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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构与重构
——以身体为媒介的《哪吒之魔童降世》

2022-11-10常玉倩

声屏世界 2022年15期
关键词:敖丙哪吒之魔童降世魔童

□ 常玉倩

哪吒作为中国传统神话中的少年英雄,在小说、漫画和当代影视剧中经过多次改编,人物性格和故事情节都得到极大的丰富,而且“每一次哪吒形象的演化都受到当时文化意识形态的影响”,体现了神话符号的意义生产、传播与社会价值观的勾连。《哪吒之魔童降世》作为目前国产动画电影票房的顶峰之作,突出的亮点之一是对哪吒及相关人物身份的重塑。该片通过具有强大表现力的身体叙事,解构了以前神话故事中哪吒等人物的属性与关系,打破了受众对传统神话故事中各种人物角色的固有认知,并重新建构起一个贴合当代价值观的神话叙事。

身体既是人们在社会实践中被普遍利用的工具,也是文学艺术文本中最丰富的表征符号之一。以身体为媒介进行叙事,可以使观众通过角色肢体与感官的形态变化,体验文本时空情境下的生活方式、社会关系以及身处其中的角色的自我塑造轨迹。角色的身份随故事情节的中身体的变形而变化。在《哪吒之魔童降世》中,从人物外貌、形态、服饰等细节特征到整个身体形态的变形,身体叙事贯穿始终。通过在电影情节中对身体进行建构与解构,贯穿着各种冲突的交织与融合的神话叙事以一种更具张力的方式走向高潮,最终完成了故事内核的升华。那么,通过具体分析身体在叙事中的表征入手,作为媒介的身体是如何串联神话故事并实现与当代价值观合谋?

人物个性的身体表征

人物的个性是通过身体这一媒介形式表现出来的,“身体风格不只是一个外在的人物形象,而是一个完整的表达或方面,因为性格不仅仅是一个秘密的内在本质,而是通过身体行为、举止和态度内在地表达或构成的某种东西”。参与意义生产的身体符号通过将人物的仪表、面貌、服饰等外部特征进行显现,彰显了人物的性格、身份、情感与观念等内在属性。

在《哪吒之魔童降世》中,哪吒的身体书写非常丰富全面,不仅颠覆性地呈现了主角作为“魔丸”的形象和气质,而且通过对其他角色身体的塑造,极大丰富了叙事中不同人物的个性,推动故事向剧情更为丰富的方向演进,并在“变身”时达到故事高潮。在此过程中,这部动画电影利用对不同人物身体各个侧面的打磨表现了新版神话中人性与神性、传统故事与当代价值观的融合,也开启了对新版“封神榜”神话宇宙的创新性改造。

核心人物美与丑的辩证。作为动画电影中的中心人物,哪吒的面貌与以往动画或影视剧版本中的形象迥然不同——他牙齿稀疏,自带黑眼圈,眼神时而呆滞时而狡黠,双手插兜,吊儿郎当,使坏得逞时嘴巴咧得很大,露出两排无法咬合的“鲨齿牙”,从外表上暗喻了他作为“魔童”与其他孩童截然不同的原始天性。哪吒的外貌、神情、体态与风度是不美的,因为“美是漂亮、乖俏、悦目、引人、宜人、可爱、愉快、令人着迷、和谐、奇妙、纤细、优雅、迷人、辉煌”等。显然,“魔童”哪吒给人们的第一印象是不能与以上词汇相勾连的。相较之下,以往哪吒形象在视觉呈现上带有面部轮廓方圆、敦厚中透出英气的特征,而作为“魔童”的哪吒则从原先的形式美转向了形式丑。另外,“丑是恶的表现的一个侧面,丑是恶的外在形象显现,恶以形象表现出来便是丑”,外表的“缺陷”“瘦陋”是外在感性形式的丑,是“魔童”外在丑的直觉表现形式,暗示他内在的“恶”的属性。

经过独特构思的丑是对人物个性的另类建构方式。虽然丑的具象化身并不符合人们对传统神话中少年英雄的认知,但正是这一手法对故事情节进行了铺垫,同时也让观众带着疑问深入到故事内核——哪吒如何从“魔童”的身份蜕变为少年英雄,美与丑的冲突带来的新旧故事意义的断裂如何弥合。答案最终会被揭示:一方的矛盾被激化而另一方出现更高的需求,美丑在故事的高潮部分发生了转化。去脸谱化的方式呈现了身体与心灵的反差:哪吒顽劣、危险等外在“丧”的气质表面上看是他原始身份的原罪性表征,但是在关于哪吒记忆的信息中,受众进一步感知到那是他孤单与沮丧的保护色,而灵动新奇的丑中蕴含着深层的善。电影前段美的遗失和自我的遮蔽为叙事情节带来矛盾张力,并通过将张力不断膨胀使其在冲突最为激烈的时候炸裂,突显出电影的内与外、美与丑相互衔接与转换的风格,最终回归到传统英雄的主题上。

次要人物简与繁的化合。《哪吒之魔童降世》中各类次要角色的行为方式和性格特征较为丰富,使叙事呈现出完整的关系网,其中人际关系、群体关系、家庭成员关系等相互交织,于冲突与和解中亦张亦弛。作为最先出场的人物,太乙真人一出现就打破了观众对这位神的预期——挺着肚了,说着方言,留着小胡子,骑着猪,刚一出场就挨打,颇具幽默感。他从外表、谈吐到行事风格都是对中国传统神话传说中仙气飘飘、庄严肃穆的老年智者形象的解构。另外,李夫人不再是单一的慈母形象。在《封神演义》中,对哪吒母亲描绘最多的是她“救子心切”。在新版中,母亲的身体语言更丰富,人物也更立体:率兵抗击入侵者,性格刚强偶尔会脾气暴躁,爱子却无法时时陪伴。她不再只是充当柔弱与悲情的母亲角色,而是与李靖共同表征着身体的空间属性,既为哪吒寻求救赎又为民众提供保护,他们象征着家园和避难所。

在传统的神话叙事中,苍生往往是失语的,并陷入等待英雄拯救的处境。在《封神演义》中关于哪吒与龙宫矛盾的章节里,普通人甚少出现,仅有一次提到,家将眼见哪吒杀死敖丙吓得“浑身骨软筋酥,腿颤难行”,而《哪吒之魔童降世》更多地塑造了普通人的群像。陈塘关的居民虽然没有被别有用心的人煽动去打击主角,但他们的无知、胆怯与抗拒在无意中激发了哪吒与敖丙暴力因子的扩张。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们的做法并无不妥,因为他们作为有生存需求与自我诉求的群体,既不是无关紧要的背景色,也不曾出于巨大恶意制造激烈冲突。他们因为误会是哪吒掳走了小女孩而举起农具对抗哪吒的情节显露出他们既畏惧又勇敢的一面,只不过由于他们的鲁莽与执拗,反而使“营救行动”增添了幽默色彩。总之,他们对体积与能量都十分巨大的事物产生恐惧是人之本能,体现了理性与非理性的相互交织。

哪吒和敖丙作为自然和文化中被聚焦的身体,与其他角色产生了更丰富的对话,他们之间的交流与对抗就是在这样一个纷繁复杂的关系网中进行的。在《哪吒之魔童降世》中,普通人惧怕龙族更甚于惧怕哪吒,因为叙事背景已然暗示了龙族镇压其他怪兽的历史过往。对龙的力量的惧怕与对魔丸的恐惧相比,更有语境根基。

人物身份的主客置换。哪吒与敖丙的悲剧身份进行了相互置换,并通过这种置换淡化了叙事的悲剧色彩。在1979年动画《哪吒闹海》中,龙王食童男童女,哪吒是想要打破这项“吃人”制度的颠覆者,其中敖丙被杀是哪吒反抗权力的第一战。然而,面对李靖商朝守护者和父权代表的身份以及龙族兴云降雨的正神身份,哪吒在其中扮演的是“不肖子孙”与“破坏者”的角色,最终以自刎换来龙王怒火的平息,结果是极权制度获得暂时胜利。《哪吒之魔童降世》将悲剧主体一分为二,哪吒被孤立而牺牲肉身的悲剧转嫁到敖丙的多重身份认知上,二者各自负担着关于“命运”的难题。敖丙在与哪吒的初次相遇中帮助哪吒制伏了海妖显露了他的单纯善良,但在他决定毁掉陈塘关变幻成龙的那刻就已经注定了他悲剧人物的命运——作为徒弟,被申公豹利用;作为龙族后裔,背负家族希望;作为怪兽,为人所惧怕。

叙事情节的身体重塑

人的现实存在与生命活动形态是通过身体来维持的,人通过身体与世界万物进行交往。在文学艺术作品中,身体作为各种角色传播观点、意义、情感与认知的媒介,进入叙事体系当中并成为推动剧情发展的重要载体。《哪吒之魔童降世》通过身体这一叙事媒介,塑造了各种力量之间相互争夺与展演的场域,并在结尾之时点亮了人物的精神,体现了身体与心灵的深度融合。

原型叙事的丰富。哪吒体现了荣格所说的儿童原型主题,“一些时候‘儿童’貌似更像一个童神,而另一些时候则更像一位少年英雄。两种类型的共同点是非凡的出生及童年初期的逆境——遗弃与迫害的危险”。在儿童原型中,往往需要一个象征来引导出哪吒与家庭相分离的必要,而难以调和的冲突是分离的必要条件,严重程度达到需要用死亡才能换来冲突解决的地步。在经历过极其艰难与危险的转变之后,哪吒的身体和身份脱离原先的生活环境,他开始走向独立发展的道路,逐渐融入了“封神演义”的语境当中。这一过程带有强烈的神话学中的“救赎”色彩,即自我救赎与拯救他人。

与哪吒不同,敖丙由人形到龙的变形符合了荣格所说的邪恶母亲原型。母亲原型具有强烈的多面性,既象征着拥有滋养力的土地,为事物提供生存与生长的条件,使得人或者物可以汲取养分并扎根于此;又象征着会吞噬或缠绕人的肉体与精神的邪恶力量,包括吃人的怪物、秘密的死亡、无法摆脱的恐怖噩梦和不能更改的命运。在作为恐怖力量而萦绕世间的神化故事中,“母亲原型可以意指任何秘密的、隐藏的、阴暗的东西,意指深渊,意指死亡世间,意指任何贪吃、诱惑、放毒的东西,任何像命运一样恐怖和不可逃避的东西”。敖丙曾堕落到要去牺牲整个镇上居民的性命以换取秘密和利益。在这一过程中,敖丙呈现出反人性的失常状态,但他的做法只会让自己显得更不幸,不仅无法得到认可反而罪孽加重。在最后通过接近与融入另一个富有旺盛生命力的人的过程中,敖丙最终找回了精神,也升华了故事的悲剧色彩——人们没有遭受更多的劫难,少年英雄没有牺牲,正义没有被毁灭,危险得到化解,冲突得到初步解决。亚里士多德认为,悲剧即是“通过引发怜悯和恐惧使这些情感得到疏泄”,让人们在逼真的表演和震撼的背景音效中体会到积极的“善”的含义,并最终使道德得到净化。哪吒和敖丙对真与善的无畏追寻引发了认知、情感与道德的激荡,将美丑、善恶、爱恨、生死的矛盾与对抗融合在对“新生”的领悟当中。

叙事视角的多元化。首先,借由身体叙事电影打破了对灵珠与魔丸的预设。哪吒和敖丙的转变表明,英雄既可以造福他人也可以作恶,但作为人的自由就在于,他可以有意识地选择善也可以选择堕落为恶。电影通过制造英雄人物潜在的人性丧失这一困境,向观众传播了少年英雄在混合身份下的焦虑情感。

其次,以前的动画版本从故事内容、人物形象设计、情感的宣扬等方面,延续了对民族化的探索。在《哪吒之魔童降世》中,传统神话主题链与其他主题链相互交织,让观众在观看人物转变与成长的过程中,直面思想与情感、理性与感性、善意与恶意之间的矛盾。在电影中,申公豹说过“成见就像一座大山”。作为二元对立下形成的刻板印象,成见对于哪吒与敖丙的经历来说同样如此。无论是外貌还是行为,哪吒与敖丙都与人类似,但是他们的能力或者说魔力也暗示了无论他们做好事还是坏事,他们都会以或高或低的姿态外显于人。不仅如此,成见也是边界,暗示了人们对社会边界与身体边界完整性的保护。居民对哪吒和敖丙的恐惧有一部分就来源于他们对身体和精神纯洁性的保护,将哪吒和敖丙视为渗透边界想要占据他们身体与精神的怪物。

总之,对核心叙事人物的解构指向了电影文本情节的开放性和无定向性,也体现了作者的参与性。尤其是随着新媒介赋权,受众围绕《哪吒之魔童降世》的创作背景、动漫形象、仿妆、细节刻画、互文、表情包、视频等展开了信息生产与再生产。在对这部动画电影进行体验与讨论的过程中,受众通过微博、微信、知乎等平台传播对神话改编,与国际动画趋势的接轨等的态度、情感和认知,在网络上自发形成了一场媒体奇观,通过探讨这部动画电影的主题、人物、形象、背景与风格等内容,重申了当代价值观下关于男性、女性、儿童、权威、信仰、家庭、野蛮和文明的理解。

结语

优秀的影片具有艺术创造性、想象力和丰富的故事,反映社会风尚,也反观社会中的人。电影文本是某群人生活的反映,更是一个文化中核心思维的反映。通过将身体的复原与莲花的绽放相勾连,实现了动画所想表达的少年英雄寻求自我认同之路上的自由、成长、生存的精神,弥合了中心人物邪恶与善良、狡黠与淳真之间的裂缝,回归到神圣与纯洁的状态,英雄的自我至此成为完整的。

《哪吒之魔童降世》将身体打造成电影视觉修辞的承载物。作为承受外界环境作用的物质存在,身体被置于由伦理、道德、规范、文化等相互交织的网络中并被权力话语与历史文化所刻写。祖先通过神话故事,凝结并传播他们关于人类社会与自然万物的朴素哲思,而当代的创作者通过对神话的改编与翻拍,也注入了自己所处的时代语境下的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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