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亦静

作为“共和国长子”的哈尔滨，如今依靠冰雪旅游业翻红。而仅靠冰雪大世界、索菲亚大教堂等景点，难以形成重复消费。

哈尔滨若想“长红”，还要将流量转化为产业，在冰雪产业链上发力，从旅游业到制造业形成合力。遗憾的是，红杉中国、高瓴、深创投等投资的SNOW 51、雪乐山、去滑雪、奥雪文化、滑呗、雪鸮科技等冰雪类公司，尚且与其无关。

柳州不断完善螺蛳粉产业，带动30万人就业；景德镇将游客留下来，成为创业的“景漂”，其经验都值得“泼天富贵”突然到来的网红城市参考。

哈尔滨火了。

线上，哈尔滨相关讨论轮番登陆各大平台热搜，多个相关话题接连登顶，微博哈尔滨话题的阅读量高达14.4 亿，短视频平台的播放量激增。

线下，哈尔滨市区的各大景点、洗浴中心、市集，被来自南方的“小土豆”们占领。元旦假期，哈尔滨累计接待游客304.8 万人次，旅游总收入59.1 亿元，双双创造了历史新高。

哈尔滨的这波“泼天富贵”，是从“退票”的负面舆情开始的。

原定2023 年12 月18 日开门迎客的冰雪大世界，因为游客的热情，提前一天营业。结果，17 日当天涌入了4 万游客，超出了园区的承载力，运营方被打个措手不及。很多游客因为在零下20―30 度的低温中挨冻几个小时排队，也玩不到项目，纷纷高喊“退票”。

好在，哈尔滨拿出诚意解决问题，上演了一场教科书式的操作：退票、道歉、整改。

舆论迅速翻转。这一波拉好感的操作，迅速收获了游客和网友的点赞声援，哈尔滨由黑转红。

2024年元旦前，哈尔滨发布了《致哈尔滨全市人民的一封信》，诚恳表示将“以客为先、以客为尊、以客为友、以客为亲”，并相应作出一系列安排。

地铁，冰雪大世界到太阳岛区之间的摆渡免票。出租车，从快从严从重处罚宰客现象。中央大街，新添了人造月亮、飞马踏冰，甚至请鄂伦春族人带着驯鹿出山。

市民也纷纷自发行动。一向大条、粗放的东北人，开始撇起温柔的“夹子音”，还顾客至上地精致运营，将冻梨切块、摆成水果“刺身”，甚至本地人都感叹：“尔滨，你变了”，自己在哈尔滨生活多年，从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和服务。

使出浑身解数热情迎接“南方小土豆”的哈尔滨，被戏称为“讨好型市格”，在网上迎来了爆棚的口碑，也吸引了更多游客从五湖四海赶来，旅游业随即起飞。

哈尔滨成为今冬顶流，冬季由南向北的“反向候鸟”数量激增。

2024 年元旦3 天假期，哈尔滨超过9 成的民宿都被预订一空，太平机场运送旅客20.5 万人次，同比增长93%，较疫情前的2019 年元旦增长了27%，创造历史新高。铁路运输量同样达到历史峰值，2023 年12 月29日至2024年1月2日，共发送旅客144.6 万人次。《2024 元旦假期旅行消费报告》显示，哈尔滨旅游热度同比上涨240%，在全国目的地旅游热度榜单中排名第四。

哈尔滨的冰雪游热度，联动到整个黑龙江省，大兴安岭、大庆、佳木斯、牡丹江等地民宿预订量相较去年同期迎来了5―10 倍的增长，这一旅游热潮预计还将延续至寒假和春节假期。

冰雪旅游在这个冬天火热的背后，是多年来经济增长放缓的哈尔滨对机会的渴求。

哈尔滨贵为“共和国长子”，是国家重点建设城市之一，1978 年以前，GDP长期位居全国前十，诸多重工业“大厂”林立。但在经济转型慢、重工业产能过剩等情况下，哈尔滨的经济总量出现下滑，2016 年以后，GDP增速跑输全国，曾经的“东方小巴黎”繁华不再。

如今的局面是，2022 年，哈尔滨GDP为5490.1 亿元，在全国15 个副省级城市中排名倒数第一；GDP同比增长2.5%，低于全国3%的增长率；人均GDP更是在全国27 个省会（首府）中倒数第一，甚至在全国300多个地级市中都处于下游（表1）。

数据来源：哈尔滨市、长春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

数据来源：淄博市商务局

人口方面，2020 年七普调查的哈尔滨常住人口较六普减少了62.61万人，仅为1000.99 万人，近两年更跌至千万级别以下，2022 年为939.5万人。此次，在东北网友兴奋祝福的声浪中，一些外地IP 的东北老乡直言：“家乡终于火了，如果可以选择，谁愿意离开从小成长的地方？”

从产业上看，哈尔滨的三产比重分别为12.2%、23.4% 和64.4%，第二产业的比重不足25%，不仅较过去辉煌时期腰斩，也低于“东北F4”中另外三座城市长春、沈阳和大连的数据。这也与人们认知中其重工业强市的地位不相匹配。

2022 年，哈尔滨第二产业增加值为1285 亿元，落后于长春（2695亿元）、沈阳（2885.5 亿元）和大连（3712.5 亿元）。

哈尔滨的四大主导产业为装备、食品、石化、医药，占全市工业总产值的比重达到75%以上，但产业较为传统，缺乏新兴产业。与此同时，“十三五”期间，其四大支柱产业中，除了食品产业保持了高增速之外，装备产业平稳发展，石化、医药产业还出现了增速下滑的现象。

旅游业上，哈尔滨虽然在近期重新成为顶流，但在东北并非首屈一指，长春的旅游收入多年蝉联东北第一（附图）。

2022 年，哈尔滨接待国内外游客5511.2 万人次，旅游总收入499.2亿元，占GDP的比重为9.1% ；长春的旅游总收入为781.4 亿元，占GDP的11.6%。2023 年中秋、国庆期间，哈尔滨的累计接待旅客数量更低于沈阳和长春，居东北省会末位。

这一次，“泼天富贵”轮到了哈尔滨，或许能成为这座曾经的经济大市逆转的开始。

事实上，东北一直不缺流量。

早两年网络热歌《漠河舞厅》和《盗墓笔记》的长白山“十年之约”，都曾刮起东北旋风。2023 年，前有豆瓣年度评分最高华语剧集《漫长的季节》，带动东北文化复兴，后有短视频平台中物价低廉的东北早市和饭馆中的惊人菜量等流量密码。

然而，热度褪去，如何将流量转换成为真金白银，如何把游客留住，将产业落地，真正助力东北经济振兴，才是这里急需的。

2023 年以来，随着全国旅游市场的复苏，网红城市层出不穷。不过，真正留住游客、留住产业，并不容易。

凭借灵魂烧烤三件套“小饼、烤炉加蘸料”成为现象级旅游城市的淄博，仅2023 年3 月就接待游客超过480 万人次，旅游收入增长了60%。

对比来看，其2022 年全年接待游客3800 万人次，2023 年一季度，游客则达到1277.9万人次，相当于前一年的1/3。淄博市商务局数据显示，2023 年1―6 月，全市社会消费品零售额639.4 亿元，同比增长9.7%，其中零售、住宿、餐饮业同比增长分别为12.4%、34.8%、22%。

而下半年，随着流量褪去，烧烤“退烧”，新开的店面出现了关店潮，限额以上餐饮业营业额也较最火的6月有所回落，不过，限上住宿业营业额却出现了上升。有报道指，如今许多游客到山东旅游，仍会新增一项到淄博吃烧烤的行程，这也许是住宿业营业额上升的原因（表2）。

此外，该市文化和旅游局在2024 年的规划中也提出，“提升旅游承载能力”“推进建设不少于30 个文旅项目”，以及努力将周村古商城打造成为淄博第一个5A级景区。

哈尔滨若想借力流量，實现经济“长红”，还可借鉴前几年网红城市的产业发展经验。

曾经的重工业城市广西柳州，依靠螺蛳粉翻红。除了吸引游客前往享用美食，更不断完善螺蛳粉产业。数据显示，螺蛳粉产业带动了当地30 万人就业，2022 年柳州螺蛳粉全产业链销售收入就超过600 亿元。

江西北部，一座古老的小城景德镇，近年出现大批如“北漂”“沪漂”一般的“景漂”，也在于产业留人。

2017―2022 年，景德镇陶瓷产业总值从372 亿元上升到665 亿元，增长了78.8%。2023 年上半年，景德镇接待游客2811 万人次，同比增长57.9%，旅游总收入271.4 亿元；中秋、国庆假期，接待游客数量增长107.4%，达到了852万人次，旅游总收入达110.76亿元，同比增长145.1%。

这里依托千年陶瓷古镇的产业优势，接入新时代的文创概念，不仅开设了多样长、短期陶瓷课程，搭建了多个年轻人热衷的文创市集，还拿出真金白银给创业者。

官方数据称，2022 年这里共有3 万“景漂”，景德镇政府还依次发布了《关于促进“景漂”人才进一步创新创业的若干措施》，用租金补贴、创业支持和景漂贷等福利，留住人才、留住产业。

景德镇以产业为基石，将游客留下来，成为“本地人”，这样的经验更值得“泼天富贵”突然来到的网红城市参考。

冰雪产业是哈尔滨现有较为独特的优势之一，哈尔滨市文广旅游局数据显示，2022 年，全市冰雪经济总规模达717 亿元。

2022―2023 年冰雪季（一般为11 月初到次年3 月底），哈尔滨全市游客接待量累计达3320.4万人次，实现旅游总收入309.8 亿元。对比2022年哈尔滨旅游业总收入499.2 亿元，或许可以说，全年近2/3 的旅游收入都来自冰雪游。

但是，仅依靠参观冰雪大世界、索菲亚大教堂等景点，难以形成重复消费，哈尔滨需要在滑雪、滑冰等产业链上发力，从旅游业到制造业形成合力。

2023 年7 月，哈尔滨获得了2025 年第九届亚冬会举办权，成为第二个举办两届亚冬会的城市。这意味着，未来几年中，哈尔滨将与冰雪产业深度绑定。

根据体育总局的统计数据，2022 年全国冰雪运动参与人次达到4.36 亿。而到了细分的滑雪赛道上，《中国滑雪产业发展报告》显示，中国滑雪市场人口渗透率仅为1%，与欧洲滑雪胜地瑞士的35%相距甚远，也远低于邻国日本的10%。

若哈尔滨能借力此波流量，打造全国首屈一指的冰雪旅游产业基地，对标欧洲阿尔卑斯山、日本札幌等世界冰雪产业胜地，并同步落地冰雪装备制造产业，或许能实现“长红”。

前两年，借北京冬奥会的东风，资本也在关注冰雪产业，SNOW 51、雪乐山、去滑雪、奥雪文化、滑呗、极限之路、雪鸮科技等冰雪类项目，吸引了红杉中国、高瓴、深创投、IDG资本、鼎晖投资等一线VC/PE机构。遗憾的是，这些颇受市场关注的滑雪产业公司尚且与哈尔滨无关，优化创新、创业意识，如欲打破“投资不过山海关”的紧箍咒，仍待发力。

如今，产业布局上，哈尔滨已经有了多重动作。

2021年底，哈尔滨发布的《工业强市建设规划（2021―2025 年）》中提出，构建“1+2+3+N”的现代工业体系，在已有绿色农产品深加工、装备工业和生物医药的基础上，打造信息、新材料和新能源产业。规划中特地提及，发展冰雪装备产业以及利用冰雪节等节庆赛事来打造区域品牌，重点发展各类冰、雪设备设施和装备用品。

2022 年，黑龙江省冰雪旅游产业投资总额达464.5 亿元，同比增长65.95%，投资项目数达150 个。

《黑龙江省冰雪经济发展规划（2022―2030 年）》进一步提出，到2030年，全省冰雪旅游收入突破2000亿元，冰雪旅游人数突破2亿人次。

在冰雪产业链上深挖，从旅游服务业拓展到制造业，用产业吸引创业者，提升产业纵深，这是一个长期的布局，哈尔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如今，冰雪的火热点燃了希望，哈尔滨的未来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