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伦

《中国青年》杂志正在开展“为什么先进分子遭孤立受打击”的讨论。编辑同志要我也来参加，并对我说：您是老劳模了，给先进青年们传授些经验吧。说“传授经验”，那真是不敢当，谈谈体会还是有几条。我被评选为劳模已经二十多年了，切身感受是：要当好劳模，可真不是件容易事。我想就此题目和年轻的朋友们谈谈心吧。

先进分子遭孤立受打击的现象，“文化大革命”前也是存在的，但没有现在这样严重，这样普遍。十年动乱使党风和社会主义道德风尚败坏了，把学习、尊重和爱护劳模的风气吹散了，使这个问题尖锐起来。具体说来，原因很多，正如同志们分析的那样，有林彪、“四人帮”一伙搞假典型、树“白卷英雄”，以及颠倒是非对真正的先进人物横加污蔑、摧残迫害造成的好的不香，坏的不臭，损害了先进的声誉；有领导和宣传工作中多年存在的形而上学的“高大全”思想导致的对先进分子的苛求；也因思想政治工作被削弱，一部分干部、群众的思想觉悟水准降低而加剧了落后与先进之间的矛盾；还与某些先进人物本身不够过硬或对待群众的方法不当有关。

林彪、“四人帮”被粉碎了，但是他们散布的毒菌还没有被扫除干，净。在一部分同志头脑中，是非荣辱的界限模糊了，甚至颠倒了。他们从个人的眼前利益出发看问题，因而往往与代表人民根本利益的先进思想、先进行为发生冲突。比如，有的先进人物抵制不正之风对不对呢？这似乎是不成问题的问题，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就是有那么一些同志对先进分子的正义行动不以为然，甚至有意无意地加以刁难。他们认识不到，先进分子所维护的国家利益，也正是他们自身的根本利益。这是很令人痛心，也很发人深思的。它告诉我们，面对着十年动乱造成的破坏，建设高度的精神文明，比起建设高度的物质文明，任务可能更艰巨，在一定意义上说也更为重要。

青年是我们事业的生力军，青年中的先进分子，更是新长征的突击手。所谓先进分子、突击手，就是冲杀在前的开路先锋。不言而喻，他们必然要遇到比别人更多的艰难险阻。无论抵制不正之风，还是搞发明创造，都不例外。因此，要当个名副其实的先进分子，必须有迎接各种考验的足够的思想准备。海燕姑娘说，“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当先进”，因为“没那种先进应具备的‘硬骨头”。这句话的精神我不能同意，但它道出了作为一个先进分子所应具备的素质问题。做一个先进分子应该具备哪些素质？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有十条、八条，我只想着重从两个方面谈点意见。

一是先进分子必须经得起千锤百炼，必须经得起历史的严峻考验。我读过《两个好姑娘为什么走上绝路》的报道，我非常同情她们的不幸遭遇，但我又不得不说，她们过于脆弱了。这里我简单讲讲我的经历和体会。

五十年代初，我跟你们一样，也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工人，在党的培养和群众的支持帮助下，搞成功了一些技术革新，因此被誉为“走在时间前面的人”，被评选为劳动模范。荣誉来了，问题也来了。有的同志见我面就讽刺说：“瞧人家先进人物来了，快闪开点！”自己明明没有变，可有的同志却挖苦说：“当了劳模连走路都不一样了！”还有的同志因为定额高了跟不上，显得自己不带劲而到领导那儿去挑拨离间。甚至邻居之间孩子们吵架，尽管自己把不是往肚里咽，仍然挡不住有人硬说劳模“惹不起”。碰到这些问题怎么办？我的态度是：群众的意见哪怕十分之一正确，也要虚心采纳；对那些不正确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绝不能粗脖红脸争个水落石出，更不能反唇相讥。对工作，只要自己认定对党有利，对国家有利，不管谁说什么，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而且要干得更好。我相信“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让实践去证明。

其实，讽刺、挖苦这算不了什么，真正的考验还是在“文化大革命”中。那时说我是“刘少奇的苗子”，把我打成“假劳模”“人造模”，关了半年，打得浑身是伤；造谣说我爱人“会说八国话”（说实在的，她中国话也说不好，文化低没念几年书），是“国民党特务”。就在这种情况下，尽管我胳臂上戴着“走资派”的白袖标，仍然偷偷地和工人们一块坚持搞革新。当时我心里有个宗旨：我活一天，就得干一天。我不是给哪一个人干，我是为工厂干，为国家干。因为我是工厂的主人，国家的主人。我坚信，正义总有一天会伸张，党的正确路线和政策一定会恢复。

象我这样在“文化大革命”中经过磨难的劳模很多，有些同志比我受到的考验还严峻。我们之所以能够顶过来，都是凭的对党、对社会主义事业的坚强信念。相比之下，我们一些年轻的先进分子确实存在着差距。如果说老一辈先进分子身上有一些东西值得新一辈先进分子学习的话，那么，为党和人民的事业百折不挠的坚强信念和奋斗精神应该是其中一份珍贵的精神财富。

二是先进分子必须永远和群众在一起。群众是水，先进分子是鱼，鱼离开了水就不能生存。这一条要求先进分子正确地对待自己，正确地对待群众。我很喜欢这样一句话：静坐常思己过。十年动乱，打人，把人往死里整当然是错误的，有罪的。但事情过来后我也常想，自己有没有毛病，有没有缺点呢？有的。过去自己搞出了点成绩，是和党的培养、领导的教育、群众的支持帮助分不开的，可是党和人民给的荣誉太多了。常在主席台上露面，到处作报告传经送宝，小朋友们献红领巾，当人民代表与国家领导人共商国家大事，荣誉都落在我一个人身上。过去大家一块干，成绩都搁在你一个人身上了，别人能没有看法？说是宣传报道为了生动而夸大、拔高了，你有没有责任？主要怨自己没把关。人贵有自知之明，当劳模更要有自知之明。没有自知之明就不能正确认识和看待自己，也就不可能正确对待群众。

当了劳模切忌骄傲自满，这是不消说的。但做到了这一点是不是就能保证和群众的关系不出麻烦了呢？也不是。群众的觉悟水平是有差别的，难免有人出来挑毛病，说怪话。我过去碰到这种情况时曾经作过分析，当了劳模后人们对你的态度大致有这样几种情况：党组织对你期望很大，人民对你要求高了；大多数群众因为你有先进思想或先进技术而拥护你、学习你；一部分人对此不那么关心，你当不当劳模似乎与他无关；出于嫉妒心而讽刺、刁难的人也有，但只是极少数。这当中不一定都是对你有意见的，有的可能过去还是你的好朋友。就是这极少数的同志，也不是一定要把你怎么样，有时一件小事你处理得好就可能使他认识过来。对此，一定要有正确的估计和对待。前年我到鞍钢，“文化大革命”中有位踢我几脚的同志一见面就躲，我赶上去和他握握手，感动得他流泪。过去我们常说：一朵鲜花不是春，万紫千红才是春。先进分子的任务是什么？不就是带动大家一起前进吗？如果连这么点胸怀都没有，那还能把大家的心团在一起、力合在一处吗？因此我说，先进的青年朋友们不要把群众中极个别人的讽刺、挖苦放在心上，千万不要去计较这些。反过来，让这些刺耳的话成为警醒和激励自己的钟声好了。

正确对待群众并不是嘴上说说的事，关键是行动上要与群众同甘苦，共呼吸。当了模范要这样，当了领导干部还要这样。最近一年，组织上派我到哈尔滨市担任市委副书记。当时就有人说了：总工会副主席，副部长级，到哈尔滨当副书记，降了多少级啊？连我八十岁的老母亲也嘀咕上了：我儿子怎么啦，给送北大荒去了？我可不这么想。党要我到哈尔滨去，是工作的需要，是组织的信任。当劳模就得能上能下，这与“掐尖子”根本不是一回事。

到哈尔滨市委，我分管农业、财贸。和大家一块挤公共汽车，听到不少群众反映吃菜问题。过去我搞钢铁，是黑的、硬的；现在要抓豆腐，是白的、软的。完全是一个新的领域，不懂的东西很多，但我下决心从头学。我想，人民的日常生活这不是小事情，如果安排不好，对四化事业影响极大。党的威信不就是靠我们各级干部的模范行为和关心人民疾苦的工作态度来建立吗？因此，我从豆腐、乘车等小事抓起，和大家共同努力，为人民办成几件好事。最近，中央决定由我主持全国总工会书记处的工作。我自知能力不够，因此表态：一定要虚心向老同志学习，当好“学徒工”。

看到新一代先进分子正在成长，我感到无限喜悦欣慰。我衷心希望我们年轻的先进分子们，能够在建设社会主义高度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的征途上，带领全国青年朝着振兴中华的宏伟目标振翮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