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

这是我最旧的钱包

边角一线发黑，米黄色的钱包

里边，透明一栏放着妈妈年轻的照片

有些陈旧褪色

那时我撞见，年轻的爸爸亲吻你的照片

背对门口坐着，凝视，并放回枕头下

后来，你们吵架

“如果离婚你跟谁？”

“我谁也不跟。可是——

爸爸，为什么你要每天看枕头下妈妈的照片呢？

妈妈，你为什么把结婚照放在钱包里呢？”

你的照片如今挂在墙上

你们不会再吵架了

法律上你早已不是他的妻子

七年了，爸爸还在凝视你年轻的面容

而他连胡须也开始白了，妈妈

万年寺

那时，住在万年寺的虚堂师父

在伐竹，他的络腮胡子正随风飘张舒

他斫下合制的竹管，手作乐器尺八

有时他静立石床吹奏

这种空旷又带着悲滞的音色

像极了天台山流泉沥沥溅落的清音

夏天，一些人去坐禅求学问

我则请他教我用砂壶烧闷新鲜茶叶

他也作些禅画，佛手、蘑菇和梅兰菊

都被皴墨葺在方笺，牡丹和柿饼则晕染

晨昏写摩崖石刻般的大字

贴在拙菴的土墙上

他说送给我两个大字，我想了想

要“慈悲”，慈爱悲悯是佛子本分

师父不言语什么。随附的录着一休和尚的偈言诗

大樟树

望气的人站在这山岗

土丘之上曾是祖父的住房

有一个月亮门的屋子是小儿子的

这里望过去，忠烈闪现

一个将军头衔的年轻人

如今还在乡民的口里生色

滚滚而来的前世

在连云山的暮色里上演

路过这里，女人踩着八十年代

夜將两百岁的大樟树轻轻吹开

一头睡虎抖开须生的光影

祂庞大的头颅撕裂了夜晚

河水冲破群山，唤醒苔藓和树根

石龟撑满天空，四趾化成山柱

小舟飘离龟首的弧度，穿风而过

眼影

紫砂品茗杯里，红茶筑起一个小的深渊

水面落一弯窗外的天光白

黑色的部分是眼睑微闭

想起青白眼行事的阮籍

白眼那么多的朱耷

壁挂风扇吱呀扭头，风落

白光不安起来

微微漾起了水纹

像眼睫毛在颤动

转瞬又平静

反复，回到一抹眼影

舟子

窗玻璃印出一个脸庞

就这样凝视着

室内的我

棋枰和你，如一叶漂浮的小舟

庭院正紧着风声

天地如寄庐

和夜色收束光线一样

樟树的嫩叶耷拉着

攒蹙成合欢花

我们造的诺亚方舟

在雨落下来以前

并不能满足一个读书人的向往

大河

我看见一条大河

水波碧蓝

我走在路上

河水又深又广

你出现在屋宇下

庭中，桃子挂满夏天

橘树滴下冷绿

黑铁壶在灶上冒着秋天的水汽

河变得清浅。滩泥裸露，沙石柔软

你走向我。直到我们并肩

平行线交汇成一个黑点

一条河消失

月光空旷，在轻微的叹息里

一位老婆婆坐在门口

我看见自己光脚奔向大河

我的足迹将给这条河重新注入水脉

让河水扬起波浪

大寒

夜里，陋室一盏油灯

磨墨，笔涩而不能书

“言何能具。大寒。”

濡湿毛笔，又干住

在片掌大的残简里

这书生茅庐外的寒风吹到我心上

隔着一页玻璃，这样的一个春天

迎春花站在雨水里：

“隔着一千五百多年，无名书生

给远方的朋友写了一封信”

【作者简介】陈丹，湖南浏阳人，毕业于暨南大学，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在《星星》《散文诗》 《诗歌月刊》 《诗潮》 《草堂》《湖南文学》等刊物发表。现居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