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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娜拉出走以后怎么办”至今

1982-08-28萧乾

中国青年 1982年11期
关键词:冰心男方家务

爱情,家庭,事业。这三者能给我们带来幸福、欢乐和力量,也会给我们带来痛苦和烦恼。青年或多或少地都会遇到由这三者交织而成的矛盾。而女青年的这个矛盾更为突出。这里,应许平同志的要求,著名老作家萧乾、舞蹈家陈爱莲及其丈夫魏道凝、青年女作者张辛欣等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和体会,分别从不同的角度谈了一些很好的意见—

编者

许平同志提的是一个带根本性的问题。自从二十年代末期国内知识界展开“娜拉出走以后怎么办?”的热烈讨论以来,这个问题一直是个悬案。这个问题今天变得更为尖锐也是可以理解的。光政治上得到解放、宪法上规定男女平等还是不够的。男女真正平等,妇女真正获得解放,就得解决事业与家庭负担这个现实生活中不容回避的矛盾,不然,有形的枷锁打碎了,无形的枷锁还会存在下去。

有人问,为什么各行各业的状元总是男性居多数?我看这个问题与那个无形枷锁不是无关的。男人可以摆脱一切家务,全力以赴地从事他的事业,而妇女则先天地责无旁贷地得背着这个家务包袱。

我在国外生活过一段日子,先谈谈他们的一些情况。资本主义国家的教育和商业机构一向有歧视女性的传统。早在三十年代我在燕京大学读书时,就注意到那里的女教授大都是独身的(冰心是仅有或不多见的一个例外)。原来妇女一结婚,立刻就丧失教书的资格。那时协和医院的护士学校有一项极不近人情的规定,学员不但在学习期间,甚至毕业后若干年内也不许结婚,否则立即取消护士资格。1939年我去英国,就发现那里的职业妇女常隐瞒婚姻状况。例如我认识一家唱片公司的女经理,她明明有一位男中音歌唱家的丈夫,在公司里却是“女士”。为什么对已婚妇女这么歧视?据说是怕她们为家务孩子所累,难以做到全心全意。近年来,英语世界把“女士”(Miss)和“太太”(Mrs)这两个字废除了,已婚未婚的女性通称“Ms”,我认为改得很合理。因为“先生”(Mr)这个字并不标志着男子本人的婚姻状况,妇女为什么就非要标出呢?

欧美资本主义社会有两个与我国显然不同的现象:一是不少妇女终身不结婚,二是许多双职工不要子女。这两个现象的出现,主要就是由于职业这个矛盾。但他们那里,社会上对老处女同样尊重,而我们这里过了一定年龄还不嫁人,仿佛就矮人一头。至于自愿地不要子女就更说不过去了—在不少情况下,结婚就是为了生娃娃,而且还得是男娃娃!我在英美认识的一些朋友中,不少人(尤其文学艺术界)在婚前双方就约定不要孩子,跳舞的怕一生娃娃就破坏了身段,演戏的怕毁了美容,搞写作的不甘于洗尿布,也怕被拴住,行动不便。有时想到我国人口问题,我就想,何不鼓励少数事业心特别强的人们试试这两种办法?当然,我立刻意识到:这一想法是不符合国情的。

这个矛盾可以从技术上缓和一下。快餐、洗衣机、吸尘器,这些都可以减轻一些家务劳动。但这是治标,不是治本。根本解决还有赖于: (一)相互体贴—尤其男方。例如生育这个担子只能由女方挑,男方无法分担。但生下之后,责任也全推给女方就不公道了。男方应从思想上认识养育娃娃是共同的责任。家务也一样。 (二)要从根本上打破事事以男方为主的这个不合理的观念。许平同志信中提到了居里夫人,提到了冰心同志。当居里夫人可能对科学作出更大贡献时,做丈夫的不是曾尽一切力量来协助她、成全她吗?倘若居里是个大丈夫主义者,那就不堪设想了!我从小学时就认识冰心大姐,她的丈夫吴文藻教授(社会学界前辈)是我在燕京读书时的老师,我同他们很熟。他们二位结婚后,冰心继续她的文学事业,既创作又翻译,文藻先生也一直在研究着人类学和民族学。结婚只有推进了他们各自的事业,并未成为障碍。我同我爱人文洁若之间,从1954年结婚至今,相互之间也只有促进,并没有矛盾。我们常说,秤杆不离秤砣。

许平同志感到事业同爱情有矛盾。

先谈事业。男女平等,就男方而言,要消灭优越感;就女方而言,我认为主要是在事业上争气,要凭自身的行为和工作来证明女的一点也不比男的差。所以每逢三八节在报上看到女飞行员或女钻探队员的照片,我就想,她们才是真正的女权运动者。资本主义国家从中世纪以来就有一种“骑士”传统,男子总以女人的保护者自居,那就永远平等不了。象吴健雄那样得诺贝尔奖金是争气,不靠遗产靠双手的杜芸芸、不顾个人怀孕跳进苏州河救人的陈燕飞和上海废品收购站开发“宝山”的六姑娘何尝不是为妇女争了气!你想在未来家庭中争到平等,你就先得在事业上争口气。

再说爱情。爱情有两种,一种是有根(基础)的,一种是浮藻那样无根的。双方都是为了速成地解决这件终身大事而结合的,大多是属于无根的。其特征是比条件。这种婚姻,“交易”色彩较浓。这种爱情在顺境可能成功下去,如稍遇挫折,究竟经受得住考验与否,就很难说了。有根的爱情不但条件不一定相当,往往是还要做出自我牺牲的。这里没有鲜花,没有白云溪水,还往往要经历一段痛苦的历程,象《天云山传奇》。

男女在相爱之前,是先期待对方拿出什么呢,还是自问肯为对方付出什么呢?许平同志与见过三面的男友分手了,我认为这样很好。对方对她的新闻工作根本不感兴趣;相反地,却期待她放弃那个工作,为他提供一个舒适、便当而温暖的家,也即是去当个出走前的娜拉。这样的结合靠得住吗?

近两年我在为亡友杨刚编她的文集。三十年代,杨刚曾是一位十分活跃的记者和作家。她一生的经历(可参看1982年第二期的《新文学史料》及1982年第四期的《收获》)可能对许平同志有些参考价值。三十年代,在革命事业与个人幸福之间,她确实有过尖锐的矛盾。她的女儿郑光迪那篇《纪念我的妈妈》(见同期《新文学史料》)使人读了无法不受感动。残酷的旧社会不但不曾允许她调和二者之间的矛盾,还用迫害、追捕和监禁来加剧她的痛苦。然而在两者之间,她的抉择始终是明确而坚决的:

事业第一,革命的事业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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