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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悖叙事逻辑的“荒腔走板”

2021-08-20陈振华

安徽文学 2021年8期
关键词:黑帮计时动机

陈振华

无论是魔幻、变形、荒诞、黑色幽默抑或超现实,小说的叙述归根结蒂要遵循合理的叙事逻辑,否则文本自身就会走火入魔,沦为自身的荒谬。当代一些年轻的作家,其审美观、艺术观还不够成熟,总以为玩一些“花活”,就能够体现文学创作上的“创新”。而实际上,很多叙述是一些观念硬性嫁接在现实经验之上,而不是合乎逻辑的推衍,其叙述结果自然成了有悖叙事逻辑的“荒腔走板”,在我看来,《计时开始》即是如此。

其一,故事的情节走向偏离叙事逻辑。小说从乐高天的座驾窗户被砸,车内充满酒味这一事件开始,叙述乐高天由此陷入焦虑和恐惧,继而引出黑帮老大李课。乐高天思忖和李课的种种过节,行文至此,应该说还算顺理成章,符合叙述的逻辑。后续的叙述,尽管也涉及了李课的劣迹斑斑,心狠手辣,性情阴鸷,反复无常,但小说并没有给出切实明确乐高天和李课反目成仇的重要事件,所以,之后的他准备买凶杀人,试图清除黑帮老大的行为就无法从逻辑上取得自洽。并且,座驾被砸坏玻璃事件,也许是街头混混的偶然行为,也许是其他因素所致,也许和李课并无直接的关联,仅仅凭借乐高天的主观揣测,就有了花费400万高价去清除所谓对手的情节安排,从故事情节的进展来看,简直令人匪夷所思。况且,汽车玻璃被砸事件,在整个黑社会的黑吃黑中,根本不算太严重,至多一个警告而已,并没有给乐高天带来致命威胁。由此可见,小说在叙述乐高天雇凶杀人这一核心情节设置上,缺乏合理性和逻辑性,看起来似乎是出于作家的臆造,于理无据,于情无凭。不仅这一情节设置出现致命逻辑漏洞,至于隋某人,被小说叙述为一个具有“死士”性格的人,十分仗义愿为知己者抛弃自己的身家性命。这完全是叙述者的误读或一厢情愿。隋某人是刑满释放人员,品行恶劣,走投无路投奔乐高天,他和乐高天的关系绝非古代的“士为知己者死”的侠义精神和感恩图报,仅仅是黑帮中的利用与被利用、反利用的金钱交易关系。小说中,乐高天既想清除掉李课,又想在隋某人做掉李课之后,再清除掉隋某人,而所有情节的后续发展,都源于一次无从查证的汽车窗户被砸事件,这显然背离了现实生活的情理,更偏离了叙述的情境。

其二,人物的心理现实偏离叙事逻辑。《计时开始》颇有几分心理现实主义色彩,尤其是侧重于小说主人公乐高天的心理现实的描摹。如果心理现实的描摹符合叙事、艺术、心理的发展逻辑,这将是一篇非常不错的文本。可惜的是,小说在揭示人物心理现实的时候,有真实的一面,也有离谱、夸大、臆想、偏离心理现实的一面。作为有黑帮背景的乐高天,当他的座驾被砸,他的敏感、焦虑、惶恐、愤怒自然是心理现实的具体状貌,这是符合叙事逻辑,符合心理现实主义叙述成规的。他回想生活中種种细节和李课的种种过节,并在这回想思忖中呈现了种种往昔生活以及李课的阴鸷狠毒,这些也还在叙事情理之中。接下来,小说还叙述了乐高天酒醉驾车致使痴傻儿子丧命和妻子的大脑受损所带来的心理痛苦,但这些心理现实的描摹,并不直接构成他雇凶杀人的心理动机,反而是他悔恨的原因或导致他心理病态的根由。小说中他起意杀人的动机只是给出了一个理由:对未知的恐惧而不是对恐惧本身的恐惧。似乎这样,他就能把对未知的恐惧扼杀在危险最终来临之前。把这些心理动机或心理写实附着于杀人动机,从文本的叙述来看,显得非常牵强,完全偏离了叙事的基本逻辑。而且,就文本叙述来看,小说中乐高天并没有表现得十恶不赦,也没有多少把柄掌握在李课等黑帮老大的手里,他的杀人动机好像是叙述者有意地赋予,而非源自主人公内心真实的心理。这在叙述上就犯了一个大忌:以作家的臆想去控制、驾驭小说中人物的真实心理走向或行为动机,从而导致人物形象和心理的失真——小说中,不是人物(乐高天)想去干什么,而是作家想让他去干什么。

其三,文本的艺术创新偏离叙事逻辑。小说给读者感觉有所创新的地方在于:“计时开始”的艺术营构。准杀手隋某人蛰伏于菜市场,他有一个习惯,在砍切排骨和生肉的时候,总是在规定的时间里完成动作,因此他备有一个计时器,砍杀每每从计时开始。隋某人刻苦训练剔骨的刀法,只是在待价而沽,寻找一个赚取大额佣金的时刻。而这一时刻就是受雇于乐高天准备除掉心头之患李课。隋某人所谓的左耳跳动、气愤填膺,所谓的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都是自欺欺人,他的受雇杀人无关道德与正义。时机终于来临,但计时器却意外地断电,致使行凶行为被延宕,而这个时刻,反而是李课给隋某人带来了新的计时器,且按下计时器的开关并吩咐:计时开始!小说叙述并没有明确李课所说的“现在,开始吧”,到底开始的是什么。文本叙事至此戛然而止,留给读者去想象。是杀戮的开始?是继续未完成的装修?还是开始别的?李课是否发现乐高天和隋某人的企图?李课意欲何为?接下来,乐高天和隋某人如何应对?从表面来看,这样的叙事模糊恰恰是小说艺术性的表现,小说以“计时开始”命名小说,似乎也体现了小说的艺术创新与立意的别开生面。但就本篇而言,这貌似创新的地方,却难掩其叙事链条上的缺陷。李课察觉了他们的阴谋?如果察觉了是如何察觉的?是通过菜场的刘本分?是懂得读心术?是长期行走江湖对人性不可测的预判?所有的这一切,小说叙述均没有充分给出有迹可循的草蛇灰线,至多在文本中多少有点儿闪烁其词的话语、只鳞片爪的暗示或神秘气氛的营造,所以导致的叙述结果是,这样的结尾虽具有黑色幽默的色彩,但让人感觉莫名其妙,令人错愕,一头雾水,以至于让人觉得作家在故弄玄虚,难以令人信服,给人的感觉是设计感十足,而不是浑然天成地水到渠成。

评论家黄子平曾说过一句话:“创新的狗撵得我们连撒尿的功夫也没有。”诚然,文学创作需要创新,陈陈相因只能葬送艺术的生命。创新必须立足于文学的既有经验,立足于生活现实,立足于艺术本身的逻辑自洽,任何违反艺术逻辑的创新,任何为了创新的标新立异,都和真正的艺术无涉。《计时开始》刻意制造新奇、宿命、玄乎和略带黑色幽默的艺术效果,因有悖于叙事逻辑,而在审美效果和感受上难掩粗陋和生涩,远未臻于圆熟的境界。

责任编辑 陈少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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