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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时期的女科学家王贞仪

2024-03-11肖亚男

月读 2024年3期
关键词:金陵祖父

肖亚男

初识贞仪

生活在今天的你,对于“才子”“才女”有什么样的想象?诗词大赛吟风弄月;百家讲坛出口成章?抑或是挥毫泼墨,能书能画;抚琴拈韵,艺海徜徉?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诚然是宝贵的人生修养,然而笔者心中的大材之士,乃是陈薇院士、颜宁博士那样的科学家—求真求实,探寻未知,思维敏捷,精神专注,在科学道路上勇往直前,勇探骊珠。

陈薇、颜宁是当今中国女科学家群体中两颗璀璨的星星。在今天科学界的各个领域,女性身影无所不在,宛若熠熠群星,闪耀于永恒夜空。

说起女科学家,又言及夜空中的星星,笔者想介绍给大家这位,名叫王贞仪,字德卿,两百多年前曾在中国大地上生活过的天文历算学家。

不同于今日,那时的女性,普遍不能享有与男性同等的受教育机会。识文断字尚不容易,遑论学习天文历算知识?

但是王贞仪不仅学了,还思了—践行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并将学思结合的成果付诸纸墨,留下不少天文历算学文章:《岁差日至辨疑》《盈缩高卑辨》《黄赤二道辨》《经星辨》《地圆论》《地球比九重天论》《岁轮定于地心论》《日月五星随天左转论》《月食解》《星象图释》《象数窥余》。

站在两百多年后的学术经纬度上,我们看到王贞仪如横空出世,异军突起,演绎了一个绚丽传奇。有学者称其为“18世纪中国妇女中的异人”,大概代表了今人初识王贞仪时惊为天人之感。其实,不独今人会诧异于她的存在,与王贞仪同时代或稍晚的学者,也曾被她惊着。清代著名史学家钱仪吉(1783—1850)对王贞仪的评价非常高:“窃谓班惠姬之后,一人而已。”晚清著名学者萧穆(1835—1904)则说:“余谓书史所载女子,聪慧代不乏人,然未有如德卿之能兼资文武,六艺旁通者也。观其年仅三十,所著述如是之多,博而能精,是其天资英敏过人,本不可以常理论之。”

惊人著述

正如萧穆所言,王贞仪“博而能精”,她不仅对天文历算有专门研究,实际所涉研究领域非常广泛。用当今的学科畛界言之,至少还包括数学、历史学、文学、医学、气象学、地理学、美术学等。在每个领域,她都曾留下不凡的作品。

史学家钱仪吉记录的王贞仪著述目录,包含《德风亭初集》十四卷、《二集》六卷、《绣紩余笺》十卷、《星象图释》二卷、《筹算易知重订》一卷、《策算证讹》一卷、《西洋筹算增删》一卷、《女蒙拾诵》一卷、《沈痾呓语》一卷,《术算简存》五卷、《象数窥余》四卷、《文选诗赋参评》十卷。共计十二种五十六卷。

以上所列,均为独立成书的著作。前面提到的《岁差日至辨疑》《盈缩高卑辨》等天文历算之文,则出自其中的《德风亭初集》—王贞仪唯一流传至今的著作。只不过,今人所见的《德风亭初集》是十三卷,而非钱仪吉记载的十四卷了。这十三卷大约十万字,以此推测其全部五十六卷著述,则大概在四十二萬字。

有人说,四十余万字,也没多了不起吧。要知道,写这些文章可不是熬鸡汤哟,兑不了水的!况且文言文精悍简练,篇幅自然比白话文小。

再说,王贞仪只活了短短28年。

内外驱动

贞仪降世之所,是一个正在没落的官宦之家。祖父王者辅,字觐颜(一作近颜),号惺斋,安徽天长人,寄籍南京(金陵)。受知于名臣孙嘉淦,由廪生保举入仕途。从广东海丰县知县做起,最高做到京畿宣化府知府,因而王贞仪在《德风亭初集》有“先大父宣化公”之说。王者辅仕宦经历曲折,时上时下,曾几次被皇帝接见,也曾几次遭遇牢狱之灾。据笔者考证,王贞仪出生的时候,王者辅已经七十多岁,早已离开官场,隐居金陵家中。大概由于贞仪幼时即展现出超人的聪慧,祖父将她视为可造之材,令她呆在身边,教她历算知识。祖父是贞仪成才最重要的外因。

可惜没过几年,祖父因故被流放吉林,后来死于当地,贞仪失去了她唯一的天文历算学老师。

好在家中藏书甚多。她广泛阅读前人在天文历算、数学等方面的著述,自称“复读家藏诸历算书善本十余种,潜心稽究十余年不稍倦”。从《德风亭初集》中的相关文章,笔者估计王贞仪接触过的科学著述比她所说的更多,达到二三十种。以书籍为舟,以思考为桨,冥思苦想,并善用实验工具,使得贞仪在很多问题上获得真知灼见。对月食原理的领悟,就是在熟读前人著作并反复思量之后,通过亲手实验而彻底弄清的。

贞仪有一首《自箴》诗:“人生学何穷,当知寸阴宝。所难在实践,所尚在闻道……”唉,勤奋也是一种天分哪!所谓天才,大概不仅智商过人,而且需要超强的内驱力吧。

足行万里

由于祖父迁居金陵,王贞仪生于斯长于斯。她28年的生命,大半交付了金陵。无论身在何处,金陵是她最深的系念—她去世那年留存的诗作很少,其中就有一首《嘉庆丁巳春季怀金陵诸女伴》。其《德风亭初集》之所以能流传至今,也是受了金陵的护佑—民国初年,有个叫蒋国榜的金陵人,编了套《金陵丛书》,将《德风亭初集》收了进去。

不过,贞仪一生可不曾囿于金陵,而是“足行万里”。这一点,恐与今人对古代妇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刻板印象也相差万里!根据《德风亭初集》诗文内容,王贞仪至少到过江苏、山东、京畿、辽宁、吉林、河北、山西、陕西、四川、湖北、湖南、广东、江西、浙江这些省份,翻越过泰山、华山等名岳,横渡过黄河、长江、珠江等大川。她一生约有三次跨越多省的长途旅行。第一次是十一岁时随祖母董氏赴吉林探望流放中的祖父。第二次是十四岁时祖父去世,随家人奔丧吉林。一家人扶榇回到金陵时,她已十六岁。第三次远行,是回到金陵不久,又侍祖母董氏北上,至京师逗留,西折关中,南过荆楚,至粤地居留数月。此次旅行之目的应是走亲访友,寻求资助,以厚葬祖父。

尽管历次远游不以游学为目的,但天南地北,跋山涉水,亲历险阻丛生、举步维艰的磨砺,眼见奇奇怪怪、闻所未闻的风俗,大大拓展了王贞仪的视野,增长了她的见识,提升了她的格局,淬炼和丰富了她的生命。《德风亭初集》中很多诗作都是远游的产物,观山品水,登临古迹,采摘风俗,记录异闻。如《粤南竹枝三十首》即是她对广东南部地区方方面面的观察与记录。透过这些诗作,我们感受到贞仪是一个非常留心细节、充满生活情趣的人。

尤其令惊讶的是,居留吉林期间,贞仪曾跟随某蒙古将军夫人练习骑射,“发必中的,每角射,跨马横戟,往来若飞。”想象那画面,真真令人心潮澎湃!

在《题女中丈夫图》一诗中,贞仪自抒胸怀:“足行万里书万卷,尝拟雄心胜丈夫。”足涉山川、胸罗万象的王贞仪,当然是有底气不让须眉的。

真的勇士

《题女中丈夫图》是贞仪去世前一年所作,其中抒发的巾帼不让须眉之意,早在她十几岁就曾在书信中直接表露:

唯今世迂疏之士,动谓妇人女子不当以诵读吟咏为事。夫同是人也,则同是心性。六经诸书,皆教人以正性明善、修身齐家之学,而岂徒为男子辈设哉!(《上卜太夫人书》)

这些话掷地有声,堪称男女平权宣言!《德风亭初集》中类似言论还有一些,尽管不成体系,无法与同时代法国女性奥兰普·德·古热(别名玛丽·戈兹)于1791年发表《女权与女公民权宣言》相提并论,但在18世纪中国男权秩序固若金汤的社会环境下(当时的法国则处于大革命时期,一切秩序均可被推翻),这样的言论已经是出位的、考验勇气的。

贞仪的勇敢,部分来自天性的亢直耿介:“唯仪秉性坚白……凡目前之意,所抵牾者,辄必攻辩。执玉碎之见而暗瓦全之情,抱独醒之痴而悖啜醨之沉。”部分来自后天的教养。这教養既有家庭的熏陶,也有书籍的陶冶。贞仪的祖父王者辅,即以耿介闻名。著名史学家蓝鼎元曾为他撰写《怪尹记》,称颂他的正直不屈。而贞仪自幼嗜好读书,长期博览儒家经典,这为她追求理想人格、抗争不平现实提供了取之不竭的营养。

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贞仪变得柔和了一些,不像十几岁那么易怒好㨃。当她和丈夫詹枚一起编辑《德风亭初集》成稿后,有文士嘲讽她,说:“妇人女子,唯酒食缝纫是务,不当操管握牍,吟弄文史翰墨为事。况妇女不以名尚,今之裒然成集也,其意何哉?”贞仪听闻此言,并未正面跟人辩论,只是借着为《德风亭初集》撰序的机会,平静地解释自己并非好名。

然而,柔和不等于怯懦,不等于随波逐流。贞仪始终走在坚决捍卫儒家传统、追求君子人格的道路上。

君子以自强不息,她笔耕不辍。尽管婚后承担起家庭主妇的繁重职责,也不曾停止阅读写作,《象数窥馀》一书即于婚后第三年完成。

君子重义,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她守之谨严。由于声名在外,地方官吏请她润笔,亲戚朋友请她撰写寿序、书序,而贞仪绝非来者不拒。她胸中秩序井然,立场坚定,以捍卫儒家伦理、史官精神、诗教传统为己责。对佞佛之言,阿曲之文,或者空洞无物的作品,她直言不讳,拒之甚坚。这样的处世态度,需要极强的道德力量。

君子坦荡荡,她襟怀朗朗。公然收年轻男子夏乐山为徒,还指导过另一位弱冠男子任苏庵写诗,与其他一些文人男士如李石泉、余秋农等保持文学交往。

君子固穷,她安贫乐道。詹氏家境贫寒,婚后的贞仪会为米价发愁,偶尔诉之于诗,但通读其诗词,整体格调是相当劲健的,折射出自强不息的君子人格。

王贞仪用自己的一生,诠释了才与德的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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