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会话含义理论看“凡尔赛文学”

2023-05-31任贤

今古文创 2023年3期

【摘要】 “凡尔赛文学”自2020年出圈以来，引起了不少讨论。笔者看来，从该文本的生产到复制和传播，再到受众对其的反应，整个过程都是交际双方在合作原则基础上进行的自我表演和含义推理，本文试图对“凡尔赛文学”会话含义的产生进行分析，并借助模因论分析其复制传播的路径。

【关键词】 “凡尔赛文学”；合作原则；会话含义

【中图分类号】H13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03-012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3.039

一、前言

“凡尔赛文学”简称“凡学”，指的是用看似平淡、假装不经意的话语来向外界传达自己高人一等的优越感。这一网络文学的走红是社会多方面综合作用的结果，但最本质的原因还是在于文学文本本身对受众的吸引，因此，本文将运用格莱斯提出的合作原则对“凡尔赛文学”文本的会话含义进行简要分析。

（一）概念界定

2020年5月，网络博主@小奶球在微博上发布了一条名为《凡尔赛文学公开课》的视频，引起豆瓣“凡学”研习小组的热烈讨论，而后，微博博主@蒙淇淇77因为所发布的博文完全符合“凡尔赛文学”的特点，一夜之间将凡学带出圈，至此，“凡尔赛文学”正式走进大众视野，开始被大量复制传播。结合博主小奶球对“凡尔赛文学”特点的总结，完全符合①先抑后扬，明贬暗褒②自问自答③灵活运用第三人称视角，这三大特点的文本即为“凡尔赛文学”。

（二）语料来源

本文讨论的“凡学”语料来自由“沙雕研究”生公众平台发布的一套《凡尔赛文学水平考试》，该试卷共有10道题目，分发给350位在读研究生进行作答，最终收回有效试卷327份，本文将根据选项选择的排列顺序，对4道最为典型①的题目进行文本分析。

（三）会话含义与特殊会话含义的产生

会话含义理论是由格莱斯在1967年《逻辑与会话》（1975）一书中提出的。根据话语意义是否和语境有关，格莱斯将会话含义理论分为一般会话含义和特殊会话含义，本文要探讨的是特殊会话含义，即必须依赖语境才能推导出来的意义，这一意义既可以通过语境被推导，又能够随着语境的消失而被取消。

格莱斯制定了一个宽泛的原则，希望会话参与者们在其条件相同的情况下能够遵守：“在你参与会话时，你要依据你所参与的谈话交流的公认目的或方向，使你的会话贡献（conversational contribution）符合这种需要”。这一原则被命名为合作原则（Cooperative Principle简称CP）。

二、语料分析

格莱斯借鉴德国哲学家康德为自然界立法时所提出的“质量”“数量”“关系”“模态”四个范畴，将合作原则划分为四个范畴，分别为量（Quantity）、质（Quality）、关系（Relation）和方式（Manner），这四个范畴分别论述为“量的准则”“质的准则”“关系准则”和“方式准则”。“凡尔赛文学”通过违反合作原则中的任意一条或多条准则，产生了特殊的会话含义。

（一）违反质量准则产生的会话含义

“凡尔赛文学”的三大特点之一是先抑后扬、明贬暗褒，也就是字面意义为贬低，而发话的真实意图却为夸耀。在题目“老公给我买的圣诞节GUCCI酒神包包（附加包包配图），后半句应该填什么才最符合‘凡尔赛文学’？”中，选择A选项的人占95%，这说明大多数人认为将“A.可是颜色好丑哦，太直男审美了！”这一选项代入题目中，最符合“凡尔赛文学”的标准。

而A选项之所以能够符合“凡尔赛文学”，产生出炫耀的会话含义，正是因为它违反了合作原则中的质量准则。质量准则要求人们在话语交际中说真诚的话语，不能说虚假或者缺乏证据的话。这道题目中，发话人把GUCCI包的图片发在社交平台上这一行为，就已经蕴含着自己对包包很满意这一意义，但是配出的文字却是自己认为男朋友的眼光不够好，言外之意就是自己对图片中的包还不够满意，这一言语行为与自己的真实意图截然相反，违反了质量准则。与此同时，接收者由于和主人公同处于一个语言环境和社会环境之中，大家都明白GUCCI是奢侈品的符号象征，由此才能对该朋友圈的言语行为和真实意图的矛盾性的推导，判定发话人的真正目的在于炫耀自己的老公和包包，完成对她的凡尔赛认证，实现交际的终结。

（二）违反数量准则产生的会话含义

格莱斯提出的合作原则中的数量准则要求说话人说适量的话，要正好能够满足交际需要，既不能提供过量信息，也不能缺失信息。“凡尔赛文学”的自问自答的特点正是通过违反了这一准则来实现的，一般在“凡学”中表现为发话人在社交平台上发出文案以后，还要自我追加评论，营造出一种符合自己心理预期的假象。

比如试卷中的第3题，“现在都流行送花不留名吗？能不能不要这么恶作剧，谢谢！在评论里追评哪一个选项，最符合‘凡尔赛文学’。”选择B“这个月的第五束了，丢了也不太好，勉为其难送给同事吧。”这一選项的人占80%。首先这道题目中的文案从字面意义来看是一个提问，发话人想知道的信息是“这束花究竟是谁送的”，但是当事人违反了数量准则，在提问之后，继续在评论中追加话语，此时，受话人便读出了提问之外的意义，甚至可以说，这个表层的提问含义在评论话语出现之时，就已经被取消了，反而增加的是“花是谁送的并不重要，我想证明的是有很多人给我送花”这样的炫耀含义。受话人通过对多出的信息意义的推导，接收到对方的真实意图，发话人的凡尔赛行为便得以完成。

（三）违反关系准则产生的会话含义

合作原则中的关系准则是指交际双方的话题要一致，不能说前后不相干的话语。如果违反了这个准则，就会有会话含义产生。比如试卷中的第7题，“求朋友圈给个增重方法哦，几天没锻炼莫名其妙又降到88斤了，虽然我只有一米六五，相对也不算很轻了，但还是担心过几天上班被台风刮走。”

大家之所以认为A选项“求杨幂姐姐不要告密，我已经屏蔽健身教练了”符合“凡尔赛文学”的特点，就是因为A选项中所涉及的杨幂、健身教练等信息与朋友圈中的话题不相一致。这条朋友圈的字面意义在于强调发话人认为自己过于瘦弱，希望向朋友圈征集增肥方法。但是A选项中的杨幂代表的是自己有一个明星社交圈，希望杨幂不要告诉教练，代表的意义是自己的健身资源和明星一样高端，而这样的信息与前一个增肥方法征集的话题是没有紧密关系的，甚至已经转换到了另外一个自己想要继续炫耀的话题上，所以这道题目中的发话人违反了关系准则，通过说关联性不大的话题，来实现自己多层面、全方位的炫耀目的，达到了“凡尔赛文学”的精髓。

（四）违反方式准则产生的会话含义

方式准则的总体原则要求说话人的表达简明扼要，表述清晰，其下又可以细分为四个次则，分别是避免含混不清，避免歧义，避免信息过于冗长，避免说出来的话无序杂乱。

“凡尔赛文学”之所以给话语接受者带来不适感，正是因为有相当多的“凡学”作品为了达到看似低调实则十分炫耀的效果，提供过于烦琐和含混的信息，再加上大部分“凡尔赛文学”都是以互联网支离破碎的文案形式呈现，所以说出来的话杂乱无序，难以形成完整的文本体系，违背了方式准则。比如，“以下哪种秀车钥匙的方式，属于凡尔赛秀法？”经过统计，这道题目选择A选项的人占据多数。A选项中包含四个短句“给我送个钥匙有啥用嘛？要是像别人的男朋友送奶茶和汉堡就好了[emoji]，钥匙能当饭吃吗？[emoji]无语。”这四个短句被两个表情符号隔开，失去了完整的文本连贯性，违背了方式准则要求的“避免无序杂乱”这一次则。接着，最后的“无语”两个字看似是评价话语标记，但实际上作者传递出的这一评价与事实逻辑不相符合，车钥匙虽然不能吃，但是价值却远远高于汉堡、奶茶，通过自我故意含混的评价表达，使得真实意图变得模糊不清，需要读者进一步推导才能明白作者的意图，产生了“我虽然表面说无语，但是实际上很开心。”这样的会话含义。

三、“凡尔赛文学”会话含义的语用效果

（一）“凡尔赛文学”的扩散和会话含义的推导

“凡尔赛文学”的爆发性走红，是由于语言的模因和感染在其中起了作用。“模因”概念起源于生物学家道金森，在文化传播过程中，模因是一种模仿的单位。何自然和何雪林在《模因论与社会语用》（2003）一文中，对模因论和社会语用的关系做了详细的梳理，指出模因在交际中的感染作用。“凡尔赛文学”这一文本的特点犹如宿主，“凡学”大师们利用这一宿主不断生产出新的符合三大特点的文本，受众一方对其进行解码，选择出自身的态度，这就是模因在言语交际特性中的作用。

对于交际双方而言，要想实现真正的交际意图，一方面必须建立起话语产生者和接受者双方心理的互动性关系，这种关系以语境信息和双方对世界知识的认知为前提。网友们在面对凡尔赛这一新兴文体时，把接收到的内容和他已知的事物联系起来，尽快对其进行解码，根据解码的过程来理解所接受的话语内容；另一方面，交际的完成还必须构建起说话人的意图——听话人的理解——听话人的反应这一过程，它的连贯和实现需要格莱斯所说的交际中的推理能力，在推理之上找到最佳关联。当“凡尔赛文学”作为一种新的网络文体形式出现时，不管接收者的反应如何，这种文学都会占用他的注意力资源，他根据语境自行推导出作者的真实意图，结合自身的社会身份和生活环境，做出对该文体的反应。比如，拥有相似社会背景和文化心理的人面对这一文体时，可能会产生与作者的共鸣，利用模因的力量，对文本进行模仿加工，最后扩大“凡尔赛文学”的传播，此时，通过模因和感染，“凡尔赛文学”实现了再生产。而社会中还存在一部分和凡尔赛群体对立的受众。他们面对这种文本的感染，选择了一条不同的路径，那就是拒绝模因的复制，推导并抨击“凡学”的真实意图，对这一文学文本进行解构。

可以发现，无论是哪一群体做出的反应，都建立在语言在交际中的感染和推理的基础之上，而这种推理的前提又需要追溯到说话人对合作原则的违背，从根本上说，“凡学家”们通过违反合作原则向外界传递出文本的言外之意，网友们通过对这一意义的推导，选择自己对其的态度，最终导致“凡尔赛文学”的出圈和扩散。

（二）“凡尔赛文学”的语用效果

哈贝马斯受奥斯汀、格莱斯等人言语行为理论的影响，在《交往行为理论》一书中，对传统的言语交往理论进行历史和现实的重建，他认为与言语行为相对应，社会行为也可以分为四种，分别是目的行为、规范调节行为、戏剧行为和交往行为，其中的戏剧行为是指说话人重在自我表现，希望通过表演达到吸引观众的目的。前文中所界定出的本文讨论的“凡学”范围即为一种不真诚的表演。“凡学家”们按照自己想要的生活在社交平台上进行自我呈现，这一呈现经过过度包装和形象营造，传递出虚假的信息，大众对其进行捕捉，自动识别出信息互动过程中的繁杂和冗余以及不真诚的话语，戳破作者的真实意图，一方面获得窥视和看穿他人的快感，另一方面在对戳穿他人的过程中，将自己和虚伪的“凡学家”们划清了界限，在对凡尔赛表示讽刺和不屑的同时，也获得了自身身份地位的认同。因此，从自我表演和被识破的角度来讲，“凡尔赛文学”正是通过违反合作原则，完成了自我的表演，达到自以为是的不动声色的炫耀这一语用目的，而受众对交际中的合作原则深谙于心，逐一对凡学家们的表演进行推导攻破，来实现自己对这种炫耀不以为然的语用表达。

四、总结

格莱斯认为交际双方违反合作原则会产生两种结果，一种是交际一方传递出不愿意合作的信息，造成交际的终止；另一种是故意违反合作原则，产生会话含义，也就是言外之意。“凡尔赛文学”通过违反合作原则下的多个次则，传递出类似于“岁月静好、生活富足”的言外之意，达到看似贬低、实则炫耀的语用效果。在效果产生的过程中，创作者完成了自我表演，心灵得到了满足，然而受众却并不买账，反而通过推导文本的会话含义，鉴定出这种过度表演是一种被消费社会异化的虚假心理，并对此进行反讽和抨击。整个表演和推理的过程，合作原则是行为实现的基础，交际双方只有在合作的基础上，才能完成信息的传递和接收。也正是合作原则的存在，使得社会大众戳破了“凡尔赛文学”透出的资本和欲望，避免了媒介泛化下人的进一步异化，这正是合作原则在交际过程中积极意义的体现。

注释：

①典型：此处的典型指的是全部试题选项中，被选最多的选项，也就是被试者分歧最小的四道题目。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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