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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梦岛

2023-12-25姜晓明

南方人物周刊 2023年38期
关键词:渡船码头餐厅

姜晓明

环岛的路

潜梦岛有个更被人熟知的名字——放鸡岛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梦中。

5月的一天傍晚,我没赶上潜梦岛的末班船。岛上只剩我一人。在恐惧中,我奇迹般地获得一种超能力——可以像人猿泰山那样在草木间穿梭游弋。我从一棵树荡到另一棵,从一栋度假屋跃入另一栋。我想逃离孤岛,于是爬上一棵老榕树,抓住粗壮的藤茎,使出浑身力气悠向内陆。就在即将抵达彼岸的一刹那,我的超能力消失了,坠入鲸鱼之口。我从梦中惊醒。

每年拍摄大量照片,多半沉入记忆深处。潜梦岛则不然,不时浮现脑海,且两次出现在梦中。

潜梦岛又叫放鸡岛,位于广东茂名博贺镇海域。放鸡岛从前是无人岛。传说渔民出海时会放只鸡在岛上以求平安,因为“鸡”与“吉”谐音。2004年,一位从事度假岛开发的台湾商人租下荒岛,投资数亿将其打造成星级度假海岛。

2023年2月,新冠疫情解封不久,我去了趟潜梦岛。

临近中午,渡船离开博贺港码头。多数游客初乘海船,前一刻还在谈笑风生,后一刻却随着船身的摇晃闭上了眼睛,集体陷入一种半昏睡状态。如同电影《盗梦空间》,彼此共享同一梦境。坐在第一排的一个胖男孩醒着,七岁左右,隆隆的机器声和涌动的海浪抓住了他的注意力。他不时用手肘戳下身边年过半百的男人。男人指肚按压太阳穴,没有回应。

半小时的船程刚刚好。游客们在将晕未晕中及时下船。耳内前庭传回稳定信号,大脑重新给出正确指令。人们恢复清醒意识。

岛上“钻石”

船上人一上岸,便四下散开,显得零零落落。沉寂的海岛如梦初醒。

有人走进彩色亚克力板装饰的海景洗手间。更多的人朝岛上唯一一家正在营业的餐厅走去。

海洋主题餐厅:蓝色天花板,蓝色壁画,珊瑚,海藻,水母,鲨鱼……

一对中年男女坐在窗边。广袤的海面上蜃气飘渺,锚泊货船若隐若现。餐厅外塑有小天使。一个男人在等餐之余偷偷自拍。他把粗犷的脸颊贴在天使上,摆出萌态。当他发现我看他时,红了脸。

中年男女鲜少交流,他们望向大海,仿佛霍珀画中的夫妻。船上胖男孩路过我们餐桌,礼貌地与众人打招呼。那个鬓角斑白的男人跟在他身后。他们长得很像,高额头,深眼窝。男孩年轻的母亲和外婆坐在餐厅另一端,她们始终形影不离。先前在渡船上,母女俩手攥手依偎在一起。听男孩母亲与身边人聊天,她老家湖南,远嫁茂名。在码头等船时,女儿同样伴在母亲身边,手挽着她,眺望港口。那一幕仿如侯孝贤电影中的长镜头。人间有情,岁月无情。

潜梦岛呈橄榄型,海岸线长约6公里。通常游览会先去海螺广场,再到天后宫祈福,然后前往野菠萝公园观海。我们沿着海边一条马路向西漫无目的地走。在观海亭岔路口,我们没有选择山路,而是继续沿海走。路上很清静。除了我们,只有两个工人在海边修饰哥特尖顶,为即将到来的旅游旺季搭建景点。

一株海杧果树

半山腰的海景度假屋仍在歇业。撤换的布草散乱堆在落地窗内。仿佛有种不可抗的力量突然令时间停摆,终结了某些东西。但是,岛上的植被不受影响,它们没日没夜地疯长,有些爬上了屋顶和阳台。

路突然断了。再往前就是荒草丛生的未开发地带。臂弯似的礁石揽着海水,浪声不绝于耳。我们拐上一条林间小径。涛声消隐,鸟鸣四起,咸湿的腐殖土味。很快,我们又回到水泥路上。

潜梦岛面积只有1.9平方公里,却是茂名最大的海岛。路两侧种着榕树,锈色气根像舞动的章鱼爪。树荫织成的拱门通向一抹光亮,海的一隅。不知为什么,我脑中突然闪现波拉尼奥的小说《地球上最后的夜晚》。小说用冷冷的笔调讲述一对父子开辆1970年福特野马去海滨度假,吃喝玩乐的背后隐伏着彻骨的爱与悲伤。小说从头到尾都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诡秘氛围。

在岛上我没见到传说中渔民放养的鸡。但在一处开阔地,看到一只趴窝的公鸡塑像。三个游客在公鸡像下拍合影,乐不可支。公鸡除了比例失调外,并无特别之处,吸引眼球的是鸡窝上的四个字:“公鸡孵蛋”。

我们必须赶在末班船之前回到码头。途中遇见两对同船人。他们因租骑的电瓶摩托亏电而半路抛锚,在等待救援的过程中耽搁了游玩。看着我们经过,他们尴尬的眼神中夹杂着羡慕与懊悔。在岛上,走路或許比骑车更惬意。

千年,万年,世界上最古老的生命莫过于树。一棵百年榕树盘踞岩壁,交缠的气根像一瀑银发披散开来,遍及身边所有。我站在树下,默默许下心愿。

天后宫仿古建筑群,殿阁楼台一应俱全。我在皇极殿前短暂驻足。然后登上钟楼,一口铸有“天后”二字的铜钟吊在藻井下。我摸了摸钟旁的龙形钟杵,怕惊扰神明,没敢撞响铜钟。上锁的厢房内,舞狮行头静卧桌案,狮头眼皮光斑跳闪。我们在庭院露天茶室坐了坐。桌椅覆着灰,没有人营业。一个老人坐在那儿用保温杯喝茶。我们的说笑打扰了他,他起身离开了。

锈蚀的遮阳伞架

10月的一天午后,我再次梦回潜梦岛,仿佛是上个梦的前传。之所以没赶上末班船,是岛上的植物把我缠住了。无法脱身的我变成了一棵榕树,无休无止地生长,最终成为岛上的参天古木。每天都有游客站在我面前许愿:爱情,金钱,健康还有诅咒。我身上缀满许愿牌,如此多的秘密令我不堪重负。我必须通过枝干与根茎将其排解到天空和大地,腾出空间容纳自己的心愿。我在日转星移中等待着。直到有一天,一个女人站在树下,手中拿本《云彩收集者手册》。她久久凝视我,然后闭上眼睛,心无一念。她用冥想让我重返人间。

一波又一波,海浪以自杀的方式撞向礁石。破碎后重又集结。白色的泡沫,白色的血液。

黄昏前,游客陆续汇拢到码头。他们抓紧最后时间去附近岩滩拍照。猝不及防的海浪给人们制造了意外的狼狈与欢乐,打湿的裤管与鸳鸯鞋将会留在一些人的记忆中。

回程的渡船换成小型快艇,比来时节省一半时间。快艇顶着海风在浪中颠簸。我穿着胸前印有“放鸡岛”的红色救生衣回望渐渐远去的孤岛。夕阳下,它像一头浮出海面的巨鲸,被漫无边际的未知包围。

在博贺港码头停车场等人时,一辆老款凌志LS460从我们身边缓缓驶过。司机是那个年近六旬的男人。他双手握着胡桃木方向盘,目光沉稳地注视着前方。我听见后座上的胖男孩喊他爸爸。

等餐的游客

餐厅内的壁画

搭建景點的工人

码头简易房内的男人

天后宫,舞狮行头

博贺港码头,灭火器与写真照

博贺港码头,等渡船的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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