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震宇

本市媒体报道：伍辉月创作的油画《国色天香》，在画展上被一位企业家以五十万元价格买走，而他却转手将这五十万元捐给了慈善机构。

作为一个曾经长期跑文艺界的老媒体人，伍辉月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却十分陌生，向熟人打听，得到的答案也都跟我一样，问最初报道这消息的记者，竟也都是听画展主办方介绍的，并没有采访到伍辉月本人。这不仅让我对年轻记者的作风有点感慨，同时又激发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心。我刚从媒体退休，但并未停笔，一直在从事报告文学创作，这样的素材正是我所需要的。

赶到工人文化宫，但那里的画展已结束，向工作人员打听，他们也说不出多少情况。画展挂名是市美协主办的，实际上都是一家名为明月轩的画廊在操办，那五十万元也是由明月轩代收又代捐的。《国色天香》已被企业家取走，只看到了照片。画的是一个在照镜子的年轻女子，她的后背占了大部分画面，裸露的肩胛上文了一朵牡丹花，艳丽的牡丹与粉嫩肌肤既融为一体，又十分突出。她的脸只能从边缘处的镜子里看到侧面，但这已足够显示她是一位绝色美人了。我理解《国色天香》的名字一语双关，赞美的就是牡丹和这女子。

我与市美协主席也熟悉，就直接去问他。主席说本市从事油画创作的人他全知道，但伍辉月却是第一次听说。我问主席对那幅画的评价。主席没作正面回答，他说，很想认识一下这位能把画卖到五十万元，又一分不剩捐出去的画坛神秘人物。

找到明月轩画廊，老板坚称他也不认识伍辉月。我就觉得更加蹊跷，向画廊伙计打听，伙计说他只知道伍辉月住在半松园，其他的就不知道了。老板见我与伙计交谈，就把伙计支开了，我就怀疑老板在故意隐藏伍辉月，这可能也是他们业界对有升值潜力画家的一种惯用伎俩。这更激起了我对伍辉月的好奇心。我想，凭我几十年的采访经验，一定能找到他的。

半松园是百年前就有的一座私家花园，因园内有棵被雷劈而剩下一半的千年老松而闻名，有位名士曾隐居于此，写出《半松园记》，叙述了他看破红尘又不远离红尘、身居闹市又不入闹市的心境，成为进入语文课本的名篇。后来半松园几经折腾已成了开放式居民住宅，多轮城市改造后虽被保留了下来，但也仅存几幢老楼和一片旧园了。

走进半松园，虽然破旧，但闹中取静的世外桃源般名园气质还在。夕阳下的绿树紫藤的甬道上，一位姑娘正支着画架在写生，给人一种非常娴静美好的画面感。我想，同是绘画的又同在一个小区，应该知道伍辉月吧。于是就向姑娘递上名片，向她打听。

谁想姑娘听了伍辉月名字，也是一脸茫然。

我说，他是画油画的呀。

姑娘还是摇头。

旁边还有个老头在锻炼，我想年纪大点的人可能会认识。谁知老头听了伍辉月名字后，也一样是摇头。

我于是说：“伍辉月最近捐了五十万元给慈善机构，你们没听说？”

老头竟这样回答我：“这里大多是穷人了，有钱人不会住这里的。”

有位中年妇女见我在打听人，就主动凑过来，她自我介绍是这里的居民小组长。我想她认识人多，应该知道伍辉月吧。谁想她反复念叨了两遍伍辉月后，也还是摇头。

我又补充说：“最近报上电视上，都在报道伍辉月捐了五十万元的事呢。”

写生的姑娘听后，冲我一笑：“还真不好意思，报纸电视已好多年不看了。”

虽然姑娘说的是我也早已知道的事实，但现在听来还是让我这个老媒体人心头一酸。

我又想起明月轩伙计说的：“伍辉月大概五十来岁，谢顶，但后脑勺头发很长，披到了肩上……陪他送画的是个年轻女子，喏，可能就是这画里的这位……”我打开手机，把《国色天香》照片放大给他们看。

这时，居民小组长、写生姑娘和老头三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叫出来：“噢，牡丹王呀，就是前面那老房子里的。”

写生姑娘如梦初醒地说：“他是画家呀？他房前屋后种满了牡丹花，以为他是花匠，大家都叫他牡丹王，还以为他姓王呢……”

老头则呵呵一笑，从他的角度看伍辉月：“画家呀，怪不得他有那么好的福气呢。”

居民小组长则又换了个视角，惊讶地说：“他画自家老婆去卖钱？”

这下轮到我惊奇了：“他们是夫妻？”

“他俩以老公老婆相称。”三人又异口同声地说。

我按照指引，去那栽满牡丹的老屋前敲了半天门，没人。

后来我又去过几次，都没找着人。我还听说有关方面要树伍辉月为“时代好人”“新人新事”等典型，也因找不着人而搁浅。

过了段时间，我忽然接到那位写生姑娘的电话，她说受人委托转告，让我别再去找伍辉月了。我问为什么，谁让她转告的。她顿了顿，又实言相告：她現在就与伍老师在一起，伍老师说不接受采访，不想出名，更不想触碰心里的痛处。

在我一再追问下，姑娘简单地说了句：“他俩原本是隐居在半松园的，不想画展出来，就被画中人的前男友找着了她，并买走了那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