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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双卿:清代第一女词人的二十年

2024-01-11汪小年

恋爱婚姻家庭·养生版 2023年12期
关键词:散记婆婆诗词

汪小年

她被称为“清朝第一女词人”,她身在农家,却自学成才,留下了款款情深。有人说:“其情哀,其词苦。用双字至二十余叠,亦可谓广大神通矣。易安见之,亦当避席。”

然而,这样的才华,并没有为她带来命运的转折点,从生到死,短短二十多年,她因为那场错误的婚姻,搭上了本该盛放的生命。

“别人也这样”,是生命深处的诅咒

1715年,在江苏的一个乡村里,贺家喜添了一个女儿,因为是第二个孩子,取名为双卿。贺双卿两岁的时候,就已经初显秀丽,一点也不像是农家的孩子。长到七岁,除了出色的样貌,贺双卿对读书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甚至学会了作诗。

那时,贺双卿的舅舅在镇上的学馆里做杂役,因为距离不远,贺双卿便常常偷偷跑去学馆,先是找舅舅玩,后来,便站在学馆的窗外,认真听起了课。学馆的先生看到贺双卿聪明伶俐,便破例让她走进了教室。

小小的贺双卿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孩子,先生让她走进了课堂,她便在课下帮先生端茶递水,冬日添炭,夏日打扇。三年过去了,贺双卿不仅能够识文断句,也认识了诗词的模样。

就这样,贺双卿到了十八岁。“腹有诗书气自华”在贺双卿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长相清秀的她,加上不同于乡村其他姑娘的气韵,本该有另一番命运。但没有文化的父母对她这个“贺家第一个读书人”的期望,和村里其他女子没有差别:在那样的时代,女子最大的义务,就是早点嫁人,早点生孩子,伺候好公婆和丈夫。那所谓的才华,还不如长相值钱。

贺双卿反抗过,但是母亲一句“别人也这样”,就堵回了贺双卿所有的言语。是呀,别的女孩,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照样能做好人家的媳妇,你难道要和别人不一样吗?别的女孩都已经会做针线女红了,你难道要和别人不一样吗?

尽管贺双卿心里是不認可的,可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自己的母亲,只能选择做和别人一样的女子。只是,贺双卿的内心还是忍不住会想着读书,她偷偷请舅舅买来笔墨纸砚,做家务之余就会写诗词,还练就了一手漂亮的小楷。《金坛县志》曾记载她“小楷亦端妍,能于一桂叶写多心经”。

见过蓝天的鸟儿,怎么会真心爱上围墙之内的鸟笼呢?

婚姻最大的痛苦,是不相配

那年,贺双卿的父亲去世了,叔父便收了三石谷子的聘礼,做主把贺双卿嫁给了大她十多岁的樵夫周大旺。周大旺的家境不富裕,除了租种的薄田,上山打柴是周家的主要经济来源。

三石谷子,对于周家并不是一笔小的开销,这让早年就守寡的婆婆对手脚纤细的贺双卿很不满意,觉得这样一个病恹恹的女人并不值这个价钱。再加上周大旺在新婚夜就迷上了贺双卿的美貌,一回家就到处找媳妇,婆婆觉得这是儿子要忘了娘的节奏,对贺双卿更加怨恨起来。她把贺双卿当仆人一样对待,不仅要贺双卿伺候她衣食住行,还要把家里的所有农活都承担了。哪怕贺双卿生病,也必须要站起来干活。她还时刻挑剔着贺双卿:贺双卿为婆婆用心做一碗红糖汤圆,婆婆却大骂她放这么多糖太败家;贺双卿干活太累,在煮粥的时候没忍住打了个盹,婆婆便抓着她的耳环撕扯,直到鲜血流得满肩都是;甚至贺双卿捡来残缺的书本偷看,也被婆婆撕个粉碎,再连带一顿臭骂。那个一开始对自己稍有柔情的丈夫,在母亲的影响下,对她的痛苦视而不见,也露出了残暴的本性,对贺双卿非打即骂。

在心理和身体的双重打压下,贺双卿终是染上了疟疾,但周家并不打算在她的身上浪费钱去治病,甚至依然不允许她休息。

暖雨无晴漏几丝,牧童斜插嫩花枝。小田新麦上场时。

汲水种瓜偏怒早,忍烟炊黍又嗔迟。日长酸透软腰肢。

这首用粉写在芍药叶片上的《浣溪沙》,便是贺双卿婚后辛酸生活的写照。在这样一个美好的丰收季节,她却没有半点喜悦,因为她忙完农活就要赶紧回家做饭,即使已经忙得腰酸背痛,也避免不了责骂。

贺双卿和周大旺并不相配。文化见识上他们不相配。周大旺大字不识几个,还好赌如命,这种粗鄙的莽夫,别指望他有什么文化修养。偶尔双卿清洗砚台,周大旺见后大怒:“闲下来洗这泥块,有啥用?”生活情趣上他们不相配。有一次,双卿下地打麦子,看见路边野蔷薇将要败落,将其摘下揽入袖中,回家将花片堆砌成字,撒于枕席之上。然后双卿和花而眠,又踩在花隙间漫步,忽然联想到自己,不由得且笑且泪,感伤不已。周大旺无法理解双卿词人般的细腻感伤,见后又是一通大骂。连生活习惯他们都不相配。双卿虽然穷但是爱干净,哪怕布衣荆钗,照样收拾得整洁漂亮;但周大旺邋遢不爱洗澡,一身酸臭,脸上和脖子上的泥垢,还可以揉搓成大泥丸。双卿劝他去洗澡,又被周大旺怒骂:“臭娘们还要上天了?竟然嫌弃你老公不洗澡?”双卿不敢再多言,只能向朋友讨来一张观音菩萨的画像供着。没想到周大旺看到后一声冷笑:“你这辈子嫁到我家,已经福分很深了,用不着再拜菩萨啦!”

要是一般没文化的底层妇女,嫁到这样的家庭,心里受了委屈,恐怕一哭二闹三上吊,会闹得家里鸡犬不宁,要让夫家成为乡里乡亲的笑柄。但双卿读过书,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女之四德,她都烂熟于心,她不敢半点有违先圣的教诲。何况,内心那点读书人的小骄傲,也不允许她有半点不体面。很多时候,读书没法改变命运,却总能让被书本驯化的读书人,更安于自己的命运。于是,哪怕这是令人啼笑皆非的姻缘,她依然含垢忍辱。

她甚至还在诗里,表达出对周大旺的热切关心:

今年膏雨断秋云,为补新租又典裙。

留得护郎轻絮暖,妾心如蜜敢嫌君。

细纫麻鞋线几重,采樵明日上西峰。

乍寒一夜风偏急,莫向郎吹尽向侬。

情真意切,字字心血。

她心存美好却无法抵御生活的枷锁,只得把自己无人可解的痛苦写在诗词中。清代陈廷焯撰《白雨斋词话》评曰:“西青散记载绡山女子双卿词十二阕。双卿负绝世才,秉绝代姿,为农家妇。姑恶夫暴,劳瘁以死。生平所为诗词,不愿留墨迹,每以粉笔书芦叶上,以粉易脱,叶易败也。其旨幽深窈曲,怨而不怒,古今逸品也。日用细故,信手拈来,都成异彩。”

贺双卿留给后人的诗词不多,内容大多写她嫁人后在夫家的生活,字里行间带着挥不去的凄楚。

虽然不幸,但还有闺密和蓝颜

贺双卿虽然不幸,但至少她有一个好闺密,还有一位蓝颜知己。闺密韩西,是周大旺邻居的女儿。虽然是不大识字的农村女孩,但心地善良,和双卿颇为投缘。双卿一个人打水、挑水,累得气喘吁吁,韩西看见会毫不犹豫上前帮忙;韩西喜欢看双卿写字,央求她写下《心经》,还让双卿一字一句教自己念诵。双卿疟疾发作,数日不能下床,几乎要死去,婆婆、丈夫均不管不顾。倒是韩西常来探视,拿着做好的糕饼、汤粥,分给双卿同吃,还紧握双卿的手,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可惜好日子不长久,韩西嫁人远走,一次回娘家,顺带探望病中的双卿后,此生再也未能相见。那一次最后的重逢,双卿写了一阕送别词《凤凰台上忆吹箫》:

寸寸微云,丝丝残照,有无明灭难消。正断魂魂断,闪闪摇摇。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隐隐迢迢。从今后,酸酸楚楚,只似今宵。

青遥,问天不应,看小小双卿,袅袅无聊。更见谁谁见,谁痛花娇?谁望欢欢喜喜,偷素粉,写写描描?谁还管,生生世世,夜夜朝朝?

这一阙词,情哀词苦,堪称双卿的代表作。尤其连用二十余叠字,后世评价:“易安见之,亦当避席。”就是说,要是李清照见了,也得自叹不如。

双卿的蓝颜知己史震林,则是一名多年屡试不第的落魄文人,颇有点小才气。有一次,史震林和几个朋友一起外出游玩,见一名美貌女子,正手持畚箕倾倒垃圾。史震林发现垃圾中的树叶、芦叶上,竟然写有诗词,字体娟秀,文采斐然。众人大为震惊:“穷乡僻壤,怎么会有如此才貌双全的女子?”多方打听之下,才知道那名女子,正是贺双卿。

史震林知双卿身世不幸,同情不已。但限于男女大防,两人的交往,大多只是书信往来、诗词唱和。即便交往日久,两人心中都萌生了别样的情愫,但拘于礼教,他们不可能越雷池半步。史震林等才子怜惜才女,希望帮助双卿脱困,然而双卿却被封建礼教深深束缚,不愿弃丈夫而去,错失了改变命运的机会。如此才貌双全的奇女子,却有如此悲惨的命运,怎能不令人扼腕叹息?

于是,史震林着意搜集、整理双卿的诗词,并把她的遭遇写进了《西青散记》之中。《西青散记》以双卿所作的诗词为主线,串连了一个精彩动人的故事,从而使这位清代杰出女词人的生平事迹和诗词佳作长留人间。

这位清代才女凄苦的身世,也打動了后代的很多文人。现代文学家郁达夫在阅读《西青散记》后,曾写下诗作:“逸老梧冈大有情,一枝斑管泪纵横,西青散记闲来读,独替双卿抱不平。”一向关注女性命运的周作人先生,亦非常推崇双卿的作品。徐志摩和舒芜先生,也写过关于贺双卿的文章。

贺双卿的故事,有幸借着这本《西青散记》得以流传。然而,在历史长河中,又有多少才女湮灭无闻呢?

多年以后,当史震林考中进士,再次来到双卿的故里,没想到双卿已然病逝。

大清乾隆元年,江苏金坛绡山,一个没人注意的偏僻小村子里,双卿受尽丈夫和婆婆虐待,身患重病,又无钱医治,迁延日久,终于香消玉殒。周家无钱操办丧事,只用草席一卷,将双卿一裹,潦草安葬。世间都在热闹,只有贺双卿凄凉死去。

双卿一生留下诗词不多。她写诗填词,从来没有功利的动机,不求名,不求利。没有纸笔,多用彩粉写在芦叶、树叶上,随手写完,随手丢弃。而双卿死后,余下的诗词,多半也被婆婆付之一炬。但她的一些诗词仍有幸流传了下来,她的故事也流传了下来。中国所有才女中,数她最贫贱悲惨;中国所有农妇中,数她最才华横溢。那个时代,女人即便有才如双卿,依然身处命运的泥淖,不得翻身,悲,叹,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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