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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钱欲与道德中间

1993-08-27刘朱婴

中国青年 1993年3期
关键词:下海金钱领导

刘朱婴

“下海”就该往“黑”了赚?

他曾是乐团的首席小提琴,当年,一曲“梁祝”拉得人们热泪垂腮。如今,那双灵巧的手把起了方向盘。

那天,我站路沿儿上拦车去机场,一辆没“TAXI”标志的“面的”悄然停下,车窗里探出一人头来:“要车吗,去哪儿?”我立马反应过来:这是一“黑车”!看我满腹狐疑,他也有些干,说:“咱这不是干第二职业吗?钱好商量,上车再说。”

机场路上,车跑得倍儿欢。他开了个价:“50,怎么样:要嫌多,您往下砍。”我一楞,说:“忒便宜了,国营的还七八十的要,您还不往‘黑了宰呀?”他说:“嗨,不敢!要不,怎说咱傻呢?”

他告诉我:“这车,是和亲戚攒了3万多元买下的,没指着发大财,先把本垫补上再说。照说,‘下海不就为了捞钱吗?可咱有那心,没那胆。有一天,咱从北京站拉三位外地来的客人奔阜外大街。到地儿了,我把车停下,他们问我:‘多少钱?我实打实地说:‘20!他们递给我60。我懵了:这明明说的是20,怎么多给我两倍的钱?您不知当时我这心里头有多闹腾,收下吧,觉得特亏心,这种事咱从没干过;退给他们吧,又觉着可惜,人家既然给了,就装一回糊涂拿着吧!就在咱犯懵这会儿,客人下车走了。我越琢磨,心里头越不舒服。回家后对老婆一说,她说:‘敢情那仨人听岔了,以为每人20块钱,可不就给你60吗?你也真敢收!”

“那天晚上,我一宿没睡着觉,就跟无意偷了人东西似的,觉得特对不住谁。我把自个儿掰成两半儿,让他们‘掐架,看谁说得在理儿。前一半儿说:这年头,谁有本事谁赚钱,大家不都是互相坑,互相蒙,互相骗吗?既然‘下海了,就得往‘黑了赚!要不,你攒钱买车干嘛?后一半儿说:钱是该赚,但不能昧了良心。将心比心,如果你被人‘黑一回,心里啥滋味?你虽说改辙‘下海了,但还是个明白人,不能干那不明不白的事儿!前一半儿又说:别他妈的装孙子!说白了,不就是为了钱吗?甭又想当婊子,又想立贞节牌坊,自个儿跟自个儿过不去!要挣这钱,就别要这脸;你若要脸,就卖车走人,回乐团拉你的‘梁祝去……”

他说:“这活不好练啦!就像有人说的,每个人都有一条属于自个儿走的道儿。在这条道儿上,你也许是个‘人精,走得特明白,特潇洒,特让人宾服,整好了,能名扬全国,留芳百世。可如果岔了道,你很可能就变成一个傻冒儿,整不好就‘栽了,‘折了。以前,咱多热爱自个儿的艺术、自个儿的事业啊!可现在,整个儿倒过来了。有钱的,甭管是呆子还是傻子,倍儿受待见,咱琴拉得再好,照样一副穷酸相。特让人不忿儿不是?咱没法儿不更弦!有一回,咱一咬牙,闭眼宰了人一回。那也是拉客去机场,瞅那两人像‘大款,咱开口就要一百,还没敢多要。结果,那两人比咱还恶,一下车,把咱给告了,领了个警察过来,查出咱是‘黑车,不但罚了款,扣了车,还让咱付扣车期的‘保管费。真是一着不慎,份儿跌大发了。事情闹到乐团,领导说:‘看你小子挺老实,没承想偷摸着在外头干这勾当,损不损?我求领导说:‘先别骂了,赶紧想法儿帮咱把那车儿捞回来吧!要不,咱该倾家荡产了……得亏咱平时和领导关系处得不错,领导找路子托人把这车捞回来了,要不,今儿个您就坐不上咱这车了。”

我问他:“你‘栽了一回,还干?”他说:“有啥招儿?不干怎么办?不同的是,上班时间,咱还得正经八百去团里练琴,而且,再不蒙人了……”

这也忒损了

现如今,一些个曾几何时自以为在官场混得不错的“皇粮干部”,也觉着没法儿照先前那种活法儿往下混了:与其成天炮制那些没用的讲稿、材料、文章,不如玩点儿实在的。眼看一些特不起眼的小人物“发”了就恨恨的想我他妈的智商比你高你能赚我更没的说!于是,火火的,成天就跟办公室这电话干上了,三句话不离钱字。

有天,他的一个哥们儿敲来一个电话,说正在与一个港商谈一笔投资生意,眼瞅着那港爷就要在投资协议书上签字了,海外飞来个电报:港商母亲病危。那港爷归心似箭,可一时无法购得机票。哥们儿在电话里让他想个招儿,好处费没的说。

他立马给机场的一个姐们儿挂通电话,也告诉对方好处费大大的。对方说:“你让那港客今儿晚上放心睡觉,明儿一准让他坐上头班飞机!”

翌日清晨,一辆高级轿车把他和港商接到机场。事情办得倍儿顺,港爷走人了,他和姐们儿每人得到一个信袋,打开一瞧,是美金。

钱到手了,这通高兴。但他没忘了问问姐们儿港商机票怎么“掏”出来的。姐们儿指着一个一看就特倒楣的老人说:“呶,把他给换下来了!”

那个老人看上去足有70岁了,孤独无依地呆坐在一堆行李中间。老人被告知:这班飞机已经满员了,必须等下个航班,如果下个航班还有空座的话。

“如果下个航班没他的座怎么办?”他问。

姐们儿告诉他:“那只好请他老人家重新办票了。”“我×,这也忒损了!”他气愤加内疚差点儿背过气去。这是人干的事吗?为了一点儿好处费,愣让一个古稀老人遭此厄运。心里这个不忍,这通自责,这份腻歪,一连几天,他都无法从这个负罪的怪圈中挣脱出来。

后来,那个哥们儿告诉他:港商处理完母亲的事,又回来了,但拒绝在投资协议书上签字,理由是:大陆的法制不健全:他没有订飞机票就能够上飞机,是因为合作者有求于他,关系好。而一旦将来与合作者有矛盾了,关系不好了,不就寸步难行吗!

他心想:报应!

以后,但凡有人托他办这事儿,不管许诺给多少好处费,他都一概回绝。他忘不了那个古稀老人。他对自己说:“另踅摸条来钱的道儿吧!”

这和投机倒把有啥两样

列车在夜色中穿行,他没丝毫睡意。32岁的他,肩上已经有两杠两星—中校。同龄人中,也算得上佼佼者了。在军校的教官中间,他的业务和能力都排在前几名,颇得领导器重和学员的敬佩。这些,若是搁在从前,他知足了。可现如今,他觉得这些都没啥劲,他缺点什么!缺什么?钱!

老家石油公司来人,托他买70号汽油,5000吨。北京的行情是2400元1吨,还买不着。他通过朋友了解到,大连有俄罗斯运过来的油,连运费才卖1900元1吨。如果做这笔生意,1900元买进,2200元卖出,不但比北京便宜,他们还能从中敲一笔,多少?1吨就能敲300元,5000吨就是150万元。天呐!

紧锣密鼓地与大连一通联系,妥了,5000吨油没跑。老家来的人喜得屁颠儿屁颠儿,为他全家摆了一桌上千元的饭局,并许诺事成之后额外给他一笔好处费。他一寻思,已经有100多万了,好处费这点零头就甭要了。于是,在老家人面前,他大度了一回。

而当他真格儿背着学校领导上了去大连的火车,心里就打鼓了:他是共产党员,学员队长。平常,他对学员讲的尽是革命大道理。这会儿,偷偷摸摸干起了贩油勾当,这绝对不该是他这种人干的!这和投机倒把有啥两样?

大连到了,他想,就算豁出来试一回吧!他跑海港,跑车皮,疏通各个关节,从老婆那儿预支的3000元转眼花没了。好不容易把俄罗斯的油轮盼来了,又听说省里有人插进一杠子,要把这船油包圆儿。他急眼了,跟“官倒”较劲儿,这不是小胳膊拧大腿吗?朋友出主意:两家半劈,酒桌上谈判!他急忙往家敲长途电话,让老婆速汇2000元。不料电话那头哭开了,说学校领导发现他“失踪”了,已经来查问几回了!他毛了,本来就是件见不得人的事情,这“猫儿腻”一旦让领导知道了,这辈子不就交待啦?怎么办?要钱,就豁出去把军装脱了,彻底“下海”;要不,就拨马回府,老老实实挣工资过日子。他最终选择了后者。他说,这趟油倒腾的,没挣着一分钱,自个儿倒贴进去3000多块,就算打水漂,可连声响都没听见,亏大发啦!

找回道德平衡

有人说:他们仨之所以“困惑”、在行为选择上羞羞答答、犹豫不决,是因为他们忒善,换句话说就是忒“傻”!他们的价值观念中,原有的道德准则尚未完全崩溃,还考虑行为的合理性,不甘心直接受金钱的指使,不像有些人活得那叫“透彻”:不择手段撕破脸皮发横财,自己“成功”但给他人和社会造成损害。

以前,人们被捆在自己的职业上,大环境没有提供机会和可能使之去干自己想干的事情。如今,从纯个体的行为选择来说,国家提供给每个人的机会太多了。界限放宽了,尺度放松了,渠道多样化,甚至有的监察部门还规定了拿回扣的允许范围。“下海”捞钱几乎无遮无挡,成为无数人羡慕和期望的经济成功之路。那些如鱼得水“发”了的人,不管是用何种手段“发”的,一时成为舆论宣传的热门人物。于是“困惑”出现了:道德准则,是非界限还管用不?

整个社会自觉不自觉地受到金钱的赤裸裸的诱惑和冲击,金钱成为调节人们行为的原则,成为人们成功的目标之一,这是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不在于该不该“下海”,而在于如何使目的和手段都合理;原有的道德标准崩溃了,是否尽快让新的准则来取代;金钱应该被法制和道德所制衡。

许多人认为:一个社会在向人们灌输某种合理的目标的同时,还应该给人们以一种合理的手段。即:你要选择一条路,就要依循一定的规范去走。

我们的行为在接受金钱调节的同时,道德观念怎样保持平衡?我们的政策,我们的指导机制是否需要尽快健全和完善呢?如果都奔着损人利己这条道儿找钱,最终大家伙儿都难逃被“损”的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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