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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即肉:李占洋的“肉身”雕塑

2024-01-13李波byLiBo

雕塑 2023年6期
关键词:肉身图式身体

文/李波 by Li Bo

(四川美术学院实验艺术学院)

展览现场

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李占洋以现实主义风格的雕塑作品,在中国当代艺术中独树一帜,获得了广泛的关注。他的作品体现了肉身的存在状态,具有明确的身体性。最近,他在大学城四川美术学院虎溪公社之空间举办的个展,展出了一些新作。这些作品较之以往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呈现出从表现社会现实场景的身体图式,到呈现内心世界的身体图式的转变。这种转变具有稳定、持续、深入的向内而观之趋势,参杂了更加个人化的体悟,体现了更为复杂和深刻的“肉身”。

李占洋的本次个展名为“不一定”,旨在聚焦他新作中身体、精神和无常变化的时代、及其不稳定的相互关系所决定的艺术底色。展出的作品分三种类型:陶瓷、石雕、木雕。展场中的地面、墙面、以及展台都被处理成深灰色调。在总体光线偏暗的情况下,用射灯将作品分配在空间中,营造出神秘安静的氛围。这种观看设定,一改李占洋以往作品厚重艳丽、富于夸张的艺术面貌和强调动感的戏剧化场景。用接近博物馆的视觉呈现方式,将浅层观看推向仔细阅读。而近距离观看的设定,一定程度上也力图将观者拽向李占洋的内心世界。

强调肉身,是李占洋一直以来的创作核心。此次展览中体量最大的作品《吃米》,是由共计33只陶塑鸡和瓷塑鸡组合而成的群鸡矩阵,与墙面绘制的大公鸡组合而成的装置作品。陶鸡和瓷鸡动作一致,依次交替形成阵列,与大公鸡构成虚实相应的视觉关系。陶和瓷因烧制条件不同,经济价值也有差异,这种差异在一定程度上提示出阶层的分别。另外,在众多动物中,“鸡”是被开发和利用得最彻底的肉身之一。李占洋属“鸡”,所以他选择用“鸡”的身体作为视觉符号来进行创作。并通过设定低头吃米的动作,将鸡的命运、个人的命运和众生的命运串联起来。令陶鸡和瓷鸡,成为了共同命运的身体图式。肉身在李占洋作品中的重要性,还从他对作品的命名中得到体现。如本次展览中的《抚》《触》都是肉身的动作;“吃米”的主体是肉身,“吃米”的目的是为了肉身的存在。借用肉身图式完成作品,事实上在他的创作线索中由来已久。比如他的早期作品中的“打架”,表面上是呈现打架这一现实事件,实质上是通过表现异常的肉身来反映激荡变化的时代。

相对于早期作品中他者属性的身体,李占洋近期作品中的肉身图像更加主观。如其木雕作品《触》和《抚》,前者出自他亲身经历的肺部手术;后者是他身体记忆在当下语境中的视觉化显现。二者都来源于他的肉身经验,都和他过去作品中他者属性的身体不一样。作品《触》中的肉身图像源于他经历手术的身体,同时也借用了卡拉瓦乔的经典油画《多疑的多玛》的图式。故事中的多玛,并不相信耶稣死而复活,于是耶稣主动让多玛查看身上的伤口。对此情节,卡拉瓦乔的绘画采用了戏剧化的夸张,他让耶稣用手拉着多玛的手去触摸伤口。画面中大胆的设计强化了视觉冲击力,引起了观者对人性和神性的双重反思。卡拉瓦乔提示出肉身感知先于信仰理念形成的事实,创造了艺术史上的经典。李占洋借用此经典,将肉身的重要性再度强化。放大饱满的肉体形象和木料的自然肌理,给观者带来视觉和心理的超验感。他将图像进行裁切,仅剩下三只大手和受伤的躯干,用特写的具象语言,让手和躯干呈现出略为夸张的比例关系。胸前的伤口里插着一根导管,中间的手的食指正捅在胸前的伤口里,边上一只手正把住中间手的手腕,但静止的局部画面令其用力方式相对含混,既像是往里送也像是往外拽。李占洋的新作品里面并没有耶稣,也没有多玛,但经典图式的使用将话题指向信仰或者质疑。肉身是否真实存在?以何种方式存在?如果切换到李占洋为主体的角度看,这种追问似乎又被消解掉了。因为捅伤口的手指一定会令他生疼,本能反应是用力将其往外拽。在作品中设置多义性是李占洋在创作中经常玩的视觉游戏,也是他幽默风趣的个性使然。而将身体融入到经典图式中,也是李占洋常用的创作方法,是他驾轻就熟的拿手好戏。但他过去使用的身体,几乎都是他者的身体。而近期作品较多的融入了自己的肉身经验,让其身体图式具备了更加明确的主体性。

选择雕刻和陶瓷作为主要的艺术语言,让李占洋的作品面貌产生了比较大的变化,体现了他近作的媒介转向,也让熟悉李占洋过去作品的观众感到些许陌生。和泥塑不同,雕刻语言在造型上做的是减法,作品的体量也自然会受到原材料尺幅的制约,因此李占洋近期作品体量都不太大。这种依据材料的自然属性,在自己身体半径所能及的有限空间内进行的持续雕琢和打磨,让李占洋的近作在精细度方面产生了显著的变化:手法更加细腻、层次更加丰富、细节更加耐看。在以汉白玉石头雕琢而成的《闹海》中,李占洋采用了民间工艺的处理手法进行雕琢。作品下半部分可视为基座,主要呈现层叠的水纹和翻滚的浪花。翻腾的水浪,与规整且绕石材绵延不断的纹路,被圈定在环形构图的瞬间关系之内,构成了视觉上的冲突和协调关系。运动感和凝固感,反应了李占洋波动的情绪和降服自我的心路历程。基座往上是轻微荡漾的水平面,和其他部位的质感不同,此处被打磨抛光出镜面的质感,在灯光照射下有种潜在的涌动感。齐鼻梁的半颗脑袋冒出在水面中间,是李占洋的自刻像:眉头紧锁,怒目圆睁;右耳挂着一只孙猴子,左耳别着一把锋利的刀;额头正中一段刻度清晰的眉间尺嵌在裹头方巾上。在这十分有限的空间尺度内,李占洋揉进了心猿意马、复仇利刃、眉间尺等诸多细碎念头。并将这些元素巧妙的安装在脑袋周围,形成了魔幻趣味的图式。这个图式以他的身体为承载,是他整合自己内在和外在信息的结果,也是他创作中文学性的直观体现。将文学意象视觉化,体现了他行动的肉身与思考的肉身的复合和同一关系。重新编排整合意向的过程是他拿手的图像制造方法,这个方法是他借用源自民间的传统手段来创作新图式的方法。在这创作新图式的相对长的时间内,和需要节制的细节雕琢中,李占洋享受心手相应的快感,这是他基于肉身的创作需要,也是他应对不确定的时代的策略。面对国际形势风云变幻,人类命运扑朔迷离。在强大的资本、权力和技术统治面前,个人的个体价值日渐式微;在算法托底的硅基生命面前,人类的碳基生命体面临被随时取代的存在危机;在全球传播的致命病毒面前,人们的肉身有被消灭的巨大风险;……面对主体的虚无、价值的崩塌、存在的焦虑等诸多变数,倦怠、躺平和放弃越来越顺理成章。此刻,李占洋选择回转内心、基于肉身的工作路径的调整,让他本能的退到自己的底线,有些“他强任他强”的任性和顺势而为的洒脱。

李占洋近作面貌的转变,反映了他的具体生活和对当下处境的认知,具有鲜明的具身性。时代变了,李占洋的身体也在变。前几十年他所经历的迅速发展的肉身世界,就像他疯狂发育和走向成熟的身体一样充满张力;而近些年面临种种变数的肉身世界,则像他经历手术的身体般充满不确定性。虽然作品面貌有所改变,但李占洋热爱生活的态度和行事风格基本没变;他根植于内的艺术理念没变;他通过艺术创作紧紧抱住现实世界不撒手的工作方法没有变;他作品中真实、朴素、不唱高调、不做作的基本立场没有变。他在时而喃喃自语,时而悲怆激昂的创作中,全力以赴的表达着他热爱的肉身世界。可能只有这样,他才有真实活着的感觉。在我看来,李占洋的艺术作品与中国早期诗歌里的“反映劳动人民真实生活,表达对现实不平的控诉,争取美好生活的信念”的民间歌谣“国风”类似,意味深长、古典而又隽永。

《触》李占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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