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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知行合一”说之特质*

2022-02-05李承贵

江海学刊 2022年2期
关键词:传习录编校知行合一

李承贵

近年来,关于王阳明“知行合一”的讨论广泛而深入,但似乎较少涉及“知行合一”说的结构与特质。本文拟基于王阳明论及“知行合一”相关文献的解读,旁涉其他足资参考之文献,对阳明“知行合一”说的结构和特质展开讨论,希望有助于推进对阳明“知行合一”说的认识。

知行本体

在涉及“知行合一”的文献中,王阳明反复声明“知行合一”是“知行本体”。比如,“此已被私欲隔断,不是知行的本体了。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1)《传习录上》,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4页。“某今说个知行合一,正是对病的药。又不是某凿空杜撰,知行本体,原是如此。”(2)《传习录上》,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5页。“某今说知行合一,虽亦是就今时补偏救弊说,然知行体段亦本来如是。”(3)《答友人问》,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232页。等等。不过,学界对王阳明“‘知行合一’是‘知行本体’”的论述大多闪烁其词。那么,其“‘知行合一’是‘知行本体’”究竟有怎样的意涵呢?

首先,由王阳明论证“知行合一”案例看。在王阳明的著述中,有许多涉及论证“知行合一”的案例,这些案例都非常清晰地显示了“‘知行合一’是‘知行本体’”的意涵。阳明认为,无“行”则无“知”,将“知”“行”分作两件是私意隔断,因而“知行合一”是客观的。阳明说:“如知痛,必已自痛了方知痛;知寒,必已自寒了;知饥,必已自饥了:知行如何分得开?此便是知行的本体,不曾有私意隔断的。”(4)《传习录上》,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4页。阳明认为,“知”中有“行”,“行”中有“知”,各自才有下落,因而“知行合一”是必要的。阳明说:“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会得时,只说一个知,已自有行在;只说一个行,已自有知在。”(5)《传习录上》,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5页。阳明认为,意念即是“行”,而“知”只有由“行”获得,“知”“行”并无时间上的先后次序,因而“知行合一”是“知”“行”本来的次序。阳明说:“必有欲行之心,然后知路。欲行之心即是意,即是行之始矣。路岐之险夷必待身亲履历而后知,岂有不待身亲履历而已先知路岐之险夷者邪?”(6)《传习录中》,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47页。阳明认为,“学”“问”“思”“辨”皆具“知”“行”,皆是“穷理”的功夫,因而“知行合一”贯注于所有为学之行中。阳明说:“夫‘学问思辨行’皆所以为学,未有学而不行者也。如言学孝,则必服劳奉养,躬行孝道,然后谓之学,岂徒悬空口耳讲说,而遂可以谓之学孝乎?……学至于穷理至矣,而尚未措之于行,天下宁有是邪?是故知不行之不可以为学,则知不行之不可以为穷理矣;知不行之不可以为穷理,则知知行之合一并进而不可以分为两节事矣。”(7)《传习录中》,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51—52页。既然“学”“问”“思”“辨”“行”无不是“穷理”功夫,而“穷理”必须“行”,因而“学”“问”“思”“辨”结构表明,“知”“行”是“合一”的。这些案例表明,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何事何为,有“知”必有“行”,有“行”必有“知”。此即“‘知行合一’是‘知行本体’”之本旨。

其次,由医治“知行两分”病痛看。阳明认为,“知行合一”可以治疗诸多“知行两分”的病痛。比如,可治疗“外心求理”的“知行两分”,阳明说:“心一而已,以其全体恻怛而言谓之仁,以其得宜而言谓之义,以其条理而言谓之理;不可外心以求仁,不可外心以求义,独可外心以求理乎?外心以求理,此知行之所以二也。求理于吾心,此圣门知行合一之教,吾子又何疑乎?”(8)《传习录中》,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48页。可治疗“沉迷经书”的“知行两分”,阳明说:“今人却就将知行分作两件去做,以为必先知了然后能行。我如今且去讲习讨论做知的工夫,待知得真了方去做行的工夫,故遂终身不行,亦遂终身不知。此不是小病痛,其来已非一日矣。某今说个知行合一,正是对病的药。”(9)《传习录上》,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5页。可治疗“言行不符”的“知行两分”,阳明说:“君子之学,何尝离去事为而废论说?但其从事于事为论说者,要皆知行合一之功,正所以致其本心之良知;而非若世之徒事口耳谈说以为知者,分知行为两事,而果有节目先后之可言也。”(10)《传习录中》,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58页。还可治疗“忽视意念”的“知行两分”,阳明说:“盖心之本体本无不正,自其意念发动而后有不正。故欲正其心者,必就其意念之所发而正之,凡其发一念而善也,好之真如好好色;发一念而恶也,恶之真如恶恶臭;则意无不诚,而心可正矣。”(11)《大学问》,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中),第1070页。既然“正心”可归结于“正念头”,那怎样“正念头”呢?阳明认为必须将“意念”等同于“行”,从而提醒人们对意念之动向予以密切关注、导引和抑制,阳明说:“静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动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不管宁静不宁静。”(12)《传习录上》,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15页。可见,“知行合一”对所有殊相的“知行两分”之治疗具有本根性意义,即阳明所说的“本体”。即是说,不管哪种形式的“知行两分”,都必须以“知行合一”为参照方能得到纠正。“知行两分”的病痛千奇百怪,但都能以“知行合一”这副药方来医治,这就是所谓“以不变应万变”。

其三,由阳明弟子的解释看。关于“知行本体”,阳明曾以《周易》明其意,阳明说:“乾知大始,心体亦原是如此。”(13)《答友人问》,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234页。阳明学生薛侃解释说:“‘知’‘行’二字须要还他,但析不开耳。言知便有行在,言行便有知在。行是应迹处,知是主张处。知行即是乾坤万物之生,得气于天,成形于地,岂有先后?知属乾,行属坤,故曰:‘知崇礼卑,崇效天,卑法地’,又曰‘乾以易知,坤以简能。乾知大始,坤作成物’。此‘知’字下得好,便是知行之知。朱子训着‘主’字,‘主’便兼有行意,不知于‘知’‘行’二字如何看得隔碍。”(14)《云门录》,陈椰编校:《薛侃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21页。依薛侃的解释,“知”“行”是乾坤万物之生,即谓“知”“行”与宇宙万物并生,有乾坤万物便有“知”“行”,所以没有先后;而“知”乾“行”坤,乾坤并立才有万物,所以“知”“行”不可分;朱熹训“乾知”之“知”为“主”,“主”兼有“行”意,故“乾知”亦为“乾主”,从而说明“知”中有“行”。由于“乾坤”是《周易》阐述宇宙万化之源、万物之基的命题,属于“形上之道”,孔子说:“乾坤其易之门邪?乾,阳物也,坤,阴物也。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以体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易传·系辞下》)《易》弥纶天地之道,乾坤乃《易》之门户,乾坤交而万物化生,所以乾坤是根本之道、形上之道。既然乾坤属于本体范畴,从而“知行合一”亦被赋予本体意涵。因此可以说,薛侃不仅从义理层面解释了“知”“行”为什么是“合一”的,而且从形上层面论证了“知行合一”为什么是“知行本体”。黄芳显然也觉悟到了王阳明“知行合一”的秘诀,那就是“探本之论”——“丁亥冬(梧山书院)落成,姚公致政去。新建伯阳明王先生奉命总制四省军务来代,实倡正学,风厉多士,其言曰:‘诚意为圣门第一义,今反落第二义。’而其知行合一之说,于博文多识,若有不屑,学者疑焉。芳解之曰:‘知以利行,行以践知,此学者之常谈,不假言也。先生之说,启扃钥以救流弊,探本之论也。’”(15)《语录》,束景南、查明昊辑编:《王阳明全集补编》,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版,第265—266页。黄芳的意思是,“知以利行,行以践知”是人人懂得的常识,而阳明的“知行合一”是“探本之论”。无疑,黄芳的理解是合乎阳明“‘知行合一’乃‘知行本体’”意旨的。

综上,既然“知行合一”升华于殊相的“知行合一”,既然“知行合一”是治疗诸种“知行两分”的根本药方,既然“知行合一”是“乾坤万物之生”,那么,所谓“‘知行合一’是‘知行本体’”,就是昭示“知行合一”是“知”“行”关系的本体模式或形上模式。这个特点表明“知行合一”是一纯粹哲学命题。

以行为本

王船山曾批评“知行合一”“销行以归知”(《尚书引义·说命中二》),后之呼应者绵延不绝。那么,阳明的“知行合一”是不是“销行归知”了呢?我的回应是:王阳明的“知行合一”不仅没有“销行归知”,反而是“行”据主导地位。

首先,由“求理于心”角度分析,“知行合一”并未取消“行”,反而是以“行”为重心。阳明认为,“知”“行”的共同目标是“求理”“存理”,而“理”在心中,因而“知”“行”都必须“求理于心”,这就是“知行合一”。即是说,仁、义、理都是“心”的不同面相,“心”之全体恻怛是“仁”,“心”之得宜是“义”,“心”之条理是“理”,因而仁、义、理皆在“心”中,与“心”是一,不可“外心求理”。而“外心求理”属于客观的“行”,因而“求理于心”意味着舍去了外在的客观的“行”,也就是舍去了知识论意义上的“行”。但“求理于心”仍然有“行”,只不过这种“行”是修行工夫,是道德意义上的自修自养自省自定,诸如“反身而诚”“养浩然之气”“慎独”“切己自反”“发明本心”“事上磨练”等,“知”“行”从而合为一种德性修养工夫:“知行原是两个字说一个工夫。”(16)《答友人问》,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233页。因而“求理于心”意义上的“知行合一”,并不能简单地判定为“销行以归知”,反而是以“行”充实、升华了“知”。

其次,王阳明批评“知而不行”现象,就是强调“行”的优先性、基础性。阳明说:“‘知行合一’之说,专为近世学者分知行为两事,必欲先用知之之功而后行,遂致终身不行,故不得已而为此补偏救弊之言。学者不能著体履,而又牵制缠绕于言语之间,愈失而愈远矣。”(17)《与道通书四》,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下),第1331页。这是要求人们摆脱被经书牵制而致力于“行”。阳明认为,“知行合一”就是“致本心之良知于事物”,不是光有嘴上功夫,仅有嘴上功夫而不去“行”仍然是空疏。阳明说:“吾子谓‘语孝于温凊定省,孰不知之’,然而能致其知者鲜矣。若谓粗知温凊定省之仪节,而遂谓之能致其知,则凡知君之当仁者皆可谓之能致其仁之知,知臣之当忠者皆可谓之能致其忠之知,则天下孰非致知者邪?以是而言,可以知‘致知’之必在于行,而不行之不可以为‘致知’也明矣。知行合一之体,不益较然矣乎?”(18)《传习录中》,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56页。如果仅凭知晓某种道理就自称践行了某种道理,那么天下人都可以说自己做到了“致知”,而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致知”必须“行”。可见,在经书与实行、言论与行动关系上,阳明也是强调“行”的基础意义,只不过,这里的“行”仍然是“求天理”“致本心之良知”,也就是道德修养意义上的“行”。

再次,“一念发动处便是行”也表明“知行合一”以“行”为重。阳明认为,恶行都是由恶念发展而来,但人们习惯性忽视恶念,任其萌发,故而演变为现实的恶,因而提醒人们必须将意念当作“行”来对待、警惕,一旦恶念萌发,就在第一时间将其扼杀。可见,“一念发动处便是行”,并非将“行”等同于或归于“一念发动处”,而是要求人们像对待现实的恶(行为)一样对待可能的恶(意念),从而将“恶”消灭在未萌之前或方萌之际。由此看来,“一念发动处便是行”根本没有“销行归知”的含义。应该说,这个命题表明王阳明深刻认识到由“知”(意念)切断恶行的意义,也体现阳明对“行”的特别关切;而且,如果这个“知”是善念,则必须积极地推行于事事物物。因此,“一念发动处便是行”充分体现了王阳明对“行”的重视,而不是相反。

第四,王阳明批评“冥行妄作”,强调“知而必行”,显示了“行”的优先性。王阳明认为,缺乏完备、正确的认识而采取行动,只能是“冥行妄作”,他说:“若行而不能精察明觉,便是冥行,便是‘学而不思则罔’,所以必须说个知。”(19)《答友人问》,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232页。这是希望用“知”引导“行”,使“行”更有实效,而不是否定“行”。王阳明批评“悬思不行”,自然是强调“知而必行”,阳明说:“‘思而不学’者,盖有此等人只悬空去思,要想出一个道理,却不在身心上实用其力,以学存此天理。”(20)《传习录下》,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135页。这是希望用“行”成就“知”,无“行”的“知”只能是空幻。因而不仅没有“销行以归知”,反而凸显“行”之重要。王阳明在回答“有孝知无孝行”疑问时,指出“知而不行,只是未知”,这是由“行”来定义“知”,“行”是决定“知”是否真知的标准。无论解释为“知中必有行”,还是解释为“知了必须行”,都是强调“行”的优先地位。王阳明认为欲食之心即是“意”,但欲食之心源于欲食之行,也就是源于饥饿,没有饥饿这个“行”,怎么会有欲食之心呢?因而“知”中有“行”。王阳明强调判断食物的美恶需要亲口品尝,不亲口品尝,怎么可能知晓食物的美恶呢?这些案例清楚地显示了“行”在“知行合一”中的根基性的、决定性的地位,而且是衡量“知”之品质的尺度,所以责其“销行以归知”是不合事实的。

其五,由王阳明生命经历看,其所重者是“行”。王阳明一生注重工夫修行,强调事上磨练,所谓“功夫一贯,何须更起念头?人须在事上磨练做功夫乃有益,若只好静,遇事便乱,终无长进。”(21)《传习录下》,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104页。既然要“在事上磨练”,自然需要“行”。王阳明也注重风化民俗、改良社会的教化实践,推行《南赣乡约》。王阳明以平定山贼、稳定社会秩序为神圣使命,所谓“即日已抵龙南,明日入巢,四路兵皆已如期并进,贼有必破之势。某向在横水,尝寄书仕德云:‘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区区剪除鼠窃,何足为异?若诸贤扫荡心腹之寇,以收廓清平定之功,此诚大丈夫不世之伟绩。”(22)《与杨士德薛尚谦》,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188页。这些事例都客观地、雄辩地证明“行”在王阳明思想中的核心地位。诚如阳明所说:“君子之学,何尝离去事为而废论说?但其从事于事为论说者,要皆知行合一之功,正所以致其本心之良知;而非若世之徒事口耳谈说以为知者,分知行为两事,而果有节目先后之可言也。”(23)《传习录中》,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58页。既然“知行合一”不曾离去事为,既然“知行合一”的功效是将“良知”落实于事物,这不充分说明了“行”在“知行合一”中核心的、基础的地位吗?

此外,黄绾说:“‘知行合一’,亦本诸先圣先贤之言也。颜渊问仁,孔子告之曰‘克己为仁’;颜渊请问其目,曰‘非礼勿视、听、言、动’。夫颜渊之问,学也;孔子之教之,学也,非他也。觉非礼者,知也;勿非礼者,行也。如此而已矣。盖古人为学务实,知之所在即行之所在也。……守仁发此,无非欲人言行必顾,非事空言如后世之失也。”(24)《明是非定赏罚疏》,张宏敏编校:《黄绾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627页。所谓“勿以空言以为学”,不正是强调“行”的基础地位吗?而从阳明给陆元静的信中更为深切地体悟到,阳明最忧心的,就是人们将“知行合一”当作口头禅却从不付诸行动,所谓“知行合一之学,吾侪但口说耳,何尝知行合一邪!”(25)《与陆元静二》,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210页。这就是说,“知行合一”本身也需要“行”,而那些整天把“知行合一”挂在嘴边的人们,何曾将“知行合一”付诸行动呢?这再次雄辩地说明,“行”才是王阳明“知行合一”说的内核与基础。因此,王阳明“知行合一”既不是合于“知”,亦不是合于“行”,而是以“行”为根基的“即知即行”“知行一体”。这个特点体现了“知行合一”的经世致用精神,诚如陈确所说:“言知行合一,则天下始有实学。”(26)《瞽言·圣学》,《陈确集》(下册),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442页。

价值诉求

王阳明“知行合一”虽然是事实的,但也蕴含着“价值诉求”,是一个具有强烈价值诉求的命题。而且,这种“价值诉求”体现在“知行合一”所寓意、所展开的任何方面。

首先,由“将圣人之学付诸实践”看。王阳明的“知行合一”当然是为维护、弘扬圣人之学服务的,而维护、弘扬圣人之学的标志之一,就是主张将圣人之学付诸实践。阳明说:“圣贤论学,无不可用之功,只是致良知三字,尤简易明白,有实下手处,更无走失。”(27)《与陈惟濬》,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247页。而所谓“下手处”便是不折不扣地使圣人之学见诸于行。阳明说:“凡可用功、可告语者,皆‘下学’,‘上达’只在‘下学’里。凡圣人所说,虽极精微,俱是‘下学’。学者只从‘下学’里用功,自然‘上达’去。”(28)《传习录上》,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14—15页。这样,“下学”(行)就是“上达”(知)的践行,所谓“圣学只一个功夫,知行不可分作两事”。(29)《传习录上》,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15页。但是第一,圣人之学具有理想性和超越性,与社会现实存在很大距离,所以要求将圣人之学付诸实践并对现实社会进行改造和升华,自然是“知行合一”的价值性表现;第二,圣人之学对学习者而言,是间接知识,并无相应的“行”,因而“知行合一”要求将圣人之学落实于“下学”(行),并不具有直接的、事实的逻辑,而是一种价值引导和召唤。因此,从“将圣人之学付诸实践”的角度看,“知行合一”表现出强烈的价值诉求。

其次,由“言行必须保持一致”看。王阳明“知行合一”要求“言”“行”相符,一个人的主张或观点必须与他的行为一致,具体言之,就是要求“言而有实”“言而有信”,否则就不是“知行合一”。阳明说:“自学术之不明,世之君子以名为实。凡今之所谓务乎其实,皆其务乎其名者也,可无察乎!”(30)《赠王尧卿序》,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255页。但依王阳明所论,做到“言而有实”“言而有信”并非易事,对绝大多数人而言是一种追求,是一种理想,即便付出很大努力也不一定能做到,所以,由“知行合一”要求“言行一致”蕴含着明确的价值诉求。此外,即便从原始要终上说,之所以要求“言行一致”,乃是因为“言”“行”始终存在差异或空隙,因而以“知行合一”要求“言而有实”“言而有信”,表现为对具体的“言行不符”进行最恰当的调适,表现为对“言行空隙”的弥合,亦充分体现了其价值性。

其三,由“一念发动处便是行”看。如上所言,王阳明之所以提倡“知行合一”,是提醒人们:意念萌发时便可视为“行”,因而意念发动处有不善,就可以立即将这个不善的意念克倒。不过,如果一个人有了偷盗的意念,但没有现实的偷盗行为,甚至也没有原始意义的“行”,即偷盗意念并不需要有偷盗之“行”为前提,因而“一念发动处便是行”从学理上是难以自圆其说的,因为意念就是意念,是没有诉诸实践的观念或心理,我们不能将“偷盗意念”等同为“偷盗行为”,更不能将“偷盗意念”当作“偷盗行为”来处罚被认为有“偷盗意念”的人。所以将意念视为“行”,不是事实的描述(认定),而是价值的描述(认定),是通过这种价值的描述(认定),将“偷盗意念”假定为“偷盗行为”,将可能性等同现实性,从而唤醒人们对恶念的关切,并将其彻底“克倒”。因此,阳明之所以说“一念发动处便是行”,就是有意识地要求人们将意念当作“行”去重视,若是邪念、恶念,就必须抑制、去剿灭;若是正念、善念,则应当作“善行”去实施。可见,“一念发动处便是行”之“知行合一”亦蕴含着强烈的价值诉求。

其四,由“知需真切笃实,行需明觉精察”看。王阳明认为,“知”如不真切笃实,就是空疏之知,“行”如不明觉精察,就是冥妄之行。阳明说:“行之明觉精察处,便是知;知之真切笃实处,便是行。若行而不能精察明觉,便是冥行,便是‘学而不思则罔’,所以必须说个知;知而不能真切笃实,便是妄想,便是‘思而不学则殆’,所以必须说个行;元来只是一个工夫。”(31)《答友人问》,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232页。因此,“知”必须真切笃实,也就是必须付诸切实行动,方为“真知”,“行”必须明觉精察,也就是必须拥有明晰的认识,方为“笃行”。而所谓“真切笃实”是指客观、真实、无伪,所以是“行”的一种品质,因而要求“知”真切笃实当然是对“知”的价值要求;“明觉精察”是指清晰、照彻、无碍,所以是“知”的一种品质,因而要求“行”明觉精察,当然是对“行”的价值要求。不仅如此,由于“知”“行”存在时空的差异性,因而“知行合一”要求“知”“行”必须随时进行自我调适以保持动态的对应,从而使“知”“行”关系时刻处于最理想的状态。这也显示了“知行合一”的价值性。

无疑,王阳明“知行合一”的基础是事实的,就是“没有行的知,没有知的行”,即所谓“知行本体”。但是,“知”与“行”并不一定都是“合一”的,“知”与“行”因为各种原因而存在“缝隙”,“知”之优劣与“行”之优劣都对彼此产生直接影响和规定,而“知行合一”就是对这些“缝隙”的弥合,在弥合这些“缝隙”中实现“知行合一”的诉求,从而使“知行合一”表现为目的性和理想性。这也意味着,事实性命题蕴含着升华、转换为价值性命题的内在逻辑。

多重合一

王阳明“知行合一”是“知行本体”“立言宗旨”,此即说,“知行合一”是其对“知”“行”关系的根本主张。同时也意味着“知行合一”存在诸多具体的、非根本的形式,“知行合一”正是无数具体的、非根本的“知行合一”的“本体”。诚如阳明所说:“圣贤论学,多是随时就事,虽言若人殊,而要其工夫头脑若合符节。”(32)《传习录中》,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95页。所谓“随时就事”,“知行合一”必是具体的、多样的,所谓“功夫头脑若合符节”,“知行合一”必是抽象的、本体的。在这种“具体”与“抽象”的交互运动中必呈现为“多重合一”。

其一,由治疗“知行两分”病痛看“知行合一”的多重性。王阳明的“知行合一”是为了治疗“知行两分”的病痛提出的,而需要治疗的“知行两分”病痛种类繁多,从而使“知行合一”表现为多种形式。由治疗“外心求理”式“知行两分”看,“知行合一”是一种反身向内的修行工夫。阳明说:“故以端庄静一为养心,而以学问思辨为穷理者,析心与理而为二矣。若吾之说,则端庄静一亦所以穷理,而学问思辨亦所以养心,非谓养心之时无有所谓理,而穷理之时无有所谓心也。此古人之学所以知行并进而收合一之功,后世之学所以分知行为先后,而不免于支离之病者也。”(33)《书诸阳伯卷》,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308—309页。既然“理”在“心”中,无需向“心”外求“理”,“知”是养心,“行”是“穷心中之理”,所以“知”“行”都只需要反身向内修行即可。由治疗“言行相悖”的“知行两分”看,“知行合一”是一种言而有信、言必有行的诚信工夫。阳明说:“盖在平时徒以口舌讲解,而未尝体诸其身,名浮于实,行不掩言,己未尝实致其知,而谓昔人致知之说未有尽。”(34)《与陆元静二》,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210页。既然反对空有口舌、名浮于实、言过其行,因而“知行合一”必然是言必信、言必行、言行一的诚信工夫。由治疗“轻忽意念”的“知行两分”看,“知行合一”是一种视“知”为“行”从而严密监视“知”动向的省察工夫。阳明说:“我今说个‘知行合一’,正要人晓得一念发动处,便即是行了。发动处有不善,就将这不善的念克倒了。”(35)《传习录下》,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109—110页。既然认为“知”是“行”的开始从而对“知”进行严密监管,一旦发现“知”有邪念,便视如“行”并立即展开灭杀。因而这个意义上的“知行合一”是“等知为行”从而时刻监视“知”动向的省察工夫。可见,“知行合一”因为治疗不同的“知行两分”而表现出多样性,也就是说,王阳明的“知行合一”并没有固定、不变的模式,而是动态的、具体的,是一与多的统一,是原则性与灵活性的统一。

其二,由“内容差异”看“知行合一”的多重性。如上讨论表明,王阳明在说明“知行合一”时,表现为多个视角或内容,从而由这些视角或内容的不同而呈现多重性。阳明认为,“学”“问”“思”“辨”无不表现为“知行合一”,因为都是以“存天理”为目标,而“博学笃行”“学聚仁行”“知及仁守”等,之所以是“知行合一”,也是因为以“存天理”为目标。此谓“目标意义上的合一”。阳明认为,一个人说“知孝”,但如果没有实际地尽孝道,这是谎言;一个人说“知寒”,但如果身体没有感觉到寒冷,这是欺骗。因此,任何“知”都必然有“行”,没有“行”的“知”是不可能的。但“行”中也有“知”,如果“行”中无“知”,则“行”必懵懵懂懂。此谓“结构意义上的合一”。阳明认为,人必须是有了欲食之心然后知食,而欲食之心是意,此“意”便是行,食物的美恶只有经过咀嚼才能知道,没有咀嚼怎么可能知道食物的美恶呢?一方面,“意”即是“行”,另一方面,“行”才能“知”,所以“知”“行”在时间上是没有先后之别的。此谓“时间意义上的合一”。阳明认为,“知”有自己的功能,其功能是“主意”,或者“明觉精察”,“行”也有自己的功能,其功能是“工夫”,或者“真切笃实”,正是“知”“行”各自所具有的特殊功能,使二者相互需要而合为一体。此谓“功能意义上的合一”。阳明说:“夫‘尽心、知性、知天’者,生知安行,圣人之事也;‘存心、养性、事天’者,学知利行,贤人之事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者,困知勉行,学者之事也。”(36)《传习录中》,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49页。所谓“生知安行”“学知利行”“困知勉行”,并分别由“尽心知性知天”“存心养性事天”“夭寿不贰修身以俟”进行内容的规定,正反映了“知行合一”的差异性。此谓“层级意义上的合一”。可见,王阳明“知行合一”亦因“内容”不同而呈现多重性。

其三,由“彼此相适”看“知行合一”的多重性。阳明“知行合一”的精髓,“行为本”之外就是“知行彼此相适”。其所谓“合一”,从最根本意义上讲,就是“知行相适”。彼此相适,彼此为对方奉献最好的自己,相得益彰,以臻佳境,是阳明“知行合一”的最高境界,所以为“立言宗旨”。这就意味着,任何具体的“知”或“行”,都可以寻找最适合自己的“行”或“知”,所寻找的“行”或所展开的“行”,是适合“知”的,并能帮助“知”发挥到极致;所寻找的“知”或所获得的“知”,是适合“行”的,并能帮助“行”发挥到极致。所以在这种情形下,由于是以“知行彼此适合”为最高境界,“知行合一”不会有固定的模式,这就是所谓“止于至善”。“知亏行满”“知足行缺”“知寡行多”“知宏行微”“知劣行优”“知优行劣”“知劣行劣”“知优行优”等等,诚如阳明所说,“知行二字即是功夫,但有浅深难易之殊耳”。(37)《传习录下》,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126页。但只要这些形式是“知行相适”的,并能够顺利地、圆满地完成“知”“行”共同的任务,就是“合一”。因此,阳明“知行合一”最理想的模式是“知行相适”,而不是“合一”。无论什么时间,无论什么地点,都要求“知行合一”,这是普遍性、原则性,但是“知”“行”合一的方式、合一到达的程度,则是根据“知”“行”彼此的内情、彼此的感受、彼此的需要而定的。因此,作为“知行本体”的“知行合一”,并不是僵化的、教条的,而是动态的、具体的。就是说,阳明“知行合一”为“知”“行”关系立了个极则,这个极则就是“合一”,但这个“合一”极则并不意味着“知”“行”“门当户对”,而是可以随遇调适的,讲得更为具体一点就是,任何“知行合一”都是使“知”“行”彼此感到舒服、相互获得满足,“两看不厌”,使“知”“行”所为“事业”得以成功。阳明说:“《易》谓‘知至,至之’,知至者,知也;至之者,致知也。此知行之所以一也。”(38)《与陆元静二》,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211页。依阳明的解释,“知至”是知,或掌握了可靠的知识,“至之”是行,或采取了实际的行动,因而“知至”自然是应对“行”而言,“至之”自然是应对“知”而言,所以“知”与“行”向彼此靠近、相契,此即“知行合一”,更是“知行相适”,如此才是“孔门不易之教,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也。”(39)《书诸阳伯卷》,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309页。所谓“不易之教”,所谓“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当然是指“知行合一”具有超时空、超主体的特性,亦即普遍性,因而“知行合一”的最高境界便是“知行相适”。这个特点表明“知行合一”是对阳明以前“知”“行”关系诸种观点的综合与升华。

心体如此

王阳明在论及“知行合一”时,有一值得关注的表述:“知天地之化育,心体原是如此。乾知大始,心体亦原是如此。”(40)《答友人问》,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234页。此段表述的核心是“‘知行合一’乃‘心体原是如此’”。那么,这个表述有怎样的寓意呢?我们先明确一下“心体”意涵。阳明说:“这心之本体,原只是个天理。”(41)《传习录上》,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41页。又说:“知是心之本体。”(42)《传习录上》,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7页。又说:“吾心之良知,即所谓天理也。”(43)《传习录中》,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51页。因此,“心体”就是“天理”,就是“良知”,就是“心即理”。那为什么说“知行合一”是“心体原是如此”呢?

首先,“心即理”即“心外无理”,“心外无理”意味着无需向“心”外求“理”,“知”“行”都是以求“理”为目标,从而将“知”“行”合为一种“反身向内的求理”工夫,此即“知行合一”。这也意味着“知行合一”逻辑地成为“心体”努力的方向,由于“知行合一”并非人人能做到,亦非时时能做到,所以说“知行合一”是“心体如此”,或者说“知行合一”是“心即理”的内在的应然要求。此谓本体决定方法(工夫)。

其次,既然“心体”即“心之本体”,即天理,即良知,而“天理”“良知”皆为善体,所以无私意,而“知”“行”如无私意隔断,便是“合一”——“知行如何分得开?此便是知行的本体,不曾有私意隔断的。”(44)《传习录上》,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4页。因此,既然“无私意隔断”便是“知行合一”,而“心即理”必须是“无私意隔断”,所以“知行合一”是“心体如此”。

其三,“知行合一”才能成就“心体”。“知行合一”是“心体”成就自己的要求和方式。如上所言,“知行合一”的目标就是彰显、落实“本心之良知”,而“知行合一”能将“本心之良知”推行于实际事为,亦即“致良知”。这就是说,“心体”是“知行合一”所要实现的目标。季本说:“先师尝曰:‘知良能,是良知;能良知,是良能。此知行合一之本旨也。’”(45)季本:《说理会编》卷三,转引自《语录》,束景南、查明昊辑编:《王阳明全集补编》,第293页。既然良知是“知行合一”的本旨,而良知是“心之本体”,因而“知行合一”自然是“心体如此”。亦如熊十力所说:“足见致知处,正是会归本体,直揭心源。”(46)熊十力:《熊十力全集》第3卷,湖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663页。进而可以说,“知”“行”关系的本体是“知行合一”,所谓“知行工夫本不可离,只为后世学者分作两截用功,失却知行本体,故有合一并进之说”;(47)《传习录中》,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47—48页。而“知行合一”的本体是良知,所谓“知、行本体即是良知良能。”(48)《传习录中》,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78页。

其四,如上所言,阳明讲“心体原是如此”时,提及“知天地之化育”和“乾知大始”,这两句话也引起学者见仁见智的解释。阳明学生薛侃说:“知行即是乾坤万物之生,得气于天,成形于地,岂有先后?知属乾,行属坤,故曰:‘知崇礼卑,崇效天,卑法地’。”(49)《云门录》,陈椰编校:《薛侃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21页。所谓“乾知大始”,就是“‘乾’主(掌握)宇宙万物化生之始”,而“知天地之化育”,即谓“知晓天地化育万物的道理”,说的也是“宇宙万物化生”之意,所以或可这样理解阳明的意思:其一是本体义,由于“知天地之化育”“乾知大始”都具有形上意涵,因而这个表述旨在借助“知天地之化育”和“乾知大始”,示意“‘知行合一’乃‘心体原是如此’”属本体意义的界定;其二是修饰义,无论是《中庸》的“知天地之化育”,抑或《周易》的“乾知大始”,都是关于“宇宙万物化生”的论述,属于铺垫,用于强化、烘托“心体原是如此”,也就是强化“‘知行合一’是‘心体如此’”,即谓“知行合一”乃“心体”使然。

其五,若干有助于领悟“‘知行合一’乃‘心体原是如此’”的论述。阳明说:“心者身之主宰,目虽视而所以视者心也,耳虽听而所以听者心也,口与四肢虽言动而所以言动者心也。”(50)《传习录下》,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135页。既然视、听、言、动皆由“心”主宰,而“知”“行”必然在视、听、言、动范围之内,因而“知”“行”合一的方式、程度与效果自然亦由“心”决定,亦即价值层面的“知行合一”必由“心”决定。阳明说:“是故君子之学,惟求得其心。虽至于位天地,育万物,未有出于吾心之外也。”(51)《紫阳书院集序》,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267页。“知行合一”即便至于“位天地、育万物”境界,依然不在“心外”,即由“心体”规划、把控。阳明说:“圣贤教人,即本心之明,即知;不欺本心之明,即行也。”(52)《论心学文》,束景南、查明昊辑编:《王阳明全集补编》,第173页。本心之明,是心体,不欺本心之明,亦是心体,而“本心之明”属“知”,“不欺本心之明”属“行”,所以“知行合一”是“心体如此”。在王阳明看来,若无“心体”,“知行合一”不仅是无头的苍蝇,而且是无精神的躯壳,阳明说:“若知时,其心不能真切笃实,则其知便不能明觉精察;不是知之时只要明觉精察,更不要真切笃实也。行之时,其心不能明觉精察,则其行便不能真切笃实;不是行之时只要真切笃实,更不要明觉精察也。”(53)《答友人问》,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第234页。这就是说,所谓“知行合一”,对“知”而言,不仅要明觉精察,更要真切笃实,对“行”而言,不仅要真切笃实,更要明觉精察,但这都是“心体”使然。而“心体”就是天理,就是良知,就是善体,因而“知行合一”不过是“心体”在“知行关系”上的价值投射,从而展示“知行合一”与“心即理”的内在逻辑关系。

质言之,无论是事实层面的“知行合一”,还是价值层面的“知行合一”,都在“心体”运筹之内,“知”与“行”的“合一”及其品质,完全由“心体”主宰,因而“知行合一”是“心体如此”。至此可以说,“‘知行合一’乃‘心体原是如此’”的真谛是:“知行合一”完全由“心体”规划、推行和主宰,“心体”(“心即理”)是“知行合一”的命脉所在。

结 语

言“知行合一”为“知行本体”,即强调“知行合一”是“知行关系”的形上范式,而“知行合一”之为“知行本体”,必须是无私意,必须是“此心纯乎天理”,因而“知行合一”之为“知行本体”,在于“心体”使然。言“知行合一”为“以行为本”,即强调“行”是“知行合一”的基础,无“行”不成“知”,“行”方可致良知于事事物物,而“心体”必须发用流行,因而“知行合一”之“以行为本”实在是“心体”所规定。言“知行合一”为“价值诉求”,即谓“知行合一”是“知”“行”关系的一种价值模式,由于通常情况下,“知”“行”关系无论表现为怎样的形式,“合一”都不是轻而易举的事,“知”“行”必须根据所要处理的问题对自身进行调整、提升和完善,以弥合“知”“行”之间的缝隙,从而达到“知行合一”所追求之效应,而“心体”所追求的“知”“行”关系模式必然是“合一”及其效应,所以“知行合一”的“价值诉求”完全是“心体”逻辑使然。言“知行合一”为“多重合一”,既然“知行合一”是“知行本体”,因而是“知”“行”关系的形上模式,即意味着“知行合一”是一与多的统一,但“知行合一”的本体是天理或良知,即“心体”,“心体”所追求的理想的“知行关系”模式是随事而殊的,因而只有“知行相适”才能最终体现和满足“心体”(天理、良知)对“知”“行”关系的终极关切,因而“知行合一”多重性的本质是“知行相适”。概言之,王阳明“知行合一”是“知”“行”关系的本体模式,而“行”是“知行合一”的基础,以“行”为基础的“知行合一”充溢着价值性诉求,这种价值性诉求表现为“多重合一”下的“知行相适”,但这些特质及其逻辑关联乃是“心体”使然。因此,王阳明“知行合一”可以表述为:以“心体如此”为核心,以“知行本体”“以行为本”“价值诉求”“多重合一”为基本要素构成的有机理论体系。王阳明“知行合一”亦因此成为中国哲学史上处理“知”“行”关系的典范,并能够显示其在理论和实践上的双重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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