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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源之光

2022-03-29王剑冰

青海湖 2022年2期
关键词:江源文化

囊谦的惊艳

在囊谦参加一个古老的仪式,复杂的藏族仪式多与寺庙结合在一起,由寺庙里的僧侣唱主角。

众多的牧民围坐在那里。他们都怀着虔诚,当然也怀着好奇,带着家人孩子一同跋山涉水,走很远的路,来到一个场地,尽情地参加这种难得的节日。男男女女有的席地而坐,有的站着。

年轻的女人多是带着孩子来,还有抱着孩子跟男人挤在人群里,男人却是不管那个孩子的,女人抱着看着,不时地给孩子喂奶。也就想到,那些男人平时是要出去辛苦,女人的事情就是孩子。有的女人会带着两三个孩子,那就十分劳心了,顾了这个还要顾那个。孩子呢,都是随便地吃着东西。这样看着,就看出了一个完全自然的生活状态。

我从黑帐篷里出来,我喜欢在这个时候去抓拍一些画面。我随意地在人群里走,看到的都是祥和的景象。那一个个家庭,一个个青年,一个个老人,一对对情侣,都是很少大声地说话,更不要说吵闹、叫喊。他们如何都有那么好的修养,穿着那么干净的衣裳,似乎这样的节日同每一位都关系密切。我就这样欣赏着、抓拍着。

也就在这时,我看到了麻古村的村委会主任阿宝。我们是在来的路上,经过他们的村子时认识他的。他说叫他阿宝好了。好记。他作为那个美丽的村子的村委会主任,介绍他们开展的旅游项目,那是一片山前水前的具有藏家意味的小木屋,花了55万元,建了好几栋。为了他们村里的530名村民,他想把旅游发展起来。

那么,阿宝村子的人也都来了吗?那么远的路程,他们是如何赶来的?他就站在他们中间,那些牧人挤在一起,此时正在看着藏族男女的表演。阿宝的笑让我想起上午看到的那个村寨。那确实是一个美丽的藏家村寨。

尚未到达那里,大山的气势就让人惊叹起来。大家纷纷停车,站在那里拍照。那是山谷中的奇观,山势是陡然上去的,而后又一层层的云雾缭绕弥漫,这且不说,再往前走,竟然是在它的怀中盘绕,盘绕中全是奇峰怪岩,再往下,还有一条水,从半山乍然而出,车子又停下了,大家不愿意走得太快,怕错过这好景致。

可是走了没多久,转过去还是要停下,那么心齐地停下,这次站立的位置,就有了失重感,一面悬崖深深地挂下来,又深深地坠下去,坠下去的还有白练一般的瀑布,瀑布带着烟气,如仙人缠了稀薄的

纱带。

还往下吗?往下还有,那就是到了谷底,到了所有美好的集中地,你想看千仞绝壁,想看一瀑流水,想看一条河冲天而来,想看到处开着各种浪漫的野花,而野花簇拥着的,竟然有一座古老的小村,人们简直乱了阵脚,有的去了这里,有的待在了那里,有的发现了小村旁几座藏家特色的木头房子,又迷失在里面。

谁就想了,如果能在这样的地方住一晚也值了。起码可以在一早一晚,照一照这如仙界的景色。于是大家就听这阿宝村主任讲说他们村子的好,于是大家就纷纷留下他的联系方式。我也加了阿宝的微信。说有机会会带着人来住几天。阿宝很高兴地跟大家加微信。

后来我们确实有过联系,但是想起来,那道路实在是太遥远太艰难。我们在活动场地住下,第二天回返,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到了囊谦县城,已经很晚。而且如果带着人去,一定又要给当地的朋友添麻烦。也就不知道阿宝他们后来的情况。

那天是露宿在囊谦的大山之间了,许多不走的人都扎起了帐篷,一个挨着一个,方的圆的,大的小的,黑的白的,很像一个大家庭的聚会。在一条河流的边上,听着河水,蛮有意味。

我們的人分睡在两下,能看出来,大家有熟悉的,有不熟悉的。因为来的有县上各单位的,还有报社的、电台电视台的,还有周围的百姓。大家随便将就一个晚上,也就男男女女地挤在一起。

吃饭也是热闹得很,有好几个吃饭点,你去哪里都行,到那里随便取一个快餐盒子,然后让人盛上喜欢的饭菜,找个地方或蹲或坐,吃饱即可。

周围有长不高的野树棵子,可以行方便之事。

第二天我早早醒了,直接来到了河边。看到藏家女人在河边提水、洗涮、洗菜,一定是为大家的早餐忙碌。水是很凉的,这些勤劳的藏家妇女,真的是可亲可敬。她们有的还很年轻,瘦瘦的腰身,一下子就提起来一桶水,一直提到帐篷那里。这么多人,得多么大的用水量!也就不断地见到往来提水的女人。洗菜的也是,一篓子的菜,洗完了又有人来洗。

河水流得很快。人们渐渐起来,河边很快就排满了洗洗涮涮的人。

一道道白色的炊烟升起来,给这深山增加了生气。

囊谦的美好,我是时时记着的。无论是我们从治多到囊谦,还是从深山返回囊谦,一路上不断有惊喜。层峦叠嶂的惊喜,江河水流的惊喜,辽阔敞亮的惊喜,辉煌庙宇的惊喜。那惊喜不断地让人停车。幸亏我们是文扎开车,大家都是一个目的,如果是旅游团队,不定有多少遗憾。

那美丽的景象,包括大片的无边无际的野花,那可是漫山遍野,差不多一种色调的野花,有时是浅黄色的,有时是粉红色的,我们下来车子,几乎都是跑着冲进去,而后扑倒在花海中。我们不知道都叫做什么花,有时文扎他们也说不好,或是不能将藏语翻成汉意。

只能认定我们来到了仙界,来到了天然的婚纱摄影基地。谁要是在这样的地方来一次浪漫,那可是人生独一份。你就看吧,一个个男的女的,都放浪了形骸,都减少了二十岁,直至减到童年。

他们摆着各种姿势,让拍出各种雄酷和萝莉,有的喊着,如果不是怕冷,真想在这里把厚厚的衣服扒了。把众人都逗笑,说那真的会产生闭月羞花的效果。

澜沧江就在我住的地方不远,这是囊谦的一个宾馆,宾馆周围很静,看不到什么人,却能听到什么声音。轻轻地走去,便看到了静静的水流。由此知道这就是澜沧江。

澜沧江从我看到的最初的一条细流,到这里变成了宏阔的一条大河,而这条河尚未流出玉树境内,多么不可想象。刚才的那些声音便是它的涛声。

水流滚动的速度非常快,站在桥上一会儿就会头晕目眩。大水一直向下游滚去,下游是西藏还是云南?按照陆地行走的路线,前面是进入了西藏,河流顺着山绕圈,就不大好说。

我们从宾馆想去囊谦的街上看看,因为离得太远,不大认识路。好容易走到街里,就想着到中心看看就回头,问了人,说中心在一个广场。

走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可能是迷路了,这时碰到了一个藏族小伙儿,他好心地要带我们去,我们两人说,指一指就行了,他还是给我们带了一段。他叫安南。

在街上随便地走,然后不想走回头路,就一路问着绕着走,问的人,都很

热情。

走到公雅寺,进去转了一圈。出来看到一位独自转经的老妇人,走到我们跟前说了好些话,我以为她是遇到什么困难,后来才明白,她是向我们表达祝福。而后笑着转身继续转她的经。

回来的路还真的是不好走,因为我们走到了生活区,也就是背街小巷。我们问了不下十人,都得到了满意的回答。

他们人人都有一个善念,有一个信仰吗?在这里有了一个简单的结论,做一个幸福的人,很容易。

我那天走了一万多步,在这个海拔3600米的囊谦。

正因为囊谦的海拔不是很高,所以能看到高原看不到的景色。从囊谦可以一直走到西藏去,这里是青海到西藏的重要

通道。

嘎嘉洛文化之光

第一次见到文扎,是在玉树机场,我们的飞机一再晚点,头一天的航班晚点到最后,直至取消,第二天好不容易上了飞机,好不容易起飞,但是到了玉树机场上空,还是降不下来,又往回飞了一阵子,等到条件符合,终于降落下来。可想而知,我们等得焦急,而玉树机场等待我们的人,心里也好受不到哪去。在机场门口,我首先就看到了手捧哈达的一位大胡子老人。他的面目那般和善,满脸的大胡子从耳朵那里垂挂下来,长长的,简直就是多年不见的美髯公。让你想到欧洲文艺复兴时代的人物。而他的身边,还有一位大胡子,虽然胡子没有他的好看,但是也显得帅气无比,成为一对双璧。

接受了洁白的哈达,才知道他叫文扎,是玉树州的文联副主席。而这个时候仔细看,才发现他并不老,那是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的,他的眼睛里有一股神性的光芒。锐利而温暖。那种光芒是属于青年的。但是又有一种坚毅的沉稳与安详,如雪山和牧野,蕴含着无穷的魅力与奥秘。来之前实际上已经知晓了文扎的大名,但是百闻不如一见。这一见印象极其深刻,极其好。慢慢就觉得,他身上的那种神性光芒,实际上也可称之为佛光。那是一种挥之不去的光。在考察三江源的一路上,我始终感到了这种光。这种光是有根源的,它真的不是一时聚集起来。

实际上,文扎就是三江源寻根“源文化”之旅考察活动的发起人,也是这次江源人文考察团的团长。晚上在太阳湖酒店的宴会上,文扎给各位敬酒,但是话语并不多,敬酒而不劝酒,并且提醒不能喝则不喝,玉树海拔有三千多米,注意高原反应。启动仪式上,文扎致开幕词,这个开幕词致得好,他把江源的人文历史,以及启动三江源寻根源文化的意义都讲到了,指出三江源不单单是大江大河之源,还是人类文化、信仰、生命、哲学的源头,而这次活动,旨在开启专家、学者、作家走出来,探索高原文化,将理论知识同江源文化相融合,通过江源的探寻,提高认识,增长见识,从而加深文学、哲学、信仰以及科学的沟通与交流。文扎的寻根江源的开场白,实际上也是他自我的表白。对于他热爱的这片土地,“吾将穷尽毕生精力上下求索”。他知道自己的这次行程的担子有多重,将面临很多想象不到的问题和困难,但是既然我们已经确定了这样的一次行动,那就要坚定地走到底。

后来得知,文扎是1964年生人,出生在治多县多彩乡达胜村。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想起我们走在路上,那是一条十分漫长并且艰难的旅途。多少冰山雪峰,多少草原沼泽,中间下车休整了无数次,在一处蛮荒的地方,文扎竟然指着一片雪地说他就是在那里出生,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就在此地度过。而我望过去,那里只是一片雪野,并没有村庄什么的,他怎么就是在那里出生呢?他说几年前回到了此地,熟悉的老一辈都离开了人世。

文扎成年以后,终于能够进城了,而我们是从治多来的,这一路上折腾的,还是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可文扎说他当年进城,是骑在马背上,走了好几天才到达。走出了这片蛮荒之地,他有了自己的道路。

曾经在治多县气象站工作过一段时间,后来就考入了青海民族学院少语系,毕业后到州气象局当过秘书,又在县中学当过一段时间的老师,而后他开始了人生的另一种体验,那就是实现自己的生命追求,他做过索加乡的乡长、书记。那是一个十分偏远的乡镇,距离治多县城264公里,如果在中原,这个数字,差不多跨越了三个城市。而“环保卫士”索南达杰就是索加乡人,并且也担任过索加乡党委

书记。

地理环境和生活环境都是十分恶劣的。而恶劣的工作环境,对于他的施展与思索是有好处的,因为完全是深入到了游牧民族的第一线,同自己的儿时相一致了。索加乡是珍稀野生动物的天堂,有君曲村藏野驴保护区、莫曲村野牦牛保护区、牙曲村雪豹保护区、当曲村藏羚羊保护区……还有丰富的矿产资源,更有牧民们广阔的牧场。无数的走访、亲历,确立了他的价值取向,他的心更显温善,更显情怀,更具有平民性。也更加知道了民俗民情以及嘎嘉洛文化的深入人心。

文扎是一位有著强烈民族信仰和文化情结的人,一直以来极力推动“文化长江源”这个主题。认为长江源不仅是自然的,同时也是人文的。世居长江源的牧民在千年的历史变迁中,创造了独一无二的游牧文化,积累了许多宝贵的精神财富。长江源区不是无人区,而是充满了传奇色彩的文化富集区。文扎认为,“源文化”就是根文化。长江源的文化呢?就是一种游牧文化,长江源的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在长期的生产生活的活动中,摸索出了大自然的规律,并创造出了一种顺应自然的生活方式。

作为“源”文化提出人,他出版有长江源生态文化摄影作品《万里长江第一县》;主编《治多县志》,主持编导了大型电视音乐诗画片《寻根长江源》;收集整理了长达12万首诗的《雪域拉伊十二卷》之第一册(列入第三批国家级非遗名录丛书);还收集整理了引领藏獒文化潮流的《雪山藏獒如是说》和集中体现青藏游牧区生态理念的《狩猎肉食宗》等具有影响力的系列著作。

文扎是第一个提出“嘎嘉洛文化”这个概念的学者,也是第一個提出打通长江流域“嘎嘉洛文化”长廊构想的人,他的构想就是以长江源生态流域为主线,以嘎朵觉悟神山及嘉洛“十全福地”为核心,以“嘎嘉洛文化”为主题,连接称多、玉树、曲麻莱、杂多和治多,建立和推动环长江源“嘎嘉洛文化圈”,打通长江源“嘎嘉洛文化”长廊,为《格萨尔》史诗文化的开发研究和兴盛打造广阔的平台。进而相对于果洛的“玛域文化”,提出了以长江源流域的嘎朵觉悟神山为核心、以“嘎嘉洛游牧文化”为主题的“嘎域文化”新概念。这是一个十分宏大的文化构想,是联动整个江源地区的大的行动。由此更加引发外界对这一地区的重视,对于这一地区的影响力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对于他的这些设想和动议,让人感觉文扎为了江源的文化解读、文化认知、文化发展每时每刻都在思索着,甚至他的每一根胡子都没有闲着,同他的思维联结在一起。

他建议发起的全国嘎嘉洛文化学术研讨会截止到2017年,已经举办到第三届,长江源水文化节暨嘎嘉洛文化旅游节举办到第二届。会上,来自全国各地的知名格学专家、诗人、作家、文化学者、环保人士、出版界人士云集江河源头、十全福地、格萨尔王后珠姆故里——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治多县。

在会上,文扎全面阐释了“源”文化的丰富内涵,他认为,源,不仅仅是河流的源,还是生命的源,文化的源,信仰的源。他提出,在这片寒冷的昆仑和唐古拉之间的高原,长江、黄河、澜沧江等著名河流都源自这里,是名副其实的中华水塔、亚洲水塔,生态地位命系国脉。

文扎多数时间都是开着他那辆丰田车子的,那是他新买的车子,据说是专门从天津买来的,由火车托运的。车子还没有挂牌,就被他开出来成了这次考察的公车。由于车辆不够,新丰田车只有出来作贡献。不仅每天都弄得满身满脸的泥浆,而且还几次陷进河水中,陷进沼泽,被拖出来或被推出来。当然,它也去拖别的车子,用尽浑身的气力,那痛苦的跳荡与喘息,每每让文扎的心也跟着跳荡与喘息吧,但文扎没有表露出来。新丰田受到的最大一次伤害,是挂掉了保险杠,以及擦坏了前脸下摆。文扎只是上前去抹了抹,没显出什么,我倒是心疼坏了。这一趟下来,几千公里怕是有了,新车的磨合期和考验期,够他受的。

文扎就这么一路驾驶着他的心爱的“坐骑”,拉着我们每天都冲锋陷阵、滚滚向前。迎风冒雪,过河走水,穿越泥泞沼泽、沙石戈壁。轮胎是被扎破的,而且不止一个。这辆新车,文扎说就是为了赶在这次考察前到手的,到手就是为了让它接受如此辛劳如此考验吗?它可真的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文扎开着车子的时候,多数时候是不说话的,说起来就是介绍藏民族地区的人文风俗。比如文扎说,生活在长江源的人认为,长江的水是有神性的,能够祛除身上的病痛,高原人因此对长江有着很强烈的保护意识,比如他们从不捕捞长江中的鱼,他们甚至认为,捕捞长江中的鱼,罪孽就会报应到自己身上,所以高原人自古都会自觉地保护长江。你不能肤浅地把这种文化现象当成是一种迷信,我认为这是高原人把大自然拟人化了的一种看法,他们认为人与自然是一种平等的关系,这是高原人在生产生活中自然产生的一种观点,是人长期与大自然相处时形成的一种文化。

他还讲到,每年7月底,藏野驴产仔时有7天的晴天。为了避免惊扰藏野驴,这7天老百姓就不再外出活动,而是在家剪羊毛,他们认为,新生的藏野驴蹄子很软,需要太阳暴晒,才会坚硬起来,这就体现人对自然的观察。

你会感到,在他的世界里,不但有广阔的雪乡、神山,广阔的想象与传说,有广阔的天宇与星象,还有诸多不为人知的神秘。

经过文扎出生地的时候,文扎指着对面蜿蜒起伏的群峰,说你们看到有几座山了吗?这就是传说中的八个俏丽的姐妹,他又指着说侧面两座一大一小的山,是富有的蒙古夫妇,夫妇有一个儿子,就是八姐妹山脚下的那座单独的小石峰。这位公子垂涎这八姐妹的美貌,深夜跑去求欢,却因贪情睡过了头,等他醒过来太阳已经老高,慌忙往回跑,却看到了父母严厉的目光。他立感羞愧地背过身去,就凝固成一个羞怯少年的姿态。

文扎说这个地方很多山水总是有蒙古人的影子,说明历史上这地方跟蒙古人有着隐秘的关联。文扎还指着我们眼前的一片长方条块的广阔原野,说这里的名字直译过来就是“宇宙的飞船”,叫法很古老了,祖辈们口中就是这样流传的。

去杂多县查当乡的路上,文扎说这里海拔5000米的查吾拉山,是一座分水岭,而查吾拉山口,是江源进藏的直路,是唐古拉山的看门人,也是风云和财富的汇集之地。藏族最富裕的大商人藏布诺布桑波就经常经过这里。而他九次做生意,九次都遭遇破产,富裕后重新变成穷光蛋。一天这个落魄的商人又经过查吾拉山口,一边是茫茫草原,一边是进入拉萨的大道。他需要一个决定。他注视着一只爬在草上的小虫,想,如果这虫子能爬到草尖,我就站起来,继续做生意;要是虫子爬到一半就掉下来,那说明我此生没有运气,我就不起来,死在这个背阴的、肮脏的地方。结果虫子爬过了草尖,顺着草尖到了草叶的背面。藏布诺布桑波得到了天启,重新踏上了商路,仍然成功地做成了自己的事业。

文扎还说,一年之后,藏布诺布桑波带着丝绸、甜食、茶叶等东西,前往布达拉宫和印度。他又到了这个山口休息,睡着了。梦中他看见附近的一位老牧民,用一块形如蝌蚪的石头在砸自己帐篷的桩子。藏布诺布桑波就找到了这位老牧民,提出想买老牧民帐篷外扔着的那块石头。老人以为他在开玩笑,就提出了一个很高很高的条件,要25头牦牛和牦牛驮的货物,没想到藏布诺布桑波说,我明天就给你送来。藏布诺布桑波在梦里一定看到了什么。这使得老人心里产生了极大的疑问,一块破石头就能换25头牦牛和货物?藏布诺布桑波可是个大商人,这石头里一定是黄金或者其他的宝物。晚上,老人将石头搬进帐篷,用斧头敲击,没有敲开。他再用了好大的气力砸下去,就发现一道金光从石头中射出,从帐篷中钻出去了。那是一条金龙。第二天,藏布诺布桑波赶着25头牦牛和货物来了,但是失望地走了。老牧民什么也没有得到。

从文扎的介绍中感到,这个地区的宗教与神话,对于保护江源地区的自然存在,还是有着积极意义的。

一路上他的形象与他的胡子保持了绝对的一致性。绝对没有其他人所有的担心、伤感、疑惑、无奈甚至绝望。这是一个和年龄不相符的男人,是一个饱经风霜见过世面的男人,是一个宰相肚里能撑船的男人。比如文扎讲的长江源的人们对自然的顺应,有很多有趣的体现,由于天气、道路、吃喝、睡觉等等事情,有人或会闹点小情绪,那或也是高原反应的结果。闹小情绪的有藏族同胞,也有汉族同胞,有他们自己人,也有外来人,这些似乎都对着文扎一个人,因为就他是领队。但是你没有看到他的对抗。你怒他不怒,你掉脸他不掉脸。艰难的旅程上真的是什么事情都有,什么人都有,但是文扎都处理得十分妥当。最后还是闹情绪的不好意思。因为文扎睡得比大家晚,吃得比别人晚,把众人安排好他才安心。这个文扎,此时就像一个老妈妈。而当他上得殿堂的时候,他就换了一个人,他会说得头头是道,理论有理论,事实有事实。完全是一位藏学的研究专家,江源的考察专家,文学的实践家。路上遇到什么事情,他感动到极点的时候,会利用他的哈达,那洁白的哈达他带了不少,凡是需要的时候,他就虔诚地献给人家,这里一条洁白的哈达就将全部表达了。

那次我们遇到了一次次的断路,简直过了一道还有一道,无数道断路使得我们疲惫至极。这时来了一名骑着摩托的牧民,说前面绝对是行不通的,还有无数道断路,说着他指给我们一条从河中走的路,而后再绕过什么山头,再上到上面地方,总之是要在没有路的地方找一条新路。反正到处都是漫漫旷野。听着心里都无着落。我们希望他能带一段,这位牧民竟然答应了。他坐在我们的车子上,一路引导着,讲说着。我听不懂他的话,只有文扎同他交流着,按照他的指引,一忽下到河里,在沙石间狂奔,一忽上到岸上,冲击一段戈壁滩。

最后停下车子的地方,是一个半山腰。牧民下去了。文扎也下去了,向他表示谢意。文扎从车上取出一条哈达献给了他。我们在文扎取哈达的时候悄悄对文扎说,是否要给人家点钱。文扎说给钱就把人家小看了,人家会不高兴的。那条哈达就那么托在了文扎手上,又戴在了牧民的脖子上。我们前行了,人家还要走回去。漫漫长路,我思索了一路。文扎以自己的心同牧民的心相照了,說明文扎也是单纯得很。

我觉得,文扎不是一座修饰的花园,他是一个草原般宏阔的人,他不是一道清浅的流水,他是静水深流的江河。他的成熟同他的年龄不相称,同他的胡子相称。海子说,“做一个诗人,你必须热爱人类的秘密,在神圣的黑夜中走遍大地,热爱人类的痛苦和幸福,忍受那些必须忍受的,歌唱那些应该歌唱的”。我觉得,文扎是一位诗人,一位充满诗性色彩的人。他有着太多的热爱,有着太多的同情,有着太多的关爱,而正是有了这些,也便有着太多的激动,有着太多的幸福。嘎嘉洛是草原上一颗璀璨的明珠,它的光度会由于时间的推移而愈加明亮。我觉得,文扎应该是嘎嘉洛文化的守护者、传承者,他也应该是嘎嘉洛文化的一颗明星。

王剑冰 全国鲁迅文学奖二、三、四届评委,河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河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河南省散文学会会长,中外散文诗协会副主席。已出版散文集《苍茫》《蓝色的回响》《有缘伴你》《绝版的周庄》《喧嚣中的足迹》《普者黑的灵魂》《王剑冰精短散文》及诗集《日月贝》《欢乐在孤独的那边》,文学理论集《散文时代》和长篇小说《卡格博雪峰》等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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