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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赞扎基的自由悲歌

1987-07-15刘耀中

读书 1987年11期
关键词:基督奥德赛尼采

刘耀中 高 澄

希腊作家尼可斯·卡赞扎基(Nikos Ka-zantzakis)(一八八三?——一九五七)一生就象他的小说《希腊左巴》(zorbaTheGreek)的主角左巴一样,想在生、老、病、死的后面找寻一种精神的解脱。

他的那颗朝气蓬勃、野性未驯的巨大灵魂,透过小说、诗歌向西方世界提出了什么信息?人类在有限的生命里如何求到基督、佛学里所追求的永生?卡赞扎基是西方作家中少数能够在东西文明交界的领域里自树一格的大家。

卡赞扎基的生平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哪一年出生,或者一八八二,或者一八八三,或者一八八五?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曾经在这个世界上走过一趟,并把他的心路历程诉诸文字,散见于他的作品里。他出生在地中海的克里特岛的坎迪亚港(英文,Herakleion或称Candia),父亲是个农夫。当时克里特岛仍在土耳其人的掌握中,岛上弥漫着革命及英雄主义的气氛。那种成长环境对卡赞扎基影响很大,使他对克里特岛的民风及农村生活有异常深切的体认。

反土耳其人统治的革命于一八九七年爆发。当时才十几岁的卡赞扎基被送到诺克索斯岛上法国人办的天主教学校就读。这段求学,对卡赞扎基的影响很大,他开始接触西欧哲学,并学法文与意大利文,更重要的是,他在那里体验到了基督徒的苦行以及他们对真理追求的热诚。

随即,卡赞扎基进入雅典大学攻读法律,之后前往巴黎追随柏格森(Henri Bergson)研读哲学。柏格森那种带有强烈唯心色彩的哲学,为卡赞扎基的思想打开了另一个领域。随后又潜心研究尼采的思想,追求超人思想的境界。卡赞扎基永不懈怠的心灵,驱使他不断的探索他那个时代的哲学与政治思想。后来他扬弃了尼采的哲学,走向佛学。接着他放弃佛学,转向共产主义。最后却又抛弃了马克思,重新回到了基督的怀抱。

卡赞扎基一生好作名山游。他除了踏遍大半个西欧外,其足迹还遍及埃及、巴勒斯坦、俄国、中国及日本。他的书《石花园》便是纪录他一九三五年在中国见到的中国人民的抗日爱国情绪。这本书感动了欧美人士。这些旅行增加了他不少见识,使他原本已经够丰富的知识,因实地的查看而更为广博。同时更因为他曾经踏遍了这么广袤的土地之后,他发现,最令他梦萦神牵的地方,还是他的贫穷故乡——地中海的克里特岛。

他思乡怀古的情怀,在《向希腊的报告书》(Report toGreco)中表现最深。字里行间,我们几乎都看到希腊神庙的大柱。卡赞扎基以其特有的文字,将lonic,Carinthian,Doric三支神柱所代表的古希腊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令人感到希腊文明的清冷、静谧,更从他的文字里对神柱简单的线条的描述,体会到希腊文明深沉的美。卡赞扎基后又发表了他的长诗《奥德赛:现代续篇》(Odysseia“英译Odys-sy,Amodern Sequel”)。这首诗长达三万三千行,是他最伟大的作品之一。卡赞扎基说总共花了十三年的时间,前后改写七次,才告完成。这部史诗是以荷马的《奥德赛》的结尾做出发点,叙述奥德赛如何在返回伊撒卡之后,再度告别老父、妻子前往他国游历,以求心灵的自由,并求更进一步了解生活。

二次大战结束后,希腊爆发内战。这期间,他曾出任教育部长,后因感希腊宗教政治情势过于险恶,不宜久居,遂于一九四○年年中,迁居法国南部的Anrtibes(安蒂贝)。他不仅在那里度过了他一生中的最后九年,同时也在那儿完成了好几部驰名国际的小说。

虽然,他与塞菲利斯(Sferis)和凯瓦菲(Cavafy)并称为现代希腊三大诗人,而卡氏却是最有国际地位的,他的作品没有得过诺贝尔奖。但他却是史怀哲(Schweitzer)、托马斯·曼(Thomas Mann)等人推崇备至的作家。卡赞扎基被誉为“我们这个时代中最重要、最具活力的作家之一”。他的诗和小说都是以希腊为背景,而且都是以探讨西方人的本性为主题。

卡赞扎基的代表作他在一九八三年所完成的《奥德赛:现代续篇》使他得到诗人的美名,同时他还将MauriceMaecerhncl(比利时诗人),GarciaLorca(西班牙名诗人),柏拉图、但丁、歌德、尼采、柏格森、达尔文等人的作品翻译成现代希腊文。他的精力充沛,对文字的驾驭能力更是无瑕可求。

他的小说,所以引人入胜,除了故事动人外,使用的文字也有莫大的关系。他用的是“大众希腊文”,质朴、易解、义蕴丰富,更能生动表达他的小说。

卡赞扎基的小说中,最重要的三本为:《希腊式受难剧》(TheGreekPassion),《基督之最后试探》(The Last Temptation ofChrist)及《希腊左巴》(Zorba The Greek)。根据《希腊左巴》拍摄的电影也是一部名作。

《希腊式受难剧》电影名为《未必要死的人》的背景是土耳其高压统治下的一个希腊村庄。故事开始时,该村正准备上演一出基督受难剧。台下突然涌现大批逃荒的希腊人。村民对那些逃荒的同胞毫不怜悯,可是扮演耶稣的牧人马诺里奥斯试图说服村民将他们收成的十分之一捐出来,救济那些难民。整个村庄立刻分裂成两派:利欲熏心,铁石心肠的富人和马诺里奥斯的拥护者。最后,扮演犹大的演员真的出卖了马诺里奥斯,原本是舞台上的一出戏,却演变成一场真正的悲剧。

为他带来心灵创痛的是《基督之最后试探》。这是一部超现实主义的耶稣传。书中的耶稣是个有血有肉的平常人,他靠着“常常和试探搏斗”来战胜罪恶与恐惧。卡赞扎基写这部小说的原意,并非要用它来改革教会;只是想摆脱一切教会的解释,重新塑造耶稣的形象。

没有想到出版后,却引起保守派人士的不满,认为他丑化耶稣,并出卖自己的民族。卡赞扎基含着创痛与世长辞,及至死后,大主教还拒绝为他举行追思弥撒,最后他的亲友是以基督教的仪式安葬他的。

再就是《希腊左巴》,卡赞扎基把他一元论的人生观发挥得淋漓尽致。而这部小说也被改编成舞台剧和电影,把一个人灵与欲的挣扎描绘得栩栩如生,这也正是他心灵的自传。

作品后面的信患他认为自由是人所能拥有的最贵重的东西。由于人的极限,永远也无法获得真正的自由。但热切追求自由却是人类最高的美德。

从他先习尼采哲学,邪教学说,炼金术,再转向佛学,进而追求唯物论,最后却又回归基督,可以看出卡赞扎基为摆脱灵肉的束缚而付出的努力。终其一生心理的挣扎,只为求得心灵的平静。她始终无法在东西两种截然不同的哲学思想里找到永生,一份贵族与怀古的情怀,使他的一生更多悲壮。

不论是他的诗歌或是他的小说,他一再强调唯有把灵魂与肉体融成一体,才能冲破有限的人生,遨游天地间。他力图把古希腊所强调的灵肉的结合运用到他的小说里。强悍的灵魂一定配着强悍的肌肉而来;换句话说,肉体是精神的发源地。卡赞扎基以其有限的生年,力求与上帝联合,这种想法在《基督之最后试探》里最明显,也唯有靠着与上帝联合,才能征服死亡。他相信基督耶稣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要永生,只有创造自己来超越现世的幻觉。这个想法多少把佛学与尼采的超人论混在一起,再以其希腊的宗教观来解释他自己对自由的解说。

《希腊左巴》也是在这种复杂的思绪中完成的作品。尼采的戴奥尼西斯式的超人论在这本小说里看得最清楚。书中以“我”自称的人,是一个未成熟、无色无形的阿波罗式的少年,而左巴却是简单、愉快、充满生命力的人,左巴一受到挫折就跳舞,把心中的痛苦一一忘记。跳舞正是一种戴奥尼西斯式的生命力表现,他爱饮酒,好女人,热爱生命,他什么都没有,却有自由,这就是卡赞扎基再三表现的灵肉结合的极致。

卡赞扎基作品的另一个特色就是他的神秘内观,或许与他曾经研究过佛理有关。《奥德赛:现代续篇》的写作,是在欧洲刚刚打完了第一次大战开始的,他安排奥德赛第一次旅游回到伊撒卡,又再度出游以求心灵的自由,最后死于南极,书中含蓄地预言,还会有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来临。第一次大战并没有用掉欧洲人全部的精力。方兴未艾的战火会永远在世界各地烧起。也许是地方跑得多而又博览群书的原因,卡赞扎基对人性的根本是不乐观的,所以他在研佛后又在转求上帝,而基督是否真能让人自由,却是见仁见智的看法了。

他在《希腊式受难剧》中表现了他生命的轮观。生命周而复始地向上帝那儿发展,生与死的过程只是一种心理的训练,一种创造“形而上”的自我过程。生活是痛苦的,也是美好的,生带来喜悦,死亡中也有喜悦;灵肉结合的极致就能达到自由,就象庄子的逍遥游中的南鲲一样,终会化做大鸟而遨翔宇宙间。《基督之最后试探》中的基督就是个自由人的原型,每每与诱惑搏斗而战胜恐惧和罪恶。基督被后人僵化后,已经没有爱情,这不是卡赞扎基的基督。正因为他写了一部小书名为《上帝的救主》,内有要把基督救回的豪语,这本书中的基督因太人性化而引起一阵大风暴。卡赞对希腊人的误解,始终保持缄默。就是死后,他碑上仍写着“我没有感觉,也从不曾希望什么,我是自由的”。对于世俗的一切,卡赞扎基认为水中月也好,镜中花也好,在形象上可能有差别,终其根本也只是一种幻相而已。

虽然卡赞扎基走回了基督的怀抱,正是“山是山、山不是山,山是山”的佛家顿悟过程,最后的基督是含着东西文明的基督,这就是卡赞扎基迄今仍为人推崇的最大原因。我们是否能达到他所谓的“自由”境界,是看我们对灵与肉的结合能了解到多少而定。总之这个过程是一首悲歌,是否真能随仙人乘黄鹤而遨翔天地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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