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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龙鳞婚服看清代中俄跨界民族服饰艺术交融

2020-05-09

艺术设计研究 2020年2期
关键词:赫哲族服饰

杨 雪 刘 瑜

引言

中国是一个幅员辽阔、历史悠久的统一多民族国家。中国境内的56个民族中有30多个民族群体由于历史原因跨国界而居。居住在中俄边境的赫哲族便是其中之一,他们在俄罗斯境内的族群分支被称作那乃族。俄罗斯西伯利亚南部地区的社会发展自古以来深受东北亚丝绸之路的影响,那乃人的服饰物质文化反映出显著的中国风格,龙鳞婚服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案例之一。

本文通过对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和俄罗斯民族博物馆中19世纪那乃人龙鳞婚服藏品进行研究,并与同时期中国境内清代赫哲族、满族、汉族传统服饰进行细致比较,总结归纳出凝结在那乃人龙鳞婚服中与中国赫哲族、满族、汉族等民族服饰文化互鉴融合之所在。在领略那乃人龙鳞婚服制衣匠心之精巧的同时,深入探讨中俄两地跨界民族赫哲——那乃人凝聚在龙鳞婚服里的吉庆祈愿以及同宗守望世代传承的文化精神,以期能对中国跨界民族传统服饰艺术的研究、保护和传承起到一定的参考作用。

一、赫哲——那乃族龙鳞婚服概述

赫哲——那乃作为跨界民族虽分居国界两侧,居住地却直接相连,多居于河流沿岸,其传统社会生产文化是渔猎经济。因受自然环境及经济条件的严重制约,其服饰制作取材极为有限,故而多用且善用鱼骨、鱼皮和兽皮等制作服饰,赫哲族的鱼皮制作技艺更是被列入了中国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但是赫哲——那乃族不只有鱼皮衣,他们设计制作的“龙鳞婚服”亦是别具特色。

龙鳞婚服是赫哲——那乃族传统的婚庆吉服,他们非常重视婚礼和婚礼服。在赫哲——那乃人的传统民俗文化当中,龙被视为吉祥之物,他们认为雷和闪电是龙的化身,具有驱魔辟邪的能力,当龙出现在天空时,魔鬼就被吓得四处躲藏①,身着龙鳞婚服会带来强大的力量以保护穿着者不为恶邪所侵扰。将龙鳞造型运用到婚服上是赫哲——那乃人的一大服饰艺术创造,背负的龙鳞象征着保护新人的铠甲,传达出远古时期尚武精神的气息。

图1:70/580俄罗斯那乃族龙鳞婚服实物正视图

图2:70/580俄罗斯那乃族龙鳞婚服实物背视图

传统的赫哲——那乃族龙鳞婚服其款式主要为:圆领,对开襟,连肩平袖,袖长及肘,前衣身多以几何形百衲拼布装饰,后衣身上部以龙纹织锦、龙纹刺绣或者龙鳞状百衲装饰,下部沿中缝开衩,装饰有“氏族树”纹,蝶恋花纹等,领口、袖口、开襟、开衩处均装饰有花纹饰带。属性为外套罩衫,穿着时内搭长袖袍,蹬长靴,系围腰,佩挎包。传统龙鳞婚服的制作材料主要有鱼皮材质和丝绸加棉布材质。

关于龙鳞婚服究竟是用于新郎婚装还是新娘穿着,笔者在查阅中外文献时发现了不同的说法。第一种记述说龙鳞婚服是新郎婚装。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收藏有多件那乃人制作的龙鳞婚装,其在官网及展览说明中明确标出这种服饰为新郎婚装;俄国民族学家A.斯莫良克收集的结婚照片佐证了俄境内那乃人所制龙鳞婚服为男式婚装,而女子婚装款式则为右衽偏襟长袍,穿着系围腰,有的还搭配云肩②;周凡琳《浅析赫哲族鱼皮服饰图案》一文也清楚地写道“赫哲族男子婚装是龙鳞婚服”③;王英海、孙熠、吕品在其所编著的《赫哲族传统图案集锦》中展示的赫哲族男女身着婚装的照片同样显示龙鳞婚服这种款式的婚礼服饰为男子着装,女子婚装是右衽偏襟长袍④。第二种记述认为这种礼服为女子服饰。郝庆云、纪悦生在其所著《赫哲族社会文化变迁研究》中写道这种款式的礼服是“女式结婚长袍”⑤;在吕章申主编的《丝绸之路与俄罗斯民族文物》一书中也将这种礼服标注为“女性服饰”⑥;在一些年代比较近的照片中也出现了女性穿着龙鳞礼服的样子。

也许有人疑问:这样装饰花哨的服装怎么可能为男子穿着?然而在赫哲——那乃族,偏襟和绣花的衣服自古以来就不为女人所特有。每逢节庆盛会,赫哲——那乃族的男人们都会穿上色彩艳丽又带有花边及刺绣装饰的盛装,就连男子进山打猎所穿的服装也都装饰有繁复精美的刺绣纹饰和花边。因为他们认为穿这样的服装可以迷惑妖魔,以避免受到邪祟侵扰。

因此,综上所述,笔者分析认为,赫哲——那乃族人的传统服饰文化在传承过程中出现了互鉴与融合的现象,即最初的龙鳞婚服是作为男子婚装设计穿用的,而在后世流传使用的过程中逐渐为女子婚装所借鉴,产生了男女皆有穿着的情形,装饰细节也发生了诸多变化,出现了多种款式的龙鳞礼服。

龙鳞婚服的制作者通常是新人的长辈至亲,他们把最高超的制衣手艺和对新人的深情厚望全部付诸在这一针一线里。作为赫哲——那乃人婚礼上穿用的盛装外套,龙鳞婚服设计精美,剪裁巧妙,制作考究,工艺繁复。不仅装饰华丽,富有美感,而且纹样繁多,意涵丰富,反映着赫哲——那乃族人在特定自然及社会历史条件下共同孕育和传承的艺术审美与价值观念,表达着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

二、那乃族龙鳞婚服实物标本信息采集

图1所示的这件龙鳞婚服收集自俄罗斯西伯利亚南部阿穆尔河谷,是由当地那乃人于19世纪制作的一件婚礼服外套,现收藏于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American Museum of Natural History),馆藏编号:70/580。实物有所褪色,存在污损和小面积破损,但整体品相较为完好。

这件龙鳞婚服衣长110厘米,通肩袖长105厘米,基本形制为圆领,半臂连肩短袖,袖端平直,衣身后部中缝下端开衩(图2),对开襟,开襟处缀缝三粒金属纽扣,纽扣被固定在皮革扣襻中。面料是由许多色彩鲜艳的丝绸碎片和棉布碎片拼缝而成并加以刺绣装饰。同时,为满足多季节需求此衣缝缀有里料,以增加保暖功能,里料采用了富有俄罗斯风情的红绿色碎花棉布,拼接浅蓝色绸。

衣领自领托外缘至领座边饰由外至内依次为:浅黄色香线绲细边,橘色窄镶边,黑色香线绲细边,石青地绣四季花卉纹宽镶边,橘色香线绲细边,石青色香线绲细领托,褐色织金锦领面。衣袖边饰由外至内依次为:石青色宽边,黑地蓝花绦子花边,拼接白地绣花挽袖丝绸料。衣襟边饰由外至内依次为:橘色窄镶边,黑地贴布绣涡卷纹宽饰边,橘色、红色、暗红色布料拼接绲边。正面底摆边饰由外至内依次为:海水纹刺绣宽边,深褐色窄镶边。

整件衣服色彩和纹样的装饰布局基本以衣中缝为中心呈左右对称状分布,制造出视觉上均衡稳定的美感。衣身正面所拼正方形丝绸碎布主要有:橘红素色绸,浅蓝色暗花绸,浅黄素色绸,土黄色暗花绸,深褐色绸。衣身背面,上部拼接面料繁复呈“龙鳞”造型,具体可见:袖口处拼接有藏蓝色云纹暗花缎和橘粉色暗花绸碎料,肩部拼有三片龙鳞乃是用藏蓝回纹暗花地五爪金龙纹妆花缎碎料拼缀而成,其它大片龙鳞分别以粉色、浅蓝色、石青色绸做底,于上鳞次栉比地缀缝以小的丝绸“鳞片”。这些小“鳞片”颜色十分丰富,色彩搭配艳而不俗,所见主要有:天蓝色、白色、玫红色、月白色、石青色、水绿色、明黄色、土黄色、橘粉色等。后腰部拼缀有两条装饰带,上面一条采用与袖口相同的绦子花边,下一条采用的是明黄地云纹妆花缎碎料。饰边的下方由中缝处开衩,开衩处边饰与衣襟边饰相仿,衩顶装饰有“蝶恋花”绣片,后衣摆左右两侧刺绣有两棵彩色“氏族树”纹样,衣身最底部的边饰与前片相同,为海水纹刺绣宽边加深褐色窄镶边。视其平铺展开图,衣身之后的开衩宛若鱼尾(图3)。

图4所示的这件龙鳞婚服现藏于俄罗斯民族博物馆,它曾经于2016年6月30日至10月7日来到中国,是中国国家博物馆与俄罗斯民族博物馆联合举办的“丝绸之路与俄罗斯民族文物展”展出过的一件展品。笔者当时有幸参观了该展览,对这件衣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并拍摄了许多精致的细节图片。

图3:70/580俄罗斯那乃族龙鳞婚服实物平铺视图

此衣实物有所褪色,正面存在较多污损和小面积破损,整体品相较为完好。同时展出的还有纹样相仿的套裤、绣花长筒皮靴、兜鍪状风帽以及肚兜状外穿绣花颈饰。展览说明标注为“南西伯利亚地区,女性服饰,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那乃人,远东”。

这件龙鳞婚服基本形制结构也是圆领,半臂连肩短袖,袖端平直,衣身后中缝下端开衩,对开襟,缀缝纽扣及皮革扣襻中。面料也是由众多色彩鲜艳的丝绸碎片和棉布碎片拼缝而成,其上加以刺绣装饰,衣内缝缀有里料。

衣领自领托外缘至领座边饰由外至内依次为:草绿色窄绲边,橘红地织锦缎宽镶边,月白色窄绲边。正背面衣袖边料拼接并不相同,正面衣袖边饰由外至内依次为:石青地素绉缎宽镶边和橘红色暗花绫窄镶边;背面袖口自外向内依次为:浅蓝色丝绸残料拼藏蓝地牡丹花卉纹提花缎残料的宽镶边,龙首纹绣花饰边。衣襟边饰由外至内依次为:橘色窄镶边,黑地贴布绣红白双色涡卷纹宽饰边,月白色细绲边。正面底摆边饰由外至内依次为:月白色衣缘细绲边,涡卷状水纹绣花饰带制作的宽边和橘色窄镶边。

图4:俄罗斯民族博物馆藏那乃族龙鳞婚服实物正视图

图5:俄罗斯民族博物馆藏那乃族龙鳞婚服实物背视图

图6:俄罗斯民族博物馆藏那乃族龙鳞婚服实物平铺视图

图7:70/579俄罗斯那乃族龙鳞婚服实物正视图

图8:70/579俄罗斯那乃族龙鳞婚服藏品说明单

整件衣服的色彩和纹样装饰布局也是以衣中缝为中心基本保持左右对称状分布。衣身正面所拼平行四边形丝绸碎布主要有:橘粉色提花丝织物、蓝色牡丹花卉纹提花缎、橘红色妆花缎以及白色、明黄色、草绿色、浅黄色、深蓝色、月白色、石青色绸料。衣身背面(图5)上部拼接面料自上而下分别以白、黑、白三大块长方形布料做底,上绣以五彩卷曲缠绕状纹饰,形似龙纹、凤纹、鳞状纹等。肩头拼有两块龙纹妆花缎残料。整个背部装饰以拼布和绣花为主,色彩繁复,所见主要有:蓝、白、黄、橘、绿、粉红、紫红等等。后腰部缝缀有一条黄色条状饰带,饰带的下方由中缝处开衩,开衩处边饰亦与衣襟边饰相仿,衩顶装饰有白地五彩“蝶恋花”绣片,后衣摆左右两侧刺绣有两棵彩色“氏族树”纹样,衣身最底部的边饰亦与前片相同。其平铺展开图形状亦如鱼尾(图6)。

图7所示的这件龙鳞婚服与图1一样,收集自俄罗斯西伯利亚南部阿穆尔河谷,由当地那乃人制作于19世纪,现收藏于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馆藏编号:70/579。实物有所褪色,污损较重,小面积破损,整体品相较为完好。

这件龙鳞婚服衣长122厘米,基本内外形制与图1、图4相仿。不同之处在于衣领自领托外缘至领座边饰由外至内依次为:黄褐色窄镶边,藏青色地龙纹妆花缎料宽镶边,石青色领座绲边。衣袖边饰为土黄色棉布宽边,衣襟边饰由外至内依次为:黄褐色窄镶边,明黄地龙纹妆花缎宽饰边,月白色细绲边。正面底摆边饰由外至内依次为:月白色衣缘细绲边,水纹刺绣宽边,黄褐色窄镶边。衣身正面所拼正方形丝绸碎布以菱形为单位,以中缝为中心,左右对称分布,色彩繁多,主要有:橘红、土黄、深褐、藏蓝、浅蓝、白、红、绿。碎绸上还绣有五彩的簇四盘绦纹饰。这件衣服只展示了正面,背面的款式信息在博物馆藏品说明单(图8)中有手绘款式图和文字介绍,背面式样大致与图5相仿,腰部以上分了四层拼接。

这三件由俄罗斯境内那乃人制作的龙鳞婚服款式风格具有代表性。造型生动独特,设计奇巧,匠心独运,手工繁复细致,耗时良多。面料百纳,拼法多变,配色协调,艳而不俗,纹样吉祥喜庆,意涵丰富,织绣精美,质朴中透着灵动,堪称19世纪龙鳞婚服中的精品,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和学术研究价值。

三、19世纪龙鳞婚服中的跨界民族服饰艺术交融

赫哲——那乃作为历史上同根同源的跨界民族,因政治历史因素被分割,分居大江两岸。通常跨界民族产生和发展的变化过程,其趋向是分解而不是联合,但是赫哲——那乃作为和平跨居的向心型跨界民族,其在向所在国家主流文化靠拢的同时,保留了对本民族传统文化的同源认知与历史认同。接下来,笔者将从款式结构、面料来源、图腾纹饰三个角度就19世纪那乃人所做龙鳞婚服与同时期中国境内清代赫哲族、满族、汉族传统服饰进行对比分析,带领大家更为直观地领略那乃人博采百家之长的制衣之道,体会凝聚在龙鳞婚服里的中俄两地赫哲——那乃族人共同的吉庆祈愿与守望传承。

1、款式结构

通过分析19世纪龙鳞婚服实物可知,那乃族龙鳞婚服的基本款式结构为:圆领对开襟十字连肩平裁式长身褂。这一结构与清代满族和汉族的袍、褂结构如出一辙(表1)。

龙鳞婚服乃是举行婚礼仪式时所穿用的盛装,但其却保留了传统赫哲族狍皮大衣为了方便骑马和渔猎活动所设计的前开襟、后开衩的功能性款式。赫哲——那乃族历来都是男人打猎,因此这种猎装形制也从侧面佐证了龙鳞婚服最早是男子穿着的服饰。

除此之外,在款式设计上,龙鳞婚服还汲取了中国传统汉族“百衲衣”的艺术灵感,尤其是明清以来流行甚广的“水田衣”式样。

汉族的水田衣制作难度极大,需要预先设计,审美讲求均衡匀称,富有秩序感以及规律性。各种绸缎料需事先裁成同一形状,然后再有规律地排列,最后着手缝制成大片衣料。且整个制衣过程需要制作者拥有极强的耐心和超高的缝制技艺:布片拼接时需处理好裁片布面的斜向丝缕,缝线松紧要保持一致,还得保证各缝份宽窄一致,才能制作出平整有序的百衲衣面料。能工巧手来做尚极其费时费力,而从这几件龙鳞婚服实物看,线迹隐匿、外观平滑,拼缝之间平顺服帖,尖角造型均匀完整,赫哲——那乃人之心灵手巧可见一斑。

那乃人所制龙鳞婚服不仅取百衲衣之“款”,更取其“用”。汉族民间百衲之艺源自物资缺乏时代朴素的惜物思想与祈福庇佑情结,拼补所用布片常搜集自街坊邻里,故又谓之“百家衣”,寓意“百家庇佑,以利命长”。那乃人所制龙鳞婚服也是取百衲衣能辟邪驱魔之功用。

龙鳞婚服虽然结构设计与满、汉服饰相仿,衣身前片也与汉族的对襟褂子如出一辙,但是纵观各民族传统婚服,这种龙鳞款式又是绝无仅有的赫哲——那乃族原创。赫哲——那乃人依照着他们自己的“鱼龙”图腾信仰,将衣身背后设计成龙鳞的式样——之所以在后背处设计鳞甲,是因为背后更容易被袭击。婚服平展开俯视,整个衣身造型似飞鱼、游龙,非常独特。

赫哲——那乃人设计的龙鳞婚服巧妙捕捉了清代龙袍、水田衣和满、汉吉服褂的精神,集清代流行服饰诸多“爆款”元素与本民族服饰文化特色于一体,博采众长,为我所用。

2、衣料来源

仔细观察实物样本,我们发现图1所示龙鳞婚服的领子和衣袖处布片,分明用的是清代女装袍服的刺绣领托和挽袖料,下摆处的海水纹绣片,分明裁剪自带有“海水江崖纹”的袍服底边;图4前身的丝绸碎料从花色到品种可谓类型繁多;图7婚服的门襟处宽饰边直接用的是明黄地云龙纹妆花缎。由此推测,这些龙鳞婚服百衲面料上的碎布碎料很可能回收自别的旧袍或者裁剪衣服剩下的边角零料。然而,赫哲——那乃人世代穿鱼皮衣、兽衣,皆因所居之地受环境气候条件所限,不产棉、麻、丝料,更无相关纺织产业基础。前文所述的三件龙鳞婚服,衣身上补缀的布片不仅均为丝绸和棉,且类别差异很大,绫、绸、缎都有,那么我们不禁要疑惑,“这些丝绸、棉布、旧袍、零料都是从何而来?”

表1:图1龙鳞婚服与满族、汉族服饰比较(表中满族、汉族服饰图片均来自北京服装学院民族服饰博物馆)

表2:图1与图4龙鳞婚服上的纹饰

衣料不仅关乎服饰艺术之基础,更透露出丰富的社会物质文化交往信息。

古代赫哲——那乃族先民世居偏远寒冷之地,为了自身族群的发展与进步,他们非常愿意与周边民族增进联系,自古就是东北亚丝绸之路沿线的重要一环。“东北亚丝绸之路”是中国内地丝绸通往东北亚路线的总称,最初是因东北方少数民族向中原进献贡品,朝廷回赐布帛银钱而逐渐形成的。唐已有之,辽金元时得以深入发展,明朝时兴盛,与周边国家往来甚繁,至清前、中期“贡貂赏乌林(财帛)”制度实行时尚且兴旺,清末边境战争以后渐趋衰落。目前已知的分支路线就有11条之多,⑦比较著名的线路有“贡鹰道”“虾夷道”“渤海道”等。“内地的丝绸布匹沿着这条线路被运输到黑龙江下游,山丹(山旦)人(即现仍居于黑龙江下游的赫哲族等先民)再拿这些东西与库页岛以及日本北海道的虾夷人进行交易。”⑧古代东北亚赫哲——那乃族先民正是依靠这条通道把长江、黄河流域的文化与东北三江和周边邻国文化联系起来的。

清代中原内地的棉布和丝绸遂得以大量传入东北地区还得益于“贡貂赏乌林(财帛)”制度。该制度自清初开始实行,至清末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止,是一种厚礼薄来的贡赐制度,赫哲——那乃人称其为“穿官”。按照规定,编户的赫哲族每户每年向清政府贡貂皮一张,朝廷对赫哲编户赏赐财帛,对前来纳贡的首领还赐宴款待。赏赐之物起初为锦袍、布袍、袍帽、汗巾等服饰成品,后来因为尺寸不合适、做不过来等因素逐渐改为回赐衣料、布匹、绸缎、针线、纽扣等材料。赏乌林制度体系分为五级:下嫁赫哲的满洲旗人女子、姓长、乡长、子弟、白人,等级越高者每年赏赐的纺织服饰品越多、越华丽。⑨

19世纪的那乃猎人和渔民时常通过边境贸易与他们的中国邻居一起交易奢侈品。这些由中原内地辗转而来的丝绸、棉布等材料,历经赏赐、转赠、累世传承和边境互市,遗留颇多,那乃人龙鳞婚服上所衲之料大抵来源于此。

3、图腾纹饰

赫哲——那乃人没有本民族的文字,但他们的图案艺术非常发达,衣饰刺绣精美独特(表2)。这些纹饰里有他们的民族史诗和信仰图腾,是他们符号化的文字。

(1)水纹与龙纹

龙鳞婚服的边饰以抽象的涡卷形水纹为主。赫哲——那乃人所居紧邻日本海、松花江、黑龙江和乌苏里江,河流湖泊随处皆是,水波纹是他们在服饰上应用最多的一类纹饰。除了水,有关鱼、龙的神话传说也非常多,这都与他们的渔猎生活密切相关。

龙鳞婚服因其独特的龙鳞造型而得名,而龙是原始萨满教三位使者之一。赫哲——那乃人把龙视作有血缘关系的先祖,认为自己是鱼龙的后代,在其文化中龙被当作与水有关的具有自然力量的偶像化身,龙有善龙也有恶龙,且人格化程度很高,言行举止和人一样。

龙鳞婚服上的龙纹装饰主要分为三种:第一种是龙纹织锦缎面料;第二种是龙鳞片状百衲装饰;第三种是龙纹刺绣。前两种装饰比较直观,第三种龙形刺绣纹样比较抽象,主要有以树叶、鸟等纹样组合而成的象形单独龙纹和以卷曲条带状盘绕而成的缠龙纹。赫哲——那乃人相信,新婚之际穿着饰有龙纹的婚服,龙的形象便会像护身符一样保佑新人。

(2)氏族树纹

“氏族树”纹,亦称“神树”纹样,是赫哲——那乃人服饰常用的典型纹饰,是两地龙鳞婚服上诸多图案中的主体图案。赫哲族历史上的主要信仰是自然崇拜、祖先崇拜和萨满教等。按照赫哲——那乃人的信仰,每一个家族在深山中都有属于自己家族的一棵神树,世代敬仰奉拜,以祈求庇佑繁衍。未出生的子孙后代,灵魂都栖息在这棵树上,等新郎新娘结婚后把这些灵魂附着到婴儿的肉体上,家族就会人丁兴旺、物畜丰裕。

在图2和图5的龙鳞婚服实物中,氏族树的树形图案被抽象简化为弯曲的线条,卷曲的枝叶向着树干簇拥,造型生动。这些氏族树纹都绣有根脉,根脉下方绣有土地和泉源,枝丫上绣着的小鸟、小兽都是婴儿生命灵魂的象征。氏族树纹样被刺绣在衣身后侧下摆左右两侧,纹样基本对称,采用的是赫哲——那乃族传统的包绣工艺。包绣是鱼皮装饰中效果最华丽的一种,即先用鱼皮剪刻好纹样贴在衣物面料上,然后用彩色绣线按图刺绣,因有鱼皮夹在绣线与面料之间,故而形成微微凸起浅浮雕般的立体纹饰,使得刺绣的纹样看上去光彩灵动。

根深叶茂的氏族树纹,表达了族人企盼新人开枝散叶的美好祝愿和对新人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体现了赫哲——那乃人的原始信仰和他们的自然观、宇宙观和生命观。

(3)蝶恋花纹

除赫哲——那乃族传统纹饰外,龙鳞婚服上还装饰有汉族传统经典刺绣组合纹样“蝶恋花”纹。

“蝶恋花”本为词牌名,出自唐朝坊曲,一般用来填写多愁善感和缠绵悱恻的内容。到明清时期,讲求“言必有意,意必吉祥”,蝶恋花纹样成为了纺织服饰装饰中最为常见的装饰题材。在中国传统汉族文化的通俗比喻里,将蝴蝶比作男子,将花朵比作女子,“蝶恋花”的组合寓意便是“才子佳人,相恋相依”。

龙鳞婚服将“蝶恋花”主题纹饰固定地装饰在衣身后开衩的顶端,既是整件衣服极其突出的装饰位置之一,又说明了该纹样在衣饰中的突出地位,传达了族人期盼新婚夫妇拥有美好甜蜜爱情和幸福和谐婚姻的殷切寄托。

四、结语

据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统计,中国境内的赫哲族人口数仅5354人⑩,另据俄罗斯2002年的人口普查统计数据显示,境内的那乃族人口也不过12160人⑪,但就是这样一个总人口数不超过两万的跨界少数民族,却创造出了令世人惊艳的服饰文化。龙鳞婚服是赫哲——那乃族独有的传统婚礼服款式,它寄托了族人对于新婚夫妇的美好祝福,展现了丝绸之路亚洲服饰艺术在审美和设计上的交融。时过境迁,这些拼拼缀缀的色块所追求的审美情趣早已超越了民族和时代的局限,作为中俄跨界民族赫哲——那乃人亘古不变的保护生命的信念和祝福,传承了一代又一代。

注释:

① 张璇如、韩俊光、吴肃民主编,孙云来编译:《黑龙江流域民族的造型艺术》,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147页。

② 张敏杰:《赫哲族渔猎文化遗存》,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0页。

③ 周凡琳:《浅析赫哲族鱼皮服饰图案》,《黑龙江科学》,2017年第8期,第165页。

④ 王英海、孙熠、吕品编著:《东北三江流域文化丛书·赫哲族传统图案集锦》,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11年,第68页。

⑤ 郝庆云、纪悦生著:《赫哲族社会文化变迁研究》,北京:学习出版社,2016年,第171页。

⑥ 吕章申主编:《丝绸之路与俄罗斯民族文物》,北京: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6年,第100页。

⑦ 李铁:《丝路漫漫》,北京: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197页。

⑧ 杨旸:《明代东北亚丝绸之路与“虾夷锦”文化现象》,《社会科学战线》1993年第1期,第119页。

⑨ 辽宁省档案馆等编译:《三姓副都统衙门满文档案译编》,沈阳:辽沈书社,1984年,第347-462页。

⑩ 国家统计局网站2010年全国第六次人口普查 数 据:http://www.stats.gov.cn/tjsj/pcsj/rkpc/6rp/indexch.htm,2020年1月10日。

⑪ C.B.别列兹尼基等:《2002年全俄人口普查结果:民族组成和掌握的语言、国籍》第四卷,莫斯科,2004年,第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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