果那最长的爪子便偏离到余昌清右面的额骨,顿时,两块1.73厘米的大脑额骨被揭掉了,颤动的脑髓立刻在眉弓上面鼓起一个粉红色的“乒乓球”,它被薄薄的一层脑膜包着,脑膜一破,余昌清必死无疑。

她非常古怪地大叫了一声,熊被她血肉模糊的形象吓得一愣。害怕熊再来第二掌,余昌清用力翻了几个滚儿,从倾斜的缓坡滚到了路上,仰面朝天,四肢平摊,这一回她真正是“死”了。

熊并没有立即追上来。

熊低沉地叫了一声,突然仰起头,向着月亮冉冉升起的秦岭深山又叫了一声,围着她一圈圈转的时候,好几次踩着了她的胳膊、手,啃她的脚趾头,撕碎她的鞋。她的两个脚趾头被咬断了,下嘴唇也被咬破了,她把血往喉咙里咽,也没有动一动。但熊还不相信她死了,这笨重的家伙完全像一个小孩,它掉过肥硕的屁股,在余昌清肚子上起劲地F鹄矗要不是丈夫谢长斌打着手电来找她,余昌清的五脏六腑也要被熊压出来了。

“小清……小清……”

这是夜里12点半左右,谢长斌打着一支装有三截电池的长手电筒,强烈的手电光焦急地乱晃着。可是谢长斌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妻子和熊就在离家最近的地方,结果他到处都找遍了,就是没有进麻地沟。

听见人的惊扰,熊用嘴咬着余昌清肩膀上的衬衫,一寸一寸地把她向地势隆起的灌木林里拖。熊把余昌清拖了十多米,坡升高了,上面有一个台,熊倒退着,怎么也不能把余昌清拖上去,便歇了几分钟,粗重地喘息着,一口咬住她的肩膀,想用嘴的力量把她叼上去。余昌清伤痕累累的身体在熊胯下颤栗,她的嘴就挨着熊腥臭的长嘴,几次她都想一拼了之,咬,狠狠地咬,然后死了算了!从她破额上漏出来的脑髓,颤动着,肿大着,只要有一根硬枝轻轻一刺,它就会破了。

熊没能把余昌清拖上长满苔藓的平台,因为这时又来了一头母熊。

老公熊听见叫声,就放弃了口中的猎获物。

两头熊互相舔了一会,开始狂热地追逐,在它们庞大身躯的横冲直撞下,山林里响声大极了,奄奄一息的余昌清心惊胆颤。熊的声音时大时小,虽转来转去,却并不离开麻地沟。她怕熊停止追逐,或者累了,都可能把她当成饥饿的食品,就用尽最后一点力量,慢慢爬进一笼刺丛,刺丛里有一块裂开的大石头,刚好能塞进她血肉模糊的身躯。在身受七处重伤、额头上的脑髓已经挤出、两只眼睛完全被血和肉覆盖之后,这个女人居然能爬进麻地沟最隐蔽最秘密的一个石缝,以至于在第二天白天,她的丈夫三次经过荆棘丛,都没有发现石缝中昏迷的妻子。

9月21日五点多钟,寻找了一天一夜妻子却毫无下落的谢长斌第四次走进麻地沟,在一堆木头前捡到了一只鞋,在枸树下找到了被熊撕得稀烂的喇叭背篓,草上、野棉花上,蒲公英、趴地草丛生的路上,都有酱紫的血,引来蚂蚁、蝴蝶,草丛里有余昌清两块额骨,一串被嚼得稀烂的头皮,坚强的汉子终于哭了。泪眼模糊中,忽然听到荆棘深处的石缝里发出微弱的呻吟,他拨开荆棘,看见石缝里有一颗鲜红的骷髅,他怕极了,壮着胆子问:

“你,你是谁?”

“我被熊抓了……”

谢长斌手上扎满血泡,刚钻进长满狼牙刺的密林,跪在落叶上,看了一眼妻子,就已经吓瘫了。余昌清额头上的脑髓已流出来红鸡蛋那么大,“突突”地跳着,就像死亡的发报机。谢长斌连滚带爬地奔出沟去……塔儿沟的男人们砍竹子、绑滑杆,8个小伙子用肩膀抬着余昌清,翻了两座山,才把她送到江口镇人民医院。医院束手无策,余昌清额头上的脑髓愈来愈红,眼看就要破裂了。

老中医石宣明听了余昌清的遭遇非常同情,就说:“让我来试试看。”他从秦岭深山采来奇异的药草,捣碎敷在她伤口上,20天后,伤口向外翻动的脑髓居然慢慢缩回了颅腔。一个美丽、柔弱的陕西妇女,居然孤身与熊搏斗了18个小时,并奇迹般地生还了!她的事迹惊动了安康、西安。

1999年春节前夕,陕西省人民医院副院长、著名脑外科专家张纬找到记者,问起村妇余昌清伤势恢复的情况,得知她颅骨缺损处如今仍只有一层薄皮包裹时,张大夫感到隐患很大,提出进山看看这个病人。于是就在大年二十九这天,记者与省医院的医务人员走进秦岭,再次探访了深山里这个从熊口逃出来的村妇。

她头上戴的白帽子已经破了,遮住了前额的深坑和疤痕。张大夫查看伤口愈合情况,用手轻轻按了按缺骨的部位,一层薄薄的表皮下大脑的起伏跳动明显可见,就问余昌清有没有癫痫症状。果不出所料,创伤愈合后的余昌清时常会有头痛、头晕,甚至还出现了抽风、昏迷不醒等后遗症。有几次,正说着话或是正干着手里的活就突然昏倒了,口吐白沫。

看着愈来愈瘦的她在山风里抽泣、哽噎,张大夫心头一阵酸楚。此时已是腊月二十九,各家各户都在准备过年了,按照山里的规矩,年一般要过到十五才算完。了解了余昌清的顾虑,张大夫让她先回去跟家人商量,什么时候到省城来都可以为她免费做手术。

今年3月24日上午8点半,余昌清被推进了陕西省人民医院手术室,手术由张大夫和副主任杨军大夫共同完成。11点30分手术终于完成,相当成功。

4月12日,脑科、烧伤科共同为余昌清做了较为复杂的带血带蒂筋膜瓣转移手术。手术再获成功!余昌清康复在望了!

(摘自《绿色大世界》1999年7、8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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