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飞歌_参考网

白云飞歌

2024-03-06李春雷

啄木鸟 2024年3期

关键词：旅客

李春雷

飞机攀升至万米高空，进入预定航道，平稳前行。

窗外的世界，湛蓝如海，无息无影，寂寞安谧，宛若混沌初开。

旅客贴近舷窗，纵目鸟瞰。

一团团蘑菇状的云朵，摩肩接踵、连绵起伏，白胖胖、肥嘟嘟、圆滚滚，似雪原、若羊群、像梦乡，更宛如幻境。

这些大地的使者啊，来自江河湖泊的热烈蒸腾，来自每一寸土地、每一片树叶、每一条小溪的生命律动，来自每个人、每头牛、每只猫的呼吸和叹息……

机舱里的人们，望着这宇宙间无穷无尽、白白胖胖、静静谧谧的云朵们，又想起了刚才地上的那一朵“白云”。

那一朵“白云”，正是广州白云出入境边防检查站。

此刻，身着藏青执勤服的移民管理警察们，在干什么呢？

是目送一架架出境的航班，还是迎接一架架入境的飞机？

迎来送往，履行检查，相向而行，并行不悖。

哦，或许他们没有这个闲暇，他们正在一丝不苟地审验证照、人证对照、加盖印章呢。

是的，他们早已习惯了忙忙碌碌，也早已习惯了熟练自如地切换多国语言。

面带微笑，心细如发，手执印章，守卫国门。

2011年7月，广州边检总站，一幢威严的建筑楼前，二十二岁的于歌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嘴里衔着报到通知书，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俯在门卫登记本上，填写来访信息。

与其说来访，不如说报到。

但，此刻她确实是第一次来这里啊。

说实话，她从来没想过会来这里。

大四前的暑假，各家都在为即将毕业的孩子寻找出路。可怜天下父母心，她的老爸老妈自然也在其中。

推荐一个工作，没兴趣。

再推荐一个，依然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

军人出身的老爸又气又急，像一只鼓鼓囊囊的皮球，一说话就要弹射她几句。

孩子大了，也不能打呀！

某次聚会，听说同事的孩子在报考公务员。老爸一回家就对她喊：“快，去国家公务员网站上看看，先练练手，国考不行就省考，省考不行就市考，再不行就事业编……”

老妈也在旁边添火加柴：“对，女孩子有个铁饭碗比啥都强！”

她只好打开电脑，点击岗位招考目录，一个个地浏览着……广州边检总站，嗯，各项条件还算符合。

“这个单位是干啥的？”

三颗脑袋挤在电脑屏幕前，面面相觑。

“不知道，反正也考不上，就当体验国考了呗。”她噘着嘴，小声嘟囔。

天下考生都明白，全國最难的三种成人考试：一是国家司法考试，二是注册会计师考试，三是公务员考试。而国家公务员考试，又是公务员考试中的最难。

从2010年备考，经过笔试、面试、心理测试、体能测试等层层关卡，每层都要刷掉很多人，像装修房子时的涂料，簌簌而下。

历时半年多，6000多人仅招录42个。

没想到，她竟赫然在列，一击即中！

1989年3月，一封神秘兮兮的电报飞至华南沿海某野战部队属下的军区医院。

战友们屏住呼吸，满怀期待地盯着军区外科医生老于那双颤抖的手。因为，这封电报即将揭开连队争执了大半年的谜题——嫂子肚子里到底是男娃还是女娃？

电报缓缓展开，内容是一串更加神秘的密码：19893170。

“什么意思，嫂子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大伙七嘴八舌地嚷嚷。

“啪！”老于把电报往桌上一拍，瞪着眼，像驱赶苍蝇似的频频挥手：“去去去，该干吗干吗，别给我添乱！”

人群嬉笑着散去，吵闹声被拒之门外。老于烦乱地点上一根早已戒了很久的香烟，不知道该怎么给父母回话。

远在祖籍东北的双亲，虽然都是老党员，但重男轻女思想仍然根深蒂固，本打算指望他这个独生子延续香火，这下倒好，一阵风全吹灭了。半个月前，老婆预产期。他专门休了陪产假返回长沙家里，结果愣是把假期熬完，也没有等到臭小子“发动”。后来，为了图省钱，他对老婆说：“生了，你就把‘日期+性别’发电报给我，末尾代表性别，男孩儿写个1，女孩儿……就写0……”

他甚至把男孩儿的名字都取好了：于歌。

报到后，先去南沙培训大队，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入警培训。

队形队列、体能训练、内务卫生、纪律意识、保密操守，等等，如新兵连一般，只多不少。

除此之外，还有警务条例和业务培训，让她从一个地方大学生彻底完成到一名警察的蜕变。

培训结束，于歌和同事们被统一分配到广州边检总站白云出入境边防检查站。

广州，首批国家历史文化名城，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被誉为“千年商都”，自古就是中外文化交融之地。舒适的自然环境和务实开放的商旅氛围，加之毗邻港澳的优越地理位置，使这座城市有着极高的包容度，世界各地的人们聚集于此淘金、发展。

白云边检站自1964年成立以来，从一个只有22人组成的飞机检查组发展至今，始终驻守南粤国门空港，担负着全国第三大国际航空枢纽白云国际机场、全球物流行业巨头联邦快递公司亚太转运中心的出入境边防检查任务。作为桥头堡阵地，可以说这里是全国业务量最大、口岸形势最复杂、查获违法案件类型最多的边检站之一。

穿上警服，按照双人双锁的要求，领取验讫章。

上勤第一步就是在师傅的指导下调校日期：在试盖本上试盖，确认无误后，在登记表上按流程完成表格，最后由科队值班领导审核确认，完成验讫章调教。然后，正式登上验证台开始跟随师傅学习业务。

跟师学习，于歌多么不自信啊。

首先，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可以说两眼一抹黑；再则，身边的同事都来自名校，看起来个个出口成章、天赋异禀，而她却是普普通通的地方院校毕业，聊天时都不好意思作自我介绍。

自卑感、危机感和焦虑感，像三座大山，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儿来。

学习，唯有默默地学习，能够对抗这种压力。

面对密密麻麻的人群和数据，看面孔、看证件、看形态，审核、盖章，一切都是那么复杂，复杂而又单调。她不能上手，只是在旁边看着师傅操作。那时，她最大愿望就是能早日拥有一枚自己的验讫章。

跟学过程中，第一个拦路虎就是“人证对照”。

人与证件对比，乃边检工作最基础也是最根本的业务素养。虽说她从出生以来已见过成千上万的面孔，在大脑里对人脸的辨认方式已经形成了长达二十年的思维惯性，但边检的人证对照工作需要彻底打破惯性，像计算机重装系统一样重新搭建一种新的运算方式，从而去辨认一副副陌生的面孔和相片之间的对应关系。

说白了，这简直就是一个摧毁重建的过程。

在她从前想当然的认识里，拿照片跟人脸一比对，只要长得像不就行了嘛。

不！

具体到边检工作，需要100%地精确。原来一直以为是常识的经验，在真正的专业面前，根本站不住脚。即便是出生时相似度极高的双胞胎或多胞胎，随着日后面部表情、说话方式、咀嚼习惯、呼吸姿势等行为习惯不同，其骨骼、肌肉的差异就会显现出来。可是，要在短时间内捕捉到这些细微差别，何其难哉。

真是赶鸭子上架！

岂止是赶鸭子上架，简直是赶鸭子上天！

理论毕竟是理论，短短一分多钟的时间里，若要化繁为简、实际操作，不仅要精通，还要靠感觉！为了尽快学成，下班后，于歌把相关资料和笔记抱回宿舍，摆到书桌上反复研究分析。钟表滴滴答答，汗水滴滴答答，灵感若有似无，思绪沉沉入梦。

在梦里，还在想着那些难点，如行走在幽深的隧洞，四周黑得像没有缝隙的固体，路面几乎看不见，每走一步都仿佛在和什么碰撞，谁知道前面是高山还是万丈深渊？只能摸索着慢慢地走，丘陵、树木、石头，迷离恍惚，似乎一切东西都变成了活物，都在默默酝酿着巨大的阴谋，仿佛可怕的搏斗就在眼前……

忽一日，她联想到自己在意大利旅游的一次经历，想起了曾经诞生在那里的“文艺三杰”之一达·芬奇。达·芬奇不仅是一个大画家，还在建筑、数学、解剖学、雕塑等许多领域造诣匪浅，那每一件鬼斧神工的艺术作品，其实都蕴含着多个学科的结晶——绘画的发展与医学、工业、科学是同步的，骨骼、肌肉、皮肤纹理和人像之间是融会贯通的，在看似毫无关联学科的促进和推动下，其艺术功力才能产生如此旷世深远的影响。

套用一句流行语：不懂生物学的建筑师，不是一名专业的画家。

这，与“人证对照”多么相似啊！

如此一来，解剖学、心理学、语言学、世界人文地理等知识的综合运用，在人身和行李物品检查中，都显得必不可少，都需要摸索钻研……

冥冥之中，似有什么在不断启迪着于歌。

就像一片干旱的土地上空，渐渐有了透明的水汽，累积成淡淡的雾，进而形成薄薄的云，进而形成晶莹的雨。不知苦熬了多久，愁落了几瓢冷汗，复杂的理论才像一棵大树的干枝叶果，在于歌脑海里形成整体脉络图。

一个原本幽暗的世界，悄悄明朗了。于是，即便是一对双胞胎来到跟前，她也能迅速而精准地分辨出来。

在新警阶段，于歌除了跟台学习，还要负责台外岗位。

验证台前黑压压的人群，在庄严的国门面前常常夹杂着各种情绪：有的不明白机场内人员的分工，会将误会与怨气带至前台；有的在经历长途跋涉后，对排队等待状况存在不满。因此，台外督导岗必须在维持候检队伍有序、稳定的前提下，及时发现不和谐苗头，以防对前台检查员的正常工作造成影响。

维护好候检大厅秩序，于歌便找机会在人群中隨机抽检，这是她学习护照知识、了解证研业务的好时机。

她拿着便携文检仪游走在队伍前端，一边观察护照，一边留意黄线外旅客的动向。

随着时间推移和在台外派位次数的增加，她发现了一个规律：许多外航飞机抵达后，深肤色的旅客往往会相对集中地排在队伍中间，而且都站得离派位民警比较远。

该现象，或许纯属偶然，或许又有某种原因。这，引起了她的注意。是不是深肤色旅客自认为他们是一线检查员重点关注的对象，敏感的心理如影随形？毋庸置疑，在人类社会发展史上，他们的国家和民族承载了太多本不该有的痛苦遭遇和沉重记忆……

想到此处，于歌的心情莫名难受起来。稍作思考，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较为稳妥的办法。面对一本本颜色各异的护照，再巡视时，她走走停停、顾盼左右，让谁也看不出她要前往的方向。接着，她貌似随意地来到深肤色旅客所排队伍的前端，首先对一名白人旅客施行了护照抽检。有了这一步的铺垫，当她再走进深肤色旅客中向他们索取护照时，就变得顺利多了——他们没觉得这是一种区别对待，自然更加配合。

当然，就算是没有这些过渡，他们也必须按要求交出护照。但，既然是研究过世界人文地理的边检警察，在保证严把国门的前提下，也需要设身处地为旅客着想。

其实，作为国门卫士，不用什么轰轰烈烈的举动，只要适时恰当地在理性执法中平和交流，展现出礼仪之邦的胸襟与气度，尽可能地不去触碰外籍旅客的隐痛及避讳，就能赢得他们的尊重。

这让她想起一则故事——

泰国某饭店堪称亚洲饭店之最。泰国在亚洲算不上特别发达，该饭店为什么能成为亚洲之最呢？究其原因，是因为饭店有明文规定：所有服务员当天晚上要背熟当日入住的所有客人的姓名。

这样，无论是谁，第二天就都知道客人的名字，并且给予热情服务。

更不可思议的是，饭店在数年之后还留有入住客人的记录，并且经常给曾经的顾客寄贺卡。

仅仅这些细小的举动，就让客人有了宾至如归、故地重游的强烈亲切感。

因此，饭店也收获了很多回头客和慕名前来的新客人，成为泰国文旅呈给世界各地游客的符号和地标。

可见，细节是魔鬼。

出乎老于意料的是，小家伙跟爷爷奶奶第一次见面，二老就喜欢得合不拢嘴。

尤其是她那一双大眼睛，骨碌碌转，炯炯有神，用奶奶的话说：“几乎把整张脸都盖住了！”

比眼睛更突出的是性格，一天天长大的于歌，从爬高上低到一蹦三跳，一点儿都不像小丫头的样子。

呵，就是个假小子。

外公外婆跟她一起住，拿她实在是没办法，就给取了个乳名“婧婧”，希望能中和一下这傻丫头的疯狂劲儿。

然而，即便每天洗得白白净净，待到幼儿园放学时，她的脖子、胳膊弯儿里仍然是黑乎乎的汗渍。清晨出门时梳得利利索索的公主头，也早已变成了小卷毛。

“上个学，怎么跟去烧窑、卖炭差不多呢？”

老爸听说后也无奈，苦笑道：“算了，就当儿子养吧！”

有一年，老爸探亲回家，给她买了一个卡通美人鱼小印章，说：“婧婧，以后在课本、小人书上盖个美人鱼图案，就可以不用写名字了。你要向文静的美人鱼学习，小鱼等于小于嘛。”

啪嗒，啪嗒！从此，家里的旧书籍、包装盒、卫生纸上……但凡有纸张的地方，都留下了她盖下的小小美人鱼。

又是一团糟！

外公见状，忍俊不禁，忽然又意味深长地对小外孙女说：“喜欢盖章是好事也不是好事，章是权力的象征，一定要谨慎啊。”

她眯着似懂非懂的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外公，断然不会想到若干年后这竟然成了她的职业：小小的验讫章，大大的责任，陪她在验证台上度过了十多年的光辉旅程。

经过一个月的跟台学习，于歌顺利通过了前台查验考核。

终于有资格“单飞”了！

终于不再是个边检“门外汉”了！

终于可以肩负起守护国门的重任了！

坐在特别通道的验证台上，此时电脑系统的注册人已不再是师傅的名字，那一刻，她没有意识到，桌上的验讫章号将与她捆绑许多春秋。

由于刚刚独立上台，派位员分派给她的检查对象，大多是中国公民，只有为数不多的外籍旅客。她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保持平静的心态，认真细致地比照、核对。

工作的第十一天，在验放间隙，她看见两名中东籍男性旅客：其中一人不停地忙前跑后，焦急地与地勤人员进行沟通，似乎在寻求帮助；另一个年纪稍轻，右眼贴着一张大大的纱布，几乎遮盖了半个脸颊，唯一拥有光明的左眼流露着茫然与怯懦，环视着入境现场，远远地跟在同伴后面。

在机场员工的带领下，他们联系到了队领导。几句简单的交流之后，队领导爽快地将他们安排到了于歌的通道门口。

进行人证对照时，于歌发现他们出奇地相似，一看姓名，再经询问，原来是一对来自沙特阿拉伯的亲兄弟。哥哥的手续办得很顺利，弟弟的右脸庞由于被纱布遮挡，人证对照虽影响不大，但机器却无法识别人像进行采集。经队领导同意，于歌为他们免去拍照程序，接着操作余下的步骤。

突然，异常情况再次出现，当她翻阅整本护照时，竟发现签证页只贴有一张尚未过期却盖有注销章的中国签证。异常提交后，弟弟被队领导带往咨询室，需要接受进一步的了解与询问……

下勤后，队领导朝她竖起大拇指：“于歌，表现不错啊，小有收获！”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随即打听了一下那名旅客的情况。原来，弟弟是眼癌患者，刚做完一次小手术，想到中国求医，不料上次办的只是一纸临时签证，用过一次便被注销了。兄弟俩不了解情况，如今被拒入境，很是无奈。

说罢，队领导叹口气，脸上掠过一丝遗憾。

于歌忍不住走到备勤室门口，朝询问室方向望去。只见弟弟蜷腿坐在凳子上，双手紧紧地相互抓握着，眼睛低垂看着地面。当哥哥绞尽脑汁沟通未果，失望地坐到他身边时，他竟默默地斜倚在哥哥背上，像一根攀附树干的藤蔓。

她看不见他的眼神，读不清他的表情，只能远远地揣摩他此时的心境——不知哥哥是否对他隐瞒了真实病情，但不远万里来中国求医，估计他心里是明白的。满怀康复的迫切愿望，跟着哥哥坐上了飞往中国的航班，但这始料未及的意外状况是否让他更加怀疑自己命运的走向？以后又该何去何从？

于歌在现场来来往往数次，总在刻意躲避那张迷茫的脸孔。她不怕他记恨，只是心里忍不住为之难过。看他的样子，估计二十出头，可能比她还小。然而，同情他身患重病就能准许其入境吗？国门巍巍，要求她必须秉公执法、不徇私情。这情，也包括此刻对他的同情。

思来想去，于歌找到队领导，急切地询问：“他被遣返后会进黑名单吗？还能再来中国吗？”

队领导仿佛看懂了她的心思，微笑道：“他不是假冒伪造证件等恶劣情况，只是对我国的法律条款不太熟悉，不会进黑名单，办妥签证后依然可以進入中国。”

听罢，于歌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差点儿欢呼雀跃起来。随后，她马上与协助办遣返手续的地勤人员说：“你一定要跟他解释，办好签证，手续齐全还可以再来中国，一定要跟他说！一定要说啊！”

重复了两句她才离开，嘴里还在喃喃道：“一定要说……”

临走，她又看了一眼他的神情，那没被遮住的左眼依然空洞迷茫。但愿地勤人员跟他哥哥解释清楚后，他的心情能有所好转。

“希望你早日康复！”她的心，在默念。

广州城里的木棉花又开了，大街小巷，漫山遍野，像一支支硕大的火炬，在春天里燃烧着。燃烧中，于歌也从一个行业小白成长为行家里手。

一位位旅客快门般从眼前闪过，老外们看起来是那么相似，即便有人去了又来来了又去，也只能报以礼貌性的微笑。

一天，于歌像往常一样认真严谨地验放着排在她面前的旅客，眼角的余光还是瞥见队伍中一位手持美国护照的金发女子朝她抿嘴浅笑。直觉告诉她，对方似乎想说些什么。轮到那位旅客时，她接过护照，人证对照中一眼便认出了这名女郎——卷曲的短发凌乱却不失美感，标致的五官透露着美国人特有的气质，随性、洒脱、自由。

再一翻签证页，两天前的过境章清晰地盖在左上角。

“I remember you coming。”（我记得你来过。）于歌笑着抬起头。

“Yeah！Its me！”（没错，就是我！）金发女郎看到她的回应，期许的眼神里充满了欣喜。

“Back to L.A.？”（回洛杉矶吗？）于歌一边帮她办理手续，一边看着她的航班号问道。

“Yes！I am so happy that you still remember me.By the way， you are so beautiful！”（是的，我很高兴你还记得我。对了，你很漂亮！）

“Thank you！ You too.Have a nice day！”（谢谢！你也很美丽！祝你心情愉快！）

短短的几句交流，换来的是满满的成就感。不单单因为旅客的赞美，还有美国友人如同打招呼般自然平常的热情。大千世界，茫茫人海，遇见是偶然，重逢更是偶然中的偶然，没有共同的文化背景，却有一样的真诚质朴。那份真诚，那份质朴，穿越了文化的隔阂，抛开了政治的偏见，简简单单，无需修饰。

有时候，于歌会想，这一重逢能在她的记忆中留下关于中国的美好印象吗？

或许，未必。但在她提到中国时，至少会想起有个边防检查员，微笑着说她记得我。这就够了。

于歌正在引导入境旅客快速、便捷通关

等到于歌上小学时，爸爸妈妈终于带着她在广州团聚了。这意味着，夫妻俩再也不用两地奔波。但于歌的双脚仍然不肯停歇，猴子一般上蹿下跳，比起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爸苦苦思索“解决”之道。最后，一拍脑门，跑到商场用三分之一的津贴，买了一双最柔软包脚的运动童鞋，开始每天早上天不亮就把她从床上薅起来，出门锻炼。

于是，每到暑假，部队训练场上总有个甩着麻花辫子的小女孩儿在清一色橄榄绿的队伍里奔跑着。

官兵喊：“一二一。”

她也在旁边跟着喊：“一二一。”好似复读机，又像传声筒。

跳绳、俯卧撑、高抬腿、仰卧起坐、蛙跳、引体向上……官兵们练什么，她跟着练什么。有时候，偶尔趁着老爸不注意，于歌偷懒多数几个数，便免不了要被斥责和罚跑。

小小女孩儿，炎炎烈日，嗡嗡蝉鸣，一把鼻涕一把泪，却也无可奈何。

妈妈心疼得很，面对严厉的丈夫，只能背过身偷偷抹眼泪。领导看不下去了，骂老于：“真是军阀作风！难道还要把姑娘培养成奥运冠军吗？！”

老于振振有词地辩解：“我和她娘都是军人，给不了她锦衣玉食和荣华富贵，只能让她锻炼一副好身体，你不是常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狡辩！”

“哈哈，自家闺女，我了解她。”

乌泱乌泱的人流，海量信息，复杂而繁琐。一百多个航班代码、二百多个国家地区代码，必须背会，烂熟于心。最初那几年，白云边检站实行的是三班倒：第一天，朝九晚九；第二天，晚九朝九；第三天，早上九点下班休息，补觉；第四天又开始白班……

忙完十二个小时，很多人都会出现神经性偏头痛。

尽管这里的出入境案件总量较高，每年有几百例，但当那些数字被投进一个一千九百万人次的基数里，再分散到一千多名检查员头上，意味着绝大多数人可能一年到头也查获不到一个有问题的旅客，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成千上万次地重复着枯燥的验证流程，熬着最深的夜，等候最早的曙光。

日子黑黑白白，季节青青黄黄，步履匆匆忙忙，人群来来往往。

没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凄美；没有“愿为腰下剑，直为斩楼兰”的壮举；没有“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豪情。只有在华灯初上、万家灯火之时，逆着人流，走在上勤之路的背影；只有面对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出入境旅客大军，日复一日地“啪嗒啪嗒”盖章。

边检站不是边疆，可心中却有边疆的孤远。在这没有界碑、界桩的地方，心似乎一天天被禁錮起来。入职的新鲜感和兴奋感逐渐褪去，职业的疲劳感和倦怠感悄悄袭来。几乎所有新人，从最初的渴望查出案件，慢慢变成害怕出现录入差错、怕把过期签证当有效签证、怕把带去询问的旅客漏验、怕忙着对旅客进行盘查询问而忘了盖验讫章等等琐碎谬误。

于歌，也不例外。

她开始思忖，今后几十年的职业生涯，难道就只能围绕着验证台上的验放流程和证件识别，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中，保守又安稳地度过仅有一次的青春吗？

当智能科技取代人工查验的时候，作为一线检查员，又怎样为移民管理工作创造独特的价值呢？

细思极恐！

不能不思！

2012年的某日，备勤室的桌面上摆着一份文件——关于报考武警学院警务硕士的通知。目之所及，如干柴烈火，心中的热情瞬间又熊熊燃起。

于歌想，与其在困顿和迷茫中苦苦思索，何不走向校园继续深造，在知识的海洋中寻找答案？心动之后，立即行动。行动才有希望！然而，与在校生备考相比，于歌的备考时光更加漫长且辛劳，因为上班和复习哪个都不敢耽误。

在繁忙的口岸通关工作环境下，必须时刻紧绷着“万无一失、一失万无”的高压线。二十四小时通关环境和昼夜颠倒的作息，使她经常要在勤务间隙、通宵夜班后，牺牲补觉和娱乐的时间，零敲碎打地汲取知识、备战考研。

这时候，身边的质疑和不解潮水般涌来。

有人说：“你确定要去武装警察部队学院吗？那地方在河北廊坊，太干燥太冷太远了，又是军事化管理，跟去新兵连一样，本来都工作两年了，何苦再去受罪？”

有人说：“读研又不能提级涨工资，读了有什么用？”

有人说：“边检就那点儿业务，有必要花两年去读个研究生吗？回来以后还要当新人重新融入队伍，多折腾啊！”

……

风言风语，只当耳旁风。

百般劝阻，一笑置之。

然后，在勤务间隙，找个没人的角落，继续复习看书。

暑往寒来，冬去春至。多少个早春的晚上，空气中飘浮著寒意，也弥漫着芳香——南国春来早，所有的花蕾，已经含苞待放了……

长年累月的训练，让小于歌的身体素质和心理承受能力格外出众。有时候，在田径场上，遇到跟女儿年龄相仿的男孩儿，老于就会把人家“忽悠”过来，喊于歌和他较量一番。

那些男孩儿瞥瞥眼前的“黄毛丫头”，哈哈笑着，满脸不屑地走上起跑线。但是，往往还没进入第二个弯道，就会被甩出一大截。当初的不屑，化作满脸通红、嘴唇发白，郁闷地在屁股后面追赶着。

于歌呢，早已在终点处静候多时了。

刚上中学，于歌就被校田径队看中。一比赛，立即就打破了学校保持十年的女子八百米纪录，举校哗然。

除了体育优势，她还有音乐、舞蹈特长，从此，成了文体老师眼中的香饽饽。学期结束，奖杯奖牌，瓶瓶罐罐，在家里堆了一地。

念初二时，正赶上学校申报省级重点中学，校长提议：“广东不是射击强省嘛，咱们何不组建一支校射击队呢？”

校长敢想，体育老师敢干，不久便把奥运“五朝元老”、五十米男子气手枪项目冠军王义夫请到学校提指导意见。

“省射击队教练来选人了！还能摸到真枪！”消息传来，几座教学楼都沸腾了，一时间校园大榕树下的广场上摩肩接踵地挤满了六百多人！于歌踮着脚尖、伸长脖子，也加入了浩浩荡荡的“好奇大军”。

据说，队员选拔数目不超过十个。不一会儿，数据又被更正：哪里是十个？只要两个！

大家按要求参与竞争，然后唏嘘着，笑着，谁都觉得自己没戏。

于歌正要走，一下被体育老师拦住了：“你，被选中了！”

确定？

确定以及肯定！

从此，射击场上就多了一个飒爽英姿的身影。

“有意瞄准，无意击发！”

“锁定目标，制心一处！”

“凝神静气，动作一致！”

进入射击队已整整两个月了，口诀背得烂熟于胸，训练做得有模有样，可每天竟然还是用哑铃模拟持枪。

哑铃，重约两公斤，持久训练，枯燥乏味，右手单举，又酸又痛。

放学时分，操场旁围满了来来往往的“落选者”，他们从羡慕嫉妒恨渐渐转变为嬉笑、嘲讽：“射击队是唬人的吧？都两个月了队员还没摸到真枪，拿着那么个傻乎乎的铁玩意儿……”

于歌和队友听到后，肺都气炸了，“咚”的一声，差点儿把平举了半小时的哑铃给砸过去。

教练走过来，狠狠地瞪了一眼：“这点儿干扰就沉不住气了？继续瞄靶，做好本职，别分心！”

披星戴月，苦尽甘来。

2013年，于歌顺利考取了武装警察部队学院的警务硕士。

踏入校园，她如一棵向阳花般，开始拼命吸收养分，生根发芽，抽枝散叶。

读书期间，她是班里年纪最小的学员。同学们呢，全都是来自五湖四海各类口岸的边检工作者。一次聊天时，于歌无意中说道：“在白云边检站，我一年的旅客验放量可达六万至七万人次。”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

同学们纷纷回应道：“全国许多口岸全年过关的旅客量都没有你单警一年验放的人数多！”

于歌这才意识到，原来那些日复一日不断重复的工作内容，在别人看来其实是个奇迹，如果能加以梳理，很有可能会变成值得挖掘和提炼的业务宝库！

怎么梳理？“梳子”在哪？

梳子在书本和课堂上，唯有用心学习、努力寻找。

老师说：“不同学科相互交叉的领域，最容易出创新成果。”这个点拨，给于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是的，唯有突破思维的局限，打破常规，才能有质的飞跃，探寻出新的方向。

在一位位名师的指引下，于歌系统学习了边防法学、非法出入境与难民问题研究、警务合作、跨境犯罪、警察学、证件研究等专业课程，广泛收集、分析、比照古今中外优秀的实践理论成果，紧密联系业务发展走势，开始融入自己的灵感与思考。

严肃紧凑的课程之外，是开放包容的校园文化。读研期间，她还多次担任学校大型活动的主持人，并利用自己的运动特长，积极参加体育比赛，获得了研究生部女子羽毛球冠军和校运会女子蛙泳铜牌。

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

风雨雷电，云蒸霞蔚，潮落潮涨，花谢花开，一切都在成长，一切都在争鸣，一切皆有可能……

春雨润青，夏日泼墨，秋草摇黄，冬雪飞白。

不知不觉间，于歌长大了，到了高考填报志愿的人生路口。她出生于军人世家，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外公，都是军人。按照常理，她会循着祖辈的足迹读军校、回原籍、提干部。

关键时刻，一直以带兵方式养女儿的老爸突然心软了：“于歌啊，你毕竟不是男孩子，以后还是找个安稳轻松的工作，相夫教子，好好生活吧。”

于是，只好顺从父意，填报志愿时，放棄了部队子女降分录取的优待条件，转而选择了地方院校。她本来想学新闻或法律专业，以后做记者、律师之类的工作。谁知老爸又从就业角度分析，让她报考了财经会计。

高考这一年，爷爷突发白血病去世。

她趴在窗户边，哭得很伤心，肩膀一抖一抖的，似乎摇得大楼直晃。

奶奶在旁边安慰她：“你爷爷八十多岁才患病，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不幸中的万幸？”

“是啊，早年你爷爷作为放射科的医生随部队参加过抗美援朝，那时一批批伤员从战场上抬下来，排队等着进手术室。为了从死神手里抢人，他没日没夜地在片子上圈画弹片位置，哪有什么像样的防护装备呀……”

“噢，奶奶，当时您在什么部门？”

“我在传染科。”

“您不害怕染病吗？”

“害怕，明天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定，但咱们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

……

爷爷去世后，奶奶就认准了大儿子家，谁家也不愿意去，她年纪也大了，腿脚不好，头脑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但对年轻时的事儿却记得相当清楚。

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每当假期从学校回来，于歌都会替父母分担家务，给奶奶做饭、洗澡、洗衣服。老人家望着孙女忙前忙后，总会忍不住喃喃自语：“这要是个男孩儿该有多好！”

于歌抿嘴一笑，把重男轻女的抱怨当成心疼来听，回答道：“真要是个男孩儿，哪好意思给您洗澡搓背啊。”

奶奶笑了，全家也跟着笑起来。

人生的欢愉，如此短暂，见一次少一次，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直至化为乌有，空空如也。

一张优秀学位论文证书，结束了于歌的读研之旅。攻读完全日制硕士学位后，有人问她：“毕业了，是不是就不想再上验证台当检查员了？”

于歌笑答：“离开是为了更好地相遇。”

2015年，本来可以到机关上班的她，又主动请缨，回到了熟悉的工作岗位。面对昔日职责，经过两年学习的于歌，有了全新的认识和思考。她不再照本宣科地日日重复，而是千方百计地从纷繁的工序中抽离出来，跳出边检看边检。

验放流程，看似简单，一线检查员拿起护照，核对一下，在键盘上敲几下，最后盖下验讫章，一般情况下，这个过程耗时不超过四十五秒。

于歌学成归来后，经过认真摸索，敢于在“螺蛳壳里做道场”，拓宽思路，巧妙运用跨界思维，将解剖学、心理学、语言学、讯问学等学科知识引入其中，独创出了一套更快捷有效的工作方法：一米距离判人员，三秒容量定信息，五个步骤提时效。

简言之，通过旅客从黄线外到验证台间不到一米的距离初步判断人员类型，利用拍照的三秒时间宏观把握证件情况，再将验真伪、刷证件、细询问、录信息、加盖章五个步骤不断精化、提高效率。

这就是后来闻名业界的“1·3·5边检查验工作法”。在这种方法的加持下，于歌在前台多次凭借一些非证件因素，查到偷渡人员，大大提高了查验效率和准确率。

一次在前台查验期间，于歌发现一名穿着穆斯林传统服饰的非洲裔旅客，频繁地变换通道，不停地张望观察着各个验证台上检查员的工作状况。其五官和肤色呈现出典型的尼日利亚人特征，举手投足间显现的张扬个性却跟传统穆斯林作风格格不入。

直觉告诉她，这个人有问题。于歌不动声色，一边查验着其他旅客，一边用余光悄悄地观察着。那人也在观察于歌，当看到她身上的“一杠一”肩章时，笑了，大概猜出她肯定是个刚入职不久的年轻警察，经验应该不太丰富。

再三思虑，他来到了于歌的台前。掀开白色的大袍子，掏出了一本尼日尔的护照递过来。护照真实有效，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于歌翻着护照，镇定地询问着，同时用耳朵聆听他的“字斟句酌”、辨析着他的语音语调，用眼睛观察着他的“眉飞色舞”以及交流过程中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生理变化”。几个回合下来，这名旅客的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像早晨窗户上的露水。他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变成回避躲闪，声音越来越没有底气。

尽管证件真实有效，于歌还是坚持把疑虑告诉了值班领导，表示需要做进一步处理。果然，在此人的行李物品检查中，一沓深深隐藏的尼日利亚货币被发现了。持尼日尔护照的旅客来中国怎么会带尼日利亚货币？

赶紧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经过对其行李内相关物件深入调查，又加上照片比对，终于发现他存在另一套尼日利亚身份。而这套隐瞒的身份，正是不准入境人员。

还有一次，一名非洲籍旅客说自己系首次来华，入境目的是商贸活动。观其证件，真实有效，且对方声称，在境内有接待人员等候。这似乎具备所有经商人员应符合的基本要素。询问之间，于歌明显感受到这名旅客的回答属于有备而来。

大家都知道，正常回答，有一说一，脱口而出。而此人呢，神情紧张，吞吞吐吐，仿佛刻意在为问题准备答案，前后比对，漏洞百出。她果断决定，不能简单放行。

后来，在该名旅客的随身行李物品中，于歌发现了一张与这名旅客所持证件姓名不一致的信用卡。

谁知旅客两手一摊：“信用卡，是我借朋友的。”

于歌并没有轻易相信，继续对种种疑点穷追不舍。她将信用卡持卡人姓名进行模糊检索，一条旅客出入境记录出现了——持卡人现场照片和该名旅客样貌高度相似。

铁证如山。该旅客再无言辩解，终于承认了乔装下的真实身份——边控不准入境人员！

有成绩，也有遗憾啊。

一次她在查驗一个亚洲接壤国的航班时，发现该航班有一个共同规律：年轻女性居多，而且受教育程度不高，语言不通，都是拿着短期签证来中国“旅游”，但是追问更多的细节时，她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跟平时见到的绝大多数国际游客差别较大。

一本本未曾使用过的崭新护照和刚签发的签证，尽管真实有效，但细问之下，疑点重重。于歌请示队领导，谁知还没等她把要点汇报完毕，队领导一边走下验证台台阶，一边头也不回地说：“证件是真的就放。”

那时候，相关法律依据还不完备，事已至此，只能如此办理。虽然一肚子困惑和无奈，但没有原则性问题，于歌只能遵照执行。可是，这些人每天源源不断地进来，慢慢会形成“相亲”产业链，骗婚、重婚现象层出不穷，长此以往造成的社会问题怎么解决？

早些年，在广州，这种案例时常发现。有些国家证件签发审核管理极不规范，甚至像小孩子的作业本，还有手写和涂抹的现象。有时候，于歌和同事们刚拦阻的偷渡人员，过几天拿着一本新护照又来了，让人哭笑不得。

较真的于歌，心中常常充满了不甘。在现实面前，她唯有不断改进工作方法，将跨界思维融入人身和行李物品检查中。

不久，在白云边检站的统筹支持下，于歌牵头拍摄了前台验放流程示范教学片，成为总站新警入职培训和大练兵的必修教材，并在全站推广运用。这不仅实现了中国公民出入境通关排队不超过三十分钟，也确保了外籍旅客快捷顺畅通关，还能推广她的工作经验，让更多前台检查员及时发现不法人员。凭着这套工作方法，于歌的旅客验放量长期居广州边检总站前列，旅客满意率近100%。

除此之外，她还充分利用所学专业知识，梳理出六十多个重点国家证件伪假点，总结出一套贴近实战的前台查验“制敌宝典”，并参与制作了广州边检总站《旅客自助通关使用指南》《边检法律知识宣传册》，先后四次代表国家移民管理局与友邻单位、境外移民管理部门开展交流活动。

高考成绩，其实并不理想；所念的大学，自然也很普通；专业呢，是会计学，亦非内心热爱。刚进入大学校园时，活泼好动的她，突然沉默了，一颗心郁郁寡欢，没有表情的脸，如木材，似石头。于是，只有读书，只有行走，只有思索。

一有空就去学校所在的那座城市闲逛，漫步街头、驻足桥上、穿行巷中，脚步叩击着这一片片土地，如同叩开了一扇扇尘封的门扉，如同踩响了一架架历史的琴键。过去的岁月如烟似雾，扑面而来，于歌的心灵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阵阵感应。那些睡眠在书页间和大地上的人们似乎又欢活了起来，她自己也渐渐变得欢活起来。脸上的表情丰富了，木材长出了茸茸木耳，石头披上了青青苔衣，心里也长出了新的血肉。时光流逝，若有所悟，她渐渐改变了，打开了，走出了。花朵绽放，泉水叮咚，大好青春，怎么能因一次挫折就选择躺平呢？

生命在于运动，生命在于折腾！

很快，她又主动参加各种运动会，报名各种社团，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不久，不仅拿到了名次，还担任了校团委委员、社会实践部部长和校艺术团司仪队队长。生龙活虎，向上向善。

一个个奖杯，一枚枚奖牌，一张张奖状，就是最好的证明：广东省大学生校园文化艺术节主持人大赛（深圳赛区）二等奖；广东省大学生科技文化节“挑战杯”创业大赛优秀奖；院科技文化艺术节口语表达大赛最佳辩手；“环保杯”大学生辩论赛第二名；年度校园广播站优秀播音员……

2017年，表现优异的于歌，随总站研修团赴香港入境事务处交流。

其间，她和另一个深圳的同事，在带队领导的指导下，完成了《赴港研修报告》。在报告中，于歌将广州与香港出入境管理状况进行了对比，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不仅总结了经验，还指出了问题，并就现有制度下导致的业务困惑、疑点难点给出了合理化建议。譬如，当时港珠澳大桥、莲塘香园围、广深港高铁三个口岸即将陆续开通，面对日益增加的任务量，警力上要尽可能做到“向外化缘”和“向内挖潜”；对于海港管理的低风险事项要实施信用管理；机构内部根据一定时期任务目标的完成情况，要对特定部门、专班进行改组撤并；进一步增强民警职业归属感，为从警达到一定年限、表现优秀的人员颁发纪念奖章，等等。

详实的数据，清晰的结构，有力的论证，报告一出，便引起业界关注和共鸣。很快，这份报告就得到当时公安部出入境管理局领导的批示肯定。

社会在发展，时代在进步，改革在进行。

随着中国综合国力进一步提升，来华工作生活的外国人不断增加，对做好移民管理服务提出了新要求。为加强对移民及出入境管理的统筹协调，更好形成移民管理工作合力，国务院机构改革方案提出，将公安部的出入境管理、边防检查职责整合，建立健全签证管理协调机制，组建国家移民管理局。

2018年3月13日，十三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表决通过了关于国务院机构改革方案的决定，组建国家移民管理局。

2018年4月2日，国家移民管理局正式挂牌成立。

于歌知道，一个新的国家治理理念诞生了，一个属于边检警察的新时代开启了。

这，是所有边检人共同努力的结果，也是大家心心念念的期盼。

大学毕业前一年，于歌参加了国家公务员考试，如本文开篇所描述那样，她本来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想到金榜题名。

2011年5月，广州边检总站派民警到学校政审，一位前辈说：“入警后相当一段时间内可能没机会因私出国了，如果有条件的话，最好趁这段空隙出去转转吧。”

平时大大咧咧的于歌，恍然明白，国门似铁，纪律如钢。于是，就央求老爸给她报了个欧洲十国旅行团，整装待发，挥别校园。

第一次出国，也是第一次接触边检，竟然就在白云边检站。进站时，看着民警坐在高高的检查台上，严谨而专注地检查人员和证件，一种莫名的感受在心中荡漾开来。

轮到自己，面对民警，她多想说句：“你好，过几个月我们就是同事了。”

但，终于没有说，千言万语化作一个微笑。

航班落地，异域飘来：德国的严谨极致、法国的浪漫风情、瑞士的湖光山色、意大利的文艺气息……二十天，十个国家，让于歌大开眼界，学到了很多，也思考了很多。她想，再美再好都不如中国，因为中国人民正在开创更加美好的未来。

归途上，她向外国友人挥手：“欢迎你们也来我的祖国看看呀——”

是的，下次大家来时，她将在边检站“迎接”。

“你是谁？”

“你从哪里来？”

“你到哪里去？”

这是哲学典故中著名的“看门大叔三问”。

具体到边检工作，如出一辙。2019年，国家移民管理局提出，边检前台查验要符合分级分类的查验要求，对于重点国家、重点地区来华人员，前台检查员必须进行“五必问”：来华目的、来华行程、在华联系人、有没有同行人、返程情况，等等。

这，标志着我国边检工作整体思路，从合法性检查逐步向实质性审查进行转变。

作为一线检查员，于歌觉得非常有必要。但是，“五必问”只是为了解决一线民警开口验证的基础教程。如何在该提法上，对边检内涵和外延赋予新的时代意义，同时彰显移民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呢？

为此，于歌和同事们做了很多思考和调研。

之后，她借助被抽调进“前台询问盘查技战法”教学片制作专班担任编剧的机会，主笔编写了相关教学片的讲义内容，对前台常见的六种违法违规案情进行了详细的复盘讲解。

行成于思，棋高一着。很快，这部教学片得到了移民局的肯定，在全国各边检站进行了推广普及。

如果说合法性检查是表，那么实质性审查就是里，随着移民管理系统的国际化、规范化、科学化，边检工作必将做到表里如一。

不知不觉，工作已将满十年。

“当你工作满十年，可能会有很大的变化。”某次勤务间隙，队领导跟于歌说。

“什么变化？”

“那时，或许你就不会再这么较真、执着了。”

变化，一个模棱两可的词，可褒可贬。為了避免朝着消极的方向下滑，于歌时常有意识地把自己置身于一些比较复杂的环境里。

2019年秋，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周年大庆安保前夕，于歌的手机上收到一则十分简短的“关于选派干部前往新疆轮勤轮训”的通知。只知道时间长达三个月，不清楚具体任务，不明晰派驻单位，不了解具体形势，甚至不知道即将面临的是漫天风沙还是皑皑白雪……她本来可以像很多人一样选择不去，但那两天，耳边总响起一个召唤的声音：应该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贡献力量，为新中国七十华诞献礼。

据常年驻疆的校友透露，新疆的自然环境艰苦，工作也存在一定的危险性。言外之意，在那边，怎么谨慎都不为过。队长听说她想报名，担心地问：“你是独生子女，到那边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你的父母交代？”

去，还是留？

去！

于歌的倔劲儿一上来，谁都拦不住，她在手机上写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旋即，她坚定地回复队长：“请您放心，家里我会沟通好的，长辈们都是讲政治有觉悟的老兵，绝对不给组织添乱。”

然后，她才“先斩后奏”。

电话开着免提，她对老爸滔滔不绝地说了二十分钟，内容刻意删减了队长跟她交代的一系列“注意事项”。另一头，半晌无语。

“想去吗？”

“想！”

老爸长长地叹了口气：“想去就去吧，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家里就别担心了……”

女子本弱，为警则刚。

风卷战旗，星夜开拔！

请为我唱一首出塞曲

用那遗忘了的古老言语

请用美丽的颤音轻轻呼唤

我心中的大好河山

来不及和亲朋好友一一告别，于歌就哼着《出塞曲》，搭上西进的航班，飞向那未知的远方。

五小时的航程自南向西，斜跨了整个祖国的版图，脚下的风景由葱郁的丘陵变成苍茫的荒漠。踏下舷梯的一瞬，泥土中蕴藏的通商马队气息，风沙中印嵌的驼铃轮毂韵律，从历史悠远的古丝绸之路上扑面而来——这里是全球距离海洋最远的地区，却丝毫不影响其兵家必争之地的重要性……

一入新疆，于歌快速切换思维、及时转变适应，短期内就承担起了所在执勤队的多项任务。于歌利用自己常年在广东工作的语言、经验优势，和乌鲁木齐站的同事一起，很快就发现一名与违法违规案件有关联的香港旅客。

花城女将，首战告捷！

几天后，于歌再取一城：一名屡次往返土耳其的女性旅客在回答问题的过程中前后存在差异，境外很多情况无法进行自证。按照程序，于歌把她带到询问室进行行李物品检查。在随身携带的钱包夹层内，于歌发现了一张年代久远、制作简陋的结婚证。

正是通过这个线索，核查人员运用技术手段，成功锁定了其重点关注人员的身份！

轮勤轮训结束，圆满完成任务。于歌揣着警察证、身份证，和当地同事一道，直奔团结路的新疆国际大巴扎步行街。大巴扎人满为患，周围擦肩而过的全是浓眉大眼高鼻梁的少数民族同胞，他们穿着民族盛装，脸上洋溢着幸福喜庆的笑容。琳琅满目的西域茶具金灿灿、明晃晃，各式挂毯颜色浓烈瑰丽，随着制作工艺的提升愈加逼真传神。小贩们弹拨着冬不拉，拍打着羊皮鼓，弹奏出一首首新疆舞曲，惹得大家翩翩起舞。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外来游客，都以舞会友，眉眼传神、肢体抒情间，一派祥和热闹的人间烟火。

新冠疫情期间，于歌抵近口岸隔离区进行验放工作

回首过往，在与邪恶势力斗争的日日夜夜中，多少离愁别绪、惊心动魄，都化作《出塞曲》荡气回肠：

那只有长城外才有的景象

谁说出塞曲的调子太悲凉

如果你不爱听

那是因为

歌中没有你的渴望

而我们总是要一唱再唱

像那草原千里闪着金光

像那风沙呼啸过大漠

像那黄河岸阴山旁

英雄骑马壮

骑马荣归故乡

从新疆归来不到半年，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席卷中华大地，影响之广、危害之深，史上罕见。一夜之间，全国各地的城市乡村，朋友之间、亲人之间、同学之间、同事之间都在相互叮嘱着，小心啊小心，保重啊保重。所有人，似乎都听到了病魔急急的拍门声和粗粗的喘息声……

2020年2月下旬，于歌再次请缨，加入党员突击队，主动承担查验来往疫区所有重点航班的工作任务。她，也是广州总站第一个身着防护服进入口岸高危区的女民警。在突击队，于歌经历了人生中的许多第一次。

第一次长时间穿着防护服执勤！

第一次走进负压舱验放确诊和急救旅客！

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

灾难如万花筒般，在国门前折射出生命的脆弱。

由于验放时间的拉长，防护服一旦穿上便是好几个小时，长期戴口罩导致脸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小疙瘩，红红的，硬硬的，奇痒无比，久久不褪，对着镜子一照，天啊，几乎毁容！

某天，队长突然打来电话：“于歌，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她回答：“还能挺住。”

队长继续“指引”：“譬如发烧发热、身体乏力……”

这，瞬间让她惊惶失措。

原来，月初的某一天，一个外国人吃了退烧药登机，入境后核酸检测显示是阳性，从监控摄像头回放来看，于歌正是当天的验放民警。

“从现在开始，你要一天三次测量体温，遇到异常情况要随时报告。”队长再三嘱咐。

就这样，她被隔离了。危险解除后，于歌从单位回家取东西，车上多了一些打包好的隔离物资。老爸看出了端倪，于歌知道瞒不住这个老军人，就像小时候假装多数几个俯卧撑就会被看穿一样，只好跟他坦白了实情。老爸听后，二话没说，从家用医药箱里翻出了所有的口罩、手套：“带回去跟突击队的同志们一起用，你奶奶生前也没少跟你念叨过传染科是怎么做疾病防护的，勇敢去吧，我们是你的后盾。”

末了，老爸突然贴近她的脑门，深深亲了自己的丫头一口：“记得，你是军人的孩子！”

四目相对，秋水盈盈。

新世纪以来，一种新的违法犯罪活动突然在国内滋生并逐年猖獗起来，由于具有较高的专业性、隐蔽性，而且是“隔空”实施，加之法律法规的不完善，所以处罚也较轻。有些违法人员短时间就聚集了极大的非法所得。哪怕一着不慎身陷囹圄，没隔多久便又重出江湖危害社会——它就是臭名昭著的电信诈骗犯罪。

在公安机关常态化高压打击之下，这些团伙便向东南亚等地转移。恶名远扬的缅北KK园区、柬埔寨西港，大多是转移出去的电诈团伙，在当地保护伞的支持下迅速发展壮大。这些转移到境外的团伙，由于服务器、网站、手机、银行卡、实施地均归属境外，大幅提升了公安机关打击、破案的难度，更让国内无数受害家庭苦不堪言。

在2020年，白云机场口岸的出入境人员总量较上年锐减超过七成，白云边检站查获的口岸违法违规案件数量却逆向上升超过五成。

那年春天，站里来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想从广州出境飞往一个东南亚国家“工作”。说是做厨师，但关于菜谱之类的知识一问三不知，明显就是准备过去干电信诈骗的。

于歌劝他：“你没有高学历，在家找不到好工作，却想着去国外赚大钱，小心有去无回啊。”

一开始，小伙根本听不进去，尽管于歌把是非要害都讲了，他仍然一意孤行。

理论上，一意孤行是个人自由，于歌只能反复对他说：“如果你坚持非去不可，我感到非常惋惜和遗憾，所有证件手续也都已经办好，但真的劝你还是再考虑一下。”

就在她近乎放弃的时候，小伙子从登机口方向逆着人群跑向于歌：“我不去了！我要回家！”紧接着，他又流着泪对于歌表示，“姐姐，我不出国了，我这就回家找个工作，不让爸妈担心！”

小伙子哭了，于歌笑了。

“我們都年轻过，都有过想去外面闯荡的念头，能帮助年轻人悬崖勒马，真的很开心。”事后，于歌欣慰地说。

2021年，全国公安机关打击跨境违法犯罪专项行动正式拉开帷幕。为了从源头打击境外电诈网赌集团在境内招揽人员出境，广州边检总站在国家移民管理局的具体要求指示下，进行集中打击治理，确定了打团伙、断链条、摧网络、打幕后的战略部署。

当时，于歌已被任命为执勤一队副队长，肩负白云边检站后台核查职责。值得一提的是，白云边检站执勤一队，也是全国移民管理机构中首个后台核查专业队伍。

这支队伍就像一个繁忙的情报信息处理中枢，需要对各个方面的信息进行集中梳理，并且通过日常数据和出入境信息的滚动，持续累积形成一个庞大的数据库。

纵横交错的海量信息，如蛛网，似蜂巢，在祖国南大门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碰撞比对、筛选过滤。而于歌和队员们呢，需要以此为基础，自主开发软件，进行建模、筛选、研判、核查、移交、优化等一系列工作，将枯燥乏味的数据抽丝剥茧，循迹追踪，揪出不法分子，捍卫国门安全。因此，后台核查民警必须具备扎实的业务基础、强大的鉴别力和洞察力，以及丰富的疑难案件处置经验。

面对浩瀚无边的数据沧海，其艰苦、孤独可想而知。

然而，于歌不怕！

于歌正在开展信息筛查工作

但凡现场发现高度可疑人员或有价值的线索情报，她便不知疲倦地向广州市公安局、机场公安分局等单位推送，常常二十四小时值班后，还跟着交接单位一起继续做笔录、找证据、追案源。

十年一线检查员积累的三十多万人次验放经验和一百二十余宗非法出入境案件查获量，就像一个厚积薄发的业务宝库，给了她不断深耕数据的根基和亮剑国门的底气。

困难似弹簧，你弱它就强。

勇气如用箭，用箭当用长。

法理学界有个说法：法律一经制定便已滞后。众所周知，法律的产生一般需要经历从习惯到习惯法、再到制定法的发展过程。但是，社会的发展一直在行进——由于法律长期没有更新，难免会出现不适应当下现实的情况。

彼时，《反电信网络诈骗法》和《关于依法惩治妨害国（边）境管理违法犯罪的意见》都还未出台，刚开始，每次移交的人员、推送的线索均不能成功立案。于歌气不过，把所有自己参与处置过的跨境违法犯罪人员资料全部收集整理起来，跑到领导办公室汇报：“如今我们的前台能拦得住，是否也可以尝试管得好呢？”

多少无奈，多少不甘。

唯有万事俱备，方能等来东风。

2021年7月，一行八人从内地飞往广州，短暂停留后准备经东南亚前往东欧某国。

经调查，这八人年均二十五岁，都曾长期在涉赌诈重点地区停留。基于前期移交工作积累下来的信任和认可，机场公安分局立即发函给白云站，商请于歌一同跟进参与侦办工作。

不知跟办案民警去了多少次看守所，进行了多少轮次的提审讯问，依然一无所获。

某天，刑侦大队长让于歌跟带头的女嫌疑人单独聊聊。屏幕前，穿着黄马甲的女嫌疑人目光游离，虽然已没有了当初在出境现场时的嚣张，但心理防线仍旧坚实。

于歌找了个轻松的切入口率先打破沉默：“头发剪短了，还染回了黑色，但是黑眼圈有点儿重，这些天没休息好吧？”

女嫌疑人抿着嘴，点了点头。

“你和你老公结婚多久了？”

“不到一年。”

“老家是一个地方的？”

“嗯。”

“家里都是他管钱？”

“是的。”

于歌继续问：“你对他信任吗？”

女嫌疑人愣了一下，停顿，迟疑，不说话了。

于歌见状，抓住她的软肋，赶紧深入询问：“你知道你进看守所这么多天，无论是微信还是电话，他都没联系过你吗？”

女嫌疑人明显激动起来，试图争辩：“因为他感觉到了，他害怕被你们发现……”

于歌拿起一沓纸，扬了扬：“我们查看了你的银行卡流水，这些天他的生活质量可一点儿没受影响。他的家人我们也见过，一问及你就把界限划得很清，为了这样一家人，你来扛下所有，值得吗？”

女嫌疑人攥紧的双手慢慢松开了，就像她的防御机制一样，一点点坍塌。女嫌疑人开始断断续续地拼凑回忆。讯问桌上的一次性茶杯里，烟头起起伏伏，一个、两个、三个……烟雾环绕着嫌疑人，如同此刻拉扯纠结的心情。

终于，烟头沉没了，供词漂浮上来。

原来，这是一个专营杀猪盘的犯罪团伙，他们的目标群体是内地和东南亚的中老年男性。通过假扮妙龄女性擦边聊天的方式，对上钩的“猪仔”进行推送引流，目的是利用提前架设好的虚拟赌博网站进行圈钱诈骗。

前台幕后一顿操作之后，“猪仔”的赌徒心理被彻底激活，从最开始的稳赚不赔到后来的有赚有赔，再到最后满盘皆输。但，由于引流方式上不了台面，被害者即便醒悟过来，往往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经过一年多实地走访、证据收集和并案审理，相关部门总算厘清了该团伙的犯罪事实：累计诈骗金额达四百三十万元人民币！

2022年9月2日，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三十六次会议表决通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反电信网络诈骗法》，自2022年12月1日起施行。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于是，追缴违法所得，六名主要成员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至四年。该案是白云边检站联合地方公安机关侦办的首例跨境诈骗案，也是拦查劝阻专项工作开展以来推动成功的第一例刑事案件。国家移民管理局领导专门批示表扬，经组织研究決定，于歌所在队一名民警荣立个人二等功。

一炮打响，弹无虚发。

2021年以来，白云边检站先后对51万余名出入境重点旅客进行全方位核查研判，发布人员重要提示信息47744条，建立涉赌涉诈模型5个，处置涉赌诈案事件20余起，拦阻涉嫌出境从事违法犯罪活动的中国公民1.9万余名……

跨境犯罪分子的嚣张气焰，被震慑打击。百姓生命财产安全，得到有力维护。法律威严，得以忠诚捍卫。

国门如家，出入平安。

北京冬残奥会及全国“两会”安保期间，“獴猎”行动也恰逢开局。

这天，于歌作为带班领导，接到了后核队民警的通报：在对一架广州飞往香港的航班实施出境检查时，发现了一些异常。原来，一名旅客的护照上，有五次出境验讫章注销记录。随即，于歌带领值班民警对这一行人展开突击审查。经过询问，发现该旅客虽然拥有合法身份、能提供合规手续、具备合理的行程，但领头人背包内竟然还带有一份二十七人的出境名单！

一步步研判分析，一步步抽丝剥茧。可以确定，这是一个伪造政府公文及企业函件、与涉赌涉诈集团有勾连、组织引带他人非法出境入境的关键人物。

白云边检站迅速启动重大案件会商机制，整合多警种力量进行侦办。连续奋战十几个小时，终于查获11名涉嫌拟中转泰国从事跨境违法犯罪活动的内地居民，查获一处协助办理出境材料的窝点，查缴796本出入境证件、3枚柬埔寨签证签发印章。

结案上报后，执勤一队两名同志分别荣立个人一等功和三等功。

2022年秋，队里民警在写航班研判小结时，一名已经被审查过并未发现任何疑点的外国人，引起了于歌的注意。结合该航班的旅客国籍构成和飞行轨迹信息，于歌判断，这个人跟常规旅客存在不同。

稍作沉思，队里马上准备上传的报告被于歌按了下来。手指迅速敲击键盘，一张颇有历史感的证件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等一下，有点儿不太对劲，再仔细查一查。”

再过两三个小时，航班就要落地了，仅凭一张几十年前的证件照和有限的签证信息，就推断这个人有问题，是不是太武断了？要知道，这些疑点平时也偶尔能见到，但如果找不到有力证据，核查往往无功而返；如果一切都只是巧合，那这种质疑就是对警力资源和时间成本的虚耗，到头来白忙一场。

望着大家狐疑的表情，于歌的浓眉拧成一条线，额头上现出了一个深深的“川”字。既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此时便需要第六感和智慧了。这么多年前台察言观色的经验和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不简单，选择这样的时间点来中国，一定揣着非常明确又强烈的目的。

于是，立即组织当班所有民警，一同对其进行有针对性的集中研判。

经过不懈努力，一条有价值的线索终于浮出水面：在某起重大案件中，该人曾是一名非常活跃的分子。

于歌的推断和猜想，如拼图一样，被一片片的线索拼凑起来，最终成块、成型。

没有任何技术和业务模型，没有任何可供参考的先例，太难了！执勤民警得知结果后，纷纷跳起来击掌赞叹：“太给力了，还是于队的敏锐性高！”

该人员的成功查获得到了公安部领导的批示表扬。

从前台到后台，出入境旅客从一个个活生生的个体变成了一串串抽象枯燥的标签符号，于歌的直觉呢，也在日积月累的沉淀和实战中，不断得到校准完善。

一边是庞大的客流量和复杂严峻的口岸安全形势，一边是蓬勃发展的地方经济对高效通关的迫切需求，既要保证国门安全，又要不断提高验放效率，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拿刚刚过去的春季广交会来说，短短一个月内，白云机场口岸出入境旅客总量突破44万人次，查获各类违法违规案件230起。

230起，看似不少，但若放在44万人次的基数里，再分解到每一位检查员身上，平均一名检查员查获一名违法违规人员的概率是多少呢？

千万分之五！

这意味着，绝大多数检查员终日都在成千上万次重复着枯燥单一的前台验证流程。

然而，威胁国门安全的隐患，很可能专挑你生理时钟最疲惫的时间走过前台，他有可能经过长时间的培训、制定过周密的出入境计划，在一个你想要麻痹松懈的时候，企图在短短几十秒内从通道潜入潜出。因此，旅客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紫光灯下一点儿细微的差别，签证页上一处异常的翘起，都有可能是及时挫败某一次跨境违法犯罪的有力证据……

只有在成千上万次的重复和日复一日的坚守中，时刻保持高度的责任感和使命感，盯紧盯牢国门口岸出入国（边）境的每一位旅客、每一本证件、每一条数据，才能捕捉到隐藏在细节里的蛛丝马迹，让潜藏在国门一线的危险与罪恶无处遁形。

采访中，笔者问于歌：“你们守着国门边检一线，是不是经常有遇到明星的机会？”

没错，我很好奇，这位出生于1989年的“新新人类”，如果碰见自己喜欢的偶像，究竟会有什么反应。

于歌抿嘴一笑：“当然，也许在其他场合我会激动不已，但在工作中，即便看到再风光的名人，对方也是我的检查对象，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岂止有遇到明星的机会，还有面对利益的便利。

一次，当事人在得知自己无法入境后，逮住机会悄悄跟于歌低语：“我在广州还有些物业，你给我留個联系方式，只要放我入境，条件你来提。”一边说着，一边抬手要把脖子上的翡翠佛像摘下来送给她。

于歌马上制止，义正词严道：“请抓紧时间返程，一路平安。”

一人之形象，国家之风貌。

于歌获评国家移民管理局第二届“十大国门卫士”荣誉称号

于歌深深明白，作为移民管理警察，清正廉洁是基本准则，不仅关系到个人形象，还关系到国家声誉。

穿上制服，一言一行代表国家；扎根边检，只为守护人民安全。

因成绩突出，白云边检后台核查队先后荣立集体一等功、“全国五一巾帼标兵岗”和广东省先进女职工集体等荣誉。于歌本人呢，更是相继获得广东省“五一劳动奖章”“全国巾帼建功标兵”“广东省三八红旗手”“全国青年岗位能手”等称号。

2022年12月7日，白云边检站开始组建于歌劳模创新工作室。经过积极筹备，于2023年3月2日正式挂牌成立。工作室力主打造“三个品牌”：帼门暖歌、帼门警歌和帼门战歌。

帼门暖歌，包含支援服务、暖警爱警、工会活动；帼门警歌，包含业务课程开发、技战法提炼、典型案件整理、交流培训、党课编写、党建宣传；帼门战歌，包含警务实战、警体战训等。

这，是广州总站迄今为止首个以个人命名的工作室。刚一成立，不少新警便纷纷申请加入进来。

于歌告诉大家：“工作室不是展示我个人形象的平台，而是给白云边检站的民警们提供一个学习、探讨、交流、创新的园地，让想干事、能干事的民警感受到良好的人才成长氛围。”

身为先进典型，早在工作室成立之前，于歌已连续五年坚持为入职新警讲授业务基础课程，参加“典型面对面”活动，宣讲分享个人工作经验和从警心得。为帮助转改新警学习掌握工作技能，她经常利用休息时间跟他们谈心交流，答疑释惑。在她的引领带动下，许多转改新警自发报名到艰苦边远、祖国需要的地方磨砺意志、强健筋骨，逐步成长为队伍中的骨干力量。如今有了工作室，她将和伙伴们一起再接再厉、再创辉煌。

2023年4月2日，全国移民管理机构第二届“十大国门卫士”评选结果揭晓，于歌等十名来自边防检查和边境管理一线的移民管理警察，名字闪耀榜单。

货真价实，实至名归。

她是怎么做到的？有什么捷径和窍门吗？一天，白云边检站督察民警庞松宇，在查看法定节假日补休登记表时，无意间发现了一个秘密。表格像记账本一样写满了这些年所有民警调休的具体日期，密密麻麻，厚厚实实。

但，唯独有一列是空白的。

那一列，属于于歌。

“一个女孩子能做到这一点，这么多年，太不容易了！”回想起过往点滴，庞松宇感慨连连。

光环背后，全是汗水和坚持。

卸下荣耀，于歌和白云边检站的同志们又开始了一天的工作。经济发展与国门安全，像鸟之双翼，像车之两轮，缺一不可。

验讫章小，责任重大。

立足寸土，心系祖国。

木棉花在春天的岭南绽放，正如警徽在青春的肩上闪光。

珠江嘩哗地流淌着，奔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