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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琉古王国的王后参政及其演变

2020-06-13孟凡青

关键词:托勒密拉奥参政

孟凡青

(东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在希腊化时期的政治史中,有一特殊的政治现象贯穿这一时期的始终,那就是王后参政频繁出现。这一现象虽然在托勒密王国最为突出,但塞琉古王国也出现了许多影响深远的王后,她们主要有塞琉古一世的王后阿帕玛(Apama)、安条克一世的王后斯特拉托尼可(Stratonice)、安条克二世的王后拉奥迪克一世(Laodice I)、安条克三世的王后拉奥迪克三世(Laodice III)、德米特里二世的王后“女神”克莱奥帕特拉(Cleopatra Thea)以及先后与多位塞琉古国王结婚的克莱奥帕特拉·塞勒尼(Cleopatra Selene)。这些王后的参政可以“女神”克莱奥帕特拉为界划分为两个阶段,之前皆为本土王后的参政,之后参政王后几乎全部来自于托勒密王国,正是后者把塞琉古王国的王后参政推向了顶峰[注]国外学界对塞琉古王国王后的研究著作主要有《希腊化王后:马其顿、塞琉古叙利亚、托勒密埃及女性权力研究》(Hellenistic Queens: a study of woman-power in Macedonia, Seleucid Syria, and Ptolemaic Egypt)、《诸位克莱奥帕特拉》(Cleopatras)、《希腊化世界东部的妇女与王室权力的早期发展》(Women and the early Development of Royal Power in the Hellenistic East)、《空位期:塞琉古帝国的王后摄政》(Interregnum: Queen Regency in the Seleucid Empire)、《塞琉古王室女性》(Seleukid Royal Women),国内学界对此尚未专门论及。总体而言,国内外学界对这一问题的研究十分不足,而且现有的研究多关注于王国前期的阿帕玛和斯特拉托尼可两位王后。。

一、王国前期本土王后的参政

公元前323年亚历山大去世后,他创建的帝国在部将的争夺下遽然走向分裂。公元前305年塞琉古称王[注]在继承者时期,亚历山大四世在公元前309年被卡山德谋杀后,阿基德王室已无男性继承人,于是公元前305年继承者安提柯一世率先称王,宣布继承亚历山大帝国的遗产,随后继承者托勒密、塞琉古、吕西马库斯为了对抗安提柯一世也先后称王,参见F. W. Walbank and A. E. Austin, The Cambridge Ancient History, second edition, Vol.Ⅶ,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4, p. 57.,建立塞琉古王国,其被后世称为塞琉古一世(Seleucus I)。根据阿里安的记载,塞琉古一世的第一位王后为阿帕玛,是波斯帝国索格底亚那贵族斯皮塔米尼斯(Spitamenes)[注]斯皮塔米尼斯为波斯帝国索格底亚那地区的重要将领,公元前329年,亚历山大东征巴克特里亚和索格底亚那期间,他曾给亚历山大造成很大的阻碍,后被妻子所杀。的女儿,她与塞琉古一世在公元前324年亚历山大举行的苏萨集体婚礼上结婚[注]Arrian, Anabasis of Alexander, VII. 4, 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P. A. Brunt,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29-1933, p. 215.。亚历山大去世后,塞琉古不但没有像其他马其顿将领那样抛弃自己的波斯妻子,而且使她享有很高的荣誉与地位,并以其名为新建的城市命名[注]在希腊化时期,最早以王室女性之名为城市命名的是卡山德,他与亚历山大的同父异母妹妹塞萨洛尼基(Thessalonice)结婚后,以妻子之名建造了塞萨洛尼卡(Thessalonica)。。据阿庇安记载,塞琉古一世共建立了四座城市来纪念他的两位王后,三座命名为阿帕米亚(Apamea),一座命名为斯特拉托尼西亚(Stratonicea)[注]Appian, Roman History, Book XI. 57, 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Horace Whit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12, p. 213. 公元前301年伊普苏斯(Ipsos)战役后,塞琉古一世为摆脱孤立,与德米特里一世的女儿斯特拉托尼可结婚,并生有一女菲拉(Phila),但此时阿帕玛并未遭到遗弃,仍为塞琉古一世的王后。,由此可看出阿帕玛地位的重要。

塞琉古一世为何没有抛弃自己的外族妻子?多数学者认为他这是要借助阿帕玛的出身来维护自己的统治。塔恩(W. W. Tarn)认为阿帕玛的母亲为波斯帝国的公主,她的王室血统对塞琉古一世统治帝国之内的波斯人非常有利[注]G. H. Macurdy, Hellenistic Queens: a study of woman-power in Macedonia, Seleucid Syria, and Ptolemaic Egypt, Baltimore:Johns Hopkins Press,1937, p. 77.,因为在波斯帝国的传统中,与王室女性结婚,也代表着对王国的合法继承。诺斯(K. L. Nourse)指出塞琉古一世保留与阿帕玛的婚姻,既可保留与波斯帝国的联系,又可保持与苏萨婚礼的联系及阿基德王室的声望[注]Kyra. L. Nourse,Women and the early Development of Royal Power in the Hellenistic East, Doctoral Dissertation,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2002, p. 240.。毕竟苏萨婚礼是亚历山大重要的政治遗产,旨在推进马其顿人与波斯人的融合,塞琉古一世维持与阿帕玛的婚姻,可以表明自己是亚历山大这一统治理念的唯一捍卫者,因此,他可以作为亚历山大的合法继承人,来继续统治帝国的“亚洲”地区。

当然,阿帕玛对迪杜玛建立神庙的资助和向米利都人提供的帮助,使她在当地受到广泛的赞誉,人们在当地的阿特米斯(Artemis)神庙中专门为她建立雕像,表达感激[注]Kyra. L. Nourse,Women and the early Development of Royal Power in the Hellenistic East, Doctoral Dissertation,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2002, p. 246.。尽管马卡迪认为她对神庙的资助应被看作一种私人行为,是一种女性的宗教虔诚,不应被当作重要的政治行为[注]G. H. Macurdy, Hellenistic Queens: a study of woman-power in Macedonia, Seleucid Syria, and Ptolemaic Egypt, Baltimore:Johns Hopkins Press,1937, p. 80.。但多数学者认为阿帕玛的以上政治行为,是塞琉古一世向外展示王室家族乃一个整体,并不是所有的政治活动都由国王一人承担[注]S. Sherwin-White and A. Kuhrt, From Samarkhand to Sardis: a new approach to the Seleucid Empire,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3, p. 26.。把王室家族作为一个整体可以说是塞琉古王国君主制的一个重要特征,这从塞琉古一世使用父母、妻子、儿女等家族成员之名来命名新建城市亦可以看出。进一步而言,阿帕玛的以上政治行为多是为王国的统治服务。在继承者时期,各继承者为了获得希腊城邦的支持,相继宣布让它们实行自治[注]Diodorus Siculus, Library of History, XVIII. 55-56. 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Russel M. Geer, 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62, p. 165.。米利都在小亚地区的希腊城邦中一直处于重要地位,阿帕玛代表塞琉古王室对它施行恩惠,当然有为王国统治服务的考虑。

与阿帕玛相似,安条克一世王后斯特拉托尼可的参政虽不十分明显,但也不乏文献的记载。公元前281年塞琉古一世被“雷电”托勒密(Ptolemy Ceraunos)谋杀后,其子安条克一世继位并娶他的继母斯特拉托尼可为妻[注]根据阿庇安的记载,安条克一世深爱后母斯特拉多尼可,达到难以自拔的程度,塞琉古一世为了拯救儿子的相思之苦,通过在军队面前公开宣布的方法,让儿子与后母结婚。公元前293年,安条克一世已与父亲塞琉古一世实行共治。见Appian, Roman History, Book XI. 59-61, 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Horace Whit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12, p. 219.。斯特拉托尼可的参政主要表现在:首先,接见使节。公元前287年,斯特拉托尼可曾接见来自哈利卡纳苏斯(Halicanassus)城邦的使节,他们向王后诉求索回当时站在德米特里一世(Demetrius I)一方,与塞琉古一世和吕西马库斯作战时所失去的船只和人员[注]Kyra. L. Nourse,Women and the early Development of Royal Power in the Hellenistic East, Doctoral Dissertation,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2002, p. 258.。哈利卡纳苏斯的使节之所以向斯特拉托尼可提出请求,是因为她一方面是德米特里一世的女儿,另一方面又是安条克一世的王后,这种双重身份使她的地位突出而重要。其次,代表王室权威,为丈夫前线的征战巩固后方。这在巴比伦天文日志中有明确的记载:那一年(公元前274或前273年),国王留下……他的妻子斯特拉托尼可和一名高级官员在萨尔迪斯地区加强警戒,国王则前往幼发拉底河西岸(Transpotamia)抵抗埃及的军队[注]Abraham J. Sachs and Hermann Hunger, Astronomical diaries and related texts from Babylonia, Vol. 1,Wien: Werlag der Österreichischen Akademie der Wissenschaften, 1988, pp. 344-345.。在这里虽然不能表明斯特拉托尼可在萨尔迪斯(Sardis)拥有直接的军事领导权,但可以暗示出她在这一地区的出现,可以强化塞琉古王室的权威,与丈夫一起来应对当时的军事威胁[注]Kyra. L. Nourse,Women and the early Development of Royal Power in the Hellenistic East, Doctoral Dissertation,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2002, pp. 259-260.。

斯特拉托尼可虽政治参与有限,但与阿帕玛一样,她的出身对塞琉古王国前期的统治亦非常重要,这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其一,在继承者征战时期,从公元前321年佩尔迪卡斯(Perdiccas)去世到公元前301年的伊苏斯(Ipsus)之战,斯特拉托尼可的祖父安提柯一世和父亲德米特里一世均是亚历山大部将中最有权势的继承者,他们不仅率先称王,而且占有亚历山大帝国大部分的“亚洲”领土。尽管公元前301年伊苏斯之战,安提柯一世战死,他的“亚洲”领土被塞琉古和吕西马库斯(Lysimachus)瓜分,但是德米特里一世仍占有希腊城邦中的大部分地区,此后更入主马其顿地区。公元前299年,塞琉古一世为了在继承者中摆脱孤立,又与德米特里一世联姻。因此,斯特拉托尼可成了连接塞琉古一世与安提柯一世父子的桥梁,塞琉古一世依此可以要求在自己新占领土中,仍忠诚于安提柯父子的希腊雇佣军和马其顿士兵转归于自己的麾下[注]Kyra. L. Nourse,Women and the early Development of Royal Power in the Hellenistic East, Doctoral Dissertation,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2002, p. 252.,这样也可解释在提洛岛发现的众多铭文中,斯特拉托尼可为何只称自己为德米特里一世的女儿,而不称塞琉古一世或安提柯一世妻子的缘由,这可认为是塞琉古王国为了自身统治所进行的宣传。其二,虽然公元前283年德米特里一世去世后,斯特拉托尼可与父亲的关联失去了价值,但在公元前276年,德米特里一世的儿子、斯特拉托尼可的哥哥安提柯二世重新占有马其顿和希腊,建立了安提柯王国。她作为塞琉古王国与安提柯王国之间的“桥梁”,其地位又变得非常重要,毕竟这可以促进两国之间的联合,共同应对托勒密王国的威胁。如第二次叙利亚战争期间(公元前260-前253年),安提柯王国从海上进攻托勒密的舰队,塞琉古王国从陆上进攻托勒密的亚洲领土,最终打败托勒密王国。可以说斯特拉托尼可满足了塞琉古王国统治的需要,这使公元前293年塞琉古一世把她许配给儿子安条克一世时,已承认她的地位和权力,让他们共同统治帝国的东部,使她不仅拥有“βασiλισσα”(王后)的称号,而且在士麦那(Syrmna)被称为阿芙罗蒂特·斯特拉托尼克丝(Aphrodite Stratonikis)[注]G. H. Macurdy, Hellenistic Queens: a study of woman-power in Macedonia, Seleucid Syria, and Ptolemaic Egypt, Baltimore:Johns Hopkins Press,1937, p. 82.,可以说斯特拉托尼可一生备受尊崇。

然而,从阿帕玛和斯特拉托尼可的参政来看,她们的参政仍相对有限。接见使节虽然可以认为是王后对外交的参与,但这多是国王外出征战时,王后所进行的一些例常性的政治活动。另外,她们虽有一些军事参与的表现,但常常是在丈夫外出征战时所做的一些辅助性的军事工作,即对国王军事活动的一种补充。但在安条克二世时期,王后拉奥狄克一世的参政却异常显著,把塞琉古王国的王后参政推向了第一次高峰。

拉奥狄克一世(Laodice I)是继阿帕玛、斯特拉托尼可之后的第三位王后,可以说在塞琉古王国的本土王后中,她的参政最为显著,更因她的参政引起塞琉古王国与托勒密王国之间的拉奥狄克战争(又称为第三次叙利亚战争)而为后人所知。古典学家对她的记载从其丈夫去世后才开始出现,其之前的经历则因缺乏记载而模糊不清,甚至不清楚她与安条克二世的婚姻是不是同父同母的兄妹婚[注]G. H. Macurdy, Hellenistic Queens: a study of woman-power in Macedonia, Seleucid Syria, and Ptolemaic Egypt, Baltimore:Johns Hopkins Press,1937, p. 83.。第二次叙利亚战争期间,安条克二世与托勒密二世(Ptolemy II)达成妥协,他与前妻拉奥迪克一世离婚,而与托勒密二世的女儿贝勒尼基(Berenice)结婚,此后前妻与子女返回小亚地区的以弗所(Ephesus),安条克二世则与新婚王后继续居住于王国首都安条克(Antioch)。由此可见,安条克二世的再婚是明显的政治婚姻。关于拉奥迪克一世是否在离婚之前参与王国政治,并没有相关的史料记载,但通过其丈夫作为离婚的补偿,在小亚地区赠予其大量土地并赋予其免税的权力,可看出拉奥迪克一世地位的重要。她由此获得的土地在铭文中有清晰的记载:国王安条克(二世)向美特洛芬尼斯(Metrophanes)问好。我们已经把潘努卡姆(Pannucome)和这一领地上的住宅及属于该村庄的土地全部卖给了拉奥迪克(一世),这一地区以赛利亚(Zelia)和库基库斯(Cyzicus)为界。卖给她的财产包括这一领地的任何小村落及居住在这一地区的劳伊(农民)和他们的房屋财产;还有这一领地上第59年(塞琉古王国纪年,即公元前253年)的收入,总价值为30塔兰特银币……她(拉奥迪克一世)不必向国库缴纳赋税,也有权把这一地区并入她愿意的任一个城市[注]M. M. Austin, The Hellenistic world from Alexander to the Roman conquest: a selection of ancient sources in translation, Cambridge/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p. 313.。

但是,托勒密二世在公元前246年去世后,安条克二世前往以弗所与前妻团聚。自此以后,拉奥迪克一世的参政逐渐频繁,这从以下几个方面可以得到印证:第一,涉嫌谋杀丈夫安条克二世和贝勒尼基母子,引起第三次叙利亚战争。公元前246年安条克二世到达以弗所不久突然去世,按照阿庇安的记载,拉奥狄克一世毒死了丈夫,并且杀死了安条克二世的另一王后贝勒尼基及其儿子安条克[注]Appian, Roman History, Book XI. 65, 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Horace Whit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12, p. 231.。其他古典作家也有类似的记述,波斐利(Porphyry)认为拉奥迪克一世让侍从毒死了丈夫,又派人杀死了贝勒尼基母子[注]Daniel Ogden, Polygamy, prostitutes and death: the Hellenistic dynasties, London: Duckworth with the Classical Press of Wales, 1999, p. 128.;阿塞纳乌斯(Athenaeus)则通过侍女达那厄(Danae)之口,表明是拉奥狄克一世毒死了丈夫[注]Athenaeus, The Deipnosophists, XIII.593d, 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Charles Burton Gulick, Cambridg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7-1999, p. 199.。古典作家在分析拉奥狄克一世谋杀丈夫的原因时,大多认为她因担心安条克二世返回首都后,自己儿子失去继承王位的机会,因此,她把丈夫毒杀并立即宣布长子塞琉古二世继承王位。但一些现代学者质疑她毒杀丈夫的记载,他们认为在塞琉古王国当时的历史环境下,她不可能谋杀自己的丈夫,其毒杀丈夫也许是托勒密王国所进行的宣传,以此来影响拉奥狄克一世的形象,甚至有学者认为安条克二世是自然死亡[注]关于现代学者的质疑可参见:Daniel Ogden, Polygamy, prostitutes and death: the Hellenistic dynasties, London: Duckworth with the Classical Press of Wales, 1999, p.129; G. H. Macurdy, Hellenistic Queens: a study of woman-power in Macedonia, Seleucid Syria, and Ptolemaic Egypt, Baltimore:Johns Hopkins Press,1937, p. 84; Stacy Reda, Interregnum: Queen Regency in the Seleucid Empire, Master’s thesis, University of Waterloo, Canada, 2014, p. 17.。

不管安条克二世是否被前妻所杀,从王位争夺的角度来考虑,谋杀贝勒尼基母子应为拉奥迪克一世母子所指使,由此也引起了托勒密三世为妹妹的复仇。他入侵塞琉古王国,爆发了两国之间的第三次叙利亚战争。进一步而言,在丈夫去世后,拉奥迪克一世的确获得了参政的机会,实现了与长子塞琉古二世的“共治”(Co-regent)[注]Daniel Ogden, Polygamy, prostitutes and death: the Hellenistic dynasties, London: Duckworth with the Classical Press of Wales, 1999, p. 128.。这种“共治”从她掌控小亚地区也可以看出。在第三次叙利亚战争期间,拉奥迪克一世坐镇小亚的以弗所,塞琉古二世则率军与托勒密三世作战。她在这一时期还惩罚了自己的背叛者达那厄,迫使以弗所将军索弗容(Sophron)逃至托勒密三世一方。这均表明拉奥狄克一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女性权威,因此,她被称为塞琉古王国第一个真正具有实权的王后[注]G. H. Macurdy, Hellenistic Queens: a study of woman-power in Macedonia, Seleucid Syria, and Ptolemaic Egypt, Baltimore:Johns Hopkins Press,1937, p. 82.。

第二,支持次子安条克·伊厄拉斯(Antiochus Hierax)与长子塞琉古二世争权,引发两子长达十余年的内战。对此普鲁塔克有明确的记载:他(安条克·伊厄拉斯)与塞琉古(二世)的作战是为了争夺王权,虽然他身为弟弟,但有母亲的支持[注]Plutarch, Moralia VI, 489A, 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W.C. Helmbold, Leo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67, p. 435.。现代学者在解释拉奥狄克一世对次子的支持时,大多归因于她的贪权。马卡迪认为她嫉妒长子的才能,认为次子更容易驾驭,因而支持次子反对长子[注]Stacy Reda, Interregnum: Queen Regency in the Seleucid Empire, Master’s thesis, University of Waterloo, Canada, 2014, p. 86.。此外,第三次叙利亚战争结束后,拉奥迪克一世将面临结束与长子暂时“共治”的局面,但她不想失去控制小亚地区的权力。而次子安条克·伊厄拉斯更能代表自身家族在小亚地区的利益[注]Kyra. L. Nourse,Women and the early Development of Royal Power in the Hellenistic East, Doctoral Dissertation,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2002, p. 270.。这种兄弟之间的内战对塞琉古王国的统治造成了严重的后果,加速了王国的分裂。这一时期王国内的巴克特里亚、帕提亚等地区分离加剧[注]约公元前250年,塞琉古王国帕提亚总督安德拉戈拉斯(Andragoras)宣布独立,公元前247年,斯基泰人的一支帕尔尼人拥立阿尔萨息斯(Arsaces)为首领,趁机侵入帕提亚地区,杀死安德拉戈拉斯,建立阿尔萨息斯王国,即帕提亚王国;约公元前250年,塞琉古王国巴克特里亚总督迪奥多图斯宣布独立,建立希腊-巴克特里亚王国。,王国版图逐渐向叙利亚地区收缩,可以说这都是拉奥狄克一世支持次子争权所产生的恶果。

拉奥狄克一世之后,塞琉古王国本土的王后参政又回到“温和”“平淡”的状态。安条克三世的王后拉奥狄克三世[注]拉奥狄克三世为本都国王米特里达提(Mithradates)之女,其母也名为拉奥狄克,是安条克二世和拉奥狄克一世之女,她是安条克三世的第一位王后,大约公元前221年结婚。和塞琉古四世的王后拉奥狄克四世虽有参政的记载,但她们与此前的阿帕玛和斯特拉托尼可一样,只是在丈夫出征或去世后暂时参政。

拉奥迪克三世的参政主要从留存下来的信件中得到反映。首先,在公元前209-前205年,其丈夫东征期间担任儿子的摄政。尽管自公元前209年安条克三世已与长子共治,但这一时期儿子尚未成年(大约12岁左右),拉奥迪克三世此时应担任儿子的摄政[注]Stacy Reda, Interregnum: Queen Regency in the Seleucid Empire, Master’s thesis, University of Waterloo, Canada, 2014, p. 20.。虽然不清楚她在这一时期所参与的具体政治事务,但在丈夫东征期间王室仍保持稳定[注]Stacy Reda, Interregnum: Queen Regency in the Seleucid Empire, Master’s thesis, University of Waterloo, Canada, 2014, p. 20.,也可反映出她良好的参政能力。其次,代表国王对小亚地区城邦进行资助或施予恩惠。拉奥迪克三世对小亚城邦的资助,主要体现在伊阿苏斯(Iasus)、泰奥斯(Teos)、萨尔迪斯(Sardis)三个城邦之上,这三个城邦都在安条克三世的帮助下,刚从其他王国的控制与奴役中解脱出来。伊阿苏斯此前受到安提柯王朝腓力五世的控制,在公元前197年第二次马其顿战争中,安提柯王朝被罗马打败,由此失去了对伊阿苏斯的控制,使安条克三世得以节制这一地区。从公元前196年拉奥迪克三世给伊阿苏斯城邦的书信中可以看出,她代表丈夫向伊阿苏斯提供资助,不仅恢复该城邦原有的自由和法律,每年还向它提供数量可观的谷物,为期10年。其书信内容如下:王后拉奥迪克(三世)向伊阿苏斯议事会和人民问候。你们应该听说我的哥哥(安条克三世)时常向他的朋友和盟友提供帮助。他曾经重建你们的城市,当你们遭受意想不到的自然灾难时,他恢复你们的自由与法律。我的政策与我哥哥的热情帮助是一致的,因此,我将向遭受贫困的人们施与恩惠,这对你们都是有利的。我已经向财政官斯特劳西恩(Strouthion)去信,让他向你们每年提供1000阿提卡麦地姆诺斯(medimnoi)的谷物,提供10年,并交予你们中的代表[注]M. M. Austin, The Hellenistic world from Alexander to the Roman conquest: a selection of ancient sources in translation,Cambridge/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6, pp. 357-358;也可参见:Stanley M. Burstein, The Hellenistic age from the battle of Ipsos to the death of Kleopatra VII, Oxford: Blackwell Publishing, 2004, pp.47-48.。拉奥迪克三世向伊阿苏斯授予恩惠当然也使她在该地享有很高的荣誉(τιμãι),她被当地人比作阿芙罗蒂特(Aphrodite),并接受崇拜[注]Gillian Ramsey, The Queen and the City: Royal Female Intervention and Patronage in Hellenistic Civic Communities, Gender and History 23, no. 3(November 2011): 510-527.。拉奥狄克三世对泰奥斯和萨尔迪斯城邦的资助大致与伊阿苏斯相似,安条克三世把泰奥斯从帕加马的重税中解脱出来,给它们以免税的权力[注]Gillian Ramsey,The Queen and the City: Royal Female Intervention and Patronage in Hellenistic Civic Communities, 510-527.。对于萨尔迪斯,拉奥迪克三世则与丈夫一起免除对当地人民的惩罚,并重建了当地的体育馆。她和丈夫对这两个地区的恩惠,同样使她在此处获得了荣誉,泰奥斯在市场上建立以拉奥迪克命名的泉井,萨尔迪斯则创立以她名字命名的节日[注]Gillian Ramsey,The Queen and the City: Royal Female Intervention and Patronage in Hellenistic Civic Communities, 510-527.。安条克三世继位后,为了恢复王国先前的疆域,不断进行东征西讨,一直处于军事征服之中。可以说拉奥迪克三世对以上三个城邦的资助和恩惠,不仅加深了王室与这些地区的联系,也很好地配合了丈夫的军事活动。此外,从信件的用词来看,拉奥狄克三世与国王处处以兄妹相称,也有向外展示王室家族团结与稳定的目的。

拉奥狄克三世之后,其女儿兼儿媳拉奥迪克四世[注]根据阿庇安的记载,拉奥狄克四世首先与长兄小安条克(Antiochus the younger)结婚,丈夫去世后,又先后与同父同母的兄弟塞琉古四世和安条克四世结婚,开创了塞琉古王国兄妹婚的先例。的参政主要来自于对当时钱币和铭文的分析。首先,在发现的两枚八德拉克马的纪念币中,钱币的正面印有拉奥狄克四世和儿子安条克的头像,而拉奥狄克四世的头像却处于并排头像的前部,头像之上还伴有用珍珠装饰的王带[注]Stacy Reda, Interregnum: Queen Regency in the Seleucid Empire, Master’s thesis, University of Waterloo, Canada, 2014, p. 23.。尽管这种纪念币中没有出现拉奥狄克四世的名字,只有币文“国王安条克”,但一些学者仍根据钱币中拉奥狄克四世的位置,推断在公元前175年塞琉古四世被大臣赫利奥都斯(Heliodus)谋杀后一段时期内,她担任了儿子的摄政,因为当时她的儿子十分年幼(约4—5岁)。此后,拉奥狄克四世与安条克四世结婚,他们的头像也并排出现在垂波利(Tripoli)所造的铜币中,这使拉奥狄克四世成为塞琉古王国历史上第一位头像出现在钱币上的王后。其次,塞琉古四世也发行了一种钱币,钱币的正面为拉奥狄克四世的头像,背面印有象征军事活动的战象,尽管不清楚拉奥狄克四世与战象相连指代什么,但据此可看出拉奥狄克四世参加了相关的军事活动[注]Stacy Reda, Interregnum: Queen Regency in the Seleucid Empire, Master’s thesis, University of Waterloo, Canada, 2014, p. 46.。此外,通过铭文显示拉奥迪克四世(Laodice IV)曾在不同场合接见来自米利都的使节,并代表丈夫小安条克(Antiochus the younger)授予米利都人“ãτλεια”(免税)的权力,此时其丈夫正与父亲安条克三世实行共治[注]Stacy Reda, Interregnum: Queen Regency in the Seleucid Empire, Master’s thesis, University of Waterloo, Canada, 2014, p. 44.。总体而言,拉奥狄克四世与拉奥迪可三世一样,她的参政也不十分显著,尽管她曾拥有短暂的摄政之权。

综上所述,塞琉古王国前期的王后参政,除拉奥狄克一世在托勒密王国政治婚姻的影响下参政较为突出外,其他王后主要在国王出征或去世后,以担任未成年儿子摄政的方式进行,并呈现出平淡、温和的状态,这些特点既由塞琉古王国自身所决定,也与该王国的政治形势密切相关。

第一,塞琉古王国疆域的广阔,民族和文化的多样[注]F. W. Walbank, The Hellenistic World,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1, p. 124.,使其君主制具有典型的“军事性”特征[注]F. W. Walbank and A. E. Austin, The Cambridge Ancient History, second edition, Vol. VII,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4, p. 180.,这给王后参政提供了机会。在三大希腊化王国中,塞琉古王国的疆域最为辽阔,从西部的小亚地区一直延伸到东部的巴克特里亚(Bacteria)和印度地区,几乎占据了亚历山大帝国的整个“亚洲”部分。王国内民族众多,文明发展程度参差不齐,之前已历经巴比伦文明、亚述文明、波斯文明的发展,本身文化已很发达;在王国西部小亚地区的希腊城邦也曾取得辉煌的成就。在疆域如此广大的王国内,作为统治阶层的希腊-马其顿人,在数量上与当地人相比又占绝对的少数,因此,王国的统治者采取吸引希腊-马其顿人前来移民的方法,通过建立希腊化城市、控制王国内战略要地来稳固自己的有效统治。正因如此,塞琉古王国与其他希腊化王国相比建城较多,尤其在塞琉古一世和安条克一世时期最为突出。然而,塞琉古王国利用建城来加强自身统治的方法,并没有阻止王国的逐渐分裂。公元前3世纪中期之后,王国内巴克特里亚、帕提亚、帕加马的分离倾向迫使塞琉古诸王不断远征,同时与托勒密王国为了争夺科勒-叙利亚(Coele-Syria)地区进行了百年征战,因此,塞琉古统治者为了巩固对王国的统治,对内对外战争一直不断。塞琉古王国持续的军事战争使国王外出征战频繁,这给留守于宫中的王后以参政的机会。若此时与国王共治的儿子尚未成年,王后往往以摄政身份参政,阿帕玛和拉奥迪克三世、拉奥狄克四世皆是如此。

第二,王后以摄政身份参政也与塞琉古王国前期王室政治的现实有关。在塞琉古王室内,国王最信任王后,其他人都无法与之相比[注]R. Strootman, The Hellenistic Royal Court: Court Culture, Ceremonial and Ideology in Greece, Egypt and the Near East, 336-30 BCE, 2007, p. 178.。若国王出征期间把大权交于宠臣,就难免出现大臣专权,危及国王统治的局面。据波利比乌斯记载,在安条克三世继位之初,就曾出现大臣赫尔米阿斯(Hermias)的专权,此后安条克三世在医生阿波罗法奈斯(Apollophanes)的帮助下,才得以将他除去[注]Polybius, The Histories, V. 56.1-15, 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W. R. Paton,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79-1999, pp. 139-141.。此外,在塞琉古王国,重臣谋杀国王的现象时有发生,塞琉古三世(Seleucus III)在公元前223年与帕加马国王阿塔鲁斯一世作战时,被将领毒杀[注]Appian, Roman History, Book XI. 66, 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Horace Whit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12, p. 231;也可参照:Polybius, The Histories, IV. 48. 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W. R. Paton,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79-1999, p. 417.;塞琉古四世在公元前175年被首相赫利奥多罗斯(Heliodorus)所杀,后者更僭越了王位。此后,安条克四世在帕加马优美尼斯二世(Eumenes II)的协助下才得以将僭越者驱逐。因此,塞琉古王国王室政治的现实也促使了王后的参政。

第三,塞琉古王国前期本土王后参政中所呈现的平淡、温和的特点也与希腊-马其顿人反对女性参政的传统密切相关。塞琉古王国的统治者可以说是清一色的希腊-马其顿人,根据克里斯汀·哈比希特(Christian Habicht)对公元前3世纪塞琉古官员的统计,在官员数量中,当地人所占的比例还不到总人数的2.5%,而此2.5%的大多数还是地方官员[注]F. W. Walbank, The Hellenistic World,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1, p. 125.。鲁道夫·斯特鲁特曼(Rudolf Strootman)也对安条克三世统治时期的官员构成进行了分析,他从古典作家辑录的41位官员中,证实非希腊-马其顿人只占3人[注]R. Strootman, The Hellenistic Royal Court: Court Culture, Ceremonial and Ideology in Greece, Egypt and the Near East, 336-30 BCE, 2007, p. 126.,这进一步说明了塞琉古王国中上层的统治者主要以希腊—马其顿人为主。而在古希腊城邦社会中,除个别城邦外,女性地位普遍低下,尤其以雅典城邦最为突出。女性除了参与宗教活动外,几乎没有其他权利可言。因此,塞琉古王国的希腊籍官员反对女性参政在所难免。马其顿王国虽有女性参政的先例,但她们的参政无不受到国王和将领的反对,亚历山大东征期间面对奥林匹亚斯(Olympias)与安提帕特的争权,最终迫使奥林匹亚斯离开马其顿王室,亚历山大的将领安提帕特临终前的遗言也是规劝马其顿人不可将王国落入女人之手[注]Diodorus Siculus, Library of History, Book XIX.11. 9, 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Russel M. Geer, 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62, p. 259.。继承者时期,王室女性的参政也遭到将领的激烈反对,因此,以希腊-马其顿人为统治阶层的塞琉古王国,并不能接受女性的深度参政,这也限制了王国前期王后参政的程度。

二、“王朝通婚”与出身托勒密王国的王后参政

自德米特里一世之后,受各种因素的促使,塞琉古王国与托勒密王国之间“王朝通婚”空前频繁。出身托勒密王国的王后因受本国王后参政传统的影响,在参政方式和参政手段上都把塞琉古王国的王后参政推上了顶峰。

“女神”克莱奥帕特拉与拉奥迪克一世一样,是塞琉古王国参政较为明显的王后。她为托勒密六世和克莱奥帕特拉二世之女,根据《马加比一书》的记载,托勒密六世为削弱塞琉古王国德米特里一世(Demetrius I)的统治,支持篡位者亚历山大·巴拉斯(Alexander Balas)与德米特里一世争夺政权,把女儿“女神”克莱奥帕特拉嫁给亚历山大·巴拉斯,并举行了盛大的婚礼。但之后托勒密六世与亚历山大·巴拉斯关系恶化,他便把女儿转嫁于塞琉古王国国王德米特里二世(DemetriusⅡ)[注]Josephus, Jewish Antiquities, XIII. 110, 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Ralph Marcus,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5-1998, p. 279.。此后德米特里二世与帕提亚人交战被俘,“女神”克莱奥帕特拉在其王友的建议下,又与安条克七世(Antiochus VII)结婚。约瑟夫认为她这次再婚,是担心人们将该城转手给当时的篡位者特里丰(Tryphon)[注]Josephus, Jewish Antiquities, XIII. 222, 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Ralph Marcus,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5-1998, p. 339.。“女神”克莱奥帕特拉的参政主要发生在三位丈夫去世之后,其政治参与和政治权力主要体现在以下几方面:

首先,主使杀死丈夫德米特里二世和儿子塞琉古五世,并对塞琉古王国的一些城市拥有控制权。“女神”克莱奥帕特拉所具有的政治权力,可从谋杀丈夫德米特里二世中明显看出。当德米特里二世从帕提亚被释放后,返回塞琉古王国复位。但此后他却因帮助托勒密王后克莱奥帕特拉二世对抗托勒密八世而被打败,逃回妻子“女神”克莱奥帕特所在的城市托勒迈斯(Ptolemais)。根据约瑟夫斯的记述,妻子拒绝让他进城,并用奸计让推罗(Tyre)将领把他除去[注]Josephus, Jewish Antiquities, XIII. 268, 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Ralph Marcus,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5-1998, p. 363.。关于她谋杀丈夫的原因,阿庇安认为她嫉妒丈夫被囚禁帕提亚期间与帕提亚公主罗多瓜那(Rhodogune)的婚姻[注]德米特里二世被囚禁帕提亚期间与帕提亚国王米特里达提一世(Mithridates I)的女儿罗多瓜那结婚,并生有子女,而且在此期间他也采用帕提亚的习俗与装束。。也有学者认为德米特里二世的被杀,是由于“女神”克莱奥帕特拉担心他杀害自己与塞琉古七世的孩子(安条克九世)[注]Julia K. W. Wong, “Cleopatra I, The First Female Ptolemaic Regent: Her Predecessor Policies, And Precedents”, 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 1998, p. 158.“女神”克莱奥帕特拉与安条克七世育有一子,即此后的安条克九世。。这种担心并非“空穴来风”,塞琉古王国历史上早有先例,安条克四世即位后,就谋杀了王后拉奥迪克四世与前夫塞琉古四世之子。正是安条克七世之子的存在,在塞琉古王国后期一直伴随着德米特里二世支系与安条克七世支系之间的混战。德米特里二世被杀后,其子塞琉古五世继位,但不久就被母亲“女神”克莱奥帕特拉射杀,阿庇安认为她担心儿子为父复仇[注]Appian, Roman History, Book XI. 69, 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Horace Whit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12, p. 235.,这间接证明了“女神”克莱奥帕特拉为德米特里二世之死的主谋。

其次,在参政方式上 “女神”克莱奥帕特拉把塞琉古王国的王后参政推向了顶峰,王后实现了单独执政。塞琉古五世被杀后[注]Appian, Roman History, Book XI. 69, 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Horace Whit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12, p. 235.,因另一子安条克八世尚未成年,“女神”克莱奥帕特拉在公元前126年开始单独执政,这从当时的钱币中可以明显地反映出来。这一时期“女神”克莱奥帕特拉开始发行带有自己单独头像的钱币,从现今发现的钱币来看,正面多为她的单独头像,背面多是由币文相伴的丰饶角,币文常为希腊文“ΒΑΣΙΛΙΣΣΗΣ ΚΛΕΟΠΑΤΡΑΣ ΘΕΑΣ ΕΥΕΤΗΡΙΑΣ”(王后克莱奥帕特拉,丰饶女神),钱币上“ΖΠΡ”表明此种钱币制造于塞琉西亚纪年187年,即公元前126年或前125年。这一钱币的制造使塞琉古王国的王后之名第一次出现在钱币之上,也表明“女神”克莱奥帕特拉实现了单独统治。

最后,“女神”克莱奥帕特拉为保持自己的权力,又企图毒杀另一子安条克八世。此后随着安条克八世的成长,特别是他战胜了篡位者泽比纳斯(Zebinas),又娶托勒密八世的女儿特里菲娜(Cleopatra Tryphaena)之后,实力不断增长,“女神”克莱奥帕特拉不得不与儿子实行“共治”。但从这一时期的钱币来看,她在共治中仍处于主导地位。公元前121年大马士革(Damascus)发行了她与儿子安条克八世的合像铸币,两者均面右,但是“女神”克莱奥帕特拉其面置前,说明她居于主导地位。钱币背面的希腊文“ΒΑΣΙΛΙΣΣΗΣ ΚΛΕΟΠΑΤΡΑΣ ΘΕΑΣ ΚΑΙ ΒΑΣΙΛΕΩΣ ΑΝΤΙΟΧΟΥ”(王后“女神”克莱奥帕特拉和国王安条克),也表明“女神”克莱奥帕特拉的地位在儿子之上[注]John Whitehorne, Cleopatras,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94, p. 163.。但“女神”克莱奥帕特拉对此却不满足,根据阿庇安和查士丁的记载,她在试图毒杀安条克八世时,反被儿子强迫喝下毒药而死[注]Appian, Roman History, Book XI. 69, 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Horace Whit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12, p. 235; Justin, Epitome of the Philippic history of Pompeius Trogus, Book39. 2, translated by J. C. Yardley, with introduction and explanatory notes by R. Develin, Atlanta, GA, Scholars Press, 1994, p. 249.。马卡迪认为她毒杀其子,一方面出于对儿子才能的嫉妒,另一方面更害怕自己失去摄政之位[注]G. H. Macurdy, Hellenistic Queens: a study of woman-power in Macedonia, Seleucid Syria, and Ptolemaic Egypt, Baltimore:Johns Hopkins Press,1937, p. 99.。由此来看,“女神”克莱奥帕特拉对权力的执着已近乎疯狂。

自“女神”克莱奥帕特拉之后,塞琉古王国末期安条克十世王后克莱奥帕特拉·塞勒尼(Cleopatra Selene)的参政最为明显。这一时期因塞琉古王室不同支系间的混战和周边本都、帕提亚王国的入侵,王国的领土已大为缩减,但克莱奥帕特拉·塞勒尼对权力的追求却从未消减。她在塞琉古王国的参政,主要发生于三位塞琉古丈夫去世之后[注]克莱奥帕特拉·塞勒尼为托勒密八世和克莱奥帕特拉三世之女,她先后与安条克八世、安条克九世和安条克十世结婚,而她与塞琉古王国三位国王结婚之前,曾与同父同母的哥哥托勒密九世结婚,但是否与托勒密十世结婚则模糊不清。。其参政经历从两方面可以看出:第一,在最后一任丈夫安条克十世去世后,她曾作为儿子安条克十三世的摄政,并成功控制了托勒迈斯(Ptolemais)和大马士革(Damascus)两座城市。克莱奥帕特拉·塞勒尼担任儿子安条克十三世的摄政主要从出土于大马士革的铜币中得到体现。从当前发现的印有克莱奥帕特拉·塞勒尼头像的钱币来看,这种钱币大约发行于公元前84—前75年,均为她与儿子阿西亚提库斯(Asiaticus,被称为安条克十三世)的合像钱币。在这些钱币中克莱奥帕特拉·塞勒尼头像位于儿子之前,又因其子尚未成年,因此,多数学者认为此时她担任儿子的摄政。对于克莱奥帕特拉·塞勒尼担任摄政持续的时间,约瑟夫认为到公元前72年提格兰二世(Tigranes II)入侵叙利亚时,她一直主政。第二,据西塞罗记载,公元前75年在托勒密王国缺乏男性继承人时,她让两子到罗马要求继承托勒密王国的王位,希望儿子可以共同统治塞琉古王国与托勒密王国,但遭到罗马元老院的拒绝[注]西塞罗:《西塞罗全集·演说词卷》(上),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497—498页。。从当时的历史背景来看,塞琉古王国的领土逐渐缩小,克莱奥帕特拉·塞勒尼试图获得托勒密王国的继承权来维系自己的统治。但对罗马而言,此时它对希腊化王国的征服逐渐完成,也不会允许塞琉古王国和托勒密王国的合并。最终,克莱奥帕特拉·塞勒尼在公元前69年被亚美尼亚提格兰大帝(Tigranes the Great)所杀,而终结了自己的一生。

综上来看,塞琉古王国后期的王后参政一改前期王后参政中平淡、温和的特点,在参政手段和参政方式上都出现了新的特点,这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第一,在参政手段上,这些王后的参政显得非常强悍与充满暴力。这种强悍与暴力在“女神”克莱奥帕特拉、克莱奥帕特拉·特里菲娜身上表现得非常明显,“女神”克莱奥帕特拉不仅拒绝为丈夫德米特里二世打开城门,而且射杀儿子,并企图毒杀另一子,这都充分体现了她参政手段的暴力[注]Appian, Roman History, Book XI. 69, 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Horace Whit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12 p. 235. 也可参照:Jutin, Epitome of the Philippic history of Pompeius Trogus, 39.3. 7, translated by J. C. Yardley, with introduction and explanatory notes by R. Develin, Atlanta, GA, Scholars Press, 1994, p. 250.。根据查士丁的记载,安条克八世的王后克莱奥帕特拉·特里菲娜[注]克莱奥帕特拉·特里菲娜为托勒密八世与克莱奥帕特拉三世之女,她与克莱奥帕特拉四世为同父同母的姐妹。在谋杀妹妹克莱奥帕特拉四世时,其暴力倾向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当安条克八世打败安条克九世后,俘获了他的王后克莱奥帕特拉四世,而克莱奥帕特拉·特里菲娜不但置丈夫的劝说于不顾,更不念姊妹之情,执意要处死克莱奥帕特拉四世。对此查士丁有清晰的记载:格吕普斯(Grypos,即安条克八世)乞求特里菲娜(Tryphena)不要迫使他做出恐怖的事情,他说,他的祖先经历了很多国内、国外的战争,还没有在战争胜利后把愤怒发泄于一个女人身上……但越是格吕普斯拒绝杀掉克莱奥帕特拉四世(Cleopatra IV), 越是激怒特里菲娜女性般的顽固,她认为丈夫的劝说并不是出自于对克莱奥帕特拉四世的怜悯,而是显示对她的喜爱。因此,她召来士兵,让他们杀掉自己的妹妹克莱奥帕特拉四世。当士兵进入阿波罗神庙时,他们不可能拖出克莱奥帕特拉四世,因为她的手紧紧地抓着神像,特里菲娜则命令士兵砍掉了她的手[注]Justin, Epitome of the Philippic history of Pompeius Trogus, Book 39. 3. 6-11, translated by J. C. Yardley, with introduction and explanatory notes by R. Develin, Atlanta, GA, Scholars Press, 1994, p. 250.。此外,从这些王后对婚姻的自主安排中也可以看出她们的强势。克莱奥帕特拉四世自主决定嫁给安条克九世;克莱奥帕特拉·塞勒尼先后嫁给了安条克八世、安条克九世、安条克十世三位国王。克莱奥帕特拉四世在嫁给塞琉古王国国王安条克九世(Antiochus IX)时,更是带来一小部分军队作为嫁妆[注]Justin, Epitome of the Philippic history of Pompeius Trogus, Book 39. 3. 3, translated by J. C. Yardley, with introduction and explanatory notes by R. Develin, Atlanta, GA, Scholars Press, 1994, p. 250.。这些王后所表现出的强悍与残酷,在之前的塞琉古王后中是从未出现的,她们的参政手段也使她们与前期的王后区分开来。

第二,在参政方式上,这些王后不仅与国王实现了共治,而且有时更实行单独统治,把塞琉古王国的王后参政推向了顶峰。这在“女神”克莱奥帕特拉的参政中表现得非常显著。她在三任丈夫去世后,成为儿子塞琉古五世的摄政。塞琉古五世去世后,由于另一子安条克八世的年幼,她则实行单独统治,并铸造有自己头像的钱币。即使此后她与安条克八世实行共治,通过钱币也可以看出,其铸像置于儿子头像之前,说明她处于主导地位。“女神”克莱奥帕特拉取得如此高的政治地位,并且在参政方式上实行单独统治,在塞琉古王国是前所未有的[注]John Whitehorne, Cleopatras,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94, p. 163.。

由此可见,由于塞琉古王国与托勒密王国的通婚,出身于托勒密王室的王后,在参政程度和参政方式上都促进了该王国王后参政的发展,把前期王后低调、平和的参政逐渐变得暴力与强势。为何这些来自于托勒密王室的王后,与前期王后参政有如此巨大的差别?究其原因,可从以下两方面进行分析:

首先,从托勒密王室与塞琉古王室通婚的动机上来看,托勒密国王把女儿嫁入塞琉古王国,就有利用女儿干涉其内政的企图,更有在塞琉古王室安插代理人的目的。托勒密六世把女儿“女神”克莱奥帕特拉嫁于塞琉古王国的篡位者亚历山大·巴拉斯,就有控制塞琉古王国的目的[注]John Whitehorne, Cleopatras,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94, p. 149.。亚历山大·巴拉斯也是在托勒密六世的金钱和军事帮助下获得了胜利和王权,这使他成为托勒密六世控制塞琉古王国的垫脚石,以便后者可以重新获得科勒-叙利亚的控制权[注]John Whitehorne, Cleopatras,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94, p. 150.。并且为了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托勒密六世后来又将女儿转嫁给德米特里二世[注]Josephus, Jewish Antiquities, XIII. 110, 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Ralph Marcus,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5-1998, p. 279.。托勒密王国和塞琉古王国为了争夺科勒-叙利亚地区,先后进行了数次叙利亚战争,持续了上百年,这也促进了托勒密王国期望通过嫁女来达到破坏塞琉古王国的目的。

当然,托勒密王国的这种“企图”在塞琉古王国前期已有所体现,拉奥狄克一世之所以在王国前期王后“平淡、温和”的参政中如此突出,可以说也是与托勒密王国通婚直接导致的结果。第二次叙利亚战争后,托勒密二世迫使安条克二世与前妻拉奥狄克一世离婚,并把女儿贝勒尼基嫁给他,本身就怀有干涉塞琉古王国内政的目的。根据阿塞纳乌斯的记载,托勒密(二世)在女儿出嫁时送给她一罐尼罗河的河水,希望她能更多更快地生出塞琉古王国的继承人[注]Athenaeus, The Deipnosophists, II. 45c, 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Charles Burton Gulick, Cambridg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7-1999, p. 197.。布什·拉克尔克(Bouche-Leclercq)和威尔(Will)明确指出托勒密二世嫁女有故意破坏塞琉古王国之嫌[注]Daniel Ogden, Polygamy, prostitutes and death: the Hellenistic dynasties, London: Duckworth with the Classical Press of Wales, 1999, p. 129.;比万更认为他打算以此来控制塞琉古王国。拉奥狄克一世在安条克二世去世后,显然希望除去托勒密二世的女儿及其外孙,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王位,这也是促进她参政的直接动因。

其次,这些来自托勒密王室的女性把塞琉古王国的王后参政推向高峰,与本国王后参政的传统亦有很大关系。在希腊化各王国中,托勒密王国的王后参政最为突出,其王后参政可以克莱奥帕特拉一世为分界线。在此之前,王后享有很高的荣誉和地位,与国王实行“名义共治”,并不享有单独的权力,处于从属地位。但在托勒密五世去世后,克莱奥帕特拉一世担任摄政,地位与权力开始超越“共治”的儿子,这为王后权力的增长奠定了基础。在克莱奥帕特拉二世时期,王后与“共治”国王在权力方面逐渐达到平等。特别是克莱奥帕特拉三世时期,王后开始与国王同时具有“王位继承权”,大大促进了她们的参政。至克莱奥帕特拉七世时期,王后权力最终超越国王,成为真正的女王。正因为这些来自托勒密王室的王后深受本土传统的影响,使她们在塞琉古王国的参政中表现得十分突出,并带有明显的本土王后参政的烙印。“女神”克莱奥帕特拉与儿子之间的争权和妹妹克莱奥帕特拉三世与两位儿子托勒密九世、托勒密十世的争权十分相似,就结局上而言,她们都被儿子所杀。在托勒密王国,王后参政中所表现的暴力也处处可见,克莱奥帕特拉七世阴谋除去共治的弟弟托勒密十四世,即是明显的例证。

三、结语

在古代的君主制统治中,王后虽不具有实际的行政官职,但作为王室家族的重要成员,享有崇高的荣誉和地位,这为她们参政提供了有利的条件和平台。因而当王室缺乏强有力的继承人或王室利益面临威胁时,王后参政常被广大臣民所接受,毕竟她们本身就代表着合法。君主制中家族统治这一特性使王后参政难以避免,可以说王后参政现象是君主专制政体下的必然产物。这种必然性也可解释塞琉古王国前期,在国王出征或早逝时,多个王后为了王室家族统治所进行的参政。但是,综观塞琉古王国王后参政的演变历程,可看出“王室通婚”对其产生的促进和推动作用。可以说王国内几次比较显著的王后参政,都与托勒密王国的“王室通婚”有关。这大大促进了塞琉古王国王后参政现象的发展,来自托勒密王室的王后更把该王国的王后参政现象推向了顶峰。

ThePoliticalParticipationofQueensintheSeleucidKingdomandItsEvolution

Meng Fanqing

(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24,China)

Abstract:The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of queens was a common political phenomenon in the Hellenistic period, which was deeply reflected in the Seleucid kingdom. The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of queens in the Seleucid kingdom can be divided into two stages according to their degree and the way of participation in politics. In the early period of the kingdom, who mainly took part in the political affairs were the local queens, Most of them were temporarily involved in politics when their husbands went out to fight, and the means of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were plain and mild, Participation in politics is relatively limited. However, in the later period of the kingdom, due to the “royal intermarriage”, the queens who participated in politics in the Seleucid kingdom mostly came from the Ptolemy kingdom. These queens changed the characteristics of participating in politics and showed very cruel and violent behaviors. Moreover, the degree and mode of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pushed its climax by those queens in the Seleucid Kingdom. The queen’s participation in politics in the Seleucid kingdom is clearly reflected in the historical materials such as classical literature, inscriptions, coins, and the Babylonian astronomical diaries.

Key words:The Seleucid kingdom;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of queens; inscription; coi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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