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梦薇（清华大学 美术学院，北京 100084）

一、宋墓中“启门图”遗存

据笔者整理数千座宋墓发掘资料，目前见诸可考证宋墓中的启门图像，应可达到几十处，内容表现丰富多样。笔者将其分类为墓室雕刻与棺椁雕刻，并对雕刻内容、方位、启门者性别进行统计与分析，见表1、表2。另外大量出土的有关宋代“启门图”的画像石、画像石棺由于散落于民间，虽后经征集召回，然墓葬详情已无从考证，故不再计入表内，因版面原因，将数据分析以图片形式展示在文中。

表1

表2

墓葬名称 墓葬年代 墓葬形制 墓主墓主启门位启门者墓门性别身份置性别河南温县西北宋晚期 穹隆式八失考 墓室东女 南关宋墓边形仿木壁结构砖券墓四川井研县北宋中期仿木结构失考 墓室东女金井坪宋代至南宋早单室石室壁墓地期1023 —墓1173贵州遵义南南宋理宗夫妻合葬男女 武翼墓室后女 坐东宋杨粲墓淳佑年间平顶双石大夫壁朝西1241 —室室陵园1252河南上蔡宋宋徽宗大仿木结构男后室侧男女 坐东墓观年间八角形砖壁南朝1107—室墓西北1110四川威远永南宋 双室并例失考 东南壁 女利宋墓石室墓四川黄坟坝南宋 长方形单失考 东西室女宋墓室石室墓后龛四川新津县宋神宗元男后壁龛 女邓双乡北宋丰三年石室墓洛阳洛龙区北宋晚期 仿木结构失考 西墓室 女 棺头关林庙宋代八边形单东西砖雕墓室砖墓南

四川广元石宋庆元元夫妇分室男女 士大西壁下女刻宋墓年仿木结构夫部1195石刻券顶墓河南林州市宋元丰十六边形仿男女 地主后壁龛 男女 南门李家池宋代年左右木结构砖富豪头西壁画墓1087年左室墓脚东右甘肃清水苏北宋中期 “甲”字男 乡绅 东北、女山宋墓型仿木结西北、构彩绘砖东南、雕墓西南湖北襄阳檀南宋中期长方形仿男东壁、女 无墓溪宋代壁画不早于木结构砖西壁道墓1195年砌单室墓河南新安县北宋中期斜坡道八男女 豪绅 南壁、女 南古村北宋壁神宗至哲边形仿木北壁画墓宗结构砖券墓宁夏西吉县北宋晚期 仿木结构男北壁 女宋代砖雕墓券顶单室墓四川达州市宋代 长方型仿失考 西壁 女 南北宋代墓木结构石向室墓甘肃天水市北宋大观长方形仿女后壁龛 女 坐东王家新窑宋四年木结构彩朝西代砖雕墓1110年绘雕砖墓贵州桐梓宋北宋徽宗长方形仿男女 南壁、女 北偏墓崇宁年间木结构夫北壁西1102妇同穴异年-1106年室合葬石室墓三门峡市北北宋早期 长方形砖男女 后壁龛 女宋墓室夫妇合葬墓井研县北宋宋徽宗宣仿木结构男 平民 北壁 女 坐东黄念四郎墓和六年石室墓北向1124年黄色砂岩西南泸州南宋后南宋 夫妇同穴男女 墓室后男 坐北室墓异室室合神台向南葬石室墓

山西汾阳县北宋 八边形穹男女 女室底女 坐西北偏城宋墓顶砖室夫部向东妇单室合葬墓四川省横江宋岩洞墓 西南女镇石城山岩壁、西墓群北壁四川广元义宋岩洞墓 后壁 女兴乡石城山岩墓群重庆市永川南宋宁宗崖墓 失考 后壁 女宋代崖墓开禧年间1205—1207河南温县宋宋穹隆式砖失考 后龛 女 南墓券仿木八角亭式地下墓河南登封唐北宋晚期六边形仿男女 东壁、女 坐北庄宋代壁画早中段木结构砖西壁朝墓室合葬墓南、头西河南安阳小北宋末徽方形单室男女富绅 北壁 女 南南海宋代壁宗时盝顶式仿画墓木结构砖室墓荥阳槐西壁北宋末或长方形竖男女 北壁 女 南、画墓金初穴墓道土头西洞墓洛阳市涧西不早于宋正方形砖男女 北壁下女 南、宋墓M13哲宗元祐室墓部头西年间1094年前贵州遵义宋长方形夫男女 北壁 女墓M1妇双室合冢石室墓墓贵州遵义宋长方形夫男女 女室后女墓M2妇双室合壁冢石室墓重庆市大足南宋光宗长方形夫男女 知合女室后女 南区神龙湾南绍熙元年妇双室合州王壁宋王若夫妇1190年冢合葬石公墓室墓河北井陉县不早于北方形砖室男女 富绅 女室东女柿庄宋墓M7宋徽宗大墓西两壁观年间河北井陉县北宋末金圆形砖室男女富绅 东壁 女 南柿庄宋墓M4初墓河北井陉县北宋末金圆形砖室男女 富绅 墓门上女 头西柿庄宋墓M5初墓方、北壁、东北壁女河北井陉县不早于北八角形砖男女 富绅 墓门上女 南柿庄宋墓M1宋徽宗崇室墓部、东宁年间北壁山西省沁源宋圆方形仿失考 东壁 女 坐北县段家庄宋木结构砖向南代砖雕墓室墓河南省新安宋八角形仿男女 失考 北壁下 女县李村2号壁木结构砖画墓室墓河南省新密宋金之八角形攒男女失考 北壁 女 坐北下庄河宋代际，上限尖顶仿木朝南壁画墓不超北宋结构砖室徽宗大观墓二年1108贵州省遵义南宋 拱顶砖室男女 西壁女狮子山宋墓墓上、西北壁上贵州正安官男女 女室后女田宋墓壁龛

二、关于启门者

图1-2 贵州杨粲墓捧巾女官像女室右壁

“墓葬艺术中的图像和宗教美术类似，它们都与宗教建筑结构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图像所处位置本身就具有意义。”在墓葬实例中发现，启门者大多为女性，而夫妻同穴异室合葬墓中，男主墓室中启门者几乎皆为男子，女主墓室启门者都为女子，似乎意在表明，女子所启的门内即是主母所在，男子所启门内，为主公所在。另外在寺庙佛塔之地宫发掘出的石函或石棺椁，其上所刻两扇大门开启处，僧侣身体半掩于假门门扇背后，一般称之“僧人启门”，而石函与石棺椁，通常内盛佛祖舍利或者供养人、信众骨灰。这个发现，对于那些同穴异室合葬墓以及寺庙地宫墓葬中墓主性别信息难以确定的情况，提供了作为一种推测性别身份的依据。

1.女子启门

由于宋墓中不少妇人启门图式，多有研究者认为，门户与妇人构成一个家的概念，妇人启门，正是“礼始于谨夫妇。为宫室,辨内外。男子居外,女子居内。深闾固门，阍寺守之。男不入,女不出。”等家教家训的反映，在此种语境下，“门”显然成为了两性之间伦理规范的界限，在空间上将女性分隔在内闱，如此在封建社会中，意识形态由男性为主导，女性是一个家庭中的私有财产，就理所当然地被“门”所遮掩。这或许是封建时代男权思想所希望塑造出的理想女性形象，然而历史事实却与这种观念相背离。

据学者统计，宋代女性所受教育涵盖历史、音乐、天文、历算、诸子百家等，“所谓女士者，女子而有贤士之行也，其识高，其虑远，其于义理甚精，而不移于流俗，闺间楷模于是乎在，岂独惟中馈是供乎。”宋代女性在社会中广泛参与生产劳作活动，是国民经济创收的主要力量之一，因为相对独立自主的经济基础和良好的受教育经历，她们在社会和家庭中的地位，较之其他朝代的女性有相对和普遍的优越性；同时，作为统治阶级士大夫的家庭中的妻子、母亲，这些女性甚至直接或间接影响着宋代朝政的走向，以致陆续出现了数任太后垂帘摄政的现象。宋代墓葬中也出现有女武士、女官、抬棺女力士等形象（图1-1-图1-3），印证了当时的女性绝不只是“门背后的女人”，所以妇人启门并非宋代现实社会中两性关系的写照。

图1-1 四川广元石刻宋墓女室女武士像西壁

图1-3 贵州杨粲墓抬棺女力士石雕

图1-4 井研县北宋黄念四郎墓

2.启门女子的身份

对于宋墓中启门妇人的身份，一种较为流行的猜测即此女子为男墓主的妾室，笔者认为这种观点还有待商榷。首先，从出土墓葬情况看，甘肃天水市王家新窑宋代砖雕墓为女性墓主，其墓室南壁北壁皆有女子启门，妾室一说无从谈起；其次，在夫妇同穴异室合葬墓中，妇人启门只会出现于女性墓室，而男性墓室启门者全为童仆，这种情况下启门女子显然也不会是妾；再者，河南三门峡市M49号宋墓、洛阳市涧西耐火材料厂宋墓皆为夫妻同室合葬墓，墓室中并没有墓主夫妇像但有妇人启门图，宋代妾室地位卑微，墓室中不太可能出现主公主母不在场但却只有妾形象的状况，且如果启门女子是妾，那么又如何解释井研县黄念四郎北宋墓中的启门男子呢？唯一似乎能讲通的理由，是在墓室男女主人形象都作表现的前提下，妾或许有可能会像佣人一样开启宅门，为男女主人所使用。

因此，笔者认为启门女子，作为侍女的可能性最大，“男仆非有缮修，及有大故，不入中门，……女仆无故，不出中门，有故出中门，亦必拥蔽其面。”而宋代墓室又是仿世间庭院的建筑风格，墓室内女子所启之门，即是庭院通向内宅的门，所以宋墓启门图中女性占大多数，而启门的男性，应当也是男性墓主的贴身童仆了，当时社会内侍童仆的数量，相对于贴身侍女还是较少的，这也就可能是，宋墓中女性启门者多于男性启门者的直接原因。

三、启门方位

1.门启墓壁

启门图在宋墓中无特定位置，除墓门所在墓壁不会额外再以假门去装饰，其余墓壁皆在可雕绘的范围，据出土发现，启门图位居北壁的情况占多数。由于诸多典籍中记载北方的深义，如《易经》：“……坎者水也，正北方之卦也，劳卦也，万物之所归也，故曰劳乎坎。”《地理新书》卷一：“北方水，其气收藏”。门开在北方，位八卦中坎卦，可收藏“生气”，贯通风水，而开启在阴宅北壁，就有了“开阴闭阳”“死而后生”的说法，并且也被多数学者接受采纳。

笔者认为此说法仍有可商榷之处，商品经济的发展与市民文化的繁荣，推动了宋代墓葬的地域性与世俗化的方向，宋人格物致知的思潮在“墓为其室”方面的体现，使得宋代墓葬出现许多反映人们日常生活的元素，如所发掘出的宋墓大都是坐北朝南，墓门向南的仿木结构造，墓穴内部布置安排有书房、厨房、药房、寝室，也雕砌绘制有假门窗、梳妆台、衣架、书桌等家具陈设，同时描绘了杂剧散乐、燕居宴饮、庖厨盥洗、供物纳财及育婴等家居生活场景（图2-1、图2-2）。这些元素无一不尽可能地在复制地上阳宅的设计，因而墓室内所启的假门多数北面南向，也是仿照现实居民庭院的建造特点，而并非是因为取“重生”之意刻意将门开启在阴宅北壁。

图2-2 河南泌阳县宋墓西南壁茶桌椅

图2-1 洛阳涧西宋墓西壁盆架椅子

宋墓中也常出现代表方位的四象，即“东宫苍龙（右）”“西宫白虎（左）”“南宫朱雀（下）”“北宫玄武（上）”，应承“掌四方”“顺阴阳”职责，一纵一横构成阴阳之格局，于是，东西南北、左右上下、四方阴阳，皆在“四灵”护卫下平安调顺、平和安详。宋墓中“四灵”方位灵活，可上可下、可前可后，也有四象未全刻出或是两室共享“四灵”的情况。常见的一种是按照传统既定顺序，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分别位于墓室东（右）、西（左）、南（前）、北（后），即在墓室坐北朝南的情况下，朱雀会雕饰于墓门所在的墙壁，正对墓门的北壁雕饰玄武；另一种较多的顺序为青龙（左）、白虎（右）、朱雀（后）、玄武（前），如四川泸县牛滩镇滩上村二、三、四号墓，朱雀位于墓室后龛的梁顶，玄武与其对峙于墓顶前梁，而贵州马鞍山观音寺宋墓、四川叙永天池宋墓等，青龙刻在了墓室左侧龛，白虎刻在墓室右侧龛。所以墓室假门的位置即使开启在北壁，也并不只是意味着它就象征着处于北方有某种深邃的含义。

2.门启石棺、石函

石棺、石函的外形形象亦仿北宋房屋样式而刻，与仿木构的砖室墓异文而同质，多为坐北朝南，石棺前挡、后挡通常刻有假窗假门或者砖雕门楼，相当于墓门与正壁；左右两帮常常刻燕居图、二十四孝、杂剧散乐场景等，象征墓室侧壁；棺盖如同墓顶，一般雕饰成中国传统庑殿式结构，正脊与四垂脊微翘，末端雕刻兽首，四坡雕刻瓦垄，有些檐下的柱坊上会刻有斗拱（图2-3）。

式中：Mεs为床层径向含固率不均匀度；φ为布风板开孔率；ug为操作气速；uεf为临界流化气速；A为振幅；f为振频；g为重力加速度。

雕塑所运用的造型语言与它特别的空间展现形式带给观赏者的视觉冲击力和感染力较之于二维图像的表现更加强烈，并且，墓室内的启门图又总是雕饰在一推墓门便开门见山的中心视域，石棺与石函的启门图也基本刻绘于前挡和正面，能够一目了然（图2-4）。但位置布局绝非定式，如河南宜阳北宋画像石棺、河南洛宁北宋乐重进画像石棺的启门图都刻绘在了石棺的后挡。有的石棺上会雕饰或者周围会摆放“四灵”维护，“四灵”的顺序也不是既定的唯一模式，江苏溧阳竹箦李彬夫妇墓男性墓室中，有釉质小件圆雕青龙摆放于棺左，白虎居右，朱雀棺头，玄武棺尾。

图2-3安丘市博物馆藏北宋画像石棺②图片取自:httpblog.sina.com.cnsblog_3e2cf5040100m7vl.html

图2-4 兖州兴隆塔北宋地宫石函前档拓

四、门后的世界

自汉以降，假门以不同的情形表现在墓葬中，例如宅院之门、城楼之门，开启的门、闭合的门或者上锁的门（图3-1、3-2），以及活动在门内外和周遭的人与物。这些迹象似乎在传达着同一种信息——“按此种装饰就其所处位置观察，疑其取意在于表示假门之后尚有庭院或房屋、厅堂，亦即表示墓室至此并未到尽头之意。”门后的空间引发学界极大的兴趣——“寝”、仙界、幽冥等猜想不乏其数。笔者认为，不能单一地仅去探讨启门图式本身，而更应将其代入图像所处的不同语境，需要与墓葬环境、其他墓壁或者棺墙的内容，以及明器、铭文、史料相结合去探讨。“启门图”中的实际出现元素如门窗、妇人、童仆、僧侣或者鸡犬等只是一种形式的表象，真正要将目光引向的地方，是门后的天地，所以我们不妨通过宋墓中假门敞开后所展现的场景，以及联系“半启门”周围的图像元素，对门后掩藏的空间进行整理与推断。

图3-1 重庆大足龙水镇明光村磨儿坡宋墓m1左壁

1.现实中的门

宋代艺术重写实的格物致知精神令宋墓中的砖雕、壁画，或者棺椁上的仿木构件，皆为地上建筑物外观的复制，近乎阳间四合宅院的地下再现。“如果站在墓门向内观看，俨然是站在一座庭院的门口”。冯恩学老师曾提到：启门图中人物形象写实，应该是现实生活的展现场景，墓室内的假门假窗只是墓主阴宅的建筑组成，每个门代表一个房间或院落，并无固定统一的含义。这些图像常出现于墓室后壁，但非定式，也会一个或者同时多个出现于其他墓壁，且由于平面空间象征纵深空间的表现限制，门的位置功能也不能完全按照阳间宅院的方位而安排。

院落之门一般门侧都会雕饰武士进行守卫，或是动植物、生活用具来增加生活气息。

新津县邓双乡宋墓出土了一座四合院落模型，院落模型的四面围墙中各塑有一扇门，围墙正面的那扇门开启一半，一位妇女正从门扉内探出一半身子以手叩门环。门外周围是家畜，院内置灶、水井、炊具等生活用具模型（图3-3、3-4）。

图3-3 新津县邓双乡北宋石室墓模型俯视图

河南荥阳出土的北宋画像石棺，左侧阴线刻一所四合院，前有门楼，院内有厅堂和厢房，屋门洞开，描绘的是一段墓主人灵柩由宅院向墓地送行的一段场景图（3-5）。

图3-6 河南林州市李家池宋墓

安阳小南海宋墓北壁中部有微开的假门，门上涂朱，并且绘有门插和黑色泡钉，妇人启门的形象图绘于上，而妇女右上侧以朱色图绘假窗，窗下有一只猫和一个衣箱（图3-7）。

图3-7 安阳小南海宋代壁画墓北壁

洛阳北宋张君墓中的画像石棺，棺前挡阴刻门窗，画面中央有持幡者引领一老者，榜题“一翁”，身后跟随捧物的侍女，侍女后又是一老妪，榜题“二婆”，紧随其后的仍然有侍女在捧盘。人物足下皆刻云气纹，象征墓主夫妇在导引下离开家院飞升仙界（图3-8）。

图3-8 洛阳北宋张君墓画像石棺前档上部线描

在白沙宋墓1号墓甬道东壁有疑为司阍的老者，从开启的半扇门中往外侧身，左侧有一人手持筒囊，另有一人肩负钱贯，赶往门内（图3-9），在墓室西壁也有一人半身被掩于假门内，右边有二人执竿提酒立于马后，面向司阍人（图3-10）。

图3-4 新津县邓双乡北宋石室墓模型正面图

图3-5 河南荥阳北宋画像石棺左侧出殡图

图3-9 白沙宋墓1号墓甬道东壁

图3-10 白沙宋墓1号墓甬道西壁

依据“墓为其室”的设计思想，墓室正壁象征宅地的前堂，是墓主人处理事务、会见宾客或者家族祭祀的地方，因此正壁所刻之门代表厅堂之门，有时会有门卫侍立左右。

四川广元石刻墓中女主墓室后龛正面，雕刻幔帐之下，女性墓主正坐椅上，手执念珠，两侧璧刻有仿木格扇门,装饰有菱形窗格，刻宋代流行的植物纹样之一卷草纹，画面内侍女倚门而立（图3-11）；男主墓室后壁龛刻桌椅，桌上摆放瓜果食盒等，龛侧壁则是经典的菱形窗格与仿木结构刻卷草纹饰的门，东侧男仆手执拂尘，西侧男仆一手持巾（图3-12）。

图3-12 四川广元石刻墓男室后壁龛侍宴图

图3-11 四川广元石刻墓女室后壁龛念佛图

甘肃陇西宋墓正壁壁龛刻敞开的门，门内置桌椅，桌上备食具，椅旁各立一侍女（图3-13）。

图3-13 甘肃陇西宋墓正壁

河南北宋乐重进画像石棺，石棺头挡的正中雕刻堂屋赫然映目，双扇屋门饰有乳钉，正中靠背椅上端坐一位清瘦的老者为墓主，老者头部簪花戴幞头，身着宋朝男子的圆领宽袖服，有侍女恭立在门两侧。（图3-14）。

图3-14 河南洛宁北宋乐重进画像石棺前档拓片

四川广元石刻墓里女主墓室东壁刻有“夜梦图”（图3-15），雕刻平顶房一落，门内有人侧卧在榻上，正在酣睡中的他呵出气息化作一团云气飘出屋外，云气上刻了一对男女各抱一只鸳鸯相依而坐，或许这是春梦的体现。

图3-15 四川广元石刻墓东壁夜梦图

宋代现实生活中，庭院里堂寝的两侧都有耳房或偏院，院内最后边作为花园和仆役的生活区，一般留有后门（也称为角门），所以开在墓室侧壁的门一般是暗示厢房、书斋或者药房等所在，耳室中或者墓室后壁龛的假门，很大可能就是仆役的生活居所。

河南宜阳北宋画像石棺后挡“收获图”（图3-16），画面正中为双扇门，每扇门镶铺首衔环。单线阴线为墓主服务的三名雇工，头裹幞头，身着紧袖襦袄衫，肩扛粮袋往墓主家里运送粮食。

图3-16 河南宜阳北宋画像石棺后档线描

泸县福集镇针织厂1号墓的男侍砖雕，在雕花双扇门前，有男仆身穿圆领窄袖长襦，腰上扎巾，下穿双腿宽裤，他肩扛椅面并用手托住椅子底部，身体因为受力而后仰（图3-17）。

图3-17 泸县福集镇针织厂1号墓砖雕线描

河北井陉县柿庄4号宋墓，墓门上方雕刻仿木结构建筑门楼，勾栏内正中砌半开假门，门左右各蹲守一座砖雕的狮子（图3-18）。

图3-18 河北井陉县柿庄4号墓墓门

图3-20江苏涟水妙通塔地宫银椁

2.通往仙界的门

“僧人启门”常常出现于佛塔地宫里的棺椁或者石函上，内盛佛祖舍利或供养人遗体骨灰，棺墙雕刻的内容也不再是世俗生活，而多出现佛祖涅槃、天王罗汉、天女等形象，有时在墓室接近墓顶的地方，也会出现僧人、门、祥云等同框共幅的画面，进入门内或许就通向了西方极乐的净土。

兖州兴隆塔北宋地宫出土的石函，石函前档用阴线刻僧人启门图，门两侧有菩萨守护（图3-19）。

图3-19 兖州兴隆塔北宋地宫石函前档线描

江苏涟水妙通塔宋代地宫出土的银椁，前挡雕饰微启的两扇门，门扉上各是五排圆钉，门扉左右各站两大金刚分别执斧持剑镇守（图3-20）。

图3-2 山西昔阳松溪路宋金墓西半部南壁

山西临猗双塔寺北宋地宫里的倚柱间，其中西面有长条砖砌筑的双扇假门，一扇徐徐半开，门缝掩映深处，以朱色绘出条条曲线，象征佛光照射（图3-21）。

图3-21 山西临猗双塔寺北宋塔基地宫

结语

虽然“启门图”式纵贯多个朝代，但同一母题在不同朝代又会有各自的艺术特点和研究价值，比如“启门”伴随的周围场景，启门者的着装造型等，都是还可以继续深入探讨和挖掘的视角，而进一步的工作开展也都需要深入到当朝的社会风俗，相关意识形态中去，所以对墓葬中的视觉图像的探究不仅只是要站在空间时间的角度，也需要有更深层领域认知的支持。墓葬装饰艺术需求的扩大，助推了墓葬雕塑的前进，墓室雕刻的匠师们不仅能够对同一母题进行构图和布局的变换创新，来展现不同场景内容，而且表现内容以及手法技巧上呈现更加多元化走向。启门题材作为墓葬美术中的装饰艺术内容之一，在宋墓中多采用雕塑或者雕塑绘画相结合的表现方式，在平面的二维空间上营造出了三维立体的视觉效果，使得原本封闭的空间发生了视觉上的延伸与拓展，通过艺术表现形式的“实”，引起人们想象中的“虚”，“不可见者是通过赋予可见者以形式，从而让不可见者获得一种被观看的可能”。雕塑形体客观地占有、侵袭着空间，空间又影响着形体，形体与空间的相互关系是即独立又相互统一的，“拉动空气、境超象外”。启门者整体造型质朴，表现手法细腻，人物衣着冠饰也有相当明显的时代特征，连同其他墓壁上展现出的世俗生活场景，死亡不再阴晦莫测，而是充满尘世的烟火气息。这是宋代整体艺术风格写实化的反映，将生活融入艺术不仅增强了对大众的吸引力，也使得宋代装饰性艺术取得了极高的成就。从神秘主义走向人伦世俗化的中国的丧葬习俗，也同样体现在对“死与生”解构的丧葬文化的视觉艺术表现形式中而在雕塑与刻绘这种已超出单纯的二维平面造型语言下，其引发的视觉经验、感染与周遭的墓葬环境形成更加紧密有机的联系。

借着载体的不同，启门题材并不囿于墓葬美术装饰的范围，图像意义也会随着不同的语境而发生改变。它可以在大足石刻中表示念子心切的慈母伫倚着的家门，也可以是龙山石窟中文质彬彬的道家子弟正手持经卷迈出书房的大门，或者是佛塔下的小僧轻扣的屋门，也是墓园内侍从祭祀主人的享亭。重新审视与发现中国传统文化的视觉艺术创造，对历史时空顺延，对古代人类智慧进行追溯，使得传统在创新中被继续研究、继承、传播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