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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绵香

2023-12-01

文学港 2023年11期
关键词:芝麻面条味道

郑 云

有人从故乡河南泌阳县带来家乡特产香油,也分我一小瓶,如获至宝。此后,新疆的这个餐桌上就有了家乡的味道。凉拌菜、炒菜、面条、蒸菜就像撒佐料淋上几滴,饭菜格外香。其实新疆也有香油,总觉得没有老家那个味道,毕竟从老家来的东西带着那里土地、山水、空气的味道,思绪便也飞回那里。

九岗十八洼(湾)是对故乡地理特征最简洁的描述,王湾占据其中。高高低低的地势造就了土质沙砾粗糙的旱地、半干旱地和洼地,也注定了种植的庄稼的特性。芝麻性格随和,啥样的地都照样生长,而且是香茬子,下一年种什么都壮实。春天油菜花沸沸扬扬浪卷天边的时候,人们就张罗种春庄稼了。耩芝麻掌耧须是稳当细致之人,左右晃动耧扶手,拌过碎土的芝麻种子簌簌下落。长起来的芝麻稠密均匀一条线。性子急的人耩出来的庄稼就是另一种情形了。密的挤在一起,稀的连不上垄。看到这样的地都要议论一番。谁谁耩的庄稼就跟屙下似的,一堆一堆的。补救的办法是稠的拔掉,稀的地方得趁着下雨拿根小棍在地上戳个洞,从稠的地方拔一棵栽下去。这是芝麻神奇之处,一夜之间新根发出,伸进土壤,跟土地紧密结合。

四季离不开香油,逢集的日子总有人背小半袋芝麻拎着油壶走在赶集的路上。尺宽的小路容下一双脚,人们也不肯踩踏一棵苗,列队前行。小土路驮着乡人绕过庄稼穿过村庄,上坡下坡逶迤远去。

村子里出来的人融进赶集队伍。弯曲的路领着人就像扭动身体的长龙。一路走着说着。或看庄稼论收成,或者说某人的家事或谈古论今。认识不认识自管接腔搭话,一个故事一个村庄流传。添油加醋地改造,主体不变,都拿来说拿来讲,最后就分不清是哪庄的故事了。比如:有个人过日子仔细(其实就是抠),吃香油的时候用筷子蘸,别人家都是越吃越少,偏偏她家越吃越多,筷子上的水都掉油瓶里了能不多吗?还比如:一个没考上大学的人回家务农了,赶上栽芝麻,别人干一天腰酸背痛,他不但腰酸背痛而且手指头疼得厉害。别人都是用小木棒扎洞栽芝麻,他用手指头戳洞能不疼吗?上学成了书呆子,留下笑柄。

望见街市的房子了,喧闹的街市像个大蜂箱,声音远远传出来,香油味也遥遥地飘过来了,那味道牵着人们走向街市。离得越近,炒芝麻的香气和油渣的味道越浓烈。人们从四面八方涌进集市,向东向西向南向北流动。拐进街角就是香油坊,换油的人排起队伍。油坊主人称芝麻、计算换油数量、称空壶、打油,动作行云流水,店主笑着聊着就完成了。旁边锅里自动翻转的铲子把芝麻翻动得如海浪潮涌,却掉不出一粒芝麻。香油坊一般都建在背街,飘出去的香味引着顾客寻来,大有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意味。

夏日暑热燥烈,知了吱吱地发着聒噪的尖叫声,让人浑身冒火。不过一顿过水蒜汁面条就能把火压下去。过水面条看似简单,其实工序复杂。面条里一定要有青菜叶,春夏时节是苋菜,秋冬时节是菠菜。东地掐苋菜也就是几步路的事情,好办。第二必备是五香叶(藿香),五香不是谁随便就能种活的,讲究的是缘分。王湾村东头也只有六大家一墩肥硕的五香。去六大家掐两片叶子,为那两片叶子就算多走百八十米也值了,虽然骄阳似火酷热难耐。一大墩五香只剩几个光杆杆挑着几片小叶子,下部的叶子已被掐光了,那几片小叶子就显得弥足珍贵。即便这样,再有人掐叶子六娘也不会说什么。一场雨过后,光杆杆就会发出新枝叶。无形中那墩五香已成了王湾村东头共有财产,去六大家掐五香叶也就成了理所当然。一顿蒜汁面条没有五香就不完美,六大知道,六娘知道,王湾村东的邻居知道。捣蒜汁一定用石制的擂臼才行。拍蒜,剁青红椒和五香叶放进擂臼用力捣碎,加清水和醋调拌融合,最后滴进香油,复合的味道一下就炸裂了,食欲大增,要不怎么说香油是灵魂呢。第四要有井拔凉水,井拔凉水浸过的面条晶莹剔透,筋道爽滑,吃下一碗浑身就清爽了。什么是苦夏?苦夏就是干重活还吃不进饭,这一顿过水蒜汁面条就给找补回来了。

王湾村东头吃饭有几个聚集地,仿佛聚在一起吃饭才能对抗暑热。我家门前是一处,村后老戴门前是一处。烟囱最后一缕烟散入空中时,就有人端着海碗吸溜着面条晃悠悠地过来了。老远就闻到蒜、五香和香油的混合味,同时还有吸溜面条的声响。“二婶,还没做中饭哩?”“快了,快了。”家人赶忙应答着搬凳子出去。只一会儿功夫就聚了七八个人,凳子不够坐,靠墙根蹲着的,坐自己拖鞋上的。屋山墙厚实的阴凉里已坐满,再来人就坐远一点椿树下。上年纪的脖子上搭条毛巾或拿着蒲扇,年轻的拿着草帽扇着。面条三两下干完,心满意足。碗放地上或拿在手里接着话茬说下去,声音大过知了,淹没聒噪。此刻最放松,汗水冒着热气,话语冒着热气。也有人听着听着头就猛地垂下去,然后惺忪着眼直起来,一会儿又猛地一下垂下去,然后不情愿地被家人赶回去,没一会儿又来了,回家睡不着了。人们哧哧地笑他。

有时候吃过饭去老戴门口,那里是打麦场,周围有桐树和椿树阴凉厚实,又是村口,凉风时不时送过来。谁来了或坐或蹲自己找地方,倚树根,靠墙根随意。老戴六七十岁,背弯得几乎挨地,小腿静脉曲张一个疙瘩连着一个疙瘩,青筋蚯蚓一般突出。即使这样也不闲着,扛着镐头这刨一片荒地,那儿刨一片荒地,种一片青菜,栽一片蒜苗。他儿子曾哥和媳妇云嫂子经常不在家。他做饭随意了,包饺子三四个就盛满一碗,赶上别人家的大蒸饺了。别人都压细细的面条吃着舒服,他非擀面条,又粗又硬盛在碗里不打弯,像个泥鳅挣扎。都说太硬吃了不舒服,老汉说得劲,壮口,劲道。突然,一阵雨丝喷下来,凉凉的黏黏的,慌忙躲开,老汉捂碗口已来不及了。知了撒尿了。倒是不脏,但跟“尿”字沾边就让人膈应了,吃起油炸知了和烧知了却另当别论了。太阳一刻不停地走着,树荫移动着,人也就跟着挪动。非不得已,都不愿靠树,树胶不知什么时候就流下来,发现的时候已黏身上了,顾不上说话,又是揪又是拽,主要是还洗不掉。通常说某人很无赖就叫他黏黏胶。

日头偏西,该下地了。牵着牛赶着羊,扛着锄头。牛哞哞羊咩咩,走着撒下印记,羊粪稀稀拉拉散着,牛粪“啪嚓”掉在路上一大堆,老戴拿铁锨铲起来扔到粪堆上:“嘿嘿,一粒芝麻还能肥铜钱大的地呢,这不得壮一棵苗呀?”

夏末秋初,气候转凉,难得的响晴薄日,婆婆准备晒面酱了。先蒸一锅煊腾腾的馍,然后带上镰刀去桐树园割黄蒿,苞谷地撇叶子。初秋的阳光包裹着她。时光对她没有了威胁,慢也就有了韵致。慢慢收集材料,慢慢铺陈工序。抻平苞谷叶,铺上黄蒿,掰开馍撒在上面,再盖一层黄蒿,然后盖苞谷叶,然后交给时间。黄蒿枝叶细碎,气味细碎。细碎的清香总能被时光传递给发酵的馍,菌丝悄悄爬上馍块。虽然家家都晒酱,味道却千差万别,这也是晒酱人解不开的谜。做酱注意细节,首先就是材料工具要清素,沾不得半点邪味和油气;还有火候,今天菌毛长好今天就得串水拌酱,否则就会过头。婆婆说着做着,举手投足都透着慢火熬煮的感觉,每一步都藏在她花白的头发里,她只是把它们搬出来再晒一遍。她的耐心,她的安之若素就是她的技巧。

最辛苦的时候在掿碎馍和西瓜,串完水之后。

老瓷盆又厚又重,里釉黑亮光洁,一看就有年头。现代的塑料盆铁盆虽然轻巧却缺少岁月的打磨和厚重感,做出来的酱味道不醇厚。婆婆说味寡,她不用。婆婆把带各种原始味道的面水举到高墙上。

在此后的日子里,盆子被无数遍举上端下。“省了盐瞎了酱”,是多少晒酱人无奈的经验。酱虽然要清素却少不了这道重味。晒酱就是让本不相干的各种味道糅合在一起,形成古老的新味道。那盆面水在高墙上,天空掉进去了,星星和月亮也掉进去了。

清早,太阳未出来,端下面盆,筷子搅动,把最清洁的露水搅进去,清新的空气搅进去,馍渣和水翻动,浑浑沉沉。中午,把燥热搅进去,水汽蒸腾最快了。下午再搅一遍,等于给面水翻个身。面水不遮不盖却没有苍蝇光顾这就是绝招技巧。三天过去了,五天过去了。面酱变了颜色,再串一道水,继续搅拌融合。味道慢慢出来了,一天比一天浓郁。过路人正低头走路呢,猛一下嗅到了酱味,不由一怔,然后舒心地笑了。小孩子蹦跳着拿着馍来了,指着墙上的盆子,婆婆领会他的意思,端下盆,筷子挖一下,酱抹在馍上。“好吃吗?”他快乐地点点头。那酱变得黏稠褐红,我觉得很好了,婆婆说还差一点,盆子又端上去了。那几天邻居家的馍馍吃得特别快,大人小孩都来挖酱蘸馍。或者,熟一碗肥瘦相间的肉,酱肉红亮,味道鲜美。酱里有麦子的味道,黄蒿和苞谷叶的清香,还有露水和阳光的味道。取一只陶罐把大地赐予的最好味道封进去,享受一整年。

大地上的味道取之不尽。

芝麻开花节节高,白里透粉的小花朝天敞开,漏斗接住日月星辰,天地精华收拢进角斗。不惧风雨雷电,起身、拔高,裹住素心,直到梢尖顶着蓝天白云。芝麻叶的使命已完成,将踏上另一条神秘之旅。女人提着口袋穿梭在芝麻地,看着马鞭似的芝麻稞心里乐开了花,手却没有丝毫怠慢。一把一把芝麻叶装进口袋背回家。开水翻滚,叶子丢进去翻个身捞出来,摊晒在平房上,接收阳光和风的检阅。烫过的芝麻叶拌上葱花姜末淋上香油丢进面条锅里,是乡人一辈子都难忘记的味道。最普通的食材最简单的方法做出最纯正的味道。普通的芝麻叶就这样华丽变身了。有一年回老家,故乡人已把芝麻叶创作出多种味道。其中芝麻叶搭配芝麻酱和豆腐,那味道既鲜美又醇厚,吃过后久久不能忘。煮豆燃豆萁是一种悲哀,芝麻的籽与叶联手奉献美味。当然芝麻能做出的美食不胜枚举,这却是最实在的味道,也是土地赐予故乡人的另一道福味。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话最普通,却又透着不普通的理。那年大姐和姐夫来新疆,一日闲聊她说新疆的水硬,相对来说家乡的水是软的了,后来一想是对的。新疆的水来自雪山,从高寒之处俯冲下来带着力量,家乡的水来自地下和天上,没有经过寒冷的锤炼,自然就温和许多。

王湾村的地下水道很奇怪。整个村子只有村南边一口老井,四五十米,井壁模糊着砌石的轮廓,站在井沿望下去黑洞洞的,如临深渊。井底的水似汪汪的大眼睛望上来,忽闪忽闪的映着人影、树影,还有云的影子。全村的老少爷们指着这口井养活。冬天打上来的水冒着热气,洗衣服一点都不冰。夏天从地里回来,热汗淋漓,正赶上有人刚打上来一桶水,倾斜着桶,趴在桶沿咕咚咕咚饮起来,凉甜如饮甘霖,冰着牙,顺着食道冲进肚里,肚皮顿时不热了,凉气进入血液和毛孔,燥热一下就赶跑了,凉爽到了头发梢。根本没人讲究什么个人卫生的,一个人喝完另一个人也趴着喝起来,剩下的水再洗把脸就更凉爽了。主人家也不在意,剩水倒掉,再打一桶,颤悠悠地挑回家。还有人把凳子搬到井沿纳凉,从井底上来的凉气犹如秋风。

井边最忙的时候就是秋天打红薯粉面了。

沙子地的红薯又面又甜,表皮光滑,而且形状好。蒸上满满一大锅,满院子都是香甜味,谁赶上都要吃一两个。馒头饺子别人赶上不一定吃,赶上蒸红薯,不用让就吃起来了,红薯太家常了。吃不完的红薯就打粉面做粉条。几家人一商量,找来一台机器,在井边支起架势。机器轰隆隆,周围泛着红薯渣的酸腐气。过滤粉渣最费水了,一桶一桶提上来,再洪浑着从滤布上冲下去。布袋里留下一坨一坨灰暗色的淀粉。水流得到处是,人们忙碌着还不忘趴在耳朵上大声交谈着哪个品种红薯出粉面子多。今天打你家的,明天打我家的。难得的盛况。那几天井出的水最多了,但是没有露底过,打上来一桶,一会儿就恢复了水位,老人说井下的泉眼跟大河连着呢。

打红薯粉面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能吃二浆煎饼。二浆就是滤粉面的那道水下来的粉,比粉渣细。在桶里澄清一夜,水浆分离,倒掉水。葱花、姜末、盐在粉浆里拌均匀。锅里倒一点油,浆水顺着锅边滑下去,热气升腾,再翻一下,煎饼熟了,香气散开,直流口水。二浆煎饼色暗不美观,吃起来筋道,带着酸酸的味道,不是水果和醋的酸,是自然发酵的酸味,吃多少都不腻。不打粉面是吃不到二浆煎饼的,属于稀罕物。

挑水是村里人重复多年的动作,一根扁担,两只水桶,一前一后忽闪忽闪地颤动。家家都有一口大瓷缸,顺着厚实的缸沿下去就鼓出个大肚子来,大肚能容满满的三挑水。乡民都养成了不锁门的习惯,谁家的牛犊或小毛驴钻进灶屋,踢坏水缸撒一屋子水,是经常发生的事。还有淘气的小娃把鞋子衣服扔进缸里。乡民找到主人家发几句牢骚,主人家说几句好话就过去了。

后来兴打压井,人们很兴奋,那阵子年轻男子一家一家的帮忙,讨论的话题就是谁谁家打多少米碰到石头层打不下去了,谁谁家打出来的是咸水,谁家的水苦咸苦咸的,很少说有甜水(甜水就是不咸的水)。人们就去尝。真的,那水咸苦涩的味道都有,烧开水,锅里都是一层白白的东西,刷都刷不掉。洗出来的衣服带白圈圈,衣服越洗越黄。后来很多井废了,只有少数人家洗菜喂鸡喂猪用了。洗衣服多数去村后的北河。

河水一路翻岗过洼福泽着两岸的村庄,旱了浇地,涝了排水。有一年,雨水特别多,上游发了洪水,在村里就能听到水“哇哇”大叫着冲过来。两岸站满了观看的人,都慨叹多年不遇,也看得心惊肉跳的。亏得了地高、河低、岸阔,不然庄稼就遭殃了。平时只有河底窄窄的溪流缓缓流淌。小鱼、小虾、河蚌、小螃蟹悠然自得。草地上红的、黄的、紫的、蓝的花争奇斗艳,虽不名贵却繁盛得不行,是放牧的好场所,也是天然游乐场。牛羊悠然地啃草,只要不吃庄稼就不管。孩子们翻跟头、洗澡、游泳很畅快。当然,有时候也会打上一架。

河也是大人的天然浴场,天一热就开始洗澡了。割着油菜,浑身汗透黏腻腻的,跳进水里登时清爽了,回来接着割。锄地的时候也是如此。妇女们一般都是吃过午饭,带上孩子和脏衣服。河里热闹了,嘻嘻哈哈,叽叽喳喳。小孩子见了水,立马扑进去扑腾开了。大人边洗衣服边呵责。没有石板,就把衣服踩在脚下或放腿上揉搓。清澈的水底能看见水花撞击鹅卵石翻起的细浪,一纹一纹的鱼鳞似的。洗净的衣服铺展在草地上,各种颜色盛开一大片。跳进水里,淋一把水从头到脚,凉爽也是从头到脚。小鱼啄一下大腿,受惊的人咯咯笑,水也咯咯笑,边上的小花也前仰后合地咯咯笑。这是河水的高光时刻,多数时候是静静流淌,是那么的寂寞。

该回去了,带着洁净和轻松,还有阳光的炙热。泥垢、热汗和疲累跟着河水远去,花脸娃娃干净了,女人们清香了。河边曲折的小路上步伐轻快。芝麻、黄豆、苞谷又扛过一天的最热时光,努力吸收着土里的养分。

月圆的日子,受不了燥热,人们也会来洗澡,相较于白天的喧闹则多了一层静谧,朦胧而神秘。掬起一捧水,打碎水中的月亮,无数的光亮在水上摇晃。头发黑瀑一般流泻在光洁的身体上。人们小声交谈,收敛了白日的放肆,像是担心惊到天上的月亮,嘁嘁嘈嘈。虫儿的鸣唱从草丛里传过来,清晰而响亮,蛙声应和,流水淙淙。夜浴如此从容,如此庄重。鱼贯而行在小路上,洁净而清新,出水芙蓉一般清丽。庄稼高高矮矮的一片连着一片,黑森森。依然是热,热浪催促庄稼跟时间赛跑,裹着脆嫩的味道,飘散着,冲进鼻腔,冲进肺腑。这味道跟着回家,跟进梦里。

前几年冬天回去,村里修了水泥路,不管是下雪下雨都不担心道路泥泞难走了。村里架起了太阳能路灯,天擦黑,灯就自动亮了。然而,正赶上有老人过世,这是一个村庄的大事,却在出殡时抬棺人都找不齐。村子几乎成了空心村。老人多数已逝,年轻人外出打工或移居乡镇县城。空房子坍塌成了废墟,荒草长满院子,有的推成平地种上庄稼,又恢复了原始样子,人们只能凭借回忆来追寻这是谁的家,这家人怎么样,儿女如今在哪里。可能再过十年二十年无人追寻了。五香已不见了,树荫依旧。以前,村里除了鸡鸣狗叫,就是孩子们的嬉闹声了,孩子王领着他们村东头跑到村西头,大声唱着不着调的歌,或者趁中午大人休息爬上谁家的树摘个李子,惹得那家人吵吵嚷嚷。那时村庄是活的,是喧闹的。老年的咳嗽,少年的欢乐,稚子的啼哭,无一不向着村庄增添着生气,震动着村子里角角落落的尘埃,因此那些树、那些苗、那些草莽莽地长着,不肯落在人的后面。如今没有了吆喝声,村里静极了。天刚擦黑,路灯亮了,然而夜更黑了。以前每家照出来的灯光就能看清路,眼前都是明亮的,现在走很长一段路不见一座有亮光的房子。

早上,喜鹊叽叽嘎嘎的叫声吵醒了我,急忙起来,喜鹊已不见踪影。吃过饭,阳光煦暖,去地里溜达一圈。麦苗给土地铺了一层绿毯,葱郁葳蕤。羊安闲地啃着麦苗,时而矗立呆望,羊娃咩咩地叫着钻到身下吃奶。放羊人坐在田埂上吸袋烟,啪嗒,啪嗒,烟锅一明一灭,烟气散进空气中。时间一晌一晌地流走。多数地已退耕还林,小树直挺挺的,像是给天边扎一排黛色栅栏,硕大的鸟窝像个黑球球。野兔野鸡在地上蹿跑,喜鹊、乌鸦、麻雀和一些不知名的鸟呼啦啦撒进地里,呼啦啦撒到树上,这个游戏每天无数遍地演绎着,相比村庄,野地里更热闹、欢腾,像是另一个人间。来到河边,一股臭气钻进鼻孔,花花绿绿的瓶子塑料袋子泡沫漂浮拥挤在岸沿,河面乌黑不见底。河已被几个大坝截成一段一段,鱼虾变异,没人敢吃。河的美好记忆就这样被撕扯粉碎。

可那些被撕扯粉碎的东西偏偏在记忆深处扎了根。从此,游子的思念中,总是带着淡淡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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