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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与人

1995-03-31茆家升

清明 1995年4期
关键词:沈老长老黄山

茆家升

一、听涛居——少帅风采今何在

“听涛居”是董必武代主席给起的名字,原名“正道居”,是段祺瑞的别墅。段并未来住。第一位来客却是被拘押到此的爱国将领少帅张学良。“正道居”囚禁抗日爱国者,真是正道不正道,只有天知道了。

小楼坐落在紫云峰下,宫殿式结构、斗拱飞檐、碧瓦硫璃,与四周苍松翠竹浑然一体,将军仍在人们心中;楼后是气势磅礴的人字瀑,大写的人字顶天立地,两道飞泉凌空而下,溅玉滚珠,震天吼地,将军!它可是中华民族傲然不屈的大写意;楼前桃花溪一泻千里百折不回,可带去了将军矢心抗日的雄伟意愿;对岸桃花峰花红似火,一批谢了,一批又开了,天衣风动,红雨飘飘,它可是热血男儿前仆后继共赴国难的意象。

1955年傍正道居建黄山疗养院。我作为开院的医生,就住在已划作职工宿舍的少帅卧室,感慨系之。二十二年后我曾在《大江》文学杂志上发表过一篇短文,缅怀此事。可能这是首次对少帅被拘押到过黄山的披露。文发后上海一读者曾致函编辑部质询,云此文如能成立。黄山人文景观应多一景。

尔后两年,台湾作家王禹连长篇记实文学问世。《参考消息》全文转载,疑问已不复存在。

王文也有一点小差错,他说少帅是被囚禁在段祺瑞的别墅:居士林。实际上段的别野就正道居一座。我住进这座小楼时,还在小楼面向回龙桥的门楣上,看到过一块不大的石匾,上书:“正道居,段祺瑞题”。石匾被石灰涂抹过,但字迹依稀可辨。

所谓“居士林”乃原建在现黄山车站广场上的一座木制二层小楼。据云乃民国时期,安徽省设立的“黄山建设委员会”的办公楼。我55年到黄山时还看到过它,并在楼的一侧,看到了一块小木牌,上书:“居士林,许士英题。”许士英乃国民党元老,也是“黄山建设委员会”的发起人。此人功过是非不论,在黄山建设上也算是有贡献的。55年将木楼拆去,建“黄山管理处”与大会堂。张学良被拘押到黄山是极为保密的,当然不可能囚禁在此。

“少帅风彩今何在,绿楼依照笑春风”。黄山人盼望着张先生有生之年,能再次到黄山作客,您必将是黄山最尊贵的客人。

最后我想,黄山管理部门,何不在董老手书“听涛居”之下,再立一匾,上书“张学良将军1937年10月寓此。”

二、断桥——喝断桥梁水长流

黄山桃花溪断桥乃天工所为。

1956年夏,疗养院竣工。是年酷暑。安徽省委主要负责同志寓此办公,和我们一座楼住着,早晚都见。闲暇时也一起打牌下棋。曾希圣和我棋术都不高,互有胜负,也悔棋也争嘴,看棋的也一旁七嘴八舌,说着笑着,气氛祥和,并不分什么首长平民。

第一次见到霸王发怒,是当年泛期大水。桃花溪汇黄山前山诸峰之水,本应水沛流丰。但黄山植被良好,又是火成岩,大量的水储予林木渗入岩石中(所以黄山松可以破石而生)。桃花溪长年只是清泉石上流,汩汩叮咚,象一位活泼的乡村少女。但在连日飘泼大雨之后,“少女”也发怒了:溪水猛涨,裂岩惊涛,千堆雪涌。

曾希圣也怒吼了。只见他整日整夜抓着电话筒,一会合肥,一会蚌埠,一会淮南,一会阜阳。面色铁青,高门大嗓,那气势之威严,言词之急切,决策之果断,俨然是一位统率百万雄兵的元帅。省委其他负责同志也都肃立一旁,除了曾有事和他商讨,都不敢有一点干扰。我们疗养院的职工也个个轻声慢语,脚步轻轻。难怪喽,54年大水的险影还在心头,作为全省四千万人之长,又面临大敌,他能不忧心如焚疾言厉色吗?

翌日,雨过天晴,水退了,桥也断了,这蒙太奇式的组合,使人想起燕人张翼德的当阳桥上一声吼。

有人说一年多之后,曾希圣又大吼一次,说对党团内的“右派”太手软。于是有安徽青年右派比例占全国之冠之说。鄙人时年二十岁,叨陪末座。和曾希圣对奕,我输了,一输二十二年。如今吼声已渺,溪水长流。

三、慈光寺——曾作黄山诗信使

从前山登黄山必经慈光寺。慈光寺山门顶上有一直悬着的大匾:“救赐护国慈光寺”。“敕赐”就是御封。东边庙堂还有块横悬的大匾:“皇海仙都”,乾隆御书。有人说它就是乾隆的御笔,有人说不是的真假不论。那匾制作得很有气势,很辉煌,字也漂亮,刚劲洒脱,颜体又像魏体。庙堂里有一幅楹联,是傅增湘的真迹,字、文双绝。大厅早已成一片废墟,残砖碎瓦,破败寥落。西庙堂几间房屋,住着魏老一家,数里之内,再无人烟,只与松竹山石为伍。不久,我成了他家常客。

魏老,已忘其名,无为人,是省文史馆馆员,通晓诗词字画。当时他主要的任务,是绘制黄山导游图。工作十分认真,桌上堆着很多资料。一峰一壑,一溪一潭,景点位置,线路走向,都在反复地核实,有些记载不全或有讹错之处,他还亲自登山寻找查对。这张图他先后画了一年多,57年春出版,稿费寥寥,魏老并不计较。前年我再次去黄山,见到现在大量印卖的导游图,基本上还是魏老画的框架。这里是不是也有个知识产权的问题。

说到魏老,最难忘的一件事,是我给他当过一次诗信使。

那时黄山没有邮局。邮局设在汤口,每天有邮递员送一包邮件上山,到管理处为止,因为我和魏老熟了,一见有他的信,常常专程给他送去。一天我给魏老送去一封合肥师范学院的来信。魏老拆开一看,原来是一首诗:“偶作黄山颂,感君赐妙辞。相期在来夏,松下共论诗。马客谈。”魏老看后,十分激动,从这首诗谈起,说了一大通什么魏晋文章,建安风骨;什么古乐府,近体诗;什么平仄、格律。魏老明知我听不懂,还是不停地说。与其说他要向我表明什么,不如说更多的时候,是他在自说自听。现在我想这该是一位长期孤独老人的一种宣泄,一种自我调节。当时,黄山还算是藏在深闺人未识,一年来旅游的人,不如现在一天人多,懂得诗词的就更少了。偶遇马客谈教授这样的知音,难怪他这么激动。

遵魏老嘱,第二天我专程去慈光寺取他给马教授的回信。厚厚的一沓,是毛笔写的,有好几首诗词,只记得其中一首是读马客谈诗以后写的:“字字皆珠玉,黄绢幼妇词;羡君才敏捷,出口便成诗。诗文同骨月,情已见令辞;希望从今始,不断会新诗。”魏老发这封信是57年6月,可以想见,今年也好,来夏也好,会诗论诗都成泡影。

四、半山寺——元帅和长老的故事

从解放前到八十年代初,到过黄山的人,都忘不了半山寺里那位慈善、爽朗、笑呵呵的枞阳籍长老;都忘不了当你登山又累又渴时,长老给你递来的长凳,和那一杯碧云云的清茶,那可是正宗的“黄山瑞草、碧谷清泉”,色香味堪称上品;你也忘不了这杯正宗的黄山毛峰现在在大宾馆里要值十块钱,而几十年来长老只收你一毛钱,还免费为你介绍四周风景。

1957年以后,半山寺的门楣上多了一块刘伯承元帅题署的寺名牌,木质,两尺来宽,不足一尺高,简朴却庄重,笔力遒劲,雄沉潇洒,有元帅之风。

长老一生信佛,佛未见到,见到了神——战神刘伯承。

十年浩劫之后,长老遇到过半山寺的熟人(长老记性特好,我

一别黄山二十二年,79年再登黄山时,他一眼就认出了我)还会絮絮聒聒向你讲述他和刘帅的交往。特别是文革期间,它为保存这块匾所受的磨难和表现的机智。

反所谓“二月逆流”期间,有一伙造反派几次三番爬上山来,一定要砸烂这块所谓修正主义的匾,还想借此把自己装扮成反二月逆流的英雄。很可惜,他们几乎是掘地三尺了,还是一无所获。长老笑呵呵地说,其实这块木头牌牌就装在长老睡的枕头里,枕头就放在床上。这批蠢货蠢到没有把枕头拍一拍,最后把长老毒打一顿,愤然而去。

和十年浩劫中许多重大灾难相比,这当然是件小事,你能砸了木牌子,你总砸不了黄山,你总砸不了刘帅的一世英名与赫赫战功。但刘帅那时双目已经失明,如果牌子砸了,半山寺永远不会再有这块匾了,总是个缺憾。

1987年刘帅逝世时,我曾以“元帅和长老——发生在黄山上的真实故事”为题,写过一首叙事小诗,发表在本地小报上,诗里说到……林秃江妖诬老帅/虫豸蚤虱跟着跳/上来一伙造反派/头头胸前一撮毛/指名要砸这块匾/女皇面前把尾摇……其实头头并不是一撮毛,而是位受过大学教育的中专教师。那一伙人也不能算“虫豸蚤虱”而是一群中专生,都是文化人,而且就是砸了这块木牌牌,他们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得到江青们的赏赐。干吗他们要这么卖力呢?看来不是几句话能说清楚的事。

刘帅在黄山留下的另一墨迹是一首诗,《安徽日报》和一些书刊都以手迹形式发表了:“抗日大军已北去,大旱云霓望如何。黄山自古云成海,从此云天雨也多。刘伯承一九五七年十一月四日。”一些文章以此认定刘帅来黄山的时间为57年11月。其实这是刘帅诗的定稿日期。刘帅来黄山的准确日期是1957年8月。那时我正在黄山疗养院任职,曾亲睹元帅风采,还有一握之缘,

五、玉屏楼—真堪黄岳芬芳

1963年沈钧儒副委员长逝世时,田汉同志有首悼诗,其中颈联为“曾向滇云挥涕泪,真堪衡岳比芬芳”。沈老湖南人,又称衡山老人,田汉同志是把沈老的人格品质比成崇高巍峨的衡山。我只更动一个字,记述一下沈老登黄山的经历,也算是对沈衡老光辉一生的一小段补白吧。

我常想黄山风景绝胜处,玉屏楼的门楣上,应该有一块匾额,在“玉屏楼”三个手书体之后,署名:“沈钧儒一九五六年八月八日”。这块牌子应该56年就有的,可至今还未能挂上,不能不说是件憾事。

风景胜地的题署与石刻,是重要的人文景观之一。黄山虽没有象泰山那样受过皇帝的封禅,留下那么多的石刻,让后人去寻味去评说。黄山也不乏这方面的杰作,而且也有许多故事,玉屏楼也许故事更多一些。

玉屏楼原名文殊院,是个庙宇,供奉过文殊菩萨。解放初期毁于丙丁(同时被焚毁的还有一尊据说是来自印度的玉观音像)重建的是一幢两层楼的现代建筑,更名为玉屏楼了。

沈钧儒副委员长1956年夏,携家来黄山休养。长子沈谦医学博士,三子画家沈叔羊先生,女儿沈谱女士,秘书王健同志随行。本来沈老的健康是由沈谦博士负责的。以后沈老要登山游览,沈博士心功能不好,不能登山,沈老保健医生这副重担,才临时落到我的肩上。我那时中专刚毕业1年,19岁,还是个孩子。沈老是国家领导人,已足82岁高龄,黄山又这么山高路险,我怎么有这个胆子,万一怎么样,如何得了。现在想想还有点后怕。但沈老及其家人,并不认为我年轻就轻慢我,而是亲切、慈祥地善待我。相处得很好,还有了一分“墨缘”。

沈老从前山登山,到玉屏楼之后,沈老纵目远眺,黄山前山之险峻嶙峋,后山之慈郁巍峨尽收眼底、天都峰、莲花峰高插入云,迎客松、送客松等名松雄姿英发,真是人间仙境,沈老赞不绝口。沈老当时曾说。他要到黄山来观光,是几十年的宿愿,终于实现了,他老人家一再说,他回京后,一定和诸位老同志说说,请他们都来黄山看看。

沈老登上黄山,不但是解放后第一位登临的国家领导人,也是人们记忆中登山中年龄最大的人。我见沈老兴致很高,恰巧当时玉屏楼楼房刚建成不久,还没有一块牌子,而沈老的书法,又是当今圣品,如果沈老能为玉屏楼题署,定会为山水增辉,使游人瞩目。我当即向沈老委婉地提出了这个请求。沈老只说山上没有纸墨,下山再说罢。果然,沈老离黄山前,留下了这帧墨宝。不解的是墨宝只是给我个人的记事留言。

这帧墨宝还是件书牍的上品,既不像六朝的绮丽,又不似唐宋的高古,而是意到笔随,简隽自然,感情真挚,慈祥的长者之风跃然纸上。这幅字的落教章钤的是“衡山八十后作”。据书法界人士张洪炉同志说,它很可能是沈钧儒先生书法作品的最后遗墨。张洪炉同志1979年去北京荣宝斋观赏沈老书法时,荣宝斋负责人说,他们尚不知沈老八十岁之后在安徽还有遗墨。

我经常想这幅字纸是写给我个人的,毕竟它还是属于黄山的。我建议有关部门能从这幅书法中,摘出玉屏楼三字手迹,制成匾额,悬挂于玉屏楼上。

责任编辑潘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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