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康

环游记

通往大海的路径还未显现。一个

经验丰富的水手知道，如何通过土壤分辨

前路的方向。伟大的旅行不亚于一场

占卜，从北半球到南半球

世界的极地忽隐忽现。并不是所有的水手

都善于在陆地行走，你何曾见过

涉水的青蛙又久居旱地？因此，真正的

大海远不如你想象的那样凶险

而白帆，一页页浮于水面的腮体

其下都隐有一颗硕大的头颅，水手们

以歌为号，在日落前抛下巨锚。只有

他们知道，一条曲线的终点通往何处

我曾随巨轮远渡重洋，长久的漂泊

让我误以为脱离了引力，直到歌声传来

一轮红日缓缓入海。我们仍未能

看到它的边际，而是周而复始

从一端划向另外一端

孤独者们

博尔赫斯在我的书架沉眠

一个远离闹市的偏僻寓所

和他一起的还有金斯堡，米沃什

——这些他生前的挚友或者

精神上的匹敌者。我把寓所搬离闹市

给他们腾出足够的阳光和空间

有时我会听到他们的争吵，在深夜

一匹冷铁质地的流光一闪而过

那是他們的造访者，一个不明身份

的时空来客。他们刚刚完成了一次交谈

语言的碎片还在空气中跳动

我小心翼翼地挥舞手臂，

然而只是徒劳。他们对善意的冒犯

并不反感，黑暗中腾起的光晕

令人费解。我把房间的布置重新调整

并将门窗逐一洞开，冷风呼啸而来

书页翻动的声音隐秘而清晰

去马赛

迁居巴黎前，安托南·阿尔托在马赛

生活过24年。一个悲观主义者的太阳

在海边冉冉升起，但大船尚未拔锚，

我仍在边地的一隅等候鸣笛。只有鸥鸟

偶尔从我窗前飞过，像一粒白色的盐，

被海风吹来。这也是致使我

决定前往马赛的原因之一。当无数颗盐粒

向我扑面而来，它所携带的气息

让我误以为置身孤岛，而岛的周围

是那个悲观主义者缓缓沉没的太阳

为此，在鸣笛拉响前，我就做好了

被光芒灼伤的准备。它只能带我驶离

而非远遁，马赛依旧在炽烈的高温中

保持冷却，这儿有最大的海港

以及所有因灼伤而选择回航的船只

捕鲸记

猎捕一头鲸鱼，和征服一片大海

没有本质的区别。同样都是冒犯，

一根鲸镖在截断喷涌的水柱后

大海将被往南拖行数十里，抵达

老波德口中的“天堂之岛”。何谓天堂？

当一群囚徒羁押着另一群囚徒

并自诩为狱卒时，海面上升起的绚丽光晕

“你从未见过它温驯下的暴虐。”

是的，但可以想象，一艘船拖拽猎物时

遭遇风暴的境地。作为幸存者，

老波德很早就结束了一个水手的职业生涯

当他向我讲述这段真实的过往，

我听到了一个水手心底的波涛——

“天堂”或许不再是曾经的“天堂”，

但囚徒仍旧是那个囚徒

从维也纳到威尼斯

“帽子能为我遮阳，而冰淇淋却改变了

我的命运。”如果有人问我，41.9公里和

一条铁轨之间的关系，我会告诉他

这是阿尔卑斯山脉锁骨的距离。从维也纳

到威尼斯，巨石垒起的栈台爬满了苔藓

一列火车从此经过，它与群山的峰顶

呈犄角之势。如果就此静止，则车腹内的

旅客就拥有了众神的视角。曾有人

搭载过它往返于两个国度，却因昏昧的

沉睡而错过了沿途的风景——

比如那只巨鸟，如何载着羊群飞往高空

再如那个男人，日复一日推着滚石上山

没人思考过它们之间的关联包括

一列火车，为何能在疾驰中

不发出一丁点声响？旅客们在睡梦中

度过了玄奇的一晚，从威尼斯到维也纳

也需要经过众神的府邸

假如你吃了无花果

“把幻想的时间用于赶路。”埃里克斯

在书中找到了这句话。遗憾的是，

妈妈再不会为他作出解释。很久以前，

当他从枝头掉落一个女人的腹中

并没有听到多余的回声。世界总在

引导着他成为一个完整的人类

而不是一枚果实。这和悬挂枝头的

榕属植物不同，他学会了思考——

如何以一个女人子嗣的身份重回枝头？

起初，妈妈并不会为孩子的怪诞行为

感到担忧，一枚甜糯的果实为她带来了

片刻欢愉。这真相的一角，从一棵树上

腾挪到它的源头。“埃里克斯”，姑且

以人类的方式为祂命名，这只是众多

称呼中值得应答的一个。假如你也

从一棵树下经过，并听到细声的呼唤，

请不要认为这是种巧合

抑制性叙述

我一位远在异国的旧友

给我捎来了节日的问候，像许多年前

一样，我们聊起各自心仪的女孩

他说他至今单身，在爱与不爱之间

抉择艰难。“情感是人类多余

又不可抗拒的表达。”

我想到这句话，并为自己的婚姻

暗自反刍。抑制性在他身上的

显现尤为清晰，我理解这种矛盾

在日常和深刻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

平衡，一些人先于另一些人抵达

他们作出了某种标记，在往返之间

在开始和结束的曲面

但我什么也不能说，我想他一定明白

一条空白讯息所表达的深意

效仿者们

因为智慧，波多黎各鹦鹉拥有了

语言的天赋。不止学舌，它们

还会窥窃人类的思维。譬如

种群与种群之间的对抗，在某种

绝对的优势面前，它们选择了

隐藏自己的智慧。因此，当我们

小声交谈，一只沉默的鹦鹉

可能并非像它表现出来的那么

愚钝。同样的事实到处都在发生

数千年前，我们的祖先在河边

遗落了一只鞋。几千年后，这里

高楼林立，一群鹧鸪呼哨而过

作为效仿者之一，它们也在楼顶

留下了自己的羽毛

责任编辑 陈少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