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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椿花鸟画之设色研究

2024-01-12吴沁阳

书画世界 2023年2期
关键词:白粉设色物象

文_吴沁阳

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画与书法艺术学院硕士

内容提要:林椿作为南宋画院花鸟画家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其画法继承北宋院体花鸟画且将这些技法用至纯熟。其作褪去了拙感,追求极致,在整体精工细腻的南宋院画中脱颖而出,设色上具有明显的辨识度。本文对于林椿的设色手法进行针对性研究,从其师承、手法特点进行分析,探究其设色技法上的承与变。

一、轻敷淡染,师承赵昌

据史料载:林椿工画花鸟翎毛,学赵昌而得其造化之妙,其傅色轻而淡。

赵昌活动于真宗、仁宗年间,未跻身画院,长期游历巴蜀之间,隐逸清高。师滕昌祐设色又行徐崇嗣没骨法,以花传神,世所有名。世人多言他傅色尤妙,苏轼赞其能“掌中调丹砂”。文献中对于赵昌傅色风格的描写甚多,如“设色明润”(《画品》),“设色如新,年远不退”(《洞天清禄集》),“浅粉轻砂养真性”(《清容居士集》)[1],皆谓言诗借明润轻淡的调色来记录花果之原貌,写物象真意。又谓:“赵昌画染成,不布采色,验之者以手扪摸,不为采色所隐,乃真赵昌画也。”[2]当然,设色平滑者并不止赵一人,如此说只不过以强调其傅色特点。

赵昌设色风格从其传世之作《写生蛱蝶图》可略见一斑。此图为纸本淡彩设色,图卷上因有董其昌题跋,及钤有南宋贾似道的两方收藏印,另有许多学者专家对此画进行考证,遂被定为赵昌手迹。此卷中,物象之设色“随物以宛转”,循“随类赋彩”。

(一)花

且看画面左侧白色菜花:赵昌以虚实相间的淡墨勾花瓣轮廓,白粉自花瓣的花边向内侧分染,靠近花蕊的花瓣根处与菜花花瓣的翻折起伏处以轻薄淡雅的白进行有层次罩染,而花瓣偏中段处并无罩染白粉,露出纸本原有底色;几个花苞设色手段大体一致,围绕花瓣虚实关系和微妙变化进行转换,皆呈现出花瓣所固有的轻盈剔透的质感。花蕊处点染出一定厚度,花蕊的淡黄色与其中墨线的交织使花蕊部分体现一种较“重”之感,与花瓣的“轻”形成对比,将白色花瓣的轻薄透亮衬托而出。各花各瓣通过敷染以示凹凸感,而非明暗关系。几个色块形成轻重对比和退让,在简单中求变化,在对比中调和,在浅淡中厚润,正体现中和之道。

再看林椿《梅竹寒禽图》中,白泠泠的绿萼梅瓣予人清透感,设色法与《蛱蝶图》白花相似:淡墨勾写,白粉由花边向花心淡淡分染,花瓣中心留白,翻折处用白罩染,形成轻重对比。与《蛱蝶图》不同的是:林椿在梅花花瓣中心处的留白面积更大,露出绢本仿古的底色较多,又因白粉由轮廓向花心的过渡极短,使分染的层层白粉沿着花瓣轮廓积了起来,形成花沿的“白线”。在底色与“白线”对比之下,花瓣薄而透亮的质感则更为凸显。这样的设色技法在林椿《杏花春鸟图》的杏花花瓣上也得以展现:以白粉柔和的分染处理,留出大部分底色,花边似描以白线一般。林椿可谓在继承赵昌运用白粉设色法的同时更将其这一技法细腻化,更进一步、更深一层推进。

(二)叶

细观菜花叶片处可见赵昌清晰设色笔迹,在分染上据叶子阴阳向背有笔法细致晕染、作出区分;为表现及强调叶子翻转起伏的凹凸感,赵昌有意地将在分染叶片水线处时,留下一条较为明显的粗墨痕。同时亦在单纯中求变化,据叶前后、新旧、远近,主观性将进行区分设色,两片叶相接处处理加重,前叶加重、后叶减弱,因而产生有变化的绿。绿叶细节处可看到赭墨色虫洞的写实刻画,且虫洞周围以淡赭墨与主叶脉周围的绿形成过渡,色与色之间相互协调并“色不碍墨,墨不碍色”。

赵昌的染叶手法在林椿的一些画作中得到再现并以更为细腻的刻画手段呈现出。《果熟来禽图》中,状物精微之精神寓于缣素之上,其中对于林檎果叶片的傅色描绘尤为巧妙:分染时分别浅深翻正浓淡,留出一道极细的水线提白,正反向背的敷色皆有不同,边缘、内里、叶脉各自分明描绘,展现木叶自身的凹凸感。含淡雅而不薄寡,含层次而不笨厚。叶面设色与纸本不同,在绢本之上有着湿漉漉、水汽般的质感;同赵昌一样,林椿对叶子前后虚实关系、相接之处,通过轻重对比做出区分,并于几片叶子处适当加入朽蠹,以添自然物趣。枯萎、残损、锈斑都被一一细致描绘出,与木叶固有之绿色巧妙融合,衔接了叶尖枯萎的赭色。锈斑用墨色点染。因叶片残损的颜色较深,勾叶的用线显得若有似无。

二、妍美细腻,达致醇熟

北宋院体花鸟画傅色自“黄家富贵”到之后的崔白,再到赵佶“宣和体”,一脉相传。赵昌、易元吉虽非编制内画家,但也深受黄家父子影响,对画院画风影响颇大。北宋院体花鸟画设色大抵旨在记录物象本身原貌,写其真意,画中物象敷色附之,但并未能完备。南宋林椿吸收此法并用至纯熟,其作褪去拙感,追求极致。相较于同时期的工笔花鸟画,在设色上具有辨识度。

(一)翎毛

《果熟来禽图》绘有棕头鸦雀,承勾线填彩法。画中禽鸟与真实物象对比设色大体一致,色相为偏暖的赭黄与墨色,以淡色层层敷染,浓色提出丝毛,色彩分染巧妙融合了丝毛的虚实处理,表现羽毛的绒毛质感;爪、翎、目、口刻画细致入微、结构清晰,是故可以证明林椿赋彩足具写真性的。画者在尊重物理结构的基础之上,对姿态进行了巧妙主观处理,心中物象情态含蓄地与客体相结合:将小鸟头和身体分别描绘成圆形与卵圆,昂首欲飞,予造型美感;画者还在设色上弱化禽鸟嘴部、下巴、前胸、部分羽毛、腿部的一些较为明亮的颜色,将背部、飞羽、尾羽用墨色整体压得相对较重,头部次之,腹部最轻,只作淡淡晕染。上下两部分在晕染下形成重和轻的对比,对比中有调和,过渡极自然。在颈部和尾上可灵活转动的部位复羽虚化处理,令整体富有立体、盈润感,活泼灵动的姿态加上眼神的细致刻画也赋予了画中禽鸟灵魂,极具生意。

此画整体笼罩在一个暖色调的秋日氛围感中,小鸟之色妍美又微妙平衡于画面。画者有意将棕头鸦雀翅膀覆羽本身缀有的红棕色去除,舍去了这种颜色且弱化了禽鸟身上所有色的明度,与它周围色块在总体清雅色调上保持统一。色块间遵循着对比、映衬、退让、呼应等原则,这些原则自由结构在一起,在微妙变化与虚实关系之间展现更大的物质空间。

(二)“洗”

《果熟来禽图》中的叶片间的相互错落、阴阳向背及叶枝扭转的描绘细致入微、工入毫颠。正叶多施水色,清逸而深沉,背叶多施石色,清雅而古厚。各叶分染各有千秋,浓淡相间,全叶结合,亦有分别。设色变化更加深画面的空间纵深。草绿色罩染部分在不过分琐碎和跳脱的情况下起到统一作用,将叶清如水碧、洁如霜露之美充分展露。另在叶柄的一侧及芽尖醒以胭脂,使叶子整体更有虚实变化,与轻薄的叶片产生质感之区别,也与果实色呼应。

此图设色较前人有些许不同,展现了画者对“洗”这一技法运用之熟稔。如将染叶填色法称加法,那么“洗”在敷色后将色洗却,可称减法。对叶片局部进行稍“洗”,叶边、叶尖洗却了一些颜色使其更加虚和,透一丝绢本底色,洗后叶片更增添叶的质感和体积感,色淡薄却显厚重、鲜亮而显沉稳,使石色能够褪尽火气,另能产生一种斑驳的效果。这种斑驳感能留出一些轻松,从而使画面的实、虚、渐虚的节奏感得到舒缓,使秋叶的意态美生发而出。

(三)果

图中四个林檎果展现一正、一侧、一背的空间关系,及前后空间关系。果子调和明丽、轻淡甜美、白里透红,由白粉到胭红的晕变自然生动、薄中见厚。一些果子由青绿向白色再向红过渡,具圆转丰润之体积感,也将林檎果未熟、鲜嫩的状态表现得更加真实。值得一提的是,白粉、胭红、青绿色的晕染叠加并未使果实之色显得有粉腻之感,可见其在绢本正面并无过多堆叠式设色,很多敷色塑形步骤都在绢的背面完成。画者主观将果脐部分概括和美化,并与果窝和果蒂衔接凹陷处的设色处理方式相同,用深色分染,体现果实自身的凹凸感。画者让观者能从另一些被虫侵蚀过的残损之叶的虫洞中窥探出林檎果实轮廓,而果实上也描绘了若干处果斑,这样既能表现画面之间的呼应关系,又调和画面间的暖色关系。

三、色与线结合——“没骨画”视觉效果

林椿花鸟画运用的是“双钩填色”,但在他画上并未处处都显现出“双钩”的视觉效果,有很多处局部艺术效果呈现出来的是似“没骨画”的特征。

“妙在赋色,用笔极新细,惟不见墨迹”[3]是宋代文人郭若虚形容宫廷花鸟画的基本形式。是说宫廷画家是先以细弱缺少变化的用笔“平勾”出物象之轮廓,再在轮廓中用富丽的色彩进行渲染,以至于不见笔墨骨气。实则不然,宋人对“双钩填色”线的要求极高,“正稿”勾线的跳跃性和变化程度远大于“粉本”底稿或白描线稿,如此表现方法正是这一路画风艺术上的灵魂,在用线表现形象之上发挥着线条本身的艺术魅力,而使画面更为生动。因此,宋人工笔画并非所有线条都是单纯的用笔新细,而是通过艺术化的粗细对比,使画上的线条产生“细”的视觉效果。有着虚实变化的线条和设色结合产生虚化的效果,而使所表现的对象更具虚灵感。

传黄筌《苹婆山鸟图》与林椿的《果熟来禽图》两幅画作的粉本应为相同,通过同粉本但不同的画进行对比,可观察到以下几点:《苹婆山鸟图》中线条多为“平勾”,较生硬呆板,线条粗细变化对比并不明显,缺少跳跃性的用笔;在设色方面,虚实变化并未处理到位,几片叶子的晕染也显得雷同,且在色相上为泛黄的草绿,枯败而缺少生气,叶片残损处与虫洞的刻画生硬呆板,虫洞甚多,大大减少了画面美感;对苹果设色整体较为平面、粗糙,未显出应有的体积感,颜色略脏、过于沉,而不得果之鲜嫩多汁感;棕头鸦雀眼神呆滞缺少灵动,毛色晕染过匀,表现不出蓬松质感,由此笔者推测此画并非为五代黄筌之作,应是出自宋时匠人之手。相比之下,《果熟来禽图》更具艺术性,用线水平更高一筹,粗细线运用得当,变化而对比,表现物象间关系;设色细腻且明润妍美、整体色块和谐明丽,一些叶片和林檎果上的线被色彩隐没,从而产生“没骨”的视觉感,得生动传神。

结语

林椿以自然之本源如画,得北宋设色法之正传,融入自身之修养情感及其对自然的高妙感悟,而形成独具代表性的个人设色风格,“奕奕古润,绝无院体”[4]。道为体,艺为用,林椿以技艺而写照心境,追求技艺上的美同时更注重个人情趣的把握,譬如其《梅竹寒禽》一图中所表现出的与众不同的淡、悲、慢、静诸情境。于吾辈而言,对林椿的研究在当今艺道亟变、大雅寖失的时代,不无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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