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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诗音乐性与音乐戏剧性
——以《俄克拉荷马》为例

2022-05-27王叶胤

轻音乐 2022年5期
关键词:俄克拉荷马音乐性律动

王叶胤

美国现实主义音乐剧《俄克拉荷马》(1943)是第一部具有完整戏剧情节的叙事音乐剧(Book musical),改编自利格斯(Lynn Riggs)的戏剧《紫丁花盛开》(Green Grow the Lilacs),荣获了美国普利兹大奖(Pulitzer Prize)最佳剧本奖。剧作家奥斯卡·小哈默斯坦(Oscar Hammerstein II)是音乐剧剧诗创作的杰出代表,他与理查德·罗杰斯(Richard Rodgers)这对黄金组合打破了传统音乐剧先谱曲后填词的惯例,共同创作了《俄克拉荷马》《音乐之声》等音乐剧历史上富有传奇色彩的经典佳作。在此之前,剧诗在音乐剧中一直处于边缘地带,传统百老汇音乐剧倚重音乐旋律,剧诗仅仅是优美旋律的填词,本身不具备戏剧整体。正因为如此,音乐剧的音乐旋律也仅以娱乐性为目标,不具备音乐戏剧的深度。奥斯卡·小哈默斯坦与罗杰斯的合作改变了这种缺乏联系与平衡的创作,采用小哈姆斯坦先做剧诗,罗杰斯后谱曲的创作模式使剧诗与音乐创作实现互释,成为相辅相成的整体。小哈默斯坦的剧诗观体现了通过具体理念产生真正形象,从而抵达音乐戏剧艺术理想的哲学构思。

目前,大部分音乐剧剧诗分析相对集中在剧诗创作的文学性与戏剧性范畴,对剧诗中潜在的音乐性元素的分析较少,而触及二者之间本质性关联的探讨则几乎处于空白阶段。音乐剧的剧本与剧诗往往由不同的作者创作,由此可见剧诗创作与剧本创作属于两种不同特质的艺术创作。不同于戏剧文学,剧诗创作需要达到戏剧性、文学性与音乐性的高度融合,因此往往音乐剧的剧诗创作需要由专门的剧诗作家来完成。奥斯卡·小哈默斯坦的剧诗创作具有其独特的美学特征,与当时流行的文字游戏式的剧诗创作在戏剧内涵、风格结构方面有本质的区别,呈现出极强的音乐性。莫扎特《魔笛》的剧诗常常被人们指责太过平凡,但谁也无法否认歌剧《魔笛》的整体艺术价值。事实上,以诗歌的创作标准来衡量剧诗的艺术高度本身即是不恰当的,剧诗与音乐创作紧密关联,因此剧诗的音乐性品格是至关重要的。

小哈默斯坦创作的剧诗形式简朴,情感真挚,用真实、简单的语言营造情境、抒发情感,风格质朴,最重要的是其特点与音乐的抒情方式相洽。席勒的诗歌本身不是为配乐创作的,谱成乐曲就往往显得笨重,这是因为席勒抒情诗所展现的激情与思考的广度不是音乐的抒情方式所能充分表达的。剧诗的性格特征对音乐创作的影响是举足轻重的,黑格尔在其著作《美学》中论述到“如果要让音乐家能够自由发挥作用,诗人就不应让人把自己作为诗人来赞赏。”[1]在音乐剧中,音乐的因素占据突出的表现,剧诗与音乐互为彼岸,因此任何一方占据优势只会对另一方造成不利的影响,剧诗创作如果太过追求独立价值,音乐创作则只能起一般意义的烘托作用,例如古希腊悲剧中的合唱队。反之,如果音乐创作保持其自由特性的独立地位,则剧诗就只能是肤浅地局限于表达一般的情感与观念。小哈默斯坦的剧诗创作与黑格尔的艺术哲学遥相呼应,说明了剧诗与音乐二者之间的辩证关联,值得学习借鉴。下面本文将重点分析《俄克拉荷马》中具有代表性的经典唱段《Pelple Will Say We’re In Love》与终曲大合唱《Oklahoma》,从剧诗音韵与音乐节奏、剧诗情境与旋律和声、剧诗格律与音乐节拍、剧诗整体结构与音乐主题动机几个方面深入阐释作曲家如何发现、遵循剧诗音乐性,通过节奏、节拍、旋律、和声等音乐要素使人物的感情和形象以音乐的方式得以丰满地展现,拨动大众的心弦。

一、剧诗音韵与音乐节奏

剧诗创作不但需要文学修养,还要讲究诗意美感和音乐性的对比统一。[2]在音乐剧中,剧诗是人物内心动作与个性气质的载体,通过不同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实现作品的戏剧性碰撞是剧诗创作与普通歌词创作最大的区别。与此同时,剧诗创作还需要思考语言运用上的合辙押韵,句式节奏与音乐结构。剧诗兼具抒情、叙事的功能性与诗意、音乐品格的审美性,其创作难度可见一斑。音韵的节奏与整体统一是构成剧诗音乐性的重要因素。剧诗的音韵分类根据押韵音素在诗行中所处的位置可分为头韵(Aliternation)、腹韵(Assonance)以及尾韵(End rhyme)等类型,[3]行中腹韵、行间头韵、腹韵以及尾韵纵横交织使剧诗富含音乐律动。下面本文以《俄克拉荷马》第一次情感高潮男主Curly与女主Laurey的二重唱《People Will Say We’re In Love》为例做深入的本体分析。

《People Will Say We’re In Love》

A段:Why do theythinkup sto-ries thatlinkmy name withyours?

Why do theneigh-bors chat-ter alldaybe-hind theirdoors?

I know awayto prove what theysayis quite un-true.

Here is thegirst, a prac-ti-callistof dont’s for you.

A段剧诗写作结构工整,第一行诗以think与link谐[i]押行中腹韵,第二行诗重复第一句的押韵方式,在诗行相同的位置以neigh与day谐[ei]韵与第一行诗形成上下行剧诗之间节奏律动性的统一。与此同时,上下诗行之间进一步通过尾韵yours与doors建立统一性。第三行诗中way与say谐[ei]押行中腹韵,第四行诗中girst与list谐[i]在相同位置押行中腹韵,四行诗通过行中横向腹韵与行间纵向尾韵的一致建立律动节奏的同时体现剧诗整体的平衡对称与对比统一。作曲家罗杰斯巧妙地将剧诗音韵中的节奏律动融入音乐节奏的设计:首先,将腹韵音步统一置于音乐四四拍律动中的次强拍,通过音乐律动重音赋予抒情意味。其次,剧诗结构的统一性为平行乐句的构思提供了可能性,上下乐句以相同的旋律进入构成平行乐句,剧诗尾韵处的yours与doors则处于乐句异尾处的长拍,巧妙体现了对立统一艺术原则。剧诗腹韵在次强拍上的动力重复与尾韵在平行乐句之间的结构性呼应,使音乐曲调与剧诗首先在形式上完美地集合在一起。

谱例1:

二、剧诗情境与旋律和声

音乐旋律的发展变化与色彩性和声的运用及剧诗情境的密切关联是《俄克拉荷马》另一个十分重要的艺术特点。首先,作曲家通过大量的色彩性和声来展现男女主人公之间内敛羞涩的情感纠葛,通过音乐情境展现真实情感,以音乐的方式触动心弦。例如第二句尾韵处的doors,音乐和声为属七升九降十三和弦,既包含增三和弦又带有减三和弦,将主人公强烈的内心张力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第三句腹韵way与say分别是三级大小七降九与二级大小七降十三,以副属和弦的色彩性为音乐曲调增加戏剧性,详见以上谱例一中的分析。

B段男女主人公的剧诗通过层层递进相互试探的方式,表现主人公既渴望爱情又羞于主动承认的内心矛盾。

Laurey的剧诗:

Don’tthrow bou-quets at me,

Don’tplease myfolkstoomuch,

Don’tlaugh at myjokestomuch,

Peoplewill say we;re inlove.

Laurey的剧诗通过三次don’t的层次递进,形成强烈的阻碍发展又期待发展的戏剧张力,每一次don’t都是向男主起反应的心弦所发出的细腻的试探,愈是情真意切愈是娇羞含蓄,正因此也愈加牵动观众。剧诗内容通过否定(don’t)来试探的方式巧妙展现了女性深刻的内在真实,在此基础上,罗杰斯通过音乐创作以更加具体的感性形式刻画剧诗情境。首先表现在乐曲旋律中抒情性的上下五度动机的使用,旋律设计从A段音阶式级进的线条发展为五度跳进的抒情展开,增强情境的艺术感染力,表现主人公逐渐敞开心扉,推进抵达相互吐露真情的戏剧动作。其次,与A段音韵律动相似,B段的剧诗同样通过音韵的规律性与音步结构的一致性建构剧诗潜在的音乐律动结构,行间腹韵由folk与joke谐元音[ʊ]体现音步一致、行间尾韵much与love谐[ʌ]体现整体结构,这些元素都被罗杰斯巧妙地以音乐律动重音的方式给与抒情强调,从而达成剧诗与音乐相互诠释的完美表达。剧诗音韵与音乐节奏的关联性贯穿全剧,在Ado Annie的唱段《I Cant’t Say No》等唱段中均有体现。

谱例2:

三、剧诗格律与音乐节拍

终曲合唱《Oklahoma》是音乐剧最具代表性的“十点之歌”,是整部作品的画龙点睛之笔。艺术表现形式伴随戏剧动作的叙事推进,从人物对白、到人物对唱,最后发展至终曲大合唱,将整部戏剧推至高潮。农夫与牛仔之间利益矛盾的冲突与解决是整部音乐剧的核心动作,此处,作曲家以俄克拉荷马州全体人民齐声高唱的音乐形式呈现农夫与牛仔共建自治州的高涨热情。重音音节是印欧语系语言材料最典型的自然特征,剧诗通过诗行中有规律的轻重音交替,即音节-重音式格律实现语言材料与节奏结构相互作用的理想效果。《Oklahoma》的剧诗格律以两个音节的强弱交替为基本单位,剧诗音步的轻重音交替与音乐节拍二四拍强弱律动以及down beat与up beat的交替起伏完全一致。与此同时,在节拍律动与格律重音相吻合的基础上,作曲家通过附点与切分节奏的使用,融合剧诗重音的节奏变化,在充满动力性的音乐进行中展现现代性节奏气息的创造性,这是《Oklahoma》大合唱最重要的艺术特点。详见谱例3,分析如下。

谱例3:

四、剧诗整体结构与音乐主题动机

《俄克拉荷马》的音乐总谱设计贯穿了通过音乐主题动机塑造整体戏剧性的创作手法,序曲首先通过呈现具有鲜明听觉形象的爱情音乐主题动机与马车主题动机奠定基调。其次,具有代表性的音乐主题多次以再现的方式以统一的音乐材料,呈现特定戏剧情感的渲染力。最后,罗杰斯创造性地通过相同音乐主题动机在不同人物之间的前后呼应来体现剧中人物间的亲密关系。剧中的每一首歌曲都以直接刻画人物性格为特点。罗杰斯通过音乐主题动机在相同人物之间的重复来体现人物之间的戏剧关联。[4]例如,Laurey进场便高歌“Oh,What a Beautiful Mornin”,以重复Curly唱词曲调的方式,在人物开口介绍自己之前就把她与Curly的亲密关系通过音乐上的再现建立起来。同样的,Will以讽刺的口吻唱到“I Can’t Say No”,同样以重复Ado Annie唱词曲调的方式确认了Will与Ado Annie的亲密关系。尽管全剧人物关系还包括Laurey与Jud, Ado Annie与AliHakim之间的情感纠纷,但是通过以上音乐主题动机的巧妙暗示,观众内心早已认定Laurey与Curly, Ado Annie与Will终成眷属。

结 语

音乐剧旨在通过音乐的方式展开戏剧的动作。剧诗音乐性与音乐戏剧性是音乐剧最基本的艺术特征,同时亦是其最高层次的艺术理想。剧诗为音乐而作,音乐为剧诗赋形,二者相互依存、相互制约。忽视剧诗与音乐的本质关联,以诗歌、剧本的标准思考剧诗的创作,最终将导致音乐表达流于形式的拼凑,二者各行其道,无法洞见音乐戏剧光合作用一般的艺术魅力。

注释:

[1]黑格尔.美学·第三卷(上册)[M].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344.

[2]居其宏.论阎肃在民族歌剧中的剧诗创作成就[J].人民音乐,2016(04):45—47.

[3]杜亚雄.中西诗歌格律和音乐节拍特征之比较[J].美育学刊,2011(04):78—84.

[4]Filmer, P. and Rimmer, V. (1999) ‘Oklahoma!: Ideology and politics in the vernacular tradition of the American musical’,Popular Music,18(03):3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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