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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桥站

2022-10-22李义利

都市 2022年9期
关键词:金金

文 李义利

1

我跟单身女同事讲过,可她不信。

阿哲考上研究生那年夏天,在东华门请我吃了顿大排档。除了为阿哲高兴,我感觉高过三十摄氏度的气温就像我对这座城市的感情一样炙热。大学毕业后,我没能到向往已久的西安,心平气和地留在太原上班。退出大学期间最重要的微信群,清空与西安相关的车票记录,我认为物理删除更容易让人快速忘记过去。

五一路和府东街交汇的十字路口,东西向红绿灯通常九十秒,南北向是四十秒,行人等候区的颜料喷涂色块日渐惨淡,唯独“等候”二字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我,我也和经常照面的陌生人一样,早已拥有三十来岁的相貌,“你才二十多”的说法不再占据公司前辈们日常谈资的一席之地。

五一广场车辆如流,紧锣密鼓地奔赴远方,陆续缩小成一个个点,然后消失于晚霞将尽的地方。我一次次挤上通往南中环东街63 路的公交车,一次次感到轰鸣作响的车厢替我分担着打完好几本财务报表的疲惫,数据的庞杂和框线的纵横一次次把我不切实际的梦从深夜撵进清晨,一次次让我记起父亲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身影和母亲穿针引线时偶尔闪现的笑容。

扎啤的后劲拽着我从记忆中踉跄返回现实。阿哲说,对考研人而言,每天都会担心两件事,尤其到了晚上,一会儿害怕目标学校变成白月光,一会儿生怕恋爱对象成了朱砂痣。不过首先得有女朋友才能这么想,假如是你考研,事情就简单了,只有考上和考不上的区别。

我说,这话属实片面了。操心一件事远比操心两件或两件以上的事,更让人难熬。有的机会是留给没准备的人的,比如我没准备好面对毕业后异地恋情和就地上班的问题,然后得到了独居三年的机会。

阿哲笑着示意服务员拿菜单,顺便又要了一斤扎啤。藏青色夜幕很快遮住金粉色黄昏,普普通通的昼夜交替正缓缓跟进。阿哲说,三年啊三年,三年是个没办法讨论长短的时间段,很多事情就乱七八糟稀里糊涂阴差阳错地一件挨着一件发生了。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准备,它们像是早有预谋的洪水猛兽从身上跑过去,虽不致遍体鳞伤,却也淤青长留,赖着不散。

我听出了阿哲的困惑和担忧,他所担忧的无非是和女朋友从校服到婚纱的约定。

三年前的夏天,我刚大学毕业,辗转数月,没能尽快谋得个落脚之处,只好厚着脸皮找到在同一个校园社团认识的小我两届的学弟赵晓磊。至于他为何会有“阿哲”这样的绰号,我从没打听过。他是中文系学生会主席,帮我找个支教生宿舍临时住一学期,不算难事。

赵晓磊的女朋友叫杨金金,比我财管系的同乡师妹多了个金字。杨金金一开始认为我住在支教生宿舍的行为与大马路上沿街拾荒的人没有两样,属于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群体。每次照面,杨金金刻意将目光避开我。要是跟赵晓磊一起,那必然等不到我跟赵晓磊的聊天超过五句话,便娇声奶气地挽着赵晓磊的胳膊扬长而去,动作连贯至极。

两年很快过去,我也习惯了喊赵晓磊为阿哲。惭愧的是,阿哲和杨金金即将大四毕业,我还在学校四处托人找支教生宿舍。这不是逃避,我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逃避,我只是想省钱。认识我的学妹大都延续了杨金金对我的印象,尽管我在省城一家公司当了两年会计,挣的钱足够让我隔三差五换一身国产潮牌衣服,全款买一部万元以上的顶配国产手机。其中一个学妹没有表现出刻意疏远我的意向,还承诺说毕业了把蜘蛛侠风扇送给我。看来在她眼里我面相不坏。

阿哲告诉我,像我这样在校园里租宿舍的人越来越多,不同专业不同院系由于实习或者支教的时间差异较大,床位的价格也在两年间分成了多个档次,最高的是旅游管理系,实习九个月,每个床位出租费用为一千四百元。倘若在校外租个住的地方,九个月至少也要四五千块钱。

阿哲和杨金金考研双双失利,二人商量好再考一次,按照考研生的说法,准备“二战”。阿哲挑来挑去,避开了百步之内碰熟人的许西村和北张村,在稍远的西桥村租民房复习。以阿哲的人脉,回学校找宿舍住绝对轻而易举。杨金金本来还想,在学校的话,总比在外面更有学习氛围,搬到那么远的地方,吃喝拉撒水电暖,总有诸多不便。阿哲说,还是不要欠大家人情了,也就几个月的事儿。

他们考试前一周,我去过一趟西桥村。阿哲说,一个月五百块,有地暖,有电视,很干净。我们去附近的农家KTV 花六十块钱唱了四小时,阿哲嗓门大,他想要怒放的生命,就像飞翔在辽阔天空,就像穿行在无边旷野。我五音不全,多少年来每次进包厢只点一首特别简单的《水手》,我觉得我就是那种总拿着微不足道的成绩来骗自己的人,又总是莫名其妙感到一阵阵空虚。杨金金声音好听,但她唱的歌我几乎都没听过。

回住处的路上,杨金金买了土豆、白菜、尖椒、茄子、木耳。我看见小票上的价格,每样不超过十块。阿哲正要从床底下拿出电磁炉,却又将其放回原位。他转身跟我说,忘了,前几天坏了没修。杨金金搭话道,主要是费电,去隔壁刘姐那儿用液化气吧,速度还快。她说的隔壁,不过是一面隔断墙。杨金金炒菜不够娴熟,有两次没放好盐。好像就是在那个瞬间,我第一次意识到,婚姻的概念在我们这一代人的日程上崭露头角。

一小时后,酒足饭饱。我起身往在学校租的宿舍走,西桥村的夜晚,不如许西村那般灯火通明,但依旧被烟尘和店铺和猫狗和车辆和行人给装满。外来务工的男人、准备考试的学生、约会的情侣、摆摊的商贩,他们拥有不同的身份,却住进这些长相相似的房子,或短暂逗留,或长期借宿。白天,他们各忙各的,傍晚一过,又穿梭在宽窄不一的巷子,而奔波向往的,终归是柴米油盐,终归是稀饭茶点。

杨金金给阿哲打来的电话,再次把我脑海里闪回播放的记忆拦住。阿哲告诉杨金金要晚点回去,我叫服务员再提一斤扎啤,拿两盘毛豆花生。杨金金挂断电话后,阿哲问我,你不在学校租宿舍了?我告诉他,单位腾出来几间闲置办公室,我挑了最小的一间暂时住下了。

我帮阿哲把扎啤续上,直截了当问他所担忧的事情:杨金金没和你考到一个城市?阿哲说,别提了,她怕是后半年要再考一次,要么换个思路,直接考编上班。我说,我也想考编,小公司不稳定。我是真羡慕能考上研究生的人,可就是懒得学。

2

我是个老想走捷径的人,以至于上大学那会儿谈恋爱都觉得越省事越好。上班三年了,琢磨着考个中级会计职称,然后涨涨工资,买房结婚,生活的步骤逐渐清晰明朗。

阿哲读研究生的第一个学期,杨金金继续租住在西桥村,备齐考研资料,打算“三战”。西桥村附近开始修建地铁站,附近楼盘的价格飙升。阿哲寒假返并找杨金金,村口马路对面的巨幅广告格外显眼,楼市海报上的销售词令人心头一颤:爱她,就给她个家。身为汉语言专业的阿哲,见了这七个字也不禁赞叹开发商的文案实在是好。

杨金金这回考研信心满满,过完元旦就在各大网站的论坛上浏览有关面试经验的贴子。两个月后,杨金金第一志愿面试失败,只好等待调剂,要么放弃,再次考编。阿哲愿意让杨金金考编,他说南方的就业形势不容乐观,再没多久,肯定北移。杨金金不信邪,非得读研,和阿哲大吵一架,随即互删联系方式。她从火车南站坐高铁去了五个愿意接受调剂的大学,而在武宿机场乘飞机去过的大学有七个。天南地北十二次往返,花掉不少钱。

三月底的一个周末,杨金金给我响了不到十秒的电话,然后挂断。我在公司加班,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我回拨过两次,无人接听,心想估计是按错了。

单身女同事先完成了主管安排的任务,拎包走人。她是80 后,她不相信现在很多本科毕业生会在学校一年又一年地租宿舍住。在她看来,身边的90 后找工作或者升学,都比她那一代人简单得多,买房子也是轻轻松松的事。她说她刚上班那年,一个月工资才八百块,而房贷一个月就得还九百,感觉要活不下去了。可现在工资翻了好几倍,九百块根本不值一提,二套住房的首付也在前段时间刚好攒够。她每天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乍一看不像过了三十岁的人。

天快黑时,我做完手头的事。右眼皮跳了好几下,可能是累了,脖子酸痛,两腿僵硬。经常听村里的老人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是不是杨金金遇到什么事了?我试着又拨了一遍杨金金的号,语音答复已关机。该死的阿哲,该死的赵晓磊,好端端地跟对象吵啥吵,不就是考研和考编的选择吗?这下可好,杨金金怕是有麻烦了,你小子是铁了心不打算和好了?难不成在研究生的教室结交了新欢?我给阿哲发了条微信:最近忙啥呢?

半夜一点,阿哲微信回复我:导师出国访学两年,打算把手底下带的学生安顿安顿。我运气好,让我作为南京师大的交换生去那边上一年半的学,最后一学期再回广东领毕业证和学位证。

我给阿哲发送完竖起大拇指的表情包,倒头睡去。一连多日,没再看到杨金金的来电,也未收到阿哲的任何信息。周五下班前,公司微信群发布一则裁员公告,我和单身女同事的名字赫然在列。

周一上午,我打包好所有个人物品,准备下楼跟主管道别。想起阿哲请我吃大排档那天讲的一个故事,他说鲁迅那个时代就已经建立了考编的观念。鲁迅写过一个名叫闰土的文学人物,现实原型是周家的用人章运水。“闰土”大概是五行缺土,鲁迅就在文章中这么称呼他。实际情况是,章运水五行缺水。绍兴方言里“运”和“闰”同音,鲁迅本着作文时尽量不出现真实姓名的原则,把水换成土。后来周家没落,章运水年纪又大,就被辞退了……

恍惚中,我看见主管的身影在走廊里朝我移动。我浑身紧张,一种大梦初醒后才有的患得患失涌上心头。主管先开了口,小武,你还没走?我说,东西都收拾好了,下午走。主管说,不用了,其他人当会计领导们不放心,先别走了。我实实在在地体验了一把两极反转,周六日休息的两天时间,仿佛横亘山崖的两条绳索,命运推搡着我必须抓住它们往前走,那只无形的大手迫使我毫无回旋余地,不能倒退半步。

我走进办公室站立良久,定了定神,单身女同事的办公桌已然空空荡荡,就像高中时突然退学的女同桌,把桌椅擦得干干净净,桌子上出现一个新刻的“飛”字。中午在公司食堂吃饭,发现裁员名单上的人只有我留下来。同事们齐刷刷地注视着我,有几个低声碎语说着话,说我是找公司领导送了礼,所以还能继续上班。

杨金金打来电话,说她搬出西桥村了,上周找我是在房东家留了台洗衣机,让我抽空过去拿上用。她说忙活了十来天,临汾的那所大学接受了她的调剂,省城的几个学校均未向她伸出橄榄枝。外省那些大学她放弃了,念个研究生没必要跑那么远。杨金金的洗衣机我没去拿,我大概知道原因,所以也没盘根究底问她怎么不冲一下外省的好学校。似乎一个人的选择与被选择经常是没有来由的,甚至是毫无道理可循的。我觉得午后的天空更加晴朗,经常飞到公司窗台停留的鸽子的羽毛更加好看,素不相识的路人操着老太原话吆喝着要在隔壁的兰州拉面馆点一份茴子白炒菜,让我想到远在老家的母亲守了几十年的山楂核桃柿子杏,到了秋天会更加长势喜人,比去年更好吃。我想着再过不到两年,我要去大学城买套房子,这是我租宿舍时跟阿哲夸下的海口。

八月,全国第二届青年运动会在太原开幕,我请假看了两场感兴趣的场地自行车比赛。九月,草莓音乐节第一次到太原举办,杨金金在这个月的第九天如愿以偿开始了研究生的生活。

往后的十几个月,阿哲和杨金金这两个名字没在我的日常中出现。他们像所有大学毕业后再无音讯的同学或校友,留在最后一面印象中的容貌越来越不清晰。其中有七八个月,我跟着主管在周边几个市的区县做年终审计工作。偶尔遇见考编成功的熟人,招呼他们到附近餐馆坐坐,吃顿饭,喝杯酒。他们都有同样的想法,花两三年时间遴选到省城上班。他们向往即将拥有地铁的太原,他们到省城办事的过程中,总是相信省城的生活氛围比地方上要好十几倍,甚至超过二十倍。他们还迷信一点,在省城上班的人,资源多,人脉广,有了困难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快速解决。说到这里,我想我是第一个让他们失望的人。我并非他们认为的资源多或者人脉广的人,只是在省城工作罢了。我在太原认识的许多朋友,好像也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不过可以肯定,这些朋友都是热心肠。我舅妈去世前最后那段日子,在太原一家医院化疗,跟我业务上经常往来的几个哥们儿听说此事,纷纷打探看望,还帮助普通话极不熟练的舅舅跟主治医生沟通住院期间的处置安排。舅妈出殡后,舅舅说,还是省城好,我要是年轻那会儿也去省城找个工作,家里头有事也不用懵头乱撞来回折腾了。

过年前,我用仅有的一笔存款在大学城付了首付。地铁二号线也在那年的岁末隆冬开通,问过进站口的服务人员,不需要办理地铁卡,手机扫码支付就能乘坐。我从大北门站坐到西桥站,出站口的人不多,西桥村方向的马路比以前宽敞不少,四面已是高楼林立。阳光照在身体的左边,右脸和右手还能明显感到冬天的寒冷。我转身,想让阳光也照射一会儿身体的右边。一回头,吓我一跳,冷不防站着个人,是离职两年的单身女同事。她说这两年换了三次工作才稳定下来,好在这家企业给的工资不低。我说,你跑这么远来干啥呢。她说,我还想问你呢,你跑这么远做啥。寒暄几句才知道她的第二套房就在西桥站附近,之前的旧房子挂在网上大半年没人买,于是租给了读研的学生。我们找了家面馆吃晚饭,聊天话题一直徘徊在彼此没见的两年间。坐在对面的曾经的女同事,变化不大,只是年龄正堂而皇之地趋近四十岁。来自岁月的提醒,不论何时何地,总叫人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没有丧失内心的某些执着,忧的是看待婚姻的角度变得太快,而且不在同一平面,像漂浮在一道高中立体几何大题所处的空间直角坐标系,一走神就分不清到底在哪个面了。

3

杨金金的研究生只需读两年,最后一学期在广州市白云区跟着导师做省级课题。作为地地道道的北方人,无法在半年内适应南方生活。天气捉迷藏似的晴雨不定,回南天期间的墙上有水地上有水已经够折磨人了,而四月过后的早起大太阳中午撑伞走,会反复到九月底。杨金金努力适应当地的作息习惯,上午十点来钟起床,晚上加班吃宵夜,中午点一份长隆猪脚饭管饱。五月的雨水多得将地面清洗得几乎能随时席地而坐,巨大的榕树冠幅展阔,全缘而有光泽的革质薄叶,让杨金金想起阿哲给过她的风铃。夜里,同行舍友说,回山西前咱们去趟白云山吧。杨金金当即同意。舍友说,择日不如撞日,不过今天是赶不上了。杨金金说,那就撞明天。

阿哲回广州完成了毕业论文,不太熟络的舍友陆续离校。阿哲帮家在东北的舍友把行李拖上地铁二号线,嘉禾望岗站出站口行人寥寥,舍友叫了网约车,二人就此别过。甬道的风吹在灰蓝色格子衬衫上,像一只熟悉的手臂无意间轻轻地蹭了下胳膊。阿哲明白,自己该买白云到武宿的票了。又一个三年匆匆过完,阿哲在微信上问我:你说我是回山西还是继续留在南方发展?

我无法帮阿哲出谋划策,盯着对话框一个字也打不出来。久不相见的朋友问我任何问题,我都不知如何答复。阿哲登上的飞机周日上午十一点在武宿落地,我问他要不要接机。他没回我。

T2 航站楼出站口,杨金金一眼就认出阿哲那件灰蓝格子衫,快步追上去拍了下阿哲的肩膀。他们上次在一起,已是两年前的事了。阿哲问杨金金,你怎么来了?

杨金金说,赵晓磊,我不是来了,我是回来了。我说那天在地铁站看见个人跟你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太像你了,像到我都不敢认。

阿哲说,是不是五月二十六号?

杨金金说,对对对,就是那天。两年了,你都不理我,我还以为你真的不理我了。

阿哲说,两年了,我还真想过再也不理你了。可是你就说吧,这人往往是只会想,懒得做,比如我,想了八百遍,电话是没有了,微信里还留着你呢,在黑名单上。

杨金金说,那我先把你从黑名单里给挪出来。

阿哲打开手机相册,找到一张照片,递到杨金金面前。白云山明珠楼,台阶上背对着镜头的游客,是杨金金没错了。

杨金金说,也是五月二十六号?

阿哲重重地点点头。

杨金金说,你别骗我。

阿哲说,要不是同一天,我能拍到你?

杨金金说,那你不喊我?

我跟之前那位单身女同事又说起阿哲和杨金金的故事,她不信。她说她知道嘉禾望岗地铁站,那是情侣分道扬镳的圣地,向北是白云国际机场,往南去广州的三个火车站。我问过阿哲,他告诉我,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压根就没那回事,网上的说法就是个段子。我愿意相信单身女同事所相信的,哪怕她只是在刷短视频时看到个滥情的文案。假如不在嘉禾望岗那站,也会有其他地方,成为人们相互告别的人生中转,成为久别重逢的福地。忽然想起新裤子乐队的一句歌词,“格子间的女孩,时间久了也很美”。

去年五月,阿哲打电话通知我,他和杨金金的婚礼定在十月长假。我惊讶道,这么快?他说,还有让你更吃惊的事,我们考到一起了,就在羊市街往北的奶生堂,是个专职艺校。我不等阿哲说完,便插话,我知道,我去过。

婚礼在阿哲的老家举行,那是我近三年唯一一次离开太原。阿哲西装革履,拿起话筒,望着杨金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兜兜转转,还得是你,天南地北,还得是你,我差点就要错过你,我们差点就不在一起了,你差点就不能站在我面前,我不知道是我太幸运还是你太善良,我不知道昨天晚上熬夜写了两千字的话,到现在竟然半句也记不起来,我们没见面的两年,一定是你在包容我,一天又一天……

杨金金看着阿哲:赵晓磊,我不是不敢嫁给别人,我就是单纯觉得跟你惯,从上大学认识你到现在,我想过无数次站在我身边的人不是你,肯定不是你,可我就是觉得那样我会很不习惯,不见你的两年我不难过,也没想着硬要迁就你,我就是觉得其他人应该看不上你,我每天这样跟自己说,我每天这样想……

吃了席,喝了喜酒,我坐高铁回太原。过完秋天,我拿到中级会计职称,入职国企,就在西桥站往北一公里的地方。太原的夜晚在冬季慢慢学会善解人意,不再因为路人的形单影只而露出嫌弃的脸色。阿哲在朋友圈发过一首他自己写的诗,有几句好像是这样的:我站在西桥,发现硬朗的摇滚和柔软的岁月一样,催人奋进催人老。

现在,新一年的三月也快过完,太原已经有了蚊子,几年前学妹送的蜘蛛侠风扇再有几天又该拿出来用了。距离交房还有一段时间,我依旧是老办法,跟领导申请在单位找个地方住,省下的钱以便用来还房贷。这一回临时休息的房间在十六层,和我买的楼层一样高。晚上的宁静力所能及地让工作一天的疲劳的双眼逐渐清醒,窗外,太原的夜景徐徐展开,向北,向北,再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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