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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中人杰,勘破山海(评论)

2022-03-29张二棍

青海湖 2022年2期
关键词:人杰山海诗集

从烟雨氤氲的江南,抵达了茫茫雪域,陈人杰先生仿佛一个沥血苦读的书生,突然又被加持了拔剑四顾的侠气与风沙萧萧的壮怀。这么多年的援藏生涯,催促着这个骨子里细腻至极的江南才子,写下一首首会挽雕弓的风骨之作。所以,在这本诗集里,仿若看到彷徨孑行的陈人杰,一次次置身在苍茫大地上,吟哦、慨叹、狂歌、沉思……

也许在他对诗歌写作的认知里,西藏,并非一个简单地理意义上的存在,也不仅仅是他生命里一段悲喜自知的经历。这片高原之上的七年,烙印在一个诗人的生命中,也铸就了他的抚恤之心,挥洒了他的疼惜之意。所以,我们可以从他的这部诗集里,读出太多属于西藏大地的“DNA”。这样的书写,只能是一个深谙此地也深爱此地的人,才能掌控的。这部《山海间》,可谓用平凡的词语,为西藏的草木山川画下一道道神秘而瑰丽的符咒。我也曾见识过铺天盖地的大雪,也领受过山风的彻骨,承蒙过甘泉的恩典……想来,作为援藏干部的陈人杰先生,年复一年,盘桓在那片大地上,他一定对西藏,有着更隐秘也更深邃的理解。

恰如他开篇写下的序诗《故乡之上还有故乡》,一首宛如甲骨文般大气的作品,是陈人杰先生对自我的一次顾盼与回望,是给自己援藏七年乃至人到中年的一次摸骨、扪心的体悟与察觉。序诗的首句,就让人蘧然一惊,“千年了,一个词飘浮在月光中/河流呼喊/抬头低头都是两岸/淘不尽的叹息……”也许,“两岸”象征着太多被割裂的事与情,也许“两岸”包藏着被粘结在一起的陌生与未知。这里,我们就不去冒昧揣测陈人杰先生对“两岸”一词的意图了。一切,不过在抬头与低头之间,恍恍惚惚。只有汤汤河流,呼喊着也淘洗着,千年不变。只有一个神秘的词,飘浮在更加神秘、无涯无际的月光中。由此可见,恪守和破壁在陈人杰先生的诗歌里,并非截然两极的命题,而是浑然一统的某种默契。“……冰峰,剥取慈母针线/格桑花多像春天的胎记/总能在牛羊的赠品中,喊我乳名/荒野如额,桑烟似眉/与雪豹为伍,却得到另一种慈悲/亿万年沉默,只因我为一棵树喊疼/高原红,极地/紫外线弹拨江南丝竹/万物因你而来,没有谁不是我的爱人……”在这些意象纷飞的诗句里,冰峰与慈母针线,格桑花和胎记,雪豹和慈悲,紫外线与江南丝竹……这一切本来形同陌路的词汇,被陈人杰用汪洋的情绪,精巧地粘连起来,形成了峡谷般的“两岸”。而作者,却宛如赤子般的一条河流,用自己流淌的情绪,将生命中遭遇过的山川大地、树木牛羊一一倒映在诗中。极地也好,海浪也罢,不过是“陈人杰”这条河的源头与向往之处。也许,他一生都被牵绊在这极地与海浪之间,奔波不止……在这首序诗里,他引用同为西部诗人昌耀的一行诗句“亚细亚大漠,一峰连夜兼程的骆驼”,是对前辈的一次致敬与鞠躬,也是一次自我的辨认与区分。所以,我觉得陈人杰先生用这首序诗展开这本诗集,表达了向“海浪”奔赴的决绝,也表明了从“极地”出发时的豪迈。

让我颇为惊诧的是,一序一跋,陈人杰先生都是用一首诗来完成,并且在副标题中以致某某的方式。序致昌耀,跋则是《雪域·太阳》,一首与他的故乡诗人艾青先生的滴血认亲之作。起句引用艾青的名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之后,就以自己的言说方式,于“朦胧中”展开了自己的视角,仿佛广角镜头般包罗万象,将艾青先生的巨大身影幻化在天地之间,依然是滔滔黄河、巍巍雪山,依然是大海与土地、山河和莽原等等。相比较序诗中“你是我脐带带出的名字/籍贯上,沉淀的月光/但只有西藏被唤作故乡,故乡之上还有故乡”,这些具有天谕意味的言说,而跋诗整体的指向就更为清晰明确,仿佛陈人杰先生,已经用整本诗集的自度,参悟了自己与西藏与故乡的微妙关系。所以,写到这首跋诗,已经是无尘无垢无烦无恼,你看,“……鹰的天空,仅仅夜莺的追随是不够的/流星的序幕,烘托日月/天下奇寒,大地心疼自己的孩子/白雪的山脊呼喊热血……”在这些句子里,他从序诗中一個赤子的懵懂口吻,已经裂变和升华,了然澄澈,几近于一个垂暮的老者,深怀着“大地心疼自己的孩子”般的父性。他说出的,不再是“故乡之外还有故乡”的未知与好奇,而是更加平和豁达,娓娓说出“爱是永恒的彼岸……仰承/䆳古莽原的使命/与东方诗国五星荟萃的汉唐之音……”这样饱含着个人情绪的腹语。

从序,到跋,两首诗如同两条完美的圆弧,为整本诗集画上一个太极般神秘的圈,恰如诗集名《山海间》,一山一海,如阴阳相抱,共同呵护着一个叫做陈人杰的诗人,在山海之间无碍遨游。诗集第一卷,仿佛一首首无人接听的莫尔斯电码,勾勒出一个写作者不为人知的部分——从浙江天台,来到西藏,不止是一次物理意义上的迁徙,更是从精神上获得一个无比宏大而纷繁的故乡。这宏大与纷繁体现到写作里,就是取材自在,表达舒畅,每一首作品仿佛都浑然天成的磐石,悠然怡人的清风。譬如他写沙棘,“将盐碱地酿成红果园/教一只小蜜蜂采蜜//笨拙地啜饮……让荆棘发出低低的吼声”。这是童真与慈祥俱在的一首诗,充盈着真正的父性。另一首短诗《譬如朝露》,陈人杰先生如是写道,“……雪山涌出,星月隐没/你又在碧空下/多少泪水源于自身/我的左眼看不见右眼”。诗中从远眺中的雪山、星月,到一个人在碧空下落泪,再到自我觉悟般的“我的左眼看不见右眼”,这样从外在到内心迅速绷紧,从万物到自我倏然回归的写作,也许正是源于作者已经意识到,“我”之未知与“雪山”“星月”“碧空”之未知,是近似的,是同一的。而这句“我的左眼看不见右眼”,也正是携带着一种父性的告诫,是自省,更是旁敲侧击。类似的诗歌,在陈人杰的作品中,比比皆是。类似箴言般的句子,更是不胜枚举。比如《草》一诗中,“我是我潦草的人生/有冰雪、卑微的眷顾……我的一生很短,但痛苦更动人”,比如在《米堆冰川》里,“……细小、慢、纯粹的宁静/成就天地大美/高冷、孤绝,是永生之卵……拒绝雄鹰、落日的拜访和岁月的回望/只有砥砺的寒光,被称之为最后的、纯粹的精神……”。这些迷人的诗句,与其说表现了一个诗人的胸襟气魄,毋宁说展现出作为江南才子的陈人杰,被西藏这块高远大地,激发出无穷无尽的雄迈的父性意识。

在这本诗集里,父性可谓处处可见。无论是独行时内心的喧嚣、拥挤时的孤独,还是他的慷慨他的崇高,他的迫不得已,他的一意孤行等等,最后在陈人杰先生的笔下,都具有了雄浑的精神、磅礴的气质。由此可见,陈人杰先生并非一个单纯意义上的风光描摹者,世相说书人。恰恰相反。也许,在他的脑海里,方寸之地,即为世界,而那须弥瞬息,可做千古。当陈人杰一笔一画,将残忍与悲悯、高尚和冷酷交织在这短短的只言片语中,让日常形成了无比瑰丽无比奇特的一幅史前岩画般的场景。我想,他不允许自己成为一个困囿于一时一地的写作者,所以才来到西藏。他更不允许自己用浮光掠影来堆砌辞藻,以轻佻任性来构筑分行,所以,我们才看到了这本充满父性之大的《山海间》。这就是陈人杰的过人之处,也让他诗歌迥异于这个时代诸多卿卿我我的小诗人。没错,我想说的是,这本《山海间》,处处彰显着一种大,大格局,大情怀,大风范,大魄力。陈人杰先生,正是动用他异常的建构和取舍能力,使之成为交响乐般恢弘的大作。

恭喜《山海间》,祝福陈人杰。

张二棍 本名张常春,1982年生,山西代县人。出版有诗集《旷野》《入林记》《搬山寄》,曾获多种文学奖项,现为武汉文学院签约专业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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