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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设计的方式:未来的白色房间

2020-09-22董杨一帆

画刊 2020年8期
关键词:物品设计生活

董杨一帆

“很快,城市的街道就会像白色的墙壁一样发光!像锡安,圣城,天堂之都。 到那时,满足就会来临。”

——阿道夫·路斯(Adolf Loos)

我有一个强迫症般的理想:有一天能住在自己设计的房子里,吃自己做的食物,穿适合自己的衣服,做自己热爱的事。在这个有限的世界里,建一个对我来说完美的栖息地。

整 理

最初想要学设计,是因为我认为设计可以掌控很多事,满足我改造身边环境的欲望。而改造的起点其实就是整理:从研究每一个物品的性质开始,追根溯源到为什么拥有它,选择它的同类,和它应该属于的位置。整理就是把一个装置内所有的事物都看清楚,创建一个系统,执行这个系统,然后在重复的行动里试着遵守和运行。

一年前我做过一系列小册子,列举了那时我拥有的所有物品,共计1288件。按照归属地划分:床上23件,桌面80件,书架218件,置物柜493件,衣橱298件,卫生间87件,厨房89件。像商店仓库点存货一样,一口气给所有物品都贴上了数字。一个胶带和一张床一样,都同等占据一个条目。在编码的过程中,想要省事,我不自觉地会精简条目,审判一个物品是否值得录入这个生活库存。其中意外地发现,我拥有不少路边捡的石头,除此之外,数目最为众多的是书和袜子。这样的清点好像也揭露了一些我的癖好。

所有物品被我仔细清点之后,感觉我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被抚慰了一遍,有些物品被我久违的触碰,有些又重新被我用起来。一眼看不到的容易被遗忘,而这个目录给了所有物品一个确定的位置。从前我对拥有的物品只有空间的感觉,现在有了具体的数字,好像生活也没那么神秘和巨大,变得可以管理了。

看到这些条目,我开始对生活有一个定量的抽象印象。比如我搬家的时候大概需要多少箱子,或者仓库需要多大。又比如减去我的活动空间,可以最小放到多大的立方体里,或者加上我的体重,一共有多重。这些接下来都想一一探索。

定 制

设计的第二个原因,是我想要有能力创造出自己需要但市场上没有的东西。

作为普通消费者,我们都只能接受大多数商家对最普遍需求的供应。而我总是希望自己的衣服或工具能更合适一些,但往往只能被动等待新的设计面世。我想要学会设计的能力来为自己提供一些服务,可以拒绝来自市场的一些歧视,或大众的胁迫。

鲍里斯·格罗斯(Boris Groys)在《自我设计的义务》这篇文章里,提到现代主义设计“以一种反设计的名义,使消费者摆脱对专业设计师品位的依赖……消费者应对自己的外观和日常生活设计承担责任”。他的意思是当下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形象和生活做决定。如果自我能事先控制所有的事情 -——从头发的造型、家里的布局到每日的行程——像在旅行团里一样,唯一的区别是导游不是他人是自己。这样的生活,可以把精力都放在体验上,是不是一种真正的解放?

如果能真正了解自我,明白自己想要的生活,然后花时间为自我设计,完成之后只要在这样的设计里做自己就好,这样的生活是否更接近“真实”?《装饰即罪恶》的作者阿道夫·路斯(Adolf Loos)虚构过一个维也纳有钱人的故事:这个人把他的房子交给艺术家来设计,之后他的日常生活完全服从于艺术家的指示。在设计完工后,未经设计师的允许,他不能随意更改任何东西。要购买和要做的事也必须匹配房子的设计。路斯说:“在整体设计的世界中,这个人已成为一件设计好的东西,一种博物馆物品,木乃伊,公开展示的尸体。”但如果这个艺术家就是自我,并能根据将来的生活变化不断更新这个“整体设计”,不断让生活变得更符合自我的道德和審美,对我来说就是个很美好的世界。《黑镜》“白色圣诞节”那一集里也有类似的一个故事:把自我拷贝,然后逼迫这个虚拟的拷贝成为管家,服务于真实世界里的自我。如果可以,我希望这个作为管家的自我能住在我的大脑中,和我同步体验并成长。

这个理想也许源于我对生活琐碎的逃避,但这也是我对分离体验和思考、管理与执行的愿望。我经常处在两个极端状态:一整天处理日常事务而没有任何时间登出生活进入思考,或者一整天思考和工作而蓬头垢面废寝忘食无法照顾基本需求。如果能为自我提前设计一个能下意识导航的系统,虽然需要时时更新维护,但也许我就终于能将一天的主要精力投入到生活的体验和思考中去。

限 制

早上起床不用花太多时间挑选衣服的搭配,在仅有的几个“制服”中挑一个。不用耗费精神决定先刷牙还是先洗脸,或者还要说服自我的懒惰。认定起床之后必先做ABC,那只要遵循这个事先设计的顺序便好了。这都是为了减少内心琐碎的对话,而集中在当下做的事情中:去真正听见水流的声音,感受毛巾吸收脸上的水珠,触碰衣物,都可以是纯粹的自然发生的规律体验。这样就能保证我会做到需要做的事情,又可以防止自我觉得被过多地拘束(因为习惯成自然,没有特意要求就不会感到束缚)。对于这些必须做的日常,不给思考的时间,让自我来不及反抗和辩论多余的自我意识,而直接全心投入到活动中去。

美国艺术家安德鲁·奇特尔(Andrea Zittel)说:“让我们感到解放的不是完全的自由,而是生活在我们为自己创造和规定的一系列限制中。”为了达到这一点,我需要生活在一个装置里:拥有有限的选择和熟知的规矩,由我设计。自我设计的装置就是家,不是为了补偿自由而肆意发泄的出口,而是一个终于可以不用学习规则,而做自己的场所。因此,我尝试从俯视的角度,描绘在一个平面上的我的行动模型。比如桌面上我上肢活动需要的空间,洗浴和厨房台面上肢的活动空间,和在不同场景下肢站立的位置。这些都是表面活动的限制,而贴近人性和喜好的限制会继续摸索。设计这些限制也很关键,我接下来会尝试整理出一系列行为准则。

生活方式

当我发现我不断地重复一些事情,对某件事一如既往地渴求,那这些就是我的生活必需。米兰·昆德拉在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里的重要信息之一,就是那句德语格言:“只有一次是不算数的。”生活方式之所以是方式,是因为生活不是某一天,而是重复的每一天。只有每天都要重复且不容易放弃的行为,才构成方式。我想到侦探通过凶手身体上的蛛丝马迹推断此人去过的地方、生活方式、职业甚至性格时,正是因为那些难以磨灭的,即便想要隐藏罪行也抹不去的习惯,定义了这个人的生活。我最近练尤克里里,发现学乐器其实是一件改造身体的修行。比如我需要扩宽手指去适应乐器,左手的四个指尖上也很快长上了茧,然而只要三天不练,看似坚硬的茧就开始消失,第四天弹琴的时候又感受到新的疼痛。就像头发需要反复修理、牙齿需要每日清洁,生活方式就是每天的重复习惯积累而来。每天的时间有限,所以我决定重复地做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情,以此磨炼我的身体,变成方便我使用也能代表我的模样。也因此每天才是真正新的一天,因为每天我都将继续决定我的身体、生活和精神会是什么样的。

白色房间

现代主义设计的精髓是体现物品真正重要的本质。在购买一个产品之后,我就不再需要再被日日夜夜提示它是“cosme大赏第一名”。日常使用只需要物品保留信任的印象即可。在家中,产品的包装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了景观价值。对我来说最好的方式,就是只保留物品的精髓,放进自己设计的容器中。通过移除物品上多余的视觉信息,加强物品本质对我的意义,让我回归使用它的过程。比如,洗手液就只是我需要洗手的时候用来和自来水混合的东西。所以大概买什么东西回家,第一件事就应该剥去外包装,让它真正属于自己,融入这个空间,与家中其他物品交流,配合我的日常,找到它应在的位置。到目前为止,我一直在使用白色的容器来“净化”各种商品。这让我想起路斯想象的未来那个没有冗余装饰的白色发着光的城市,而这个我理想的生活空间,也可以称作“白色房间”吧。

在“白色房间”里,我会像设计展览一样安排室内的空间:在功能上保证使用顺利,去除多余元素,替换为有意的视觉,并力求两者达到平衡,有线索穿插和主题暗示。所以我同意诗人、哲学家埃利·西格尔(Eli Siegel)提出的美学现实主义:人生很多决定其实是审美活动。西格尔认为“将世界当作一个美学物体看待,是看待世界唯一明智的方式”,每个人类的最终目标应该是“将世界和他/她自己引进‘好的美学组合之中”。 美学比理性更加真实地代表着我们做决定背后的动因。一个人的人生可以有很多种,做选择很多时候依靠的是内心的偏好,像选择某日出门的穿着一样,也是一个审美行为。设计的过程可以引导一个更加开放的思维,或许大家都能从审美的角度得到一些关于自我选择和存在的体会。

設计作为方法,那么万事万物都可以被看作一个课题,其中自我是最重要的课题。我希望生活不是我被动接受的结果,而是一个设计过程的展现,和我对生活解读的产物。在这里,生活是主体,不是素材。设计在这个课题里,目的是让生活更好,不是诗意表达,不是引人思考的极端呈现,而是在真实有风险和代价的人生上做实验:

A. 比如,当我旅行的时候,生活节奏总是规律很多。如果每一天都能过得像在旅行一样,我一定能办成很多事情。

B. 在当下,美已不再是康德所说的高尚且无目的,自我设计必定有观众。通过社交媒体的压力,可以促进我对日常琐事的完成。

C. “设计将社会本身变成了一个展览空间,在展览空间中,个人既是艺术家又是艺术作品。”(鲍里斯·格罗斯)可以尝试用自我设计的限制“殖民”任何一个新的空间。

D. 描绘的过程能让我重新体验这个物品或图像,甚至比使用更让我入迷。画下来是最省钱的“购物”方式。

……

自我陷阱

设计自我需要把作为掌控者的自我和作为对象的自我分开。然而编辑自我的同时,被编辑的自我也充满着怀疑,想要做出实际改变很难。这大概就是自律的难处。

设计自我应该是一个一生的项目,尽我一生不断地修改和磨合。这个期限将自我设计加持为社会里每个人背负的重任,不断地完善和定义自我,就为了接近那个真实的自我,而也许最终真实并不存在。

虽与格罗斯不同,我为自我设计是为了成就自恋,好让自己喜欢自己。然而作为观察者的自我无非是我自己看到的社会的投影。尽管我们拥有了自我设计的权利和义务,但不可避免地受到社会回应的影响,所谓“真实”也被无形地规训着。

“从一开始,自我设计的实践就预示了后人类和超人类状况的问题。自我设计意味着重写外部媒体上的内部、心理、政治态度或经济利益:自我设计会创造出第二种人造身体,它有可能替代人类并生存下来。确实,当某人死亡时,他们选择和使用的东西仍然可用。如果此人出名,博物馆可以保留这些东西以代替缺席者的遗体。因此,事物的使用是自我设计的一种形式:事物不仅是实际生活的工具,而且是其使用者灵魂的体现。实际上,作为宫殿和教堂的继承人,美术馆最初是设计博物馆。”

—— 鲍里斯·格罗斯(Boris Gro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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