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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兼士在北方的抗战岁月

2024-03-22郦千明

检察风云 2024年6期
关键词:辅仁大学华北北平

郦千明

沈兼士生活照

抗日战争时期,故都北平的政治形势错综复杂。作为传统学术文化中心,北平文教界对于社会各界有着相当广泛的影响力。北平辅仁大学教授兼文学院院长、故宫博物院文献馆馆长沈兼士,面对敌伪横行、民族危机日益深重的局面,忧心如焚。他毅然走出书斋,积极投身抗日救亡的洪流中:一面联络知识界同仁,宣传救亡图存的爱国思想;一面组织各种抗日活动,鼓舞民众的斗志。

拒绝日伪拉拢,饿死不做亡国奴

1937年7月30日,北平沦陷的第二天,沈兼士不再去故宫博物院文献馆上班。当时敌伪在北平组织“治安维持会”,由分管文教的汉奸周养庵把持。周养庵派一名沈兼士从前的学生来拜访,说“文献馆事还是得请您主持,知道您血压高,不必天天到馆,偶尔去去就行了”。沈兼士非常生气,当场拍案拒绝,将来人赶出门外。事后,他对亲友说:“我饿死也不给日本人工作。”

不去文献馆上班,沈兼士的工资仅剩辅仁大学一处,收入减少,而家丁较多,儿子沈观又患肺病正在疗养,家庭经济发生很大困难。万般无奈,他只得让长女沈萃、二女沈泰停学,少交两个人的学费。后来,物价飞涨,经济越来越拮据,其只好出售藏书贴补家用。他托好友、文献学家赵万里介绍,陆续将几批藏书卖给北平圖书馆。据其女儿回忆,一天下午,父亲和子女们在小南屋清点图书,先由父亲口述书名,再由几个女儿分别笔录成书单。往往找到一本书,又报了书名,想想舍不得,父亲又把它勾掉了。最后统计的时候,发现可卖的书很少,又只好再去找清点过的书。对于读书人来说,卖书是件多么痛苦的事。

沈兼士是著名学者,书法造诣也很高,尤其写得一手漂亮的篆字,抗战前常有朋友向他索要墨宝。日寇占领北平后,人们生活越来越困难,好友、画家吴镜汀曾劝他:“要不然,在荣宝斋挂个笔单吧!”他叹口气回答:“现在除了汉奸、鸦片烟馆老板和发国难财的人以外,谁有钱买字画!写字也不卖给这帮东西!”

当时,沈兼士除上课和每日到辅仁大学同事张怀办公室去问问大家共同订阅的《路透社电讯稿》上有关抗战的消息外,终日杜门不出。每周六下午总会有朋友来访,这是他难得的欢乐时光。经常来的有北京大学教授马幼渔、北平大学教授王之相等,都是发誓饿死也不替日本人教书、写文章的爱国知识分子。他们也是来打听路透社消息的,每当听到正面战场“转进”的新闻,大家都默默相对、喟然长叹。沈兼士原籍浙江吴兴,按照家乡习惯,下午客来,总以茶食招待。因无力购买点心,于是发明一种炸面片,权作佐茶的食品。即以面加少许糖擀成薄片,切成小条,放入油锅炸一炸,制成炸面片。马幼渔曾幽默地说:“有这炸面片,沈家就成了少慰愁思的地方了。”

民国初年,沈兼士与周作人曾在北京大学共事多年,关系十分密切。周投靠日本人后,担任伪政府教育行政要职,沈兼士与其不再来往。日本宪兵曾将进步学生拘押在北大沙滩大楼,日夜拷打,号哭之声不绝于耳,而时任伪北大图书馆馆长的周作人竟装聋作哑、熟视无睹。多年后,沈兼士与另一位北大老同事林语堂在西安相遇,谈起周作人对遭迫害进步学生的冷漠态度时,仍愤愤不平……

作为著名语言文字学家,沈兼士一生著述颇丰。他在沦陷区常常用古文字作文赋诗,痛斥日本侵略者。《“鬼”字原始意义之初探》是他的一篇重要学术论文,文末特别注明“民国廿五年二月廿一日打鬼节沈兼士写成于北平”。在《杀祭古语同原考》末尾署“二十八年除日写于北平寓庐之识小斋”,《吴著经籍旧音辨证发墨》结尾署“民国廿九年四月四日写于北平寓庐之抗志斋”。这里“打鬼节”“除日”“抗志斋”均表示出鲜明的抗日色彩。1940年11月,辅仁大学教授高步瀛病逝,沈兼士挥泪撰写挽联一副:“冀北马群空,后进何知失大老;天上欃枪落,家祭无忘告乃翁。”用欃枪(扫帚星)比喻日寇,表示日寇必败,中国必能雪耻复国。在敌伪文字狱高压政策下,许多人都谨言慎行,他却毫不畏惧,依然写下这些进步文字。其间,他还给山东曲阜孔庙同人及弟子用甲骨文写过一副楹联,联云:“九有无人御虎兕;万方今日竟龙蛇。”多年后,诗人、地方史学家陆莘农见到这副楹联,大加赞赏道:“沈先生真是了不起,不愧是位抗日的英雄人物,他居然敢在日寇侵华的最猖狂时期,在沦陷区内写出这样激愤的抗日词句,难能可贵!”陆莘农解释说:“九有就是九州,就是中国的国土。虎是猛虎,兕原指犀牛,这里用为野牛的意思,是指日寇。这句话是说九州大地沦丧,一任虎兕横行,竟然无人能驾驭。下联是指二战,整个世界都在龙蛇相争,天下大乱了。”陆莘农总结道:“好在这副楹联是用甲骨文写的,日本宪兵特务就是发现了也不知写的是什么。可万一认出来呢,那可就要掉脑袋呀!”

领导华北文协,开展抗日活动

1937年下半年,为积极开展抗日爱国活动,沈兼士联络辅仁大学秘书兼附中主任英千里、辅仁大学教育学院院长张怀等,秘密成立“炎社”,取顾炎武的炎,以其“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名言号召文教界人士参加沦陷区的抗日活动。该组织的成员主要为大学师生,有董洗凡、葛信益、叶德禄、赵光贤、孙硕人、孙金铭、欧阳湘、左宗纶等。不久扩大组织,改名为华北文化教育协会(简称“华北文协”),分别在北平、天津、开封、济南、太原、保定设立分会。两年后,各地吸收的会员多达数百人,绝大多数为爱国知识分子,其中辅仁大学校友最多。

华北文协北平总会的成立可谓一波三折。1940年初,北平日伪特务拘捕文化界人士多名,虽因证据不足,牵涉面太广,不久就被迫释放,但造成人心浮动。此时,华北文协的有关消息又遭泄露,有人以总会委员的名义,直接向沈兼士接洽。沈兼士感到沦陷区形势严峻,随时有可能发生危险,主张不宜立刻宣布总会成立。不过,他仍出面做了不少工作,如开学后即派人护送一批毕业生赴大后方,在辅仁大学校内创办两种期刊,用于宣传和联络。两个月后,经多方联系和协商,沈兼士终于同意出面,改组成立“华北文协”。他表示华北文教工作若准备计划得当,自能生效,“然一切工作总以各方严守机密为不可缺之条件,前者文协事已由津方泄漏,传播平方,以至外人竟有以文协与弟名作为谈资新闻。于此险象环生之下,弟等自无法担任”。

同年9月初,沈兼士与高挺秀、张怀、英千里等联名向国民政府教育部提交华北文协工作报告、预决算以及计划。决定北平总会以委员会为领导机关,下设干事及工作人员。委员四人,分别为沈兼士、张怀、英千里、高挺秀,沈兼士为主任委员,高挺秀为常务委员,负责计划主持及推进一切工作。干事承委员之命令,执行各项工作。由四名干事分任联络消息及文书、事務及会计、组织青年团体、驻沪联络等,担任干事的有郝德元、常惠、葛信益等。

华北文协的主要工作如下:一、宣传抗日救国思想,不与日伪合作。二、护送爱国师生去大后方抗日。三、组织各种抗日救亡活动。四、出版抗日书刊,如《辅仁生活》《时事简报》等,鼓舞民众的抗日斗志。五、经济上救助爱国知识分子。六、举办工友夜校,开启民智。

沈兼士组织师生把夜间偷听记录下来的重庆电台抗战新闻油印成册,命名《时事简报》,在师生中传阅。当时敌伪军警严密监视高校知识分子,有的人担心遭敌特暗算,不敢携带《时事简报》进出校门。沈兼士毫不惧怕,多次随身携带简报外出,传递散发到社会上去。为保护失业大学教师,华北文协领导英千里、董洗凡从大后方筹得一笔款项,编辑出版《辛巳文录》,鼓励教师们为论文集写稿,给他们发放稿酬。当时,北大、清华、师大均已内迁,但有部分师生仍滞留北平,生活没有了来源。沈兼士认为不能坐视不管,经与辅仁大学校长陈垣(援庵)协商,在学校经费极为窘迫的情况下,同意聘请这些留平知识分子到辅大兼课,先后任课的有唐兰、梁启雄、张子高、缪金源、褚圣麟、徐献瑜等,每月发课时费四十至六十元,以维持他们和家人的基本生活。

沈兼士 (第四人)参与辅仁大学运动会

《杀祭古语同原考》(书影)

沈兼士认为救国必须造就人才,教师有义务尽力帮助优秀学子。他向辅大校友会提议,于1940年5月返校节时,筹募“陈援庵奖学基金”,约请抗战爆发后已留须退休的京剧表演艺术家郝寿臣义演《捉放曹》,结果筹得基金三千元,每年以定息奖励成绩优良的贫寒学生。沈兼士还认为抗日救国人人有责。为便于发动辅仁大学全校的爱国力量,向工友们宣传抗日救国思想,他在教务会议上建议,由教育系师生举办辅仁工友夜塾,号召各系同学志愿任教,教工友识字、读书、学英语、打算盘。自1940年春季开始,入夜塾的工友陆续增加,多达一百余人。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寇在华北地区加紧清洗抗日力量。1941年12月,有人告密《辛巳文录》经费由重庆方面提供,华北文协秘书长英千里被捕,出版《辛巳文录》的燕京大学哈佛出版社被查封,第二集稿件被敌伪没收,初集劫后仅余数册。这时,华北文协获悉日伪逮捕人员的黑名单上第一个就是沈兼士,因为他是华北文协的主任委员。大家都劝他先走,他开始以年岁大、身体不适为由不愿与战友们分开。经不住众人反复劝说,才答应离开北平。1942年12月16日,在地下工作者常维钧、葛信益的护送下,沈兼士和三女沈节乘火车离开北平。次日凌晨,日本宪兵跑到吉安所左巷沈宅抓人,扑了个空。敌人还不死心,继续派人四处搜捕,结果一无所获。次年元旦,辅仁大学教师顾随、张星烺、孙人和三人到沈家拜年,不料被蹲守的特务抓住,结果被扣留十几天才释放出来。

组织校友会,帮助青年去大后方

沈兼士从北平南下,辗转来到青年时代生活过的古城西安。他碰到辅仁大学师生马明河、邢宗江、王葆圣、乐芝田等,立即组织成立西安辅仁校友会,定期开展相关活动。

同年秋天,西安辅仁校友会在北大街钟楼附近的成渝川菜馆召开聚餐会,参加的校友一百余人,场面十分热闹。在大家的鼓掌声中,留着长长的胡须,身穿长袍马褂的沈兼士即席发言。当谈到敌后抗战形势时,他深为留在北平的陈垣校长和全体师生担忧,自己虽已远离敌占区,却时时怀念身处战乱中的亲友和民众,其爱国爱民的情怀深深地感动了在场的校友。

不久,沈兼士闻讯,几名在西安中学执教的青年因共产党嫌疑遭当局扣押。正在一筹莫展中,学生程述之登门拜访,他急忙委托程设法营救。程述之通过一名老乡,再转托别人施以援手,最后这几名青年均获释放。其间,沈兼士多次催促程述之想办法交涉,并要求其必要时可代他出面担保,其爱护青年的拳拳之心令这位学生终生难忘……

编辑:黄灵    yeshzhwu@fox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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