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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短视频社区的空间生产与身份认同

2022-04-01王长潇王丹敏张冰君

教育传媒研究 2022年1期
关键词:身份认同

王长潇 王丹敏 张冰君

【内容摘要】本文认为,网络短视频社区的空间生产,经历了从资本生产向社会关系、文化心理认同等多维度的嬗变。由于网络短视频社区的空间生产是短暂的、无意识的、松散的、稍纵即逝的,这样的空间生产很难形成稳定的社会关系。因此,空间认同成为网络短视频空间生产与身份认同研究的自然衍射和必要延伸。

【关键词】短视频社区;空间生产;身份认同

身份认同与地方、空间建构之间存在一种复杂的互动关系:一方面,自我通过对地方和环境的体验和诠释,来确认自我身份、理解自我的存在;另一方面,人又不断地被所处的地方标记,成为地方定义的客体。空间对于定义他者群体起着关键的作用,“我们采用空间速记的方法来总结其他群体的特征,即根据他们所居住的地方对‘他们’进行定义,又根据‘他们’,对所住的地方进行定义”。①本文对“媒介空间”中的符号生产和消费场域进行考察,探讨网络短视频用户如何在短视频社交文化中重构身份认同,采取的研究方法为访谈法和参与式观察法。

一、解构与脱域:身份认同的消解

一个稳定的社会离不开社会认同的建构和维系,认同是人们意义和经验的来源。然而,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的技术革命,成为转化资本主义模型的积极力量,伴随新科技而生的是弹性化的工作与不稳定的生产关系。信息技术推动着网络社会的兴起,作为一种新的社会形态,网络社会正在重新界定网络使用者的虚拟身份,使得传统社会中较为稳固的身份认同呈现虚拟化和流动化。网络短视频社区作为一种流动的空间,不仅转化了地方空间,也影响着人们对于意义和价值的建构。

(一)现代性与自我认同危机

自20世纪70年代起,认同和认同危机成为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领域中的一个重要命题。社会学、人类学、政治学、民族学、心理学、文化学等领域都以认同问题为切入点并向周边不断延伸。认同的英文identity通常又被译为同一性、统一性或身份,它是对“某一事物与其他事物相区别的认同,其中包括其自身统一性中所具有的所有内部变化和多样性。这一事物被视为保持相同或具有同一性”。②认同直接关系到“我是谁”“我来自哪里”以及“我去向何方”的反思性理解。如果说认同是一种肯定的状态,那么认同危机就是认同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否定性状态。认同作为一个过程,总是处在“认同—认同危机—新认同”的螺旋式运动之中。

认同是一个具有现代色彩的议题。在传统社会中,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存问题是他们面临的主要矛盾。阶级和传统主导着社会,一切都可以按部就班地运作下去。在这样的环境中,身份是基本固定的,人们也无须忧虑身份感的问题。虽然每一代人也会变化,但是变化比较缓慢,而且主要是局部的。到了现代社会,人们在物质财富方面极大丰富,生存已不再是唯一的奋斗目标,人们开始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思考身份问题,诸如:“我是谁?我正走向何方?为什么我要去那里?我所干的一切意义何在?真的有必要吗?”而全球化和信息化的发展使这些问题复杂化了。随着信息社会的到来,世界如同一幅错综复杂而又瞬息万变的图景,人们意识到“世界上种种不同的規范与价值在引导着人们的不同行为,单一的固有的价值观念遭到颠覆,陷入一种严重的无方向感的形式中”。③

现代性的一个鲜明而典型的特征在于“‘外延性’(extensionality)和‘意向性’(intertionality)这两‘极’之间不断增长的交互关联”:④一极是全球化的诸多影响,另一极是个人素质的改变。现代性的外延性其实就是扩展性,现代工业生产方式及其物质和精神成果不断扩展,力图在全球范围内普及以现代性为依据的生活方式。意向性指的是自我意识和身份认同的形成。一方面,人的力量得到张扬,主体性和反思性不断增强;另一方面,面对光怪陆离的全球图景,人对自己的身份感产生了怀疑。在高度现代性的境况下,自我成为反思性的投射,与宏大社会制度直接关联起来。电子计算机及网络技术的发展同样加剧了当代人的认同危机。借助英特网,成千上万的人置身于一个虚拟空间中,与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交流。在现代信息社会中,电子计算机不仅影响着我们的生产和生活方式,还影响着我们的思维方式和情感价值。

自我和他者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网络社会使人们获得了二重主体身份,除了线下的主体身份,人们还可以建构线上的虚拟主体身份。无论是传统社会还是现代社会,线下的主体身份往往是相对稳定的,围绕社会规范来建构和实现。网络社会则打破了这种束缚。在网络上,一个人可以拥有多重主体身份,他可以根据需要任意设定一个自我,或者在不同的社区呈现不同的自我。线上的主体身份有时可能与线下主体身份是对立的,就如一个稳重精干的白领可能在网络上摇身一变成为cosplay达人,平时温和自持的教师也可能会在网络上与“黑粉”对骂。自我失去了稳定性和整体性,变得破碎而分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具有多样性的流动的认同。

网络虚拟社会瓦解了传统社会中的群体身份认同。网络的虚拟性和自由性,打破了现实中的身份,创造了一个相对理想的交往环境。人们脱离时空限制,在网络上扩散组合,形成了多元的群体。豆瓣是文艺青年的聚集地,哔哩哔哩则吸引了大量的二次元爱好者,知乎受到高学历人群的追捧,等等。这些虚拟群体构成了不同类型的行动体。然而,网络中的虚拟群体并不是固化的,网络中人与人的关系是如此脆弱易断,在不同群体的主体建构过程中,虚拟群体的主体性不断被解构和重新定义,由此造成了虚拟群体身份的流动性。

社会学家鲍曼用“液态的现代性”(liquid modernity)来概括现代社会形态的变化,认为时空已经“变得是流程性的、不定的和动态的,而不再是预先注定的和动态的”,⑤随之带来资本与劳动的分离以及人们从定居到游牧的生活方式的转变。人们拥有更多的机会认识、反思和选择自己的生活,社会变迁和历史情境转换向个体自我认同的形成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新的自我认同亟待建构。

(二)当代社会的认同困惑

我国正处于社会转型期,社会转型的复杂性、不确定性对转型中的个体状态产生了激烈的冲击。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中国已经进入新的社会转型时期,“社会转型的主体是社会结构,它是指一种整体的和全面的结构状态过渡……是现代化过程中的一个过渡性阶段”。⑥具体来说,中国社会转型是指社会“从农业的、乡村的、封闭的半封闭的传统型社会,向工业的、城镇的、开放的现代型社会的转型”。⑦在这一过程中,全球化的趋势不断蔓延,我国与其他国家的联系日益紧密,经济、政治、文化等方面的交流活动频繁;在我国内部,改革开放进入新阶段,个人、家庭、阶层发生了激烈的震荡,传统的价值和信念被不断倾覆。人们必须对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进行重新定位,对自己的价值取向进行重新评估。而信息革命的推进和我国互联网普及率的不断提高则加剧了人们观念的变化和摇摆的程度,当代中国人认同困惑的出现可以说是一种必然。

移动互联时代让更多用户随时在线,碎片化的时间也被网络捕获。受众渐渐对长时间的完整叙事失去耐心,更加青睐于短小精悍、认知加工不费力的信息。而在所有的信息呈现形式中,短视频因其直观便捷、操作简单、传播迅捷而成为当下最受受众欢迎的表达方式之一。短视频类App成为时尚的休闲应用,也成为一个可以观察当下网民表达状态和身份认同的极佳空间。随着抖音、快手等短视频应用平台的快速发展,其用户规模不断扩张,内容生产日益扩大,生产者也出现了认同异化的倾向。短视频社区中不仅有明星和网络红人,更多的是普通人。依据智能推荐算法,只要一个用户能制作出符合受众口味的视频,哪怕他是不出名的人也能引来巨大的流量。不少用户会将网络社会中的影响力等同于现实生活中的影响力,将现实生活中的社会关系与网络社会关系混淆。网络逻辑还会引发用户对流量的畸形追逐,为了吸引眼球哗众取宠,不断突破社会公序良俗的底线。早期快手平台就因为存在大量生吃、自虐、慈善诈骗的视频而被中央网信办约谈,甚至被贴上了“低俗”“残酷”“底层”的标签。

在诸多社会转型问题中,中国城乡二元经济结构的形成背景较为复杂,19世纪末近代工业城市出现之际就产生了二元经济的雏形,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为迅速发展经济,我国选择了优先发展工业,这一战略强化了二元经济结构。在二元经济结构形成的同时,我国还形成了二元社会结构,导致城乡发展不平衡,城乡差距越来越大。在这种传统的城乡二元结构中,除了经济发展水平、生活保障水平等差异之外,城乡在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等方面也存在显著的差异。随着城市和乡村的沟通越来越频繁,媒体对乡村的呈现越来越多面,这种二元分割在不断发生碰撞,使得城乡认同问题更为复杂。

二、漂泊与追问:自反性的主体建构

时间上的“进程压缩”和空间上的“虚拟整合”构成了网络社会的两个基本逻辑和运行机制。与此同时,个体心理在网络社会中也受到了冲击,网络社会中的身份认同与共同体建构受到研究者的关注。安东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认为,“新的自我认同机制的出现,一方面由现代性的诸多制度所形塑,另一方面也形塑着现代性的制度本身,并且在新型媒体所传递的经验背景下,自我认同成了一种反思性地组织起来的活动。”⑧在此基础上,形成了现代性的反身性(reflexive)。现代性的反身性是一种敏感性,具体是指“社会生活的大多数面向及其与自然的物质关系对受到新信息或知识影响而产生的长时性修正之敏感”。⑨这种敏感可以说是一种自觉,人们意识到了现代性秩序中传统的控制力在弱化,意识到了互联网技术带来的时空重组和脱域机制的扩展,意识到了自我需要在这种秩序中不断调适和选择,以寻找新的自我意义。

快手、抖音等短视频平台给予主流文化中“沉默的大多数”表达的渠道,让他们出现在大众视野中。多元的地方文化表达并置于同一社区空间,不同时空的观者都能看到在其所处的空间不曾出现过的人、事、物。这种基于地方空间又以虚拟方式拼接起来的“现实虚拟的文化(culture of real virtuality)”,连接了自我与世界,使自我得以在多样的生活方式中进行反思,寻找自我的位置和价值。

(一)“无用之用”:个体意义感的生产

在晚期现代性的背景下,个人的无意义感,即那种觉得生活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的感受,成为根本性的心理问题。为了对抗这种威胁感,个体需要創造性地与他人相处,重新寻找个人价值实现的可能性。约翰·费斯克(John Fiske)深入研究了大众文化产品消费的特性,他认为“消费者并非被动地消费商品,而是在消费商品的过程中积极建构他们的自我意义、社会属性和社会关系。文化不是指在艺术杰作中能找到什么形式或美的理想,也不是指什么超越时代、国界和永恒普遍的‘人类精神’。文化乃是工业社会中意义的生产和流通”。⑩网络短视频用户正是通过与空间的互动和意义生产,在这个空间中寻找另一种意义。

从生产到传播,短视频社区中用户的行为包含着文化和意义的生产与创造。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将照片视为一种观看的伦理学,认为它“正改变并扩大我们对什么才值得看和有权利去看的观念”。这一观点道出了视觉文化的逻辑:记录赋予价值,凝视产生意义。短视频的走红意味着媒介资源的充裕,以往受众在镜头的引导下,关注的是宏大的完整空间和重大事件,而现在,碎片化的边缘空间和普通事件也有了被记录和观看的机会。快手用户“开卡车的宝哥”,是河北沧州一个大卡车司机,为了赚钱养家,大部分时间都在车上和路上。2017年,“宝哥”开始用快手记录自己的卡车生活,陆续上传了500多个短视频作品,吸引了100多万粉丝的关注。短视频的内容多半是宝哥夫妻路上的出行见闻,以及和家人互动的日常生活。等配货或者堵车的时候,夫妻俩就在车上颠勺炒菜,这类视频同样受到粉丝的喜爱,仅仅记录一下日常生活就能吸引大量的粉丝,这在以往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在以往的主流媒体和网络媒体中,文字是赢得关注与影响力的主要手段,文字水平高的人往往掌握着话语权。但短视频消除了这种障碍,使得记录和表达的门槛大大降低,原先在网络空间中“默默无闻”或被“排除在外”的大众,因此获得了“空间可见性”。“可见性”是指能否被他人看见、能否获得他人的注意力。当获得的注意力达到了一定的规模,即产生了可见性。在当下这样一个注意力经济时代,能获得注意力就意味着资源。

不同的空间记录方式和身体实践吸引了源源不断的关注,这一过程也是自我身份不断确立的过程。短视频社区“重新发现”了边缘空间的意义和价值,普通人的空间实践也因为注视和观看而具有了新的意义,个体因成为生产者获得了自豪感,从而编织出新的人生意义。

(二)“我本如此”:自我身份认同的获得

互联网将个体和全球化直接联结起来,时空的重组和并置使得个体需要面对多元的互动场景,而每一个具体场景都有一套自己的话语体系和社会规则,这种多样性成为个体身份焦虑的源头。社会转型恰逢网络社会崛起,是当下中国社会的一个显著特点。不同地域的群体在转型过程中遭遇了认同的困境,这种身份困惑在短视频社区中尤为明显:使用快手、抖音、火山小视频的青年们开始迷茫,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认同哪一种文化。有些短视频用户为了维护自我认同的边界,会给自己贴标签,也会有选择地使用短视频App。

不同的短视频社区有着不同的定位,使用群体也有差异。快手的定位是“普通人记录和分享生活的平台”,抖音的定位是“专注年轻人的15秒音乐短视频社区”,火山小视频则定位为“15秒原创生活小视频社区”,本是定位不同的虚拟社区,随着体量增大,用户的重合度也越来越高。短视频产品的竞争格局引发了文化身份认同问题,用户往往会根据自我认知和对平台的认知来选择表达的平台。在访谈中,许多受访者都表示抖音更洋气,快手比较“土味”。抖音用户洋洋在一次同学聚会中接触到了抖音,觉得很好玩儿,就开始自己拍,她觉得“玩快手的多为农村人,多为土味视频,抖音稍微‘时尚’一点”,因为对“土味”视频“比较反感,刷到会立刻划过,没有任何意义,也get不到笑点”。受访者Antrox则表示:“我那会儿还在沈阳,东北那边玩儿快手的特别多……我就不想跟他们用一样的……感觉快手更土一些。”对此,受访者小王有不同的看法,在他看来,快手更接地气,更有人情味。

(Q為研究者,A为受访者小王)

A:抖音我不经常刷,感觉抖音的氛围有点装,我一般用抖音刷明星。快手有个短视频,我印象很深刻,是快手的精选视频剪辑,bgm是oner的《存在即是完美》。

Q:看了这个视频你有什么感受?

A:那个剪辑很棒,把快手的精髓都收录进去了,快手就是一个很接地气的平台,底层贴近生活气息,很有人情味。因为爷爷奶奶那一辈的人,农村人,也会刷快手看看……很感动吧,很接地气的世间百态,感觉像是非常真实的生活艺术化了。

认同不同于传统社会学家提到的角色(roles)和角色设定(roles-sets)。角色是由社会制度和一些约定俗成的规则来建构的,是外在的、变换的。个体可以在不同的场景中进行切换,来扮演不同的角色。与角色相比,认同是个体自身意义的来源,是内化的、稳定的,涉及了自我建构(self-construction)和个体化的过程。形成认同的关键在于通过自我整合,形成一种个体的内在真实性,在动态中将生命历程理解为一个统一体,从而组成自我认同的完整叙事。总结来看,在网络短视频社区中存在以下三种认同的状态:

第一,以快手美食网红“农村会姐”为代表的强化型认同。这类群体认同自己的身份和生活状态,强调短视频要“真实”。区别于以往美食短视频的文艺精致,“农村会姐”更讲究实用,她的定位是做简单的家常菜。在“农村会姐”这里,地域从来不是需要隐藏的东西,她和家人说着带河南口音的普通话,种田割麦的场景也是“农村会姐”短视频的重要元素。每个视频的开头,会姐都会问儿子,“今天想吃啥我给你做”,视频结尾也会问“今天我给你做的菜好不好吃”,小孩子的回答千篇一律“很香,很辣,很好吃”。原本是日常生活的常见对话,因为带有表演的性质而显得十分生硬和青涩,但这种生硬本身有着强烈的身份建构的意义,因为它从侧面证明了会姐的真实和朴素。刚接触直播的时候,会姐紧张得冒汗,说话也磕磕绊绊,有人在直播间留言说,会姐你一个农村妇女,长得也不好看,凭啥有这么多粉丝?会姐在开始还会小心翼翼维护自己的形象,但是随着粉丝越来越多,她意识到“普普通通”“有啥说啥”就是自己的特色,她认同自己的农民身份和农村生活状态,并且通过各种方式强化自己的身份标签。她的名字里带有“农村”二字,视频中展示了农村的空间景观和实践。在不断的互动和反思中,她确立了自我生命历程的本土性和真实性。

第二,以青海土族青年为代表的矛盾型认同。都市文化所代表的主流话语挤压着乡村文化,传统乡土社会崩塌,新的文化秩序尚未建立,乡村集体性身份焦虑出现,在乡村短视频中表现为对城市主流文化的矛盾态度。这部分群体游走于城市文化和乡村文化之间,既不能完全认同前者,又无法在后者找到归属感。他们喜欢将自己的视频拍得“时髦”,主动追随潮流。“俄舞”和“海草舞”在抖音App上火起来后,快手用户也开始模仿这类舞蹈。乡村身份的自我界定就夹杂在对都市的向往和对抗的矛盾过程之中。

第三,以受访者为代表的边缘型认同。这部分群体处于认同的模糊状态之中,他们把短视频当作消遣无聊的工具,自己只是这个社区的“旁观者”。短视频社区中的“我”只是建构自我身份的一个小小扇面,对于自我身份认同的完整叙事影响不大。

(Q为研究者,A为受访者小王)

Q:很多人觉得快手“土嗨”,你怎么看?

A:也挺对的,只是他们没有发现“土嗨”的乐趣。快手其实挺有意思的,不是什么low啊、低人一等啥的,娱乐无罪嘛。

Q:会介意别人知道你玩快手吗?

A:不会,兴趣爱好没什么丢人的,可能因为我外表不是“土嗨”的人。

Q:你觉得自己更适合快手的氛围吗?

A:倒也不是特别适合,就是觉得快手很独特,很有意思,我更喜欢豆瓣和B站。

Q:不是很在意能不能融进去?

A:对,我不喜欢混圈,更多是旁观,就像人间观察一样。

无论是哪种认同状态,都可以看出用户对内在真实性的坚持。个体在反思和追问中不断探索自我的身份和归属,个体不再重复历史记忆并意图恢复传统来获得认同,而是以一种活在当下并承认“我本如此”的无畏心态来获得自我身份认同。

三、嵌入与重组:流动的社区部落

空间的本质在于其社会性,空间虽然保留着物理形态,但更多是社会实践的结果。“社会空间就其根本而言即是人与人、人与事物(包括物质环境)之间的关系状态,其分析上的结构形态即是一种关系结构,而在行动者的内在性的分析层面则是显示为对这些关系的理解。”短视频用户通过媒介使用行为建构了自我认同。但是自我对于身份的确认离不开他所处的社会环境和人际关系。短视频社区的成员除了进行着“自我认同”的建构之外,也在一定程度上进行着“社会认同”的建构。

社会认同是社会成员共同拥有的价值观和行动取向的集中体现,被认为是“在广泛社会情境中不同类型群体行为形成的基础”。亨利·泰弗尔(Henry Tajfel)于20世纪70年代提出,社会认同主要指“个体认识到他(或她)属于特定的社会群体,同时也认识到作为社会群体成员带给他或她的情感和价值意义”。本研究认为,社会认同对人们对所处社会群体认知之后所赋予群体的情感,可以分为认知维度及情感归属两个维度。前者是指个体对地方特色的辨别和对内外群体的划分,即人们认为媒介所呈现的空间景观是具有地方特色的;后者指人们对群体产生的情感,包括对特定地方的美好记忆。

(一)边界的确认

一般来说,集体认同感的形成,离不开三个维度,即“边界、意识和对话”。边界对于群体认同的建构是非常重要的,它着力于找出“我群”与“他群”之间的界限,也就是差异所在,通过具体行为来确认加固边界,以此取得对于“我群”的集体认同感。“边界,首先意味着差异、区隔或界限。具体说,边界是人和物的限度或边缘的界线,是自身与他人或他物得以区分并表明差异的刻度。但区分和差异背后,是预设人的认知活动,尤其是分类或范畴化过程;并且,这种区分结果是社会共识性的,而不是私人性的。”这种边界,可以是现实中真实存在的,如国界线等;也可以是一种想象上的区分,例如媒介和网络文化形成的象征性分界,如短视频社区和其他社会化媒体的分界。

社会认同理论认为,当个体强烈地认同他们的群体时,会产生内群体偏好和外群体偏见甚至参加集体行为。简单来说就是积极的社会认同可以提升个体的自尊,个体会通过内外群体的比较,来评价自己所在的社群,并且在群体身份受到攻击时捍卫所在群体的身份。

在采访过程中,不少受访者表现出了对自己所在短视频社区的认可和对另一短视频社区的贬损。例如快手用户对快手的描述多为“接地气”“有生活气息”,对抖音的描述多为“有点装”“都是明星”;抖音用户对快手的描述则是“比较low”“土嗨”“低俗”,对抖音的评价多为“时尚”“洋气”“好玩儿”。

(Q为研究者,A为受访者小玉)

Q:你觉得玩快手的都是哪類人?

A:年龄偏大,文化水平不高的吧。感觉玩快手的多为农村人,多为土味视频,抖音稍微“时尚”一点。

Q:有人说短视频都是“土嗨”,你怎么看?

A:嗯,是这样的,尤其是快手,抖音还好玩儿一点。

认同建立在“我群”与“他群”的社会比较基础之上,对所属群体的高评价必然伴随着对其他群体的低评价。然而,短视频社区成员除了面对竞争产品的比较,还要面对主流文化的审视。早期短视频平台野蛮生长,一度被打上了“上瘾”“低俗”“黄暴”等标签。面对这样的负面评价,短视频社区采取了许多措施来完善、塑造自身形象,与主流文化对自己的负面形象进行抗争。例如抖音和快手平台都建立了严格的审核机制,通过算法引导、建立未成年人保护体系、加大对违规用户的处罚力度、优化举报处置流程等措施来打击违法违规的内容,确保社区健康发展。短视频用户也会有意识地发一些“正能量”的内容。

(Q为研究者,A为受访者阿卓)

Q:你玩快手有没有什么经验分享?

A:快手上的内容五花八门,但我不会突破底线,为吸引眼球做装疯卖傻的事情,做这些是不长久的。平台会封杀,观众也会看腻的。我记得刚玩快手的时候,流行各种吃播,还有喝酒的视频,这些其实没什么意思。我们只是想展示真实的生活。一定要传播正能量的东西,知道不好的东西千万不要在视频上露,也不要误导青少年。

完整的规则及奖惩机制有利于保证社区健康、正规的良好形象。短视频用户对于主流文化的评价也十分敏感,他们通过生产“正能量”内容,展示真实的生活,传达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不断完善、塑造理智形象,以对负面形象进行抗争,并在抵抗的过程中建构了“群体认同。”

(二)情感与归属

在形成社会认同的过程中,情感因素发挥着重要作用。如上文提到的,地方感可以划分为认知维度和情感依恋维度,后者比前者要求更高。在认知层面,人们可以区分此地和彼方的差别,但与地方没有任何关联,人与地方是分离的。而在情感层面,人们不仅能识别地方标志,还与地方有情感联系。人们会在地方活动中投入金钱、时间和智力,对地方有很深的依恋。相对于空间而生的地方,可以被描述为“一个由经验建构的意义中心”,其意义即为情感和关系,当人们对特殊地理空间产生感情时,空间就变成了地方。短视频社区中,同样存在这种将空间升格为地方的转换过程,在这一过程中,短视频用户的身份认同、社会认同和地方认同都会受到影响。

结合当下的社会语境,中国处于社会转型的剧烈变动期,社会空间呈现出高度的流动性,地方景观不断变迁,人们很难像过去一样借助稳定的空间来确认自己的身份,认同原有的基础必然遭到削弱。这种迷茫、焦虑的情绪在网络中四处蔓延。正如戴维·莫利(David Morley)和凯文·罗宾斯(Kevin Robins)在叙述德国历史时提到的,“故乡是一个尚无人抵达、却又人人渴求的地方”。相比之下,短视频社区却通过对地方空间景观、饮食文化和风土人情的呈现唤醒了人们对故乡的记忆,在一定程度上冲散了空间变迁带来的漂泊感,为自我定位提供了参照依据。

在短视频社区快手平台上,不少用户通过短视频和直播重拾了失落的地方认同。以网红“浪漫侗族七仙女”为例,来自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黎平县的七位侗族女孩,通过短视频展示家乡美景和侗族文化,获得了大量的粉丝,在传承文化的同时助力脱贫攻坚。在此之前,盖宝村的情况和中国许多乡村一样,农业经济凋敝,大量年轻劳动力进城务工,村里都是留守老人和儿童,传统文化面临失传的困境。然而,随着“侗族七仙女”在网络走红,不少村民看到了家乡文化的价值和家乡经济的发展潜力,选择回到家乡,推动家乡发展。

身份認同是文化记忆的延伸。由于记忆常常受到被遗忘、被扭曲和被排挤的威胁,历史往往寄托于回忆。因此每种族群都要建构起有效的回忆模式。就个体而言,人的归属感来源于行为与回忆之间的互动机制。文化记忆往往是抽象的,只有定格的场景、凝固的遗存能够钩沉起人们内心深处联通的情结,比如代表性的景观、不同滋味的食物和各具特色的方言。短视频正是这样定格场景、钩沉人们内心情感的一种行之有效的方式。

短视频社区对于地方性的强调,唤醒、激活、复现了地方文化,引发了人们对固定空间的依恋之情。人们在流动空间中寻找着稳定的意义,将地方认同作为自我的一个方面,所有关于“我在哪”的问题,最终都指向了“我是谁”的问题。地方,并不限于提供一个生活的处所,而是超出了物质实体的意义,作为一个放下恐惧和焦虑的安全领域,为我们提供一种情感上的依附和归属,进而确定我们是谁。

注释:

①〔英〕迈克·克朗:《文化地理学》,杨淑华、宋慧敏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77-78页。

②费孝通:《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89年版,第31页。

③〔加〕查尔斯·泰勒:《自我的根源:现代认同的形成》,韩震译,译林出版社2008年版,第37页。

④⑧⑨〔英〕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晚期现代中的自我与社会》,夏璐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1页、第23页、第12页。

⑤〔英〕齐格蒙特·鲍曼:《流动的现代性》,欧阳景根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76页。

⑥李培林:《另一只看不见的手:社会结构转型》,《中国社会科学》1992年第5期。

⑦郑杭生:《改革开放三十年:社会发展理论和社会转型理论》,《中国社会科学》2009年第2期。

⑩Fiske John. British Cultural Studies and Television [C],in R. Allen ed. Channels of Discourse,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1987,p.255.

〔美〕苏珊·桑塔格:《论摄影》,黄灿然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版,第3页。

郑震:《空间:一个社会学的概念》,《社会学研究》2010年第5期。

Tajfel H ,Turner J. An integrative theory of intergroup conflict. [J].Social Psychology of Intergroup Relations, 1979, 33:94-109.

Tajfel H. Differentiation Between Social Groups: Studies in the Social Psychology of intergroup Relations. chapters1-3.

方文:《群体符号边界如何形成?—以北京基督新教群体为例》,《社会学研究》2005年第1期。

Tuan Y F.Space and Place: Humanistic Perspective [J].1979.

〔英〕戴维·莫利、凯文·罗宾斯:《认同的空间:全球媒介、电子世界景观与文化边界》,司艳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23页。

(作者王长潇系北京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未来教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王丹敏、张冰君系北京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一带一路背景下中国文化海外传播对中国企业国际化的影响研究”(项目编号:19ZDA337)子课题之四“一带一路背景下中国文化海外传播影响模式与效果检测”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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