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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除虚妄之言,衡量百家之说:王充与《论衡》

2024-03-11钟彦亮

月读 2024年3期
关键词:论衡王充荆轲

大型文化节目《典籍里的中国》第三季书目已经发布,“四书”之一《孟子》、战国时期的哲学著作《墨子》、中国古代农科史上最完备的一部总结性巨著《农政全书》,以及《灵宪》《营造法式》《论衡》《海国图志》《颜氏家训》《左传》《资治通鉴》《华阳国志》等十余部闪烁着多元先贤思想光辉、流传千古的中华典籍将在新一季节目中与大家见面,涉及史学、文学、科技、医学等不同领域。我们将对这批典籍进行逐部解读。

在讲《论衡》之前,我们不妨先从一张书单说起。

众所周知,鲁迅先生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干将,向来不爱给青年们开古书书单,甚至说过“我以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国书,多看外国书”,但他却难得地破过一次例。

1930年秋,鲁迅挚友许寿裳的长子许世瑛考上了清华大学国文系,鲁迅作为许世瑛的启蒙老师,便特意为他开出一张应读文学书书单,列书十二种,其中就有《论衡》。

那么,这部书究竟有什么魅力,竟让鲁迅先生也主动成为它的“推荐官”呢?

如何进入《论衡》世界

《论衡》,东汉王充著。它内容丰富、思想深邃,横跨人文科学和自然科学,涉及哲学、政治、文学、美学、医学、教育学、天文学、气象学以及逻辑学等多方面内容,堪称东汉时期的百科全书。它体量庞大、卷帙浩繁,今本《论衡》共三十卷,八十五篇,第四十四篇《招致》有目无文,实存八十四篇,二十余万字。

王充为什么要写《论衡》?对于《论衡》这样一部大书,我们应该如何进入?《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论衡》从王充的生平和他所处的时代给出了提示:“(王充)盖内伤时命之坎坷,外疾世俗之虚伪,故发愤著书,其言多激。”顺着这一思路,结合《论衡·自纪》以及范晔《后汉书·王充传》,我们不妨先从王充生平讲起,理解他为什么“内伤时命之坎坷”。

王充:祖上不德 仕宦不遇

王充,字仲任,会稽上虞(今浙江上虞)人。他自称祖籍原为魏郡元城,因祖辈从军有功,起初被封在会稽阳亭。但一年之间,爵土尽失,便在阳亭落户为农。他的世祖好勇斗狠,年成不好时,甚至拦路抢劫,多所杀伤,结怨甚多。又逢世道动荡,王家害怕仇人报复,于是王充的祖父王汎便举家迁往钱塘,做些买卖度日。王汎生子二人,长子王蒙,少子王诵。王诵正是王充之父。或许是将门遗风,王蒙、王诵同样好勇斗狠,又与丁伯等豪强结怨,不得已举家又迁往上虞。

王充出生于建武三年(27)。与祖辈不同,他从小性格沉稳内敛,小时候便对掩雀、捕蝉等儿童游戏兴趣不大,反而爱好读书学习。他六岁学写字,八岁入书馆,约十七八岁时,便学成离乡,游学京师洛阳,入太学深造,并拜有“通儒上才”之称的班彪为师,学习《论语》《尚书》等儒家典籍。当时王充还见到班彪长子、年方十三的班固,并向老师预言,班固日后“必记汉事”。

王充读书学习,“好博览而不守章句”。他没钱买书,便常在洛阳集市上晃荡,翻阅集市所卖之书。得亏他记忆超群,往往“一见辄能诵忆”,在东看一本、西翻一册的“窃读”之下,王充“遂博通众流百家之言”。

学习既要输入,更要输出。王充还“好论说”,经常输出许多新观点,大家听了之后,一开始都觉得诡异,但最终会认为他说得在理。

建武二十八或二十九年(52或53),班彪离开洛阳,赴望都县任长官;建武三十年(54),班彪卒于任上。王充也很可能在这前后结束游学,开始四处仕宦,这也是他“时命坎坷”的开端。

东汉是豪强地主政权,世家大族垄断了政治资源。偏偏王家又多与豪强结怨,而且王充又在很小的时候成了孤儿,是不折不扣的“细族孤门”。这也导致他在州郡则无人举荐,在朝中则无奥援。所以王充始终在州、郡、县等地和都尉府等官署之间打转,只是担任掾功曹、五官掾、从事等辅佐性质的官吏。

终于,他在郡中任功曹时,因多次谏诤,不合上司意旨,干脆辞职回乡,隐居教书,并开始撰著《论衡》。他在书中自嘲道:“仕数不耦,而徒著书自纪”“涉世落魄,仕数黜斥,材未练于事,力未尽于职,故徒幽思属文,著记美言,何补于身?”因此,感叹命运不济,仕宦不遇,正是他撰著《论衡》的一个重要原因。

为了写好《论衡》,王充不仅“闭门潜思,绝庆吊之礼”,还在“户牖墙壁各置刀笔”,以便随时随地记录灵感、润色文章,写作态度极其认真。

元和三年(86),王充被刺史董勤辟为从事,协助董刺史监察丹阳、九江、庐江三郡,后转治中。但王充深感“材小任大,职在剌割,笔札之思,历年寝废”,热爱写作的他便于章和二年(88)自请免职,再度返乡,重拾刀笔,完善《论衡》。

王充晚年,年老体衰,他便“裁节嗜欲,颐神自守”。同郡友人谢夷吾上书推荐他,汉章帝刘炟还特以公车征召,但王充却因病无法成行。没过多久,年逾古稀的王充病逝于家,时为永元年间(约100前后)。

王充一生勤于著述,共有四部得意之作,除《论衡》以外,还有《政务》(篇数未知)、《讥俗节义》和他晚年所作的《养性书》,但这三部书均已失传。

王充虽然时命坎坷,仕宦不遇,而且祖上失德,但他却凭着著书立说,成就自我,重振家声,名传千古。正如他自己所说“祖浊裔清,不牓奇人”(牓通妨)。他以名山事业向人们有力地证明“有其父必有其子”的血统论乃世俗之偏见。

时代:虚伪失真 迷信成风

我们再来看王充与他生活的东汉时代,究竟东汉“虚伪”在哪,以至于王充会“外疾世俗之虚伪”?

原来,东汉朝廷笃信“天人感应”学说。该学说最初由西汉董仲舒提出。所谓天人感应,便是相信天意与人事能交相感應,上天以祥瑞或灾异预示人事吉凶,而人的意志与行为又能改变天意。汉武帝为了神化专制王权,维护封建统治秩序,便采纳了这套神学色彩异常浓厚的学说,成为西汉乃至东汉一脉相承的官方思想。

西汉末年,谶纬并起,符命盛行,与天人感应合流,形成一股席卷全国的迷信之风。此时的王莽野心勃勃,图谋篡汉,便一心迎合,频频伪造谶纬符命,以证汉德已衰,自己才是天命所归。凭此王莽最终成功篡汉,是为新莽。

新莽后期,天下大乱,群雄并起,逐鹿中原。各方割据势力纷纷依样画瓢,同样以谶纬符命证明只有自己才是真命天子。比如,汉光武帝刘秀一方面对“刘秀当为天子”等谶语暗中欢喜,另一方面又与割据蜀地的公孙述紧张地争夺“代汉者当涂高”“龙兴之瑞”等谶纬符命的解释权。而这又反过来加剧了迷信之风。王充正是成长于东汉政权初建之时,对这些骗人的把戏可谓是耳熟能详,深谙其道。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开国皇帝喜好谶纬,朝廷官员更是趋之若鹜,《后汉书·方术列传》评述道:“王莽矫用符命,及光武尤信谶言,士之赴趣时宜者,皆骋驰穿凿,争谈之也……郑兴、贾逵以附同称显,桓谭、尹敏以乖忤沦败。”显然,假如官员善说谶纬,则易得富贵;假如拒说谶纬,则易招祸事。所以终东汉一朝,许多官员和经师都崇信谶纬,甚至以谶纬附会经书、曲解经典。

流毒所及,民间更是盛行迷信。《论衡》记录的民间迷信现象数不胜数,名目繁多。如《四讳》篇便专门记录了东汉时四大忌讳。鲁迅也在他开出的书单上,于《论衡》旁加注说“内可见汉末之风俗迷信等”。

总之,东汉从庙堂至民间,从官僚至平民,无不为迷信所笼罩,而王充正是身处这样一个“虚妄失真”的迷信时代。我们再回看王充的生平,不妨思考他当年“输出”观点时,为什么大家起初会觉得“诡异”?除了“细门孤族”这一因素外,还有什么因素导致他仕宦不遇?答案很简单:当愚昧成为主流,清醒就是异类;当虚妄成为常态,真实就是罪过。

所以,刺破虚妄的泡沫,展露真实的世界,让大家摆脱迷信的束缚,正是王充撰著《论衡》的另一个重要原因,甚至是主要原因。他说“是故《论衡》之造也,起众书并失实,虚妄之言胜真美也……冀悟迷惑之心,使知虚实之分。”(《对作》)又再次强调:“《诗》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论衡》篇以十数,亦一言也,曰:‘疾虚妄’。”(《佚文》)

气候不齐:《论衡》主要内容和思想价值

我们还是从“内伤时命之坎坷”与“外疾世俗之虚伪”出发,把握《论衡》主要内容和思想价值。

因其“内伤时命之坎坷”,所以《论衡》的一大内容便是讨论时运、命运等“玄学”问题,集中在《论衡》开篇《逢遇》至《初禀》等十二篇文章中。

如何看待人生命运?王充持“宿命论”观点。王充认为人的命运在出娘胎时便已注定,“凡人受命,在父母施气之时,已得吉凶矣”(《命义》),所以人在命运面前是无可奈何、无法抗争的,“命当贫贱,虽富贵之,犹涉祸患矣;命当富贵,虽贫贱之,犹逢福善矣”(《命禄》)。

王充又把命运与“骨相”等迷信联系起来,认为命运吉凶可以通过观察骨相来判断,“命甚易知,知之何用,用之骨体。人命禀于天,则有表候于体,察表候以知命,犹察斗斛以知容矣”(《骨相》)。

显然,王充“宿命论”的观点,与他发愤著书、抨击迷信形成强烈的反差,体现了他思想中消极的一面。钱锺书《管锥编》也指出:“王氏书斩辟处有当风之快,而固昧处又有堕雾之闷;尝欲以‘东边日出西边雨’揣称其文境,半边之爽朗适相形而愈见馀半之阴晦尔。”对于王充“宿命论”等消极思想,我们可以报以同情之理解,但绝不可轻信轻从。

但是,半边的风雨如晦不能盖住半边的融融春光。《论衡》散发思想光芒的一面始终占据主导地位。

由于王充“外疾世俗之虚伪”,所以《论衡》核心思想和主要价值便在于“疾虚妄”三个字身上。王充以“事莫明于有效,论莫定于有证”(《薄葬》)为方法,力求以实事求是破除虚妄之言,以实证有验抨击迷信之风。

批评天人感应。如,针对“人君喜则温,怒则寒”(《寒温》)的天人感应学说。王充从实际经验出发,指出“寒温之变,并时皆然。百里用刑,千里皆寒,殆非其验”,又假设道:“齐、鲁接境,赏罚同时,设齐赏鲁罚,所致宜殊,当时可齐国温、鲁地寒乎?”并总结气温高低是自然现象,不随人的意识为转移,“寒温,天地节气,非人所为,明矣”。

批评风俗迷信。如,当时有部叫《沐书》的书,书上提醒人们“子日沐,令人爱之;卯日沐,令人白头”(《讥日》)。针对这个“择日洗头”的迷信,王充依旧从经验出发,指出“人之所爱憎,在容貌之好丑;头发白黑,在年岁之稚老”,和哪天洗发又有什么关系呢?王充又说:“使丑如嫫母,以子日沐,能得爱乎?使十五女子,以卯日沐,能白发乎?”显然不可能。因此所谓“择日洗头”,荒诞不经。

不妨反观当下。由于历法调整,有时农历会没有“立春”节气。一开始人们只是把这种年份称为“无春年”或“寡年”。后来却被人迷信地曲解为“寡妇年”,并声称这种年份不宜结婚。而今年甲辰龙年恰好是“无春年”,于是有人开始鼓吹“寡妇年”的迷信,引来不少备婚人士的恐慌,扰乱了社会秩序。两千年前的王充,便已看破“择日”的虚妄,痛批其中的愚昧。两千年后的今天,我们竟然还会泛起“寡妇年”这种迷信的沉渣,难道不觉惭愧吗?可见《论衡》在今天依然很有阅读的必要。

批评谶纬符命。这集中体现在《论衡》“九虚三增”中。如《书虚》记载,当时有纬书说“孔子当泗水之葬,泗水为之却流。此言孔子之德,能使水却,不湍其墓也”,儒者对此深信不疑。王充却反驳道“水偶自却流。江河之流,有回复之处,百川之行,或易道更路,与却流无以异,则泗水却流,不为神怪也”。江水倒流不过是自然现象,没有神怪之处,更是与孔子之德没有半点关系。

认为鬼神暗昧,主张薄葬。鬼神迷信也是迷信,王充在总体上持无鬼论,认为人死不能为鬼,“人之所以生者,精气也,死而精气灭。能为精气者,血脉也。人死血脈竭,竭而精气灭,灭而形体朽,朽而成灰土,何用为鬼?”(《论死》)既然人死不能为鬼,那么人在死后薄葬即可。他一方面批评当时厚葬之风“破家尽业,以充死棺;杀人以殉葬,以快生意,非知其内无益,而奢侈之心外相慕也”(《薄葬》),另一方面又把矛头指向儒墨两家,指出儒家对鬼神的态度暧昧不清,又主张厚葬;墨家认为有鬼,却主张薄葬,是“自违其术”。只有在理论上坚信人死不能为鬼,才能在实践中真正做到薄葬。

当然,对于一些难以理解的鬼神现象,王充努力地用“气”这一概念作唯物主义的解释。如,王充认为:“鬼、阳气也,时藏时见。阳气赤,故世人尽见鬼,其色纯朱。”(《订鬼》)鲁迅在《女吊》中说:“看王充的《论衡》,知道汉朝的鬼的颜色是红的。”虽然王充不能完全彻底地批评封建迷信,但这是历史局限导致的,我们对此不能求全责备。

王充又说:“《论衡》九《虚》、三《增》,所以使俗务实诚也;《论死》《订鬼》,所以使俗薄丧葬也。”(《对作》)九《虚》三《增》,《论死》《订鬼》,是王充的得意手笔,批评迷信的精彩文字,不可不读。

通过上述,我们发现《论衡》就像是一杆秤(衡有秤的意思),“所以铨轻重之言,立真伪之平”(《对作》),衡量百家之说的真伪,使真者自真,伪者自伪,进而去伪存真,实现“驱民使之归实诚”的目的。而这便是《论衡》书名的含义。

由于《论衡》剑指中国古代官方意识形态,动摇封建王朝立朝驭民的理论基础,并试图划破笼罩其中的迷信之雾,所以它在古代长期被视作异端之书,“攻之者不绝”;但它却为中国近代以来反封建、反迷信提供了重要的思想资源,无怪备受鲁迅先生的重视,将之列入书单,郑重地推荐给学生。

不止是谈助:《论衡》的文学价值

《论衡》既是思想巨著,又是文学名著。我们阅读《论衡》,除了能得到思想上的滋养,还能得到文学上的教益,更是我们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窗口。

《论衡》在思想上是异端,在文学表达上也是独辟蹊径。王充“欲悟俗人”,所以他采取“形露易观”的修辞策略,由此形成《论衡》观点鲜明、语言朴实、行文晓畅的特点,与当时“深覆典雅,指意难睹”的赋颂文体大异其趣。如九《虚》开篇,王充一般先简要引述迷信现象,紧接着便下断语“此言虚也”“此虚言也”“虚妄之言也”,真如当头棒喝,发人深醒。

王充为了透辟说理,力破迷信,所以他采取多方论证、不避重复的修辞策略。如,针对一个迷信现象,王充不是“攻其一点,不及其余”,而是在结合大量事例的基础上,综合运用因果、类比、归谬、比喻等多种论证手段反复诘难、充分论证,如同“分兵合围”,力求全方面、多角度地把迷信谬论“围而歼之”,由此形成《论衡》论例丰赡翔实,论证手段丰富多样,而且充满雄辩力量的特点。这与当时“贵约尚省”的风格大相径庭,为《论衡》招致“文重”的疵议。但王充认为:“今失实之事多,华虚之语众,指实定宜,辩争之言,安得约径?”还是坚持宁繁勿省的修辞策略。

无论古今中外,一篇上乘的议论文,必然是直言正论、论说透辟,具有极强的现实批判性和思想穿透力的,而《论衡》正是如此。它以其高超的议论手段、朴实的语言表达、雄健的文章风格,为我们学习议论文写作提供了典范佳例。

王充博学多才,《论衡》博大精深,在得书不易的古代,学者读《论衡》一本书,相当于连带着读了其他很多书,所以读后往往学问大进。因此在《论衡》面世之初,好比突然现世的武功秘籍,谁能得到了它,谁就能称雄学林,甚至还引来了人们争夺。

东汉末年,《论衡》还没传到中原,蔡邕在吴地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论衡》,“恒秘玩以为谈助”,自己暗中学习、偷偷“内卷”。但纸包不住火,人们见蔡邕说话水平突然间大幅提高,便疑心他是得到了“异书”。有人干脆搜了蔡邕“帐中隐处”,果然发现被他藏起来的《论衡》,便大喇喇地“抱数卷持去”。蔡邕无奈,只好叮嘱道“唯我与尔共之,勿广也”—我俩读就好了,别外传。三国时,王朗为会稽太守,也读了《论衡》,等他回到许昌,“时人称其才进”。大家很好奇,一问之下,他果然是得到《论衡》的帮助,从此《论衡》才得以广泛流传。(综合《后汉书·王充传》李贤注)虽然上述记载真伪难辨,有“段子”之嫌疑,但也从侧面说明了《论衡》对提升学问的巨大作用。

同样,我们今天也能借着读《论衡》这部大书,了解百家学说的面貌,并积累丰富的典故,不仅起到“谈助”的作用,更能提升中国古代传统文化素养。

最后,让我们引用黄侃先生评价《论衡》的一段话作为本文的总结:“东汉作者,断推王充。《论衡》之作,取鬼神阴阳及一切虚言谰言,摧毁无余。自西京而降,讫乎此时,乃有此作。正如久行荆棘,忽得康衢,诚欢忭已。”

选读

儒书言荆轲为燕太子刺秦王,操匕首之剑,刺之不得。秦王拔剑击之。轲以匕首擿秦王不中,中铜柱,入尺。欲言匕首之利,荆轲势盛,投锐利之刃,陷坚强之柱,称荆轲之勇,故增益其事也。夫言入銅柱,实也;言其入尺,增之也。

夫铜虽不若匕首坚刚,入之不过数寸,殆不能入尺。以入尺言之,设中秦王,匕首洞过乎?车张十石之弩,射垣木之表,尚不能入尺。以荆轲之手力,投轻小之匕首,身被龙渊之剑刃,入坚刚之铜柱,是荆轲之力,劲于十石之弩,铜柱之坚,不若木表之刚也。(《论衡·儒增》)

儒书说荆轲为燕太子丹刺杀秦王政,拿着短剑,没有刺中秦王。秦王拔剑刺他。荆轲用短剑掷击秦王没有击中,击中铜柱,刺入有一尺之深。这是想形容短剑之锐利,荆轲气势之盛,投掷锐利的锋刃穿入坚硬的柱子。为了称赞荆轲的勇猛,所以过分夸大了这事。说短剑刺进铜柱,是事实;说刺入一尺之深,则是夸张。

铜虽然不如短剑坚硬,但靠着人力掷进去,刺入不会超过几寸,大概不会刺入一尺之深。拿刺入一尺之深来说,假设刺中秦王,短剑能穿透他吗?用能引满十石的床弩,射城墙上的木靶,弩箭尚且不能入尺。凭着荆轲手部的力量,投掷又轻又小的短剑,他身上又遭秦王宝剑所伤,短剑竟然还能刺入坚硬的铜柱,这是说荆轲的力气比强弩的力量还大,铜柱的坚硬程度还不如木靶。(钟彦亮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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