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南，裴 元

（1.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部，上海 200062；2.爱丁堡大学莫雷教育与体育学院，爱丁堡 EH8 8AQ）

一、研究背景

课程在教育中被定义为达到特定教育目标的行动方案。尽管在学前教育领域，“课程”一词的确切定义存在一些争议，但作为教育计划或方案的“实体”在该领域始终存在［1］。与此同时，“活动”作为幼儿园教育工作中的常用词语，成为幼儿园各项教育内容的通称［2］。因此，在学前教育中的重点，即是设计有效的教学实体活动，并将其嵌入计划或方案中。教师对于教学活动的设计能力是确保后续实施和评估的关键前提条件，从而直接影响学生的全面发展，凸显教学质量［3］。因此，教育部颁布的《幼儿园教师专业标准》明确规定，教师必须具备“教育活动的计划与实施”能力①。

尽管幼儿园教师教学活动的设计能力得到广泛重视，但由于高校学前教育专业人才培养模式改革不充分，对职前幼儿园教师（以下简称职前教师）的教学能力要求显得模糊不清，表现在理论素养和实践能力培养方面都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混乱［4］。这种混乱可以视为入职后幼儿园教师在课程理论充足性和课程建设能力不均衡方面的原因之一［5］。因此，有必要审视培训未来教师的方法，尤其是考虑到数字工具在21 世纪教学方法中的核心地位，为高质量学前教师教育提供了机会［6］。

最近，数字工具ChatGPT 的进步为使用提示生成教学活动方案提供了新的机遇。这引发了一个重要问题，即ChatGPT 等工具是否能够支持职前教师的专业发展。在接下来的讨论中，我们将通过综述当前对ChatGPT的评估中缺乏教师视角，学前教育中教学活动灵活生成性的特点，以及ChatGPT 在职前教师培训中的独特作用，来支持我们的研究。

（一）缺乏教师视角：评估ChatGPT生成教学材料能力中的疏漏

ChatGPT 是基于大型语言模型（Large Language Model）开发的对话生成系统。大型语言模型是一种应用于自然语言处理的神经网络，通过在广泛的文本数据集上进行训练，能够生成类似人类思维模式的文本，适用于各种与语言相关的任务［7］。在教育领域，ChatGPT 被广泛应用于教育材料的创建，例如，教师可以利用ChatGPT 创建各种形式的测试［8］，ChatGPT 具有教案设计的能力［9］，它还可以作为一种评价反馈工具，尤其适用于基于文本的课程作业的评估［10］。

关于ChatGPT 生成教学材料的机会和风险，目前的实证研究呈现了辩证分析的结果。在对ChatGPT 生成物理和历史课程教案能力的研究中，发现其编写教案的效率较高，提供的框架相对完整，但形式较为陈旧，同质化问题较为严重［11］。另一方面，在使用ChatGPT 生成历史教学文本的研究中，发现其中采取的认知策略能够覆盖认知、元认知、激励和管理等多方面策略，这意味着ChatGPT 有助于教育者创建涵盖学生多方面学习体验的内容［12］。然而，在另一项关于使用ChatGPT 平台生成教学大纲的研究中，发现其有可能会生成偏离主题的文本，影响大纲的质量［13］。

在这些探讨ChatGPT 生成教学材料适用性和准确性的研究中，研究者通常借助一定的理论框架或者标准进行分析，以评估生成的材料。然而，这些研究忽视了教师在材料评价中的重要角色。教师作为教学活动实施的主体，其专业洞察力和经验是确保生成的教学材料质量的关键因素。

（二）要求独特能力：教师是幼儿园教学活动生成中的重要角色

在“以儿童为本”思想的不断指导下，中国幼儿园的课程模式正经历着快速而显著的发展。从过去的高度结构化逐渐演变为个性化和多元化［14］。这种发展趋势体现在不同的教育模式上，包括强调以幼儿园自身特色和条件为基础的“园本课程”，以及以儿童游戏为主的“游戏化课程”，以及从一个概念为出发点衍生出不同教学目标的“主题课程”。

这些教学模式的共同特点是强调教师灵活的“生成”能力。这意味着幼儿园教师在日常生活中需要敏锐地观察幼儿的兴趣点、发展需求以及环境中材料的可运用性。一旦发现这些时刻，教师就需要根据它们生成一个完整的教学活动。借助于课程的规范化结构，教学活动包括清晰而具体的教学目标、充分而有针对性的教学准备、富有启发性的教学过程，以及恰当的评估方式等。总之，幼儿园教师不受固定课程要求和大纲的束缚，而是通过精准观察和对幼儿个体差异的深刻理解，塑造一个灵活、创新、贴近幼儿实际需求的教育活动模式。这种生成教学活动的能力，是幼儿教师专业发展中特别需要的能力。

值得注意的是，ChatGPT 的材料生成性功能和上述幼儿教师的职业能力相吻合。这也是有学者对早期教育教师和人工智能之间伦理关系提出质疑的原因［15］。为了不使教师的身份角色被人工智能解构或者取缔，造成教师身份边缘化的危机。当下应该考虑的是，幼儿教师如何更好地利用ChatGPT 展示出职业特性，和人工智能共同致力于提升幼儿学习体验和教育效果，促使教育进入更加灵活的时代。

（三）创新学习工具：ChatGPT在职前教师专业发展中的崭新可能

教师的职业发展应该具有连续性，确保从职前幼儿教师到新手教师之间有平稳而递进的过渡。然而，研究表明，职前教师在步入新手教师的实习期过程中面临严重的适应性问题，尤其在职业技能适应方面，备课困难是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16］。

职前教师和新手教师在教学活动上的过渡困难可以从两个阶段的教师教育模式的不同来解释。根据广义上的教育模式，职前教师对课程设计的认知主要来自教育机构采用的教材中的活动案例和课程案例。相反，有学者指出在华语语境下，新手教师在入职后通常与有经验的教师建立一种“师徒制”的关系［17］，体现在“主班老师”和“副班老师”的称谓上。这导致向有经验的教师进行模仿成为其学习如何进行教学活动设计的主要途径，两种不同的模式造成了教师职业生涯发展过程中的断裂感。

尽管在网络上寻找资料也是职前或新手教师可行的方法，但可能涉及非必要和不够明确的搜索过程。ChatGPT 作为一个适应大数据背景的工具，能够根据确定的问题整合和归纳目标网页上的内容，可视为一种更为精细的搜索引擎［7］。此外，由于ChatGPT 具有广泛的功能范围，似乎已经快速融入日常生活。因此，即使在没有专门培训的情况下，职前教师或新手教师也有可能利用ChatGPT 进行教学活动的生成。ChatGPT 可能成为一种新型的基于对话的学习工具，具备衔接传统教材和经验观察的潜力。

总体而言，ChatGPT 的提示生成性功能和幼儿教师生成活动的专业能力具有相似的取向，因此，它可以成为职前幼儿教师专业培训的潜在工具。尽管ChatGPT 在教材创作方面已经受到广泛讨论，但从教师角度对生成的教材进行评估的讨论尚未深入展开。因此，为了明确ChatGPT 在幼儿教师专业发展中的支持作用，需要从职前教师的角度出发，调查职前幼儿教师是否持肯定态度，认为由ChatGPT 生成的教学活动具有高质量。

二、研究方法

（一）研究设计

本研究采用混合研究方法，旨在全面了解职前幼儿教师对同一目标设定下高等教育教科书和ChatGPT生成的教学活动设计的评价。在量化研究中，通过问卷调查比较职前幼儿教师对两者的评价。质性研究部分采用访谈法，以问卷调查的维度为访谈提纲，旨在补充和解释量化研究的结果。

1.材料选择

教材在职前教师专业发展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同时也是传统教学活动案例的主要参考依据。在本研究中，选择了由朱家雄教授主编的《幼儿园课程（第三版）》中的主题课程“小马过河”作为研究对象。我们之所以选择这个具体案例，原因主要有两方面：首先，“小马过河”提供了一个具体而清晰的文本背景，有助于减少ChatGPT在语义理解方面可能出现的误解，使其更好地理解提问内容；其次，该课程被明确定义为主题课程，其设定的课程目标没有特定五大领域的限制，从而确保ChatGPT 生成的活动计划不会因未与某一特殊领域结合而被职前教师误判。为了确保两种模式下的教学活动具有可比性，采用了教材设定的目标话语以及课程框架作为输入ChatGPT 的基础。具体而言，我们向ChatGPT 提出了以下问题：

请为幼儿园中班设计一节主题教学活动，主题为《小马过河》的故事。活动目标为：

a.获得有关深浅、高矮等关系的经验

b.懂得凡事都要仔细想一想，还要亲自试一试

请从活动准备和活动过程两个方面进行教案的设计。

考虑到网站的免费易获和开放性，我们决定采用ChatGPT-3.5作为生成活动计划的工具。鉴于ChatGPT 具有自动刷新功能，允许不满意回答的用户在不更改题目的情况下重新生成答案。为了获取更全面的数据，我们决定在同一个问题上不做任何更改的情况下刷新ChatGPT 三次，以获得三个不同版本的课程活动。

2.问卷调查法

本研究的评估侧重于分析在相同教学目标下不同机制提供的活动方案。为此，我们选用了虞永平等人在《幼儿园课程评价》中提出的“幼儿园课程方案活动计划内容”的评价维度，以确保对幼儿园课程方案活动计划内容的全面评估。具体来说，维度包括：a.目标一致性，即活动计划内容与活动目标是相一致的；b.经验适宜性，即活动设计符合儿童的生活化和经验化的特点；c.潜在挑战性，即活动的设计具有挑战儿童最近发展区的特点；d.指导平衡性，即活动设计既给教师具体的结构化指导，又留给教师一些自由操作的空间；e.实施可行性，即活动设计适用于绝大多数中国的幼儿教育机构。此外，由于ChatGPT 作为大型语言模型，生成的文字特点需要被考虑［18］，因此，我们还加入第六个维度：f.语言明确性，即活动计划的表达具有特异性和全面性，上下文连贯，不会误导教师。

在问卷设计上，我们注重确保被试者对教学目标的了解。问卷首页除了被试基本人口学信息外，还详细说明了教学设计的目标依据，即从教科书摘取出来的，也是输入ChatGPT 的问题。我们明确告知被试者，有四位教师设计了教学活动案例。问卷整体被划分成独立的四页，每一页都呈现了一个完整的活动设计，并在底部展示了评价的维度。在设计中，我们借鉴了里克特（Richter）的五维度评价量表，采用了“很不满意、比较不满意、一般、比较满意、很满意”作为1-5 分的评分标准。在提高量表的可信度和准确性方面，我们通过卡帕系数（Cohen’s κ）评估两位研究者在评价活动案例的六个维度上的一致性。平均而言，我们发现两个评分者之间的一致程度适中（κ=0.65）。这意味着量表具有一定的可靠性。

3.访谈法

本研究将问卷的六个维度作为半结构化访谈的提纲，挖掘被访者的观点、看法和经验，深入了解被访者对两种不同机制生成的教学活动的质量评价的深层次原因，以支持调查问卷的量化结果，提高研究结果的可信度。为了方便访谈，本研究采取了线上访谈的方式，平均访谈时间在30 分钟左右。在得到被试同意后，对访谈过程进行录音，并对访谈内容进行逐字逐句的转录，以便后续进行归纳、总结和深入分析。

（二）研究参与者

在问卷调查的对象选取上，本研究采用了有目的滚雪球式抽样方法。研究者通过其专业关系主动寻找并招募来自不同层次院校、不同学习阶段的学前教育专业学生，并邀请他们将调查问卷推荐给更多的符合研究目标对象的人群，以确保涵盖广泛的教育背景，增强研究的有效性。本研究通过在线发布问卷的方式，共收集到133 份回复，其中129 份为有效问卷。这些参与者分布在全国12 个省、1 个自治区和2 个直辖市，其中女性占106 人，男性占23人，平均年龄为22 岁。在教育程度方面，专科占34%，本科占52%，研究生及以上占14%。在这些参与者中，46%的人有一年或不到一年的教学经验，77%的人报告曾设计过教学活动课程但没有实践，8%的人表示从未接触过教学活动的设计。

在访谈对象的选取上，我们采用了自愿被招募的方法。在问卷测评结束之后的提示中，告知参与者其中有ChatGPT 生成的教学活动，并附上招募说明：“如果您愿意参与访谈，分享对这些活动设计的看法，请联系研究员（提供联系信息）。”我们相信这些自愿分享的受访者会给予发自内心的感悟和见解。总共收到12份回应，经过友好协商后，最终确定8 位访谈对象。被访者的具体信息如表1 所示。

表1 参加访谈的被试者基本信息

（三）数据分析

由于本研究牵涉到同一组参与者在两个不同时间点或两种不同条件下的测量，因此我们计划采用配对样本t 检验（paired sample t-test）来比较这两组相关的评测值的均值是否存在显著差异。具体而言，我们将对ChatGPT 生成的三次结果求取平均值，将其与教材的评分进行对比。除了关注整体质量的比较，我们还将详细研究在六个不同维度上两者之间的差异情况。

对于访谈转录内容的分析，本研究采用人工归纳的方法。着重关注那些能够解释问卷测量结果的语段，并在研究者间存在分歧后，提炼出这些语段，以支持和补充量化研究的结果。

三、研究结论

（一）ChatGPT 生成的教学活动更契合教学目标和主体体验

研究结果显示，在教科书提供的活动案例和ChatGPT 生成的活动中，存在显著的总体质量评分差异（p ＜0.01）。在具体的维度上，如图1 所示，ChatGPT 生成的活动在目标一致性、经验适宜性、潜在挑战性和指导平衡性方面的得分都显著高于教科书提供的活动案例（每个p ＜0.01）。

图1 职前教师对教科书案例和ChatGPT生成的活动评价的配对t检验

表2展示了教科书案例和ChatGPT 生成案例中故事引入之后的活动流程设计。在职前教师的评价中，ChatGPT 提供的方案能够更好地与预设的教学目标相吻合。其中，教师3认为，教材缺乏对“亲自试一试”这一目标的涉及，因为教材主要以没有互动的图片展示为主。相反，ChatGPT的方案通过实际体验，例如触摸水缸中水的深浅和跳跃不同高度的障碍物，更能让儿童获得直观体验。教材上这种活动设计更加侧重于教师的展示，也导致其在活动符合儿童生活和经验这一维度上的评分最低（平均得分=3.52）。正如教师6表达，“（教材的活动）可能需要儿童在抽象的场景中想象什么是河水的‘深度’，这不是一张纸就能代表的；现实生活中幼儿对一些抽象元素的意识可能还比较模糊”。

表2 教科书案例和ChatGPT生成案例中故事引入后活动流程概述

教材中的指导存在一定脱离儿童生活化和经验化认知的问题，在涉及给儿童带来一定挑战、适应幼儿最近发展区以促进成长方面，职前教师对于ChatGPT 提供的活动评价仍然高于教科书的案例。教师1 就提到了，“ChatGPT 生成的，使用线条和尺子进行深度认知的模拟，可能会在思维上对儿童提出一些挑战，并有可能与后续数学思维发展相关，为经验的连续性做好准备”。

在对教学主体教师的教学指导体验方面，多名教师表述教科书提供的流程相对较简单和单一，给予教师的干预和补充空间相对有限。这种情况下，教师可能感到受限于教材所设定的框架，难以灵活地根据学生的需求和情境进行调整。另一方面，教师2 提到虽然ChatGPT 生成的课程流程较为复杂和冗长，可能给教师在规定活动时间内一些模糊的指导。但是教师2也强调了ChatGPT课程的可调整性。教师可以在其中有选择地筛查，节选合适的内容，以更好地适应学生的实际状况和兴趣。此外，教师5表达了对Chat-GPT 的惊喜，没有想到ChatGPT 能够根据同一目标生成不同领域的课程。她表示，“（自己）只想到了科学的领域，没想到也可以是通过儿童跳跃障碍这种体育活动进行高矮认知的教学”，这意味着ChatGPT为教师提供了在认知范围之外引入多元化活动的机会。

（二）ChatGPT 生成的教学活动面临实施可能性的挑战

在对两种机制生成的活动在中国绝大部分幼儿园是否可开展的问题进行评价时，如图1 所示，ChatGPT 生成的活动得分显著低于教材案例（p＜0.01），且在可实施性这一维度上呈现最低的得分（平均值=3.91）。这表明，职前教师对ChatGPT 生成的活动在普遍情况下的可实施性提出了质疑。

教师7 指出，尽管ChatGPT 提出的方案生动且精彩，但在面对发展较为落后的幼儿园时，实施仍然存在一定困难，特别是在教师的教学能力方面。她强调了ChatGPT 生成的用尺子测量河流深度的方案对于教师活动描述能力的考验，包括“如何让儿童理解线条代表河流的深度，以及如何引导儿童使用尺子测量线条的长度”。此外，教师在ChatGPT 生成的活动中高工作量也是被认为难以在普遍意义上的幼儿园实施的原因。教师4 指出，ChatGPT 提出的方案要求教师准备大量器材和材料，她感觉，“用纸板就可以代替河流的话，应该很少有老师愿意去准备真的水缸和水”。由于ChatGPT 的方案可能会增加教师工作的繁琐性，教师们可能会倾向于简化或忽视这些建议，从而降低方案的实施可行性。

从幼儿的角度考虑，教师6 提出的观点强调了幼儿对水和障碍物等有趣元素的感兴趣程度。然而，她也指出在使用这些容易分散幼儿注意力的元素时，很难保证幼儿在课程中保持良好的秩序，特别是在一个班级中有很多幼儿的情况下。这可能导致一些管理和组织方面的挑战，需要额外的努力来确保课堂的井然有序。教师1对于幼儿在玩水和障碍跳跃过程中的安全问题提出了合理的担忧。她指出，“在没有专业体育老师或其他安全保障措施的情况下，难以确保儿童在这样的活动中不发生安全事故”。而且，在这种设计的活动情况下，教师要做好“家长的工作”的准备。幼儿发展的局限性和本身的脆弱性暗示着ChatGPT 生成的一些活动偏向“理想化”，可能不太适合作为首选的方案。

（三）ChatGPT 生成的教学活动在语言指导方面优势不明显

语言指导的明确性，即书面呈现的语言是否具有特异性和全面性，并且与上下文密切结合，以避免对教师造成误导。如图1 所示，教科书和ChatGPT 生成的语言模式之间的差异并不显著（p=0.06）。教师对这两者的评价呈现出了不同程度的批判。表3展示了教科书案例和ChatGPT生 成案例中教师教学的话语提示。

表3 教科书案例和ChatGPT生成案例中教师活动指导的提示话语概述

教师6 指出，教科书上展示的教学用语比较丰富和细致，然而，例如“我们应该听大黄牛和小山羊的意见吗?为什么?”（应该听，但是不可以完全相信;应该弄清楚它们为什么会这样讲），虽然在上下文衔接方面表现出色，但在实际的教学过程中，由于幼儿反应的不确定性，“很难完全按照这些语句原样使用，更不用说预设一个儿童应有的回答”。ChatGPT 生成活动的措辞问题则可能是在职前教师中难以提供具体的指导。教师4表示，ChatGPT 生成活动的用生动话语描述了如何将主体体验教给了幼儿的活动模式，但没有明确指导教师应该承担何种支架角色。ChatGPT生成的案例中“让他们在河流场景中模拟小马过河的情景。这可以帮助他们感受深浅的关系”，这在她看来缺乏具体的指导，未阐明教师如何实施这种“帮助”的方法。此外，教师1 总结到，“教科书给出的教师指导话语过于固定和刻板，而ChatGPT的指导则过于概况，有点泛泛而谈”，这导致无论是教科书还是ChatGPT 生成的活动，都缺乏一些“关键提示词句”，这些可能不完全是教师应当表达的，也不是幼儿回答的必要模板，而更像是提供教师实现活动目标的可能性的提示。

此外，教师普遍认为ChatGPT 生成的课程中的语言明确性更多地侧重于“如何过河”的活动描述，而教材案例的语言更全面地体现了教师对“如何过河”背后的价值取向。例如，在教科书的总结中，教师进行了社会性的总结，强调“做什么事情不能只听一个人的意见，应该多听不同人的意见”；而ChatGPT 的总结则更侧重于技能和知识，如“鼓励幼儿在实践中分享有关高矮的知识”。尽管教学目标中没有明确展示情感态度和社会性发展的必要性，但作为人工智能生成的教案，在语言方面可能会缺乏自然流露的情绪价值和人文关怀。这种差异被一些教师认为能够在两种模式的语言表达上体现出来，教师5表达到，“教科书写的比较有人情味，但是ChatGPT的内容冷冰冰的”。

四、总结与讨论：走向“问学”和实践有机结合的ChatGPT时代

在这项研究中，我们让职前幼儿教师评估了在相同教学目标下，使用ChatGPT 开发的任务与教科书呈现的案例的质量对比。总体而言，职前教师对由ChatGPT设计的教学活动的质量评价高于教科书呈现的案例。特别是在目标契合度和幼儿与教师的主体体验方面。尽管有研究声称ChatGPT可能对特定领域中固有概念的理解存在偏差［19］，但本研究中观察到职前教师对ChatGPT在抓取目标中关键词后提供多样化答案的积极评价。此外，在相似的教育目标下，学前教育的活动本身就具有多样化设计的特征。因此，ChatGPT 通过在规模更大的数据库中匹配更合适的选择，能够更好地适应幼儿的需求。这也解释了为何我们的被试未察觉到ChatGPT 在中小学学段生成的教学大纲中出现模式化和不生动的原因［11］。

然而，ChatGPT 的功能并非完善。研究发现，职前教师普遍认为由ChatGPT 生成的活动可能难以在中国某些幼儿园实施，原因包括复杂的材料准备、薄弱的师资力量和实施缺乏有效性等问题。这凸显了ChatGPT 在人类可信度方面存在的缺陷，由于其训练数据来自实际问询者之外的人类的参与，因此问询者难以控制数据的有效性［20］。这使得ChatGPT 只能提供人类普适思维的答案，难以为来自不同背景的个体提供基于其特定思维的定制化答案。另外，这也表明了ChatGPT在自我察觉和适应不同环境方面存在困难，因地制宜地生成答案的能力相对有限［13］。另一方面，职前教师对ChatGPT的表达方式提出批判，认为其表达难以给出教师必要的指导信息，尤其是在提供情感价值信息方面显得比较缺乏。这一不足可能源于ChatGPT在人机对话互动过程中缺乏真实人类交互中的关怀性机制［21］。简言之，ChatGPT难以准确判断何时需要与学生进行互动，同时也难以提供在互动中所需的情感支持。

关于ChatGPT 是否能够支持职前教师进行教师教育的问题。ChatGPT 获得职前教师的积极评价证明了其潜作为一个课程生成工具，成为互联网提供的除教科书和经验学习之外的可行途径。这进一步推动了职前幼儿教师对教育信息化持积极态度研究的结论［22］；本研究的结果指出，即使在人工智能时代，这一结论仍然成立，职前幼儿教师能够认识到信息化对创作教学活动的积极影响。除此之外，我们也很庆幸地看到职前教师不仅提出了对ChatGPT 的积极评价，而且对其不足之处进行了质疑，并表达了自己调整和筛选ChatGPT 输出信息的能力。这种教师的自我反思和自主学习意识有力地反驳了一些人认为人工智能可能使教师陷入思维定势，导致独立思考能力缺失的观点［23］。这也提示，职前幼儿教师不仅是经验的被动吸收者，更可能成为自主学习的主体。

尽管职前教师这种主体性能力在传统的教科书和向有经验教师的学习中都存在，但ChatGPT的人机互动优势，可以在不断的提问和可能的回答之间提供更多的思考和反馈空间，这些都是构建职前教师主体性的重要时刻。ChatGPT的这种方式被视为对传统教师角色的一种创新，即推动教师从注重知识的单向传递转向注重知识的双向自主建构［24］。在ChatGPT 时代，教师的对话式学习能力至关重要，相关研究已经提出了基于ChatGPT 的“问学”模型，包括初始训练、主题选择、初步探讨、获取反馈、深入对话、分享协商、分析评估和微调模型等步骤，为学前教师提供了有益的借鉴［25］。

此外，我们研究的另一个重要结论：职前教师普遍认为ChatGPT生成的内容在实际情境中难以有效实施。这反映了即使没有像成熟教师一样有着过多的实地教学的机会，职前教师对于活动设计和实际实施的适用性也有着深刻的思考，这一思考可能根植于他们对学科知识的掌握以及在实习中所积累的经验。这引发了我们对于ChatGPT 的一些关键认识，即尽管ChatGPT 确实具备生成基本活动的能力，但要使其在具体情境中得以实施，使得职前教师根据自身实践体验的疑问点对ChatGPT 的提示进行改进，促使ChatGPT 更新回答；或者，通过向ChatGPT 提供有关回答的评论来引导其修改，最终获得比原始回答更为优越的模式，从而更好地适应教师在特定情境和活动计划中的实际需求。这一过程和“问学”中的流程相一致。我们的研究暗示了在学前领域中，这一“问学”过程应该以幼儿活动中实践问题为导向，从而确保生成的信息和建议与实际情况相符合。更为重要的是，这一发现为学前职前教师培养提供了一种创新的思路和潜在的机遇，即在ChatGPT 生成的课程支持下，将“问学”和实践视为评估和调整的相互补充。将ChatGPT和实习相结合的方法，不仅为解决职前教师在实习期间的活动实施困惑提供机会，同时有助于将职前教师引导至更为成熟和自主的状态，从而更好地迎接未来的教育挑战。

总的来说，本研究指出了在ChatGPT时代下，人应该为“工具”立法。在高效率和广受好评之际，应该通过对ChatGPT 在真实教育实践中的质疑与批判来完善其回答，将“问学”与实践相结合，以更好地促进职前幼儿教师的专业发展。然而，研究存在一些局限性，主要体现在对控制组的选择上，即教材中的案例。尽管这些案例来自高等教育的课本，但其权威性和评价可能存在不确定性。这引出了第二个问题，即教材中目标的固定性。由于ChatGPT生成的内容和目标的提问方式相关，因此研究者使用的基本提问方式可能无法充分发挥出ChatGPT的全部回答潜力。尽管存在这些限制，本研究已证实ChatGPT 生成的教学活动在质量上受到肯定。未来的研究应更加注重教师提问、修改提问以及对回答的评论等“问学”过程，以深入了解ChatGPT 在教育实践中的实际效果。

［注释］

①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教育部关于印发《幼儿园教师专业标准（试行）》的通知，http://www.moe.gov.cn/srcsite/A10/s6991/201209/t20120913_14560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